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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雀翁又冷笑了一聲說:“很明顯的,這次他們是向西邊跑了,弄不好也許往沙漠里跑了。要叫他到了沙漠里,那可就討厭了。”
  他翻了一下眼皮,肯定地說:“沒別的說,晏老哥,明天一大早你給我備上一匹好馬和一切遠行的東西,我追他去!”
  晏星寒皺了一下眉道:“你一個人行么?”
  白雀翁嘻嘻一笑道:“听你說的!我白雀翁天南地北見過多少世面,要是連個毛孩子都敵不過,我他奶奶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吧,我也別現眼了!”
  晏星寒歎道:“倒不是怕譚嘯,而是那桂春明……”
  白雀翁擺手笑道:“老大哥你放心,這老家伙,不會跟著他徒弟跑沙漠的。他是南海一鷗,要往沙漠里頭跑,不成了駱駝了!”
  三人都不由被他的話逗笑了。晏星寒點了點頭道:“好吧!那我們三個就暫留在這里。馬和東西都現成,你要找不著他,快些回來,咱們另外再想辦法!”
  朱蚕哼了一聲道:“那可說不定,說不定我也得跑一趟沙漠。媽的!他是真把我惹火了,還有那個哈什么克的姑娘……我看她也未必就會死,我們走的時候,我好像听見她叫喚的聲音,這丫頭留下也是禍害!”
  劍芒大師點了點頭道:“既動了她,就不能留下活口,唉……阿彌陀佛!”
  朱蚕一有了決定,心反倒放開了,當時哈哈一笑,看著劍芒大師道:“真好,你是尼姑,裘胡子和我是老道,都是三清教下人,卻專門殺人!”
  劍芒大師聳動了一下白眉,雙手合十,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白雀翁接口道:“光吃肉不吃蘿卜!”
  逗得晏星寒和裘海粟都笑了。紅衣上人罵道:“朱矮子光胡攪,明天你去,我看也是白跑!”朱蚕冷笑了一聲道:“口說無憑,咱們回來看!”
  晏星寒歎了一聲,往起一站道:“好了,夜已深了,有話明天再談吧!”
  外面的雨,仍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四人各自歸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晏星寒為朱蚕備好了馬匹及應用之物。白雀翁朱蚕怀著一顆自信的心,獨騎而去。
  中午,紅衣上人和劍芒大師各自外出,到附近打探消息去了。
  于是,整個大宅子又是原班人馬了,三人一走,這里安靜多了。
  晏星寒昨夜整夜未眠,他腦子里在追憶著兩次的得失經過,斷定自己家中藏有內賊。否則,譚嘯是絕對逃不開的。
  這個念頭,他本來早已想到了,只是當著他們三人的面,這個話卻是說不出口。他決心自己來處理這個問題,秘密地處理。
  晚飯之后,他在書房里點上了燈,呆呆地發了一會儿怔。想到了這個人的可疑,他內心有一种說不出的憤恨,可是卻也有一种說不出的猶豫。最后他才下了決心,他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即使是親生骨肉,如果一旦犯了他的禁條,他也會絲毫不留情面的。
  可是對這件事,他卻有些心軟了。
  晏小真那張嬌嫩天真的臉,浮現在他眼前。多少個日子里,這可愛的女儿偎依在自己膝下,當她尚是小小孩提時,她就懂得向自己撒嬌,用那嬌嫩的聲音,喚著自己:“爸爸!爸爸!”
  晏星寒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來回地在這間房子里走了一轉,可是,他絕不能忍受這种內叛的行為。他敢斷定,這兩次的事情,全是女儿一手所為;因為只有她和自己最接近,而且知道得最清楚。
  尤其是昨夜自己回家時,她竟不在家,再把她往日對譚嘯的情形,略一對照,晏星寒的心,已明亮得如同鏡子一樣了。
  他想到自己把她撫養至今,平素對她愛護有加,她卻竟作出如此出賣父親的事情來了。
  想到此,這老人滿頭白發不禁根根倒立了起來,他冷笑一聲,自語道:“孩子!你需要用生命來抵償你的過失,你的過失太大了……太可恨了!”
  他走出了書房,直向后室行去,在台階上看見了俏紅線楚楓娘,她含笑道:“你又与誰生气了?”
  晏星寒寒著臉道:“夫人!請進房來,我有話与你說!”
  他的臉色很嚴肅,不禁令楚楓娘吃了一惊,她跟著他走進了房門,進了臥室,晏星寒轉身把房門關上。楚楓娘不由臉色一變道:“什……么事呀?”
  晏星寒回轉身來,臉色陰沉可怕,他冷冷一笑:“夫人,小真出賣了我的三個好朋友,我要取她性命!”
  楚楓娘不禁嚇得后退了一步,一雙手按在嘴上,差一點叫出了聲,她囁嚅道:“出賣?啊!星寒,你不能這么糊涂,她是我們的女儿……”
  晏星寒點了點頭道:“正因為她是我女儿,所以我更不能饒她,否則將為人恥笑。”
  楚楓娘不由臉色一變。晏星寒上前一步,用斬釘截鐵的聲音補充道:“我晏星寒在江湖上,所以有今日名聲,主要是一個義字。我不能因女儿的無恥叛親,使朋友笑我;更不能因她是我女儿,而輕易饒她不死。夫人!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楚楓娘忽然扑在了他身上,大哭道:“星寒,你不能這么做,你饒了她,她還小,她不是有心……啊……啊……”
  她仰天泣道:“天啊!到底是什么事呢?你還沒告訴我呢!”
  晏星寒無情地掙開了他的夫人,那雙眸子里射出了怕人的光,他慘笑了一聲道:“好!你听著,這些話,我本來不該告訴你的,可是你既然要問,我就告訴你。”
  他一只手攙起了楚楓娘,苦笑道:“你坐下來,你听后就知道,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算是心狠手辣了!”
  楚楓娘几乎有點嚇呆了,她痴痴地坐在床上,她對于丈夫,認識得太清楚了。她知道丈夫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凡是話由他口中吐出來,能收回的成份,那是太微小了。
  因此,她為女儿的生命捏了一把冷汗,坐在床上,翻著白眼。
  晏星寒哼了一聲道:“那個叫譚嘯的小子和他祖父昔日和我結仇的經過,你已經知道了,我也不用再說了。”
  楚楓娘連連點頭道:“我都知道了……唉!星寒,你不能呀!”
  晏星寒冷笑了一聲道:“你還有不知道的地方,譬如說,譚嘯那一夜能逃出活命,那完全是你女儿的安排,也就是她救出去的。”
  楚楓娘嚇得面色一白,她低低地泣道:“不會!不會!星寒你不能相信人家的話,她怎么會有這么大膽子呢?”
  晏星寒連聲地冷笑道:“你這是給我胡攪。好!這個咱們先擱下。我再告訴你,昨晚上,我同三位老朋友,連夜赶到了衣馬兔,是銅錘羅帶的路,他踩好了線,那是一點沒錯的;可是到了那儿人還是跑了。”
  楚楓娘流淚道:“誰跑了?譚嘯?”
  晏星寒點了點頭道:“是他,這也是你女儿連夜去通報的消息,我們晚去了一步,鬧了個勞而無功。”
  楚楓娘痴痴道:“你怎能斷定是她呢?”
  晏星寒低叱道:“一定是她,錯不了!我回來后,她還沒回來呢!我斷定事情絕對錯不了!”
  楚楓娘不由呆了一下,她咬著唇道:“星寒,你不能這么武斷,她是我們的孩子,她也是你認為最得意的女儿,你決不能只憑想象,就要你親生骨肉的命呀!”
  晏星寒不禁低下了頭,他听了楚楓娘這几句話,心中不禁也有些猶豫不決了。
  楚楓娘見机進言道:“我們養她十几年不容易呀!星寒,就是我們養的一條狗,十几年也要有些感情的。我敢說,這种事她一個女孩子家絕對做不出來!”
  晏星寒頓了一下,冷冷笑道:“夫人,我比你明白,我何嘗不愛她!”
  楚楓娘拭著淚道:“是呀!你是她的爹,天下還沒有听說過,有爸爸殺親女儿的事。”
  晏星寒叱了一聲道:“好了!你不要說了。我本來是想給你打過招呼之后,就去找她的,你既如此說,現在我就把她找來,我二人當面問她,看看有這么回事沒有。”
  楚楓娘不由心中一喜道:“好!我找她去。”
  說著往起一站。晏星寒忽然冷笑道:“站住!你不能去,叫人去叫她來。”
  楚楓娘轉念一想,女儿聰慧過人,這种事即使是她所為,也不會當著她爸爸面承認的。當時怔了一怔,點了點頭。晏星寒哼了一聲道:“還有一點,等她來了,問話只由我,你不許插口,否則,可休怪我掌下無情。她既能叛我這老子,我就能殺她這個無恥的女儿!”
  楚楓娘打了一個冷戰,連連點頭道:“好吧……你听听你這些話多嚇人!”
  晏星寒站起來,拉開窗帘,見司琴正由廊前走過,遂招呼道:“司琴你過來!”
  司琴請了個安,走至窗前垂手道:“老先生有事么?”
  晏星寒臉色一派安祥,微微一笑道:“你去找小姐來,說太太找她。”
  楚楓娘立刻道:“不是我,是她爹爹找她。”
  晏星寒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都一樣,你去吧!”
  司琴彎腰鞠了一躬,轉身而去。晏星寒回過身來,連聲冷笑。楚楓娘臉上訕訕地道:“本來是你找她,干嘛說我呢?她是你女儿,你還怕她不來么?”
  晏星寒露出了一個极難看的笑容:“變了心的女儿,什么都靠不住,我這條命還得防一防呢!”
  楚楓娘有些生气地往床上一坐,晏星寒來回地在房里走著,空气顯得很肅靜,但是,再也沒有什么比他二人此時心情更緊張了。
  不大的工夫,門外有了腳步聲,晏小真銀鈴似地笑著道:“爹!是你找我么?”
  接著門推開了,小真翩然而入,她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可是當她目光接触到父母二人之后,她顯然吃了一惊。她那美麗可愛的笑容,就再也不能在臉上保持了。
  “什……么事?爹!媽!”
  楚楓娘忙遞了一個眼色:“你爹爹有話……”
  “你不要說!”晏星寒打斷了她的話,轉過臉來微笑一笑,“小真!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爹爹!”
  晏小真慢慢地坐了下來,她顯然已經覺出不大自然了。晏星寒看在眼中,心下已了然多半,憤怒的血,涌上了腦門;可是他仍然勉強忍著,并且极力地使自己保持著笑臉:“孩子,你做了錯事,你知道么?”
  晏小真哆嗦了一下,道:“我沒……沒有。爹!”
  “嘿嘿!你說謊!”
  晏星寒開始憤怒了,他猙獰地笑著。楚楓娘急道:“孩子!你爹疑心……”
  “住口!”
  晏星寒厲聲叱著,用血紅的目光瞪著楚楓娘道:“你不要多口!”
  楚楓娘不禁流下淚來,結婚几十年來,晏星寒對自己這么聲色俱厲地說話,還是第一次,她哭道:“女儿是你的,你看著辦吧!”
  她說著站了起來,作勢欲去,憤怒的晏星寒用更大的聲音吼道:“你不能走,我要叫你親耳听听,這是你女儿所作所為,她是要我死,要我這個爹爹死!”
  晏小真不禁嚇哭了,她說:“爹!我沒有,我只是救他……救……”
  “哈!好丫頭!”
  晏星寒慘笑了一聲,對楚楓娘道:“你听見了吧?听見了吧?這是她親口說的!”
  楚楓娘不禁嚇得臉色一陣發青,扑過去一把抱住了女儿,顫抖地道:“孩子!你沒有,你沒有救他!你說,是他自己走的,你說你不知道……啊……我苦命的女儿呀!”
  晏小真不禁一時嚇呆了,她以為,自己即使承認了,父親發一頓脾气也就沒事了,母親何至于如此呢?
  她訥訥地說道:“媽!我只是不忍心……叫他……叫他……”
  楚楓娘不由號啕大哭起來,她轉過身來,向著丈夫扑去:“她還是小孩子……小孩子!我求求你!求求你別要她的命!”
  這時,晏星寒面色漲得一片青紫,緊緊地咬著牙,用一只手把楚楓娘推到了一邊;然后看著晏小真道:“很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不用說,桑園里抱著他逃命的也是你了!”
  晏小真囁嚅地道:“我只是救他出去……”
  “好!”晏星寒大聲叫道,“我再問你,昨夜去通風報信的也是你吧?”
  他的聲音,像冰似的冷。楚楓娘大聲哭道:“不是……不是……她在家里,我看見她在家里的!”
  可是晏星寒一雙眸子卻絲毫不移地看著晏小真,他只需由神色上去判斷一切就足夠了。
  晏小真這時才發覺出不妙,她本能地懦弱了、害怕了,在父親面前,女儿是永遠不會強大的。
  “爹……”
  她趴在靠背椅子上哭了。晏星寒哈哈一笑道:“不要哭!不要哭!孩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我知道是你,不過,你怎么去的呢?”
  晏小真抬起頭看著父親,因為父親的聲音,似乎不太可怕了,她訥訥地道:“是……騎馬……”
  楚楓娘發出了一聲號叫:“完了!傻孩子!”
  晏星寒身子抖得厲害,他也發出了一聲怪笑,可是他這個笑聲,卻是太嚇人了。
  “好!你做得好!做得好!”
  他拉下了臉,有點像哭似地說道:“好女儿,我養了你二十年,你卻這么來對付爹爹,你好!你好!”
  他身子一歪,坐在一張椅子上,發出“卡喳”的一聲,椅子背讓他壓斷了。
  晏小真忽然扑了過去,她抱住晏星寒的身子,大哭道:“爹爹!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面如死灰的晏星寒慘笑了一下,他搖頭道:“孩子!晚了!你媽說得對,你的性命完了!你必須死!”
  他厲聲地吼著,聲色俱厲地道:“你出賣了我,出賣了我結交數十年由遠地而來的朋友!你……”
  他舉手一掌,打在晏小真的臉上,立刻由她嘴角向外淌出了鮮血。
  晏小真慘叫了一聲,跌了出去。楚楓娘立刻扑過去,母女二人緊緊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晏星寒重重地跺了一下腳:“丫頭!你快死!還要我動手么?”
  楚楓娘緊緊抱著她,大叫道:“不能死!不能……啊……”
  她放下了女儿,忽然轉過身來,抖著聲音道:“你……瘋了……瘋了!”
  晏小真趴在椅子上大聲地哭著。這叫囂的聲音,惊動了府內許多人,他們偎在窗門附近紛紛議論著,卻沒有人敢進來。
  晏星寒推開窗子,厲聲道:“沒你們的事,都下去!”
  大家都走開了。他關上了窗子,皺著眉道:“哭什么?自己敢做,就敢死!你還是女俠客呢!還有一身本事呢!我晏星寒有你這种女儿……”
  這几句話,如同針似的,把小真給刺痛了,可是“死”對于一個活潑的女孩來說,那是多么可怕啊!
  她抬起頭,淚汪汪地看著爹爹,只是抽搐著,她想說几句慷慨赴死的話,可是她的口齒戰抖得那么厲害,“死”并不是逞英雄的事,一個人一生只一次,一死可都完了。她腦子里這么想著,這句承諾的話,卻是遲遲說不出口。
  楚楓娘更是在一邊哭叫不已。晏星寒冷笑了一聲道:“在午夜以前,你得死,否則我就下手!”
  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腳,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冷笑道:“你要是跑,那可是自己找罪受,你也一定跑不了!”
  晏小真伏在椅子上只是哭,楚楓娘見晏星寒走了,她擦了擦淚,埋怨女儿道:“你怎么這么傻?孩子!怎么辦?”
  晏小真扑在她身上大哭了起來。楚楓娘抱著她,流淚道:“孩子,你把他救到哪去了?告訴你爹爹,也許他還能饒你!”
  晏小真搖頭道:“我怎會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楚楓娘歎了一口气,現在不是怨她的時候,只是流淚發怔。
  晏小真抽搐道:“媽!我真要死么?”
  楚楓娘又歎了一聲道:“你爹爹的脾气你還不知道么?孩子!他能說就能做!”
  晏小真不由呆了。楚楓娘冷冷一笑道:“不過,到時候再說,我不相信他真這么狠心,也許過一會儿他想開了就沒事了!”
  晏小真搖了搖頭,苦笑道:“恐怕不會……”
  楚楓娘忽然站起來道:“走,到你房里去,等會儿叫他來看吧!他若一定要你死,媽陪著你一塊死,叫他把咱娘儿兩個都殺了好了!”
  晏小真一時倒失去了主張,母女兩人流著淚走出了房門,卻見雪雁也在門外哭得紅鼻子紅眼的。
  她一見小真,扑過去抱著她大哭道:“小姐!得想個辦法呀!”
  晏小真反倒想開了,她搖了搖雪雁的身子道:“你哭什么呀?又不是你死,你放心,還有媽呢!”
  雪雁又對著楚楓娘哭道:“太太!你要救救小姐!”
  俏紅線楚楓娘連連點頭道:“這還要你說嗎?走!回房去。”
  三個人一直來到了晏小真住處。楚楓娘呆坐了一會儿,對女儿說:“你准備好衣裳,打一個小包袱,必要的時候你得逃命!”
  說著流下几滴淚,又道:“你要跑了,可別忘了我這個娘!”
  晏小真抱著她又大哭了起來。楚楓娘歎了一聲道:“當然,這是最后一步辦法,你爸爸要能回心轉意更好;否則,我纏著他,与他打,你就逃,跑得愈遠愈好!”
  這一句“愈遠愈好”,在兩天前,小真還用來關照過譚嘯,想不到僅一日之隔,自己竟落得和他同樣的命運了,造物者的安排,真是再怪也不過了。
  晏小真默默地听著,對于母親,心中感激不盡。雪雁在一邊為她整理東西,凡是可穿的衣服,她包了一大包。楚楓娘歎道:“這么多怎么行,到時候她怎么跑得動?”
  于是又挑出了一半,又加了几件東西,還有寶劍,用一塊緞子包著,放在一邊床頭上,必要時伸手一提就行了。
  時間可是最沒有情義的東西了,正當三人低聲傾訴的時候,門口有人重重地捶著門道:“她死了沒有?”
  楚楓娘不禁神色一變,三人都站了起來,小真一把提起了包袱。這時,門“轟”一聲大開,晏星寒蹣跚而入,他一眼看見女儿,怔了一下,錯齒出聲道:“你還沒有死?好!”
  說著他一閃身,正站在了窗前,就手把窗子關上,上了閂。楚楓娘抖聲道:“星寒……你太狠心了!”
  晏星寒一晃身又到了門邊,把門也上了閂。他回過身來,冷笑了一聲:“我有言在先,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他說話時,口中吐著极為濃重的酒味。雪雁大叫道:“老先生喝醉了……老先生!你饒了小姐吧!”
  這小丫頭說著,雙膝一彎,扑通一聲跪下了,她淚汪汪地叩著頭,聲淚俱下。
  憤怒的晏星寒狂笑了一聲,猛然一抬右腿:“你給我閃開!”
  雪雁如何當得了他這一腿?當時向后一個翻身,嚇得滾至一邊,悲聲大哭了起來。
  晏星寒厲吼了一聲:“丫頭!你還叫我費事嗎?”
  他猛地縱身上前,雙掌一抖,用“順水劈舟”的招式,朝著晏小真頂門上直劈了下來。
  晏小真狂叫了聲:“爹爹!”她身子猛地向左一閃,晏星寒雙掌走空。這時,楚楓娘已朝著他飛扑過去,叫道:“好吧!我們娘倆一塊死!你打吧!”
  她說著,猛然用頭朝著晏星寒胸前撞了過去。晏星寒厲叱了一聲:“你這是干什么?”
  他猛然身子一旋,無奈楚楓娘已存心和他一拼,好騰出時間來,令晏小真脫逃。所以一見晏星寒閃開,她猛然張開兩手,直往丈夫身上抱去。晏星寒倏地一個轉身,一伸右手已抓住了楚楓娘手腕,右手并二指一點,正中楚楓娘肋下“气海穴”上,楚楓娘咕咚一聲,頓時倒地不省人事。
  這种動作,把一邊的晏小真及雪雁嚇了個魂不附体,尤其是小真,不禁大哭了起來,一邊的雪雁尖叫道:“小姐逃呀!快逃呀!”
  晏星寒身形一閃,已到了雪雁身前,伸指一戳,也把這丫鬟給點了穴。
  她這一叫,忽然提醒了晏小真,到了此時,她不逃也不行了,她絕不甘心就這么死去。
  當時猛然一提內力,力貫雙掌,大叫一聲:“爹爹!女儿去了!”
  她口中這么叫著,猛然用雙掌直向那兩扇楠木長窗擊去,只听見“喀嚓”一聲大響,木屑紛飛中,這姑娘已如乳燕穿林似地竄了出去。
  晏星寒意想不到,她在自己面前,居然還妄圖逃走,不由狂嘯了一聲:“你還想跑么?”
  他口中這么說著,也如离弦之箭似的,由窗內穿了出去,正落在晏小真背后。
  晏小真身子方一落地,突覺背后一股极為強烈的勁風猛然襲到,心知不妙,猛地向前跨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蹌。晏星寒的雙掌,隨著他整個身子,竟由她背上飛掠了過去。
  這一剎那,小真可真有些嚇糊涂了,她猛地擰身就跑。晏星寒不禁暴怒填胸,自己連出兩招,竟沒有傷著她;非但如此,看她樣子,大有和自己一拼之意,他心中這腔激憤,卻是再也掩不下去了。
  只听他慘笑了一聲:“好丫頭!你這一身本事是我教給你的,我不信你能逃過我的手去!”
  他說話之時,見小真嬌軀倏起倏落,直向牆邊亡命似地扑奔而去。
  晏星寒厲哼了一聲,倏地展開“五云追風步”,嗖!嗖!嗖!三個起落,已追到了小真背后。
  他左足向前一跨,一招“單掌伏虎”,“哧”地劈出一掌。晏小真倏地一個轉身,哭叫道:“爹!饒我一條命吧!”
  她哭著,猛伸雙手,用拿穴手直向晏星寒雙腕上抓去!
  這一手名叫“游龍探爪”,本是晏星寒拿手的功夫,想不到這姑娘為了自保生命,竟使出這一絕招來。
  晏星寒冷笑道:“你還敢動手?”
  他倏地向回一挫雙腕,身形一矮,十指箕張,竟施出多年不用的“大力金剛手”,欲斃親生女儿于雙掌之下。他這雙掌一推出,晏小真已嚇得尖叫一聲,轉身就跑。
  可是晏星寒掌勢已出,小真被那种凌厲的勁風逼得一跤跌倒在地。
  這時晏星寒只需十指向上一挑,內力就可完全發出,晏小真再想活命,可就難如登天了。
  晏星寒狂吼了一聲:“丫頭!你認命吧!”
  他說著十指猛地向上一挑。就在這時,忽听當空一聲長笑:“晏老儿,你太狠心了!”
  隨著這聲長笑,一條瘦長的人影,如同一支竹杆由云端落下。
  這人向下一落,一襲肥大的灰衣,帶出呼嚕嚕一陣風聲,身形向下一彎,已把小真夾在腋下。
  隨著,他右手大袖向后一揮,与晏星寒所發掌力迎在了一起。晏星寒身形不禁后退了三四步,這才拿樁站穩,那人又是一聲長笑道:“有父如此!可悲!可恥!”
  聲音至為蒼老,但內力十分充沛,他口中這么說著,轉身直向牆外飛縱而去。
  天馬行空晏星寒如何甘心受此凌辱?惊怒之下,厲叱一聲:“匹夫,你是什么人?晏某身前,豈是爾稱雄之地!”
  他口中這么厲叱著,卻是動了肝火真怒,足尖一點,用“草上飛”的輕功絕技,猛地几個起落,已夠上了步眼,离著這人身后有五六步之遙。
  晏星寒白眉一挑,心說:“老儿!我看你往哪儿跑?”
  他心中這么想著,力貫雙臂,把十數年來浸淫的“兩相神功”運在了掌心,哼了一聲道:“朋友!你躺下吧!”
  他口中這么說著,猛地揚指,把內力發出,這种功夫的厲害是,發出時沒有一點跡象,待對方有了感覺,一切也就都晚了。
  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晏星寒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這人,竟會有如此一身絕技。就在晏星寒的掌力方自發出的一剎那,這人竟好似背后有眼似的,一只手仍夾著晏小真,可是身子卻如同一縷黑煙似的,驀地騰身,落在了一棵古松樹梢上。那粗如拇指的樹梢,在這人身形乍一落上時,往下一彎,前后左右地搖晃著,看來真有些触目惊心!
  可是這人一雙高筒雪履,點在那尖梢上,卻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
  一任那樹梢前后左右地搖顫著,他卻絲毫不動,左腋下仍夾著晏小真。這种輕身功夫,就是天馬行空晏星寒看起來,也有些自歎弗如。
  他不由怔了一下,退后一步,冷笑道:“朋友,你是誰?”
  這人狂笑了一聲,“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當面認不得。老兄,你作孽過甚,天將不容你;不過老夫今夜并無意取你性命。晏星寒,寄語你那三個老朋友,勸他們及早束手,老夫尚可袖手旁觀,否則……”
  這人發出了一聲低沉的笑聲:“老夫如有意与爾等為敵,諒你們壽期無多!”
  星月之下,晏星寒借著淡淡的月光,看清來人是一個十分衰老的老儒模樣的人物。白面長須,穿著一身寬大的灰布長裰,腰系絲絛,身材枯瘦,一時确實想不出武林中有這么一個人物。
  晏星寒在武林中,垂享盛名已有數十年之久,一身軟硬輕功夫,确實亦非“沽名釣譽”之流所可比擬,在這种情形之下,他如何能心服?一股無名怒火直沖腦門,他仰空一聲長笑:“好!我晏某不知自量,朋友,今夜我要斗一斗你,你先把小女放下來!”
  說著他單手一提長衣,正要縱身而上,那樹梢上的怪人,卻已如同一只大鳥似的“呼”一聲直落下來。
  晏星寒聞聲向外一縱,只覺頭頂冷風一掃,那怪人發出一聲長笑,等到晏星寒倏地回過身時,對方已遠在十丈開外,倏起倏落,直向牆外翻去。
  晏星寒一生几曾受人如此戲辱過,不禁老臉一紅,怪嘯了聲:“窮酸!你哪里跑?”
  他口中說著,足尖向前一點,用“龍形乙式穿云步”,向前彈了有丈許遠近。就在他身子略一沾地的剎那,口中冷叱一聲“著!”隨著右手向外一翻一揚,“哧”的一股尖風,一枚“五云石”,直朝著那人腦后打去!
  那老儒身子正要騰起,聞聲回頭一笑,一探右手,以袖沿把五云石兜在了袖中,嘻嘻笑道:“還有四塊,都來吧!”
  晏星寒不由吃了一惊,對方竟知道自己手中尚有四塊五云石,他不及思索,以“反身觀腕”之勢,把四枚五云石以“一釘一”的打法,振腕打出!
  他這种打法,堪稱武林獨步。江湖上以此為暗器者,雖不乏人,可是能像晏星寒這种打法的,卻僅此一人。四枚暗器出手,成為一線,由前面看,只見其一,這种打法,真可稱得上“高明”二字。
  那酸儒高叫了聲:“好!”
  只見他仍然一手夾著晏小真,只把身軀矮下半尺,直伸右手,像風車似的,旋轉著大袖,只听得“叭叭叭叭”四聲脆響,全數落入他的袖中。
  發暗器者絕,接暗器者更絕,只此一手,已把晏星寒嚇了個面無人色。
  他自知自己這一身功夫,和這怪人比起來,尚還差著一段距离,所謂“光棍一點就透”,晏星寒在這點上來說,還是一個自量的人。
  這一惊嚇,酒也全醒了。
  他后退了一步,瞠目道:“朋友!你報一個万儿吧!我晏某人所會的,可全是成名露臉的英雄!”
  這人發出一聲怪异的短笑:“晏星寒,老夫如不看在當年你和那老尼姑一念之仁,饒了羅化后人一命,今夜豈能如此開恩!”
  他又是一聲低笑,接道:“要是換成朱蚕或是裘海粟二人之一,今夜我定叫他血濺當場!你苦苦問我作甚?”
  說著他正要再次縱身,晏星寒忽進一步道:“你是……”
  這人倏地回頭,兩彎淡眉一分:“南方有怪鳥,有時也北飛。晏星寒,放過今夜,來日再會,老夫可不會如此便宜你了!”
  他說著回身縱起,倏起倏落而去。
  晏星寒口中念著:“南方有怪鳥,有時也北飛”,忽然打了一個冷顫,脫口道:“哦,南海一鷗!”
  他猛然縱身而前,口中叱道:“桂春明,你回來,老夫有話問你!”
  淡月疏星之下,只見那老儒回身一聲冷笑:“晏星寒!好歹由你,老夫言盡于此,令媛且隨我去,老夫保她不死!”
  他口中這么說著,身形再不停留,如星丸跳擲似的,翻出了圍牆之外。
  晏星寒躍上了牆頭,茫茫黑夜,早已失卻了此老的蹤影。他站在牆頭上狠狠地跺了一下腳,長歎了一聲,心知即使是追上他,也是枉然,或許受辱更甚。他發了一會儿呆,才轉身回宅而去。
  心存必死的晏小真,做夢也沒想到,竟會突然蒙人所救,雖然她在這人腋下,感到异常羞辱,可是在此生命攸關之際,也只好暫時忍耐了。
  她耳中听到父親与此人的對白,知道這人定是江湖中一個极為厲害的人物,可是她卻沒有机會与這人說話。
  直到离開家,飛馳了一陣之后,來到了一片樹林之前,這人才停住腳,松開了手笑道:“姑娘你活動活動身子,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小真目含痛淚往下一跪,叩頭道:“難女多蒙老前輩搭救,恩重如山,只請老人家賜告大名,以志不忘!”
  這人嘻嘻一笑道:“小姑娘,你站起來,我們不是外人!”
  小真怔了一下,心存疑惑地站了起來,一雙妙目在這人面上游視了一番,只見這人一張慘白無血的瘦削面孔,一雙深凹的眸子,兩道禿白的眉毛,頭上稀疏疏的一束頭發,繞著一個書生的發髻。看起來,雖是一個文士打扮,卻總覺不順眼。
  他那一條瘦如旗杆的軀体,看來真有點“弱不禁風”,如不是自己親身經歷,實難相信此人竟負有一身絕世奇功。
  她眨了一下眸子,面色微紅道:“弟子也許太……太健忘……你老人家是……”
  這酸儒嘻嘻一笑:“你原本就不認得我啊!可是我說一個人,你總不會不認識!”
  小真呆了一呆,囁嚅道:“前輩清說來!”
  老儒點了點頭:“在府中承當帳房的那位譚嘯,就是老夫的得意弟子,姑娘你認識他吧?”
  小真不由倏地一惊,當時又惊又喜,忙要往下拜,卻為這老儒一把扶住了,他笑了笑:“你不要多禮,我那可怜的徒弟,如非姑娘相救,焉能會有命在?老夫卻應向你致謝才是呢!”
  小真不由含淚道:“弟子技藝淺薄,以致令譚兄險喪生命,老前輩不要見罪!”
  南海一鷗長歎了一聲:“姑娘何出此言?老夫太慚愧了,小徒投府之時,老夫曾多次往探,更得悉姑娘對他一片見愛之心,滿以為短時不致有所差池……”
  說著又歎了一聲:“卻想不到,令尊及其老友,意欲斬草除根……如非姑娘,小徒不堪設想了!”
  小真為桂春明這几句話,不由触動了傷怀,想到了譚嘯的無情,一時忍不住熱淚籟籟而下。
  桂春明看在眼中,早已心中了然,不由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不要傷心,你們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你放心,徒弟雖糊涂,師父卻心里有數!”
  小真不由玉面一紅,忙收斂了眼淚苦笑道:“弟子只是感歎自己身世,倒不是為別的!”
  桂春明笑了笑并不說破,他看了一下天道:“你先隨我到鐘樓休息休息吧,一切事情明天再說。你放心,現在有我在你身旁,你爹爹或是他那几個朋友,都不敢把你怎么樣!”
  晏小真點了點頭,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老前輩……你老的大名是……”
  桂春明笑了一聲,爽然地道:“我姓桂,名春明,人稱南海一鷗。”
  晏小真不知武林中有這么一個人物,點點頭恭敬地記在心中,改口道:“桂伯伯,你頭里走,我跟著你,不要緊的!”
  南海一鷗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功夫挺不錯,我知道!”
  他說著身形縱起,似有意試探一下她輕功如何,一路倏起倏落,向前飛馳而去。晏小真也施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在后緊緊追隨著,起先倒還能跟上,誰知馳出兩三里以后,她可就顯然落后許多了。這時心中不由暗暗羞急,忽念到,連父親那么好的輕功,尚還跟不上他,我怎么行呢?
  可是卻又不好意思出口請他等一等,只得咬著牙拚命地赶著。
  她這一運全功飛縱前馳,确實也十分惊人,身形倏起倏落,宛如脫弦之箭。無奈何前面的桂春明,遠遠地不十分用勁地行著,一任自己運出全功,仍是差著一段距离;并且這距离尚在繼續增長之中。
  等到繞過了亂石山坡,竟然失去了桂春明的蹤影。晏小真不由怔怔地站住了腳,急得直想哭。
  忽然,頭頂上一聲長笑:“不錯!不錯!一個姑娘家有這种功夫,已是极為難得了!”
  小真轉身看時,卻見南海一鷗不知何時竟坐在自己頭頂丈許高下的一片石坡上,兩只手抱著膝蓋,正自點頭微微笑著。
  晏小真不由玉臉緋紅,羞澀地叫道:“桂伯伯,你老人家別取笑我了!”
  桂春明飄身而下,哈哈笑了兩聲,他似乎對這姑娘印象特別好,點著頭道:“是真的!有工夫時,我教給你兩手,你再勤練練,以后就不得了啦!”
  小真不禁大喜道:“謝謝桂伯伯!”
  這時南海一鷗眯著一雙小眼,用手向側處指了指:“你看見沒有?那是個鐘樓,我們上去吧!”
  他說著吸了一口長气,用“蜻蜒點水”的功夫,一連三個起落,已到了那鐘樓下面;然后再以“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驀地拔身上了鐘樓,黑夜里真像是一只凌霄大雁。晏小真看在眼中,心中不禁大為折服,當時也跟著以“一鶴沖天”的輕功拔上了鐘樓,可是總覺得險得很,腳下所踩的瓦面,都生了青苔,再被雨水一淋,十分滑溜,踩在上面,可真有些提心吊膽!
  這時“南海一鷗”桂春明已由窗口翻了進去,小真也跟著進入里面,只覺樓內地勢甚大,四面開著洞窟,風吹進來“嗖嗖”直響,連燈也沒法子點。
  所幸小真內功甚佳,夜中視物功夫也頗不弱,只見里面有一張木床,一張破木桌子,床上空空的沒有被褥。桂春明歎了一聲道:“這地方不比中原,我這异鄉客來到這里,只有在這地方將就了!”
  他指了一下床道:“姑娘,你等會儿可上床去睡,隔壁還有一間空房子,我到那邊去!”
  小真訥訥道:“這床還是伯伯你睡吧,弟子到隔壁去也是一樣!”
  桂春明搖手笑道:“你不要与我客气,按理說,應該找一家客棧住下,只是怕你父親又去找事。”
  晏小真不由低下頭,她緊緊地咬著下唇,想到了這种遭遇,她真想哭。
  桂春明歎道:“你把背上包袱解下來吧!你也用不著傷心,有些事情,是預料不到的。試想今夜我若不把你救出來,你不是要死在你那狠心的爹爹手里了?”
  晏小真點頭輕歎了一聲,她解下了背上包袱,把它放在床上,見那張破桌上,有一個瓦罐和兩個茶碗,桂春明笑了笑:“喝吧!那水是干淨的,我白天灌的!”
  晏小真倒了兩杯,為桂春明送去一杯,自己呷了一口,坐在床上,秀眉微微皺著。
  桂春明見她這個樣子,不由笑了笑道:“天明以后,你打算如何呢?”
  晏小真茫然地搖了搖頭:“伯伯!我不知道,我沒有地方去!”
  她看著桂春明,囁嚅道:“伯伯!我跟你去好不好?”
  桂春明嘻嘻一笑,連連搖頭道:“那怎么行呢?你跟著我太不方便了,我一個人也是去無定所,而且……”
  他齜牙笑了笑:“以后的日子,我給你爹爹和那几個朋友還有得好扯呢!你跟著怎么行?”
  晏小真不禁淌下了淚來,她仰著臉問:“我爹爹他們,和譚大哥到底有什么仇呢?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南海一鷗看了一下窗外,冷冷一笑,說道:“再也沒有我知道得清楚了……唉!這真是一段不可化解的宿仇舊恨啊!”
  晏小真听得心頭怦怦直跳,當時催著問,桂春明認為沒有瞞她的必要,就一五一十把昔日一番經過說了一遍。直把晏小真听得膽戰心惊,冷汗直流,她抖顫顫地道:“伯伯!這么說,即使是我父親不殺譚大哥,譚大哥也會……”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我想是的!”
  晏小真不由嚇得猛然站起道:“哦……這太可怕了……桂伯伯,你……你……還是叫譚大哥忍一忍吧!”
  桂春明側視了她一眼,歎息了一聲道:“姑娘,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譚嘯二十年來忍辱偷生,為的是什么……這是辦不到的!”
  晏小真不由神色大變,她訥訥道:“那……那怎么辦呢?”
  桂春明立起身來,來回走了几步,哼道:“姑娘!血債必需血來償還。且不論羅化當年是否該死,可是譚嘯身為他后人,絕無不報此仇之理!”
  晏小真失神地又坐了下來,這一剎那,她才想到為什么譚嘯對自己,一直保持著一段距离的原因,以如此世代血仇來說,自己和他正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那是彼此絕不能相容的。
  她這么想著,宛如晴天響了一個霹靂,一時冷汗涔涔而下。
  桂春明似已洞悉了她的心,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大可放心,你對譚嘯只有恩沒有仇,他不是一個糊涂的孩子……”
  小真苦笑了笑,低著頭不發一言,她原來想隨著桂春明去找譚嘯的心思,不由頓時打消了一個干淨。倒不是她對譚嘯有了成見,而是她羞于再看到他了。試想一下,自己父親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呀,自己怎好再去找他?
  她又想到了依梨華,如今生死未定,如未死,此刻定必和譚嘯在一起打得火熱,自己更不必再去自討無趣了。
  想到這里,她真想扑倒床上大哭一場,心中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咸,像倒了一個五味瓶似的。
  桂春明見她只是坐著發怔,自己也不好同她多說什么,歎道:“姑娘你休息吧!天不早了。”
  小真只管發著呆,似乎沒听到一般。桂春明搖了搖頭,自己慢慢走了出去,到隔壁一間房中歇息去了。
  輾轉在木床上的晏小真,由于過多的心事,怎么也沒有辦法入睡,一會儿坐起來,一會儿又躺下,眼淚把她那個用來當枕頭的包袱都打濕了。
  鐘樓外正刮著狂風,呼呼的風由四面八方灌進來,真有點凄慘的味儿。
  這個時候,晏小真輕輕下了床,她把那個當枕頭的包袱重新背在了背上,咬著唇儿發了一會儿呆,心里一再鼓勵著自己:“走吧!還是走了好,要不怎么辦呢?我還能去見譚嘯嗎?”
  想著又流了几滴淚,偏頭听了听隔壁,靜靜地沒有一點鼾聲,她又想:“不要吵醒了他,還是我自己走吧!”
  于是她下了決心,就手摸了一塊木炭,在桌面上摸黑寫道:“桂伯伯,弟子還是走了得好,不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老人家救命之恩。”
  她沒有留名字,雖然腦子里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一時卻也只好這么寫。寫完了她把黑炭收入百寶囊中,用手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听到遠處有人敲著梆子,“篤!篤!篤!篤!”響了四下,她知道已四更了,天不久就亮了。她理了一下亂發,又緊了一下腰上的帶子,悄悄地走到窗口,探頭看了看外面,月亮照得倒還明亮,只是這附近是一片樹林和亂石崗子,冷清清沒有人家,野狗汪汪地吠著,听著真有點怕人。
  別看她有一身功夫,可是素日在家里養尊處优,哪里也沒有去過呀!
  所以,看到此,心里有點怪害怕的,可是轉念一想,今后自己到哪里還不都是一個人,比這個更害怕的事,不知道還要經歷多少呢!
  想著咬了一下牙,壯著膽子,竄上了窗口,方要飄身而下,忽覺得肩上為人拍了一下。
  小真不由嚇得一哆嗦,差一點摔下去,忙回過身來,卻見丈許以外,南海一鷗正含笑負手站著。晏小真不由呆了一下,尷尬地又跳了下來,訕訕道:“桂伯伯,我……”
  桂春明淺淺一笑道:“不要說了,姑娘,我很了解你,我早知你會有這一手。”
  小真不由玉面一紅,南海一鷗這時由袖中取出一個黃緞子小包,遞過道:“你一個姑娘家,初次出門,不帶錢怎么行?我這點東西你帶在身上用吧!”
  晏小真不由感動地直流淚,她接過了那小包,覺得很沉,忙下拜道:“謝謝桂伯伯……我實在太不對了!”
  桂春明歎了一聲:“起來吧,你這就走么?”
  小真點了點頭。桂春明想了想,歎了一聲,道:“也好!姑娘!等我見了譚嘯,我再叫他去找你,你預備上哪儿去呢?”
  小真臉熱熱的,訕訕道:“不……一定!”
  可是她又不愿把這條路斷了,又接道:“可能是江南,因為那里風景好!”
  桂春明微微一笑,他由左手小指上捋下了一枚指環,遞過去道:“這是老夫一件信物,你留著,有時用得著它。我們見面,總算有緣,這東西你為我保存著,下次見面時,你再還給我!”
  小真接了過來,只覺得輕若無物,黑夜里,也看不清是一枚什么樣的指環,當時順手帶在中指上。桂春明看了一下天,笑道:“要走,現在正是時候。天亮了,你父親定會發動所有的人去找你,那時就討厭了。”
  小真重新跪下,叩頭道:“桂伯伯請多保重,如見了譚大哥,請他看在當年家父一念之仁饒他不死,也請他饒了家父吧!”
  桂春明不由怔了一下,退后了一步,他皺了一下眉,苦笑了笑:“好吧,我這話為你帶到就是了;不過,你父親要是殺了他呢?”
  小真姍姍起立,聞言慘笑道:“有桂伯伯在他身邊,他不會死的!”
  桂春明哈哈一笑,哼了一聲道:“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怎顧得了他?孩子!你不知你父親及他那几個老朋友,恨我之心,只怕比恨譚嘯猶有過之呢!”
  他說著閃爍著一雙怪目,又道:“好在上天早已注定我們每個人的命運,一切都不是人力所可預料的。姑娘,我十分欽佩你的孝心;并且相信,你的孝心一定會有一個完滿的結果的,你去吧!”
  小真怔了一下,一時不知道他這句話中所含的真意,當時苦笑道:“弟子去了!”
  她說著,二次竄身上了窗台,一提丹田之气,直從那高有五丈的鐘樓之上,飄身而下。
  南海一鷗桂春明微微歎息了一聲:“這筆孽債何日方了?何日方休?”
  他歎息著,轉身安歇去了。
  晏小真身形落地之后,一路起伏騰縱,翻下了這片石崗,沉沉黑夜,何所去從?她茫然地駐足在野地里,向前路遠眺著。在昨夜以前,自己還是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姐;而從今以后,則將是一個浪跡風塵的野丫頭了。
  “哪里是我的家呢?我去哪里呢?”
  這問題倒令她一時呆住了,可是她立刻想到,自己必須要盡快地逃出肅州才行,否則恐怕難逃父親的毒手。
  這么想著,她絲毫也不敢再多逗留,順著這條小山路奔馳而下。好在這條小路离驛道不遠,一會儿工夫,她就到了道邊,天空雖還是呼呼地刮著風,可是東方已微微有了魚肚白色。
  這時,由路那一頭,嘩啦嘩啦地赶來了一輛破車,赶車的戴著一頂破風帽,手里拿著鞭子,直向小真身前馳來。晏小真不由心中一動,當時手叉著腰,挺神气地喝道:“停下!停下!”
  那赶車的扭著頭看著她,心中奇怪,這時候怎會有個大姑娘站在這里,聞聲忙把馬給勒住了,朝著小真一個勁翻著白眼。
  晏小真上前几步,問道:“你這車子拉人不拉?”
  赶車的也是外省人,聞言又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才道:“姑娘!這車子哪能坐人?是運貨的。你是……”
  晏小真秀眉微皺,歎道:“運貨的也湊合,你載我一程吧,我多給你錢!”
  她說上就上,一按車轅就上去了,赶車的直皺眉,對方是個姑娘家,他又不好說什么,扭過身來直著眼道:“你……唉!你也不問到哪儿去,就硬上!”
  晏小真臉上一紅道:“你車子上哪儿呀?”
  赶車的縮了一下脖子道:“這不是進城的,是到營儿堡去運茶葉的,你還是下來吧!”
  晏小真不由大喜,當時笑道:“好极啦!我就去營儿堡吧!你可得快些走!”
  她用手扑打著車座的土,皺眉道:“這車真髒,要是平常,給我錢我也不坐!”
  說著她一屁股就坐下了,車把式肚子里直嘀咕,心說這是哪儿跑出來的一個姑娘?
  由小真衣著上看,他知道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可是還帶著一口劍。看到此,這赶車的怔了一下,心道:“這一帶常听說有打悶棍的,這姑娘別是個女強盜,打我的主意吧?”
  他著實嚇了個不輕,上上下下只管瞧著她,小真被看得火起,秀眉一挑,叱道:“喂!你怎么不走呀?當我不給錢么?”
  赶車的擠了一下小眼,訕訕地笑道:“大姑娘你是……你是……”
  晏小真往起一站,嗔道:“你這人怎么啦?你只管拉你的車,問這么清楚干嘛呀?小心我……”
  這一下,那赶車的倒給嚇住了,連价錢也不敢問,口中連連道:“是!是!我走!我走!”
  于是,這輛破車兜滿了晨曦的微風,在驛道上奔馳了起來。一路上,那赶車的回頭看了好几次,發現坐車的姑娘只用手支著頭,靠著車篷打盹儿,并不像是一個強盜,他的心才放下了。
  又走了一程,那赶車的算是完全放心了!因為這一段路,算是最偏僻的了。如果她真是一個女賊,那么這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可是人家還是規規矩矩地坐車,可見自己是多疑了。
  膽子一大,話就來了,他回過頭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一個人這么早到營儿堡去干什么呀?”
  晏小真撩了一下眼皮:“有事!”
  她想睡一會儿,就閉上了眼。赶車的碰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心想:“這姑娘真冷,誰要是娶了她可受罪!”
  他大聲咳了几聲,又說:“不是我跟姑娘你多要錢,這段路太遠了,向你要二兩銀子不算多吧?”
  晏小真雖知他漫天要价,可卻也懶得与他嚕嗦,就哼了一聲:“好吧!只是你得快走!”
  赶車的想不到對方會這么大方,歡喜异常,往下拉了一下帽子,口中招呼著牲口:“吁——駕!”
  這輛破車跑得更快了,車輪子壓在黃土道上,輪軸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響,赶車的揮了個響鞭,車子順著泥路轉了個彎,直往南馳去。
  晏小真反倒睡不著了,因為車子顛動得太厲害,那赶車的一高興,嘴里也就胡唱開了,他唱道:“小寡婦你別想不開,俏郎君今夜二更不來三更來,三更不到四更准能來……曖喲!我說小寡婦你可別想不開……”
  晏小真真想一腳把他給踢下去,可是又一想犯不上与他嘔這個气,只好捺住怒火,閉著眼任由他胡謅亂唱。這輛破篷車嘩嘩啦啦的,不一會儿,已跑下了二三十里。
  此時,天亮了,云也開了,兩旁的旱田里种著高粱,長得不高,但看起來青蔥蔥的,十分爽目。几家人家散落在高粱地那頭,雄雞站在篱笆上扇著翅膀,咯咯地叫。
  晏小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旱田庄稼、開曠的天和大地,她的憂郁似乎丟了不少,于是仰著臉問:“到什么地方了?”
  赶車的正在唱著小調,聞言左右看了看,順口道:“這是二婆庄,還早哪!”
  晏小真皺了一下眉:“二婆庄,我怎么沒听說過這個地名呀?”
  赶車的話又來了,一咧嘴一縮脖子,嘻嘻笑道:“要說這二婆庄,不常走這條路的,還真不知道。听說這地方,過去最有錢的是一個姓高的本地人,他娶了兩房夫人,后來這高老頭死了,兩個老婆爭地爭財產,把地划分成了兩份,當中划一條溝為界,誰也不許過誰的界,所以人們就管這地方叫二婆庄!”
  晏小真哪有心听他說這些,很后悔有此一問。赶車的口沫橫飛地說到這里,偏著頭找了半天,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一條黃泥阡陌,道:“哦,這就是界線!這年頭女人真是厲害,簡直不能沾!”
  晏小真心中不樂,气得再也不理他了。這馬車又整整跑了一個時辰,差不多到了晌午,才到了營儿堡。這是肅州城外的一個小鎮,人不多,但路面很寬,馬車停了,車夫跳下來,對著晏小真咧嘴直笑:“小姑娘,你幸虧碰見了我,別人還真沒有這么早赶路的呢!”
  晏小真下了車,這一路顛得她背都酸了,她取出二兩銀子給他,赶車的喜得直彎腰,扯著嗓門在后面嚷道:“大姑娘走好了,我這車子晚上回去,你要是想回去,晚上我在這里等你!”
  晏小真在空中搖了搖手,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拐了一個彎,見正面有兩個頭上纏布的回回騎著馬走過來,嚇得她忙躲到一盤大石磨子后面,心中想:“這別是爹爹馬場派人來找我的吧?”
  一直等兩個人走過去了,她才現出身來繼續走,心中忽然想,我真是嚇慌了,就算爹爹傳下消息,最少也得晚上才能傳到這里,不會這么快的!
  她腦子里又想,如果現在有一匹馬該多好。于是往前又走了一條街,想找一家賣牲口的,好買一匹馬。可是這地方總共兩條街,街面冷清得很,兩條街總共有十來家舖子,根本沒有賣馬的。
  她走了一程,肚子也餓了,見路邊搭著一個棚子,一個纏回在賣牛肉,還有新烤的杠子頭燒餅。她本來是不大愛吃牛肉的,尤其是杠子頭,硌得牙痛;可是此刻肚子實在餓了,再也顧不得這些了。
  她走進去,賣牛肉的眼都直了,還有三四個吃飯的回子,也都放下筷子看著她,為她那美麗的姿容吸引住了。
  晏小真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用本地話要了一碗肉湯、兩個杠子頭,把餅撕碎了泡在肉湯里,慢慢地吃著。這時棚外傳來馬叫之聲,小真抬頭一看,見方才那兩個騎馬的回回又回來了,把馬拴在門口,小真盯了那馬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如果有一匹是我的就好了。
  不想那兩個人一進門,立刻就為小真的美色給吸住了,四只眼睛瞪得圓圓的,直到掌柜的問他們吃什么,二人才惊覺,相視一笑,挑了一個靠近晏小真的位子坐下來。
  晏小真心里不大高興,看到二人身上都帶著刀,各自一臉橫肉,就知不是好東西,心中想快吃完走了算了。
  她匆匆吃完后,丟下一小塊銀子,話也不說一句就走了出去,一個人順著街,直向前面一條驛道行去!
  她這里走了約有百十步,就听見身后馬蹄聲追過來,并有人發著怪笑之聲。
  晏小真回頭看去,卻見還是那兩個東西,正對著自己怪笑不已,嘴里嘰哩咕嚕的,也不知說了些什么。她心中頓時大怒,轉念一想,又壓下了火來,仍回過頭來,向前疾行著。
  這時,兩匹馬已跑到她身邊,二人把馬一勒,方要說話挑逗,晏小真倏地冷叱了聲:“該死的東西,下去吧!”
  她口中這么說著,倏地一雙玉掌往空一抬,只听見“扑通”一陣響聲,兩個家伙連話還沒說一句呢,雙雙翻到馬肚子底下去了。
  晏小真以快手法點了二人的穴道,望著二人冷笑了一聲,道:“我正愁沒馬呢,這倒是好,給我送來了兩匹,憑你們這德性,也配騎馬?”
  說著她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只是方才吃飯的地方,門口站著几個人,直往這邊看著。她也不管,縱身跨上了一匹,抖韁飛馳而去。
  那兩個纏回,都是被他點中了“桑門穴”,這雖不是要命的死穴,但也須待三個時辰之后才可以自解。
  晏小真無意中得了這匹馬,心中很是高興,想想這种行為,真跟強盜差不多,但她倒并不十分在意。因為她覺得這馬是由惡人手中所得,自己騎騎又有什么關系?
  有了這匹馬,她就順這條驛道,一路放馬疾馳而下。這是一匹很好的蒙古馬,棗紅顏色;雖比不上自己昔日的那匹大宛名駒,可是買起來也得不少銀子。馬身上的裝置、鞍轡都是嶄新的,她騎在上面,更顯得十分威風。
  她在馬上抖擻起精神,如飛似地揮鞭馳騁著,差不多疾馳了兩個多時辰,直跑得這匹馬通身淌汗,喘得一塌糊涂,再不停下來,可就要累死了。
  晏小真無可奈何。只好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這地方叫做“梨園堡”,小真過去曾經來過。
  這時,天已到了黃昏的時候了,她下榻的這家客棧,名叫“如意老店”,是由川省過來的人開的。門面不大,生意也很清淡,三天來不了一個人。晏小真這一來,倒給他們發了市了,掌柜的紅棗七高興得了不得,親自接待小真,把她讓到了他們認為最好的一間房子里,泡茶、打水;可是他那一雙老花眼,總忘不了盯著晏小真看。
  晏小真關上了門,心中生著悶气,歎了一聲,心中想一個姑娘家出門,可真是太不方便了,到處都受人注意,這可不太好。
  忽然,她腦子里一動,想到了木蘭從軍的故事,花木蘭也是個姑娘呀,卻能化裝成一個男人,瞞過了軍中那么多同僚,我不妨也來試試看。這一想她立刻翻身下床開了門,用手捶著木板道:“來人!來人!”
  這小店總共只有六七間房子,掌柜的紅棗七,自己兼帳房;手下有一個伙計爛眼張,算是總理一切內外雜務;老板娘掌廚,外帶為客人洗衣服。三個人雖都有事作,不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閒著,要依著老板娘,連爛眼張也不想用。紅棗七卻因為過去在川北開買賣,就是爛眼張跟著,不大好意思辭退,所以爛眼張就這么留下來了。這小子一年四季害眼,一雙眼睛通紅,所以得了這么一個外號。
  他不大好意思吃閒飯,所以有客人時,他就照顧客人,沒客人時,他就在后面劈劈柴,刷鍋洗碗;甚至炒菜弄飯,倒是都能湊合。
  晏小真這時一捶門嚷嚷,把他老人家給惊動了,三腳兩步地跑過來,擠著一雙紅眼,腰彎得如蝦米一樣,笑道:“大小姐不要發脾气,大概是要吃飯了吧?”
  晏小真點了點頭:“飯也要吃,還有點事,你給我到街上去買一套男人衣裳去,要好料子的。”
  爛眼張怔了一下:“這里怕買不著吧,要買得上縣城里頭去才有好料子的!”
  晏小真點了點頭就說:“那就到縣城去買。”
  爛眼張擠了一下眼,咧了下嘴,干笑道:“大小姐,那有好几十里路呢!來回得半天時間,你說得可好,我又沒有馬。”
  晏小真不由慍道:“你騎我的馬去。快!今天得給我辦好,我明天要上路!”
  爛眼張縮了一下脖子道:“大小姐,那衣服是……是……誰穿著?”
  晏小真臉一紅道:“你管不著!”
  爛眼張摸了一下脖子:“可是大小尺碼,總得有個數呀!”
  晏小真不由皺了一下眉,臉更紅了。不過這非得告訴他不可,就繃著臉道:“照著我的身材做就行了,再買一頂頭巾。”
  爛眼張上下打量了她一陣,連連道:“是!是!大小姐個子比我還高呢!”
  晏小真這才想到錢還沒給人家呢,忙轉回身去,把桂春明留給自己的錢包打開來,卻見竟是一包金銀細軟,不是珠子就是翡翠,還有金葉子。她找了一片金葉子,交給爛眼張,這小子眼都看直了,連連說:“用不了!用不了!”
  晏小真皺著眉說:“我知道用不了,剩下的還我就是了!”
  說著進去把門關上,又開門道:“給我端碗面來!”
  說著“砰”一聲門又關上了,爛眼張望著門,一個勁地擠眼,又吸了一下鼻子,就像鴨子一樣一搖一擺地走了。
  晏小真關上門,躺在床上,枕著胳膊,用力地咬著唇。她是一個骨頭很硬的姑娘,雖然諸事皆是那么痛心可悲,但她絕不再流一滴淚。想著譚嘯,想著父親、母親、雪雁,還有南海一鷗桂春明,她心里如一團亂草。尤其是譚嘯瀟洒的影子,她竟是怎么也甩不開,最后跳下床用力地搖著頭,發狠道:“忘了他!忘了他!一輩子都不要再想他了!他是一個心怀叵測的人,他沒有感情,我還想他干嘛?”
  這時,老板紅棗七在外敲門道:“小姐!面來了!”
  晏小真開了門,她那种立眉瞪眼的樣子,倒把紅棗七給嚇了一大跳,忙放下面就出去了。
  曼小真趴在桌子上開始吃面,她想,從現在起,自己就要當成一個男人了。于是大口地吃面,大口地喝湯,吃飽了擦擦嘴,開開門叫道:“老板收碗!”
  紅棗七就站在一邊,聞聲連忙跑過來,看見晏小真挺胸直背的樣子,心中又是一愣,暗說這姑娘是怎么回事?好像要吃人的樣子,看她一副秀麗的外表,怎么會這么厲害呢?
  他嚇得端著碗就往回走,卻听見身后房上瓦響,紅棗七忙一回身,嚇得手中碗“叭”一下就摔碎了,口中“啊喲”了一聲。只見那姑娘站在房上,雙手叉著腰,從房上竄下來,對著紅棗七慍道:“你看什么?我這是吃飽了消化食儿!”
  紅棗七一骨碌爬起來,口中連道:“是!是!”嚇得扭頭就跑,晏小真這才想到自己太大意了,怎么竟當著生人顯出功夫來了?想著忙赶上一步道:“喂!你回來!”
  紅棗七嚇得回過身來,一個勁地哆嗦,晏小真挑著眉毛說:“你不許向別人亂說,沒事走吧!”
  紅棗七口中連連道:“是!是!女山庄!”
  晏小真皺了皺眉,心說這小子真把我當成女賊了,一時也不愿与他多說,只揮了一下手道:“不要亂說,誰是女山庄?去!”
  紅棗七又彎腰道:“是!是!女……女英雄!”
  說完轉身就跑。晏小真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愈覺得孤身一人,實在是寂寞得很。看天上的云,一片片被風吹得慢慢飄著,就像自己一樣的孤單。她到底是個女孩子家,說笑就笑,說愁馬上就想掉淚,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忙抬手揉了揉,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腳,心想:“我不想哭,我這算什么!看人家譚嘯,從小父母雙亡,一個人身負血海深仇,人家都沒掉過一滴淚,我怎么這么不濟?哼!我一定得振奮起來,我一定要轟轟烈烈地在江湖上闖一番,哼!哼!以后他譚嘯也得另眼看我!”
  想到這里,她真是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概,忽然臉上一熱,暗忖:“我怎么又想到他了呀?莫非沒有他,我就活不成了?這种寡情無義的人,我還想他?就是他找上我來,我也不能理他!”
  她又想到了,那個大風雨之夜,自己如何冒著大雨,到几十里以外,去通風報信,救他一命;可是他心里只有一個依梨華,對于自己非但不知謝恩,卻反而大有翻臉之態。這种人,我還能再理他?
  想到這里,她只覺得身上發涼,尤其是把依梨華恨之入骨,她緊緊地咬著唇想道:“下一次要是再見到這個賤人,我一定要給她一個厲害,哼!你們恨我,我叫你們恨個夠吧!”
  越想越气,越气越沒有辦法發泄,這時就見一個婆娘抖顫顫地端著一盞燈走過來,遠遠地笑道:“女……英雄,燈來了!”
  說著,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身子直抖,小真沒好气地說:“燈來了放在房里就是了!你站住!”
  那婆娘本來已轉身要走,聞言只得回過身子,裝著笑臉。小真歎了一聲,擺手道:“好!好!去!去!”
  這婆娘嘻嘻一笑,扭擺著大屁股走了,大概是老板紅棗七嚇坏了,自己不敢來,把他老婆給搬出來了。
  晏小真回到房中,把門關上,練了一陣功夫,天就很晚了。過了一會儿,忽听見門口有馬蹄聲,爛眼張气喘吁吁地回來了,他胳膊下夾著衣服包儿,在外捶門道:“大小姐,開開門吧!你的衣服給你買來了,我這條命差一點儿沒跑死,我爹死時奔喪也沒這么急!”
  第二天,晏小真女扮男裝,往江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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