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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長毛陸淵最敬重這個姑娘,他看著她這個樣子,心里真有說不出的難受,這時听桂春明說要水,匆匆由背上把水壺解了下來,遞了過去。
  桂春明接過水壺,回頭對太陽婆苦笑了笑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要給她吃些苦頭了……”
  然后他伸出右手二指,在姑娘兩腮上略微一按,姑娘的櫻桃小嘴就張開了。
  太陽婆歎了一聲道:“唉!大哥,你這是何苦呢,她不難受嗎?”
  桂春明又苦笑著望了望她,心知她愛徒心切,就不再去与她辯解。他慢慢把水壺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她的嘴里。姑娘在昏迷之中,居然自己咽了下去,可是也有些由嘴里溢了出來,粉頸上水跡漬漬,太陽婆忙用一塊綢子小心地給她擦著,邊擦邊淌著淚。這倔強的老婆子,生平絕少掉淚,可是這一刻,竟再也忍不住了。
  “大哥,你要多費心呀!”她說。
  “我知道,你不要難受,你徒弟絕沒有事,你這一哭,反倒把我的心哭亂了。”
  他說著又小心地把依梨華的下頜一抬,太陽婆在一邊,比了一個雙手慢慢上托的姿勢,這樣姑娘的口又合上了。
  “你放心!”桂春明回頭看著她笑著說。
  這時鏈子錘聞三巴也跑上來了,他齜牙咧嘴地往嘴里吸著冷气道:“好家伙,差一點儿沒摔死我!”
  當他用燈光照見了睡在地上的依姑娘時,嚇得頓時就怔住了。
  兩盞燈照著,就顯得很清楚了。燈光照著姑娘白中泛青的瞼,一雙蛾眉緊緊地蹙著,鬢角沁著珍珠似的汗粒。太陽婆不停地用綢巾給她擦著,南海一鷗接過了陸淵和聞三巴手中的兩盞燈,沉聲說:
  “你們倆先到一邊去!”
  長毛陸淵臉色一紅,口中“哦”了一聲,當時拉了聞三巴一下,二人就往一邊走去。
  南海一鷗望著太陽婆說:“老妹子,你為她好好推拿一番,注意她兩處气海俞穴!”
  太陽婆知道桂春明礙著依梨華已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在她身上動手,當時就蹲下身子,兩手輕輕解開了姑娘外衣,把雙手伸進去,遵照桂春明的話,在她气海俞穴上慢慢推拿了起來,桂春明卻把身子背了過去。
  她雙手触在愛徒肌膚之上,覺得尚有些溫溫的感覺,不禁大大地放了心,她知道桂春明所言不假,徒弟的命算是保住了。這位溺愛徒弟的老婆子,平時對這個弟子,從來沒有罵過一句,什么事都是由著依梨華的性子,此刻見她這种慘狀,內心的難受,就別提了!她一邊為她按摩著,老淚仍噗噗嗒嗒地落個不停,直到姑娘睜開了眼,她還不知道,還在哭呢!
  她低著頭,嘴里斷斷續續地罵道:“殺千刀的……該雷劈的一群老狗……你們等著瞧吧!”
  依梨華目睹此情,回想到了方才的場面,這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受了重傷。
  她張口叫了聲師父,可是那聲音只有她自己能夠听見。她想翻身坐起來,可是才一動,便覺得五髒六腑都感到疼痛,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痛得冷汗涔涔而出。桂春明聞聲,回頭笑道:“好了,她醒過來了!”
  太陽婆忍不住叫了聲:“好姑娘!”
  一時往她身上一扑,雙手摟著她,竟又大哭了起來。依梨華也不禁抽抽搐搐地直掉淚。
  女孩子差不多都好哭,加上一受傷,再有師父領頭,那還會哭個完?
  師徒倆這么一哭,一邊的桂春明可真是叫苦不迭,站在一邊直皺眉頭,被她們弄得心里酸酸的。他本以為哭兩聲也就算了,誰知道這一哭,竟是沒完沒了,無奈,他只好走上去,伸手拉了拉太陽婆的衣服。
  “你這是怎么搞的?她傷還沒好,你怎么光帶著她哭呢!”
  太陽婆頓時止住了哭聲,馬上离開了依梨華的身子,一面抹著臉上的淚,一面點頭道:
  “我真糊涂,你說得對,怎么帶著她哭起來了!”說著又歎了一聲,用手輕輕地拍著依梨華的腿道:“乖孩子,別哭了,只要沒送命就算万幸了!你放心,你桂師伯會給你看傷的!”
  依梨華含著淚的眸子,無力地看著桂春明,唇角輕輕地掀動了一下,似乎在輕輕地叫著“伯伯”!
  桂春明蹲下身來,笑了笑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說著不自禁地又歎了一聲,望著姑娘那青白色的臉,那散落的發,也有一种說不出的悲哀。
  試想,以自己如此身份和武功的人,近在咫尺之間,竟連一個小女孩都保不住,如傳說出去,也夠丟人現眼的了。何況依梨華還是譚嘯患難与共的密友,如果她丟了性命,自己如何向徒弟交待?
  他想到這里,微微發了一會儿怔。
  “快吧,老大哥!你還想啥呀?”太陽婆忍不住在一邊催。
  桂春明“嗯”了一聲,這才強打起精神,對著依梨華微微一笑。
  “姑娘,你試著吸一口長气看看!”
  依梨華皺著眉毛,慢慢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气,桂春明和太陽婆注意地看著她,等她一口气吸完,桂春明微微點了點頭,他回頭對太陽婆一笑道:“這孩子真万幸!”
  “怎么?”太陽婆緊張地問。
  桂春明皺眉說:“我本以為她定是被那牛鼻子的內力,傷了心肺,要是那樣,就很討厭……可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我算放了心了。”
  “這么說,她不要緊?”
  “沒什么太嚴重。”桂春明說:“不過,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复元的!”
  太陽婆心中又喜又憂,還要問,桂春明擺了擺手,低頭小聲說:“姑娘!我要找找你的傷在哪里,你要忍一會儿痛。”
  依梨華可怜地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太陽婆看到此,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淚。
  這時桂春明伸出了一雙瘦掌,輕輕按在了姑娘雙肩上,笑道:“我把內力自你雙肩貫入,順著你全身血脈行走,你感到痛的時候,就說話。”
  太陽婆道:“她哪能說話呀!”
  硅春明回頭看了看她,不禁笑道:“這個我知道,她總會點頭搖頭吧!”
  說著又囑咐姑娘道:“你感到痛時,就點一下頭,我就知道傷在哪里了!”
  依梨華點了點頭,可怜的姑娘,這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用那雙靈活的瞳子,在各人臉上轉著。桂春明不再多說,把自己苦練經年的一股元陽之气,自丹田緩緩提起,分作二股自雙掌緩緩貫入依梨華雙肩之內,慢慢再導入姑娘全身。
  依梨華頓時就感覺出,有兩股极為燙人的熱气,自肩部緩緩輸入。
  她本是通体冷得打戰,這熱力一傳進之后,立刻就感到身上有了暖意,兩股熱气就像是兩條緩緩游動的蛇一樣,自左右兩邊向全身游進。
  慢慢進入到了肺,在內中左右回旋,隨又合而為一,直向下行。
  忽然,依梨華痛得“啊”了一聲。太陽婆忙道:“行了,就是這里,別再往下去了!”
  桂春明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姑娘……”他關照依梨華說:“你必須要忍著痛,我這么做,對你是大有好處的。”
  在他說話之時,依梨華已痛得花容變色,鬢角見汗,她緊緊地咬著牙,不吭一聲。
  那股熱力,由她痛處又繼續移了下去,說也奇怪,那熱气粗細長短大小由心,全由桂春明任意變化著。依梨華滿肚子里,連每一根腸子,都為這股熱力給跑遍了。
  中途她又感到了有兩處痛的地方,只是比起方才那痛處差得多了。
  這股熱力,跑遍了五髒六腑之后,又開始分作二股,順著雙腿直行而下,在全身行了一周天,才緩緩地合而為一,由依梨華脊椎骨髓中,逆行而上。到了此刻,依梨華才感到通体上下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覺,說不出的舒服。
  可是桂春明呢?這老頭儿為了救這個姑娘,竟不惜施出了最耗純陽內力的“本命三火”,以“文火”的方式滲入前說的“元陽”內力之中,貫入到依梨華的体內。從表面上看來,他并沒什么耗費之處,其實他這种運用,卻是最傷真元的一种方法。
  因為凡是他內勁元陽所到之處,這种“本命三火”也是無處不在燃著,故此依梨華才感到熱,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的傷勢在桂春明三火行過之后,已無形之中大大的見輕了。再看桂春明,雙目微合,面色潮紅,發根內已微微見了汗。
  似如此,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見桂春明收回了雙掌。
  太陽婆見他仍未開目,反倒盤坐不動地在調息著,當時想到桂春明定是虧耗了不小,不然絕不會如此,由是內心直把南海一鷗感激不盡。
  稍事調息后,桂春明微微睜開了眸子,太陽婆立刻致謝道:“大哥!你給這孩子的太多了,待她以后好了,再好好報答你吧!”
  桂春明哈哈一笑,輕輕拍著依梨華道:“姑娘,你可真是不幸中之大幸,那老道的掌力,若非為令師及時擋了一下,這時你再想活命,可是不容易了!”
  “她傷在什么地方了?”太陽婆關心地問。
  “傷在肝脾之間。”
  太陽婆不由吃了一惊,訥訥道:“那不是很重么?”
  南海一鷗冷冷一笑:“說起來固然是不輕了,可要是傷在心髒,或是肝上面,她現在已是活不了啦!”他頓了頓又說:“不過,現在她已是無妨了!”
  “怎么呢?”太陽婆問。
  這個老婆婆從來沒有這么關心過別人,甚至對她自己也沒有這么關心過。
  桂春明緩緩由地上站了起來,說:“我已用本命三火把她傷處的淤血疏導一淨,各處血脈已給她打了開來,所以以后她只是如何休養的問題了!”
  他回頭看了看,喚道:“陸老弟,你們來吧!”
  一連喚了兩聲,才听得陸淵答應著,二人由旁邊山坡飛馳而來。
  “什么事?老前輩!”陸淵問。
  “你們押的那兩個畜生呢?”
  “嘻。”陸淵縮了一下脖子說:“我和聞三巴把他兩個給吊起來了。”
  “就像是吊粽子一樣。”聞三巴說。
  “好!現在把他兩個押過來!”
  二人接過一盞馬燈,正要往回跑,一眼看見了那躺在一邊死豬似的裘海粟,不禁都嚇得一怔。
  “喲……這老道是怎么啦?”陸淵打著馬燈慢慢走過去,伸出一只腳,把裘海粟翻了一個個儿:
  “死個舅子啦!”
  聞三巴也跑過來,探著小腦袋,看見這种情形,嚇得直翻著小眼,回過頭來看著桂春明。
  南海一鷗擺了擺手說:“他八成是死了!”又冷冷一笑:“不過這也是他應有的報應。你們快去把那兩個人押過來,叫他們好好看看。”
  二人答應了一聲,打著馬燈走了。
  這時桂春明慢慢踱到了裘海粟身邊,低頭看著他,面上的怒容慢慢地消了,換上了一副慨然之色。對于死亡,似乎人人都有一种悲傷和同情的感情在內,雖然死者生前是一個可恨的人。
  “死了?”太陽婆在一邊問。
  桂春明默然地點了點頭,看著死者那張可怕的帶血的臉,他真有點不忍,彎下腰,掀起裘海粟的道袍把他的臉給蓋上了。然后他歎了一口气,回過身來,對太陽婆苦笑了笑說:“又死了一個,現在只剩下晏老儿和那個老尼姑,我們倒不用發愁了!”
  太陽婆從鼻中哼了一聲,對于老道的死,她絲毫沒有怜惜的感覺,她認為那是“罪有應得”。
  她站起來發出了一聲冷笑道:“老大哥,你也別看得太容易了,這一個裘海粟就叫我們費了那么大的事……”她又哼了一聲:
  “那個老尼姑更猾!”
  看著她那一對劍刃似的眼睛,桂春明不禁吃了一惊。他怔了一下,微微笑道:“依我看,剩下的兩個人……雖然坏,可是罪還不至于死。”
  “為什么?”太陽婆兩只眼瞪得跟小鈴鐺一樣。
  桂春明咳了一聲道:“這……”他歎了一聲道:“這事情你還不大清楚,當初他們四人聯合下手傷銅冠叟羅化的時候,若非老尼姑和晏星寒心存怜恤,譚嘯當時就許死在他們手中了!”
  太陽婆微微怔了下,可是她馬上又冷笑了一聲,說:
  “可我徒弟又和他們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們竟要如此對付她!只這一點,我就不能饒他們!”
  桂春明歎道:“依姑娘實在是無辜得很,她完全是受了小徒譚嘯之累。”
  “盡管如此,也不至于殺人焚屋呀!”太陽婆瞪大了眼睛說。
  “西里加……”
  一個顫弱的聲音起自身后,二老都不禁吃了一惊,忙回過身來,卻見依梨華正單手支地,抖顫顫地要坐起來。
  太陽婆不由嚇得叫了一聲,忙回身扑過去,一只手摟著她輕輕地問:
  “怎么啦孩子?你怎么能坐起來呢!”
  “西里加……”依梨華喘著說:“既然那個老尼姑和晏星寒……”
  說著眼光羞澀地瞟了桂春明一眼,頭低了下去,看起來,她竟是那么的嬌嫩和病弱。
  “老尼姑和晏星寒怎么樣?”太陽婆奇怪地問。
  “西里加……”
  “說呀?”
  “我們饒了他們兩個吧!”
  太陽婆怔了一下,看了桂春明一眼道:“為什么呢?孩子你躺下來說好不好?”
  依梨華搖了搖頭:“我不要緊……西里加,既然當初他們饒過譚嘯哥,現在我們也饒他們不死吧!”
  太陽婆看了桂春明一眼,二人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道:“這是小事,你不要急……快好好躺下。哈!你的心倒是真軟!”
  太陽婆說著,慢慢地把她扶著躺了下去。這時眼前燈光搖晃,陸淵他們回來了。
  “媽的!別看是老骨頭,還是真沉!”聞三巴罵罵咧咧的。接著听西風說道:“朋友!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要是這么擺制咱們,可是不夠朋友,我可要開口罵你們了!”
  “老小子你還嘴硬!媽的,這么挑著你,你還嫌不舒服是怎么著?”
  跟著是“咯吱咯吱”的挑東西的聲音,桂春明用馬燈往那邊照了照,忍不住笑了。
  原來,長毛陸淵和鏈子錘聞三巴,一前一后,抬著一根极粗的杠子,西風和常明像豬似的四腳朝天的綁著,就像粽子似的穿在杠子上,走起來不時地左右搖晃著。陸淵在前聞三巴在后,聞三巴手中提著馬燈,就這么晃晃悠悠地走近了。
  桂春明赫赫冷笑道:“二位受委屈了!”又對陸淵道:“把他們擱下來,松綁!”
  陸淵皺眉道:“老前輩,綁可不能松,你老不知道這兩個老小子有多么猾!”
  他說著和聞三巴把二人放下來,抽出了杠子,西風和常明像元寶似地貼在地上,那樣子可是真不上相!
  尤其听了陸淵說的話,西風和常明可气坏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平日在他二人面前連大气也不敢喘的長毛陸淵,居然敢這么損他們,西風气得冷哼了一聲道:“陸淵!你可記好了。”
  陸淵把杠子往地上重重一摔道:“記好了!西風!你到現在還給我他媽的耍橫?媽的!我揍你個老兔崽子!”
  說著就要用腳去踹,卻被桂春明給攔住了:“算了!算了!我有話問他們!你把他們給松開!”
  陸淵冷笑道:“我不能松,放開了他們還不給我拼命?”他抬了一下眼皮又說:“你老人家自然是不怕!”
  聞三巴踹了常明一腳道:“媽的!你不要撇嘴,看我整不死你!”
  常明被踹得在地上直打轉儿,嗆了一臉的土,“呸呸”地往地上直吐,厲聲罵道:“聞三巴,你他媽的是什么東西?你也敢這么欺侮老子!”
  桂春明冷冷一笑說:“二位朋友,你們還是稍安毋躁的好,否則吃虧的是你們自己!”
  他又對陸淵和聞三巴說:“你們也不要太難為他們了,他們已在咱們手掌心里,你還怕他們跑了?”
  聞三巴仍然气憤憤地說:“老前輩你是不知道,這兩個老東西,平日在沙漠里作威作福,簡直把咱們弟兄不當人!”
  西風仍在連聲地冷笑著,可是他也知道,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放乖點不說話的好,只气得望著這邊翻著白眼。
  這時,太陽婆交叉著雙手,冷笑著走了過來。桂春明暗忖著他們已無法逃走,伸手把捆在他們腳上的繩子打開了,只是手上的繩子還挺結實地捆著。西風和常明各自躍身站起,陸淵在一邊大叫道:“你們可別打算跑!要是跑,我可用鏢打你們!打死了那叫活該!”
  太陽婆冷笑道:“你放心,他們要是敢跑,我老婆子叫他們跑出十丈以外,那我就跟他們的姓!”
  這怪老婆子的話,再加上她那副樣子,倒真是發生了效力,西風和常明別說手還捆著,身上還負有傷,就是沒有這兩層顧慮,在這兩位武林异人面前,他們也不敢動別的念頭。
  西風活動著雙腿,汗顏地道:“太陽婆,你也太把我兄弟看輕了,死又算什么?要是怕死,我們也不冒這個險了!”
  太陽婆怪眼一瞪,正要發作,桂春明卻赫一笑道:“算了!算了!西風你們也不要稱什么英雄了,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你這一套哄得了誰?不過,我只想問你們几句話,希望你們能實實在在地回答我,我老頭子或許念在同是武林中人,對你二人從輕發落,否則的話……哼!你大約也可以想象得到!”
  說到此,他用手往一旁指了一下,道:“你們看到了沒有?他就是一個例子!”
  二人順其手指處看了一眼,不由都嚇得怔住了,西風不禁訥訥道:“哦!他……他怎么啦?”
  “怎么啦?翹了!”聞三巴在一邊插口說。西風和常明都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一時臉上神色全變了。良久,西風才說:“你們這么做并不聰明!”
  “他的几個朋友,不會罷休的!”常明接上說:
  “他朋友很厲害!”
  桂春明聞言后,發出了一聲狂笑道:“你是指的那個老尼姑,還有晏星寒?”
  西風怔了一下道:“另外還有人!”
  “是青海那個老怪物?”
  西風和常明心中不禁一動,互相對看了一眼,很奇怪地看著桂春明,他們心中暗惊:對方消息真靈通!常明挺了一下身子道:“不錯!他們就在這附近!”
  桂春明哈哈一笑說:“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我正要找他們。不過,据我所知,莫老甲那老儿已經率徒去大沙漠了!”
  “這……誰說的?”西風有些緊張了。
  “西風,你听著!”桂春明冷冷笑著說:“莫老甲率徒遠走沙漠,目的是去和闐,結果是空勞心力,也許他們會死在中途也說不定……這是他們自作聰明的下場,怪不得誰!”
  他頓了頓又道:“你們兩個和裘老道埋伏在這里,想暗擒依姑娘,你們現在也明白了,可是晚了!”
  西風歎了一聲道:“前輩你誤會了,其實我們并沒有安什么坏心!”
  桂春明搖手道:“不要開口,現在不是你說話的時候!”
  西風臉色一紅,望著常明作了一個苦笑,心中真是難受得很。這都是他們一時鬼迷心竅,才弄成了這种場面,想不到苦心的策划,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非但是一場空,簡直不敢想象將是一個怎么樣的下場。
  他無力地翻著那雙死魚似的眸子,似怨恨又似乞怜地望著南海一鷗。在那錯綜复雜的眼光里,似乎在追索著,為什么眼前這個老人,竟有如此高超的智力,他把自己等人認為可能的一切,都粉碎了。
  這個無情的老人,還有更切實恐怖的分析,他微微一笑說:“那劍芒老尼和晏星寒赶到哈密,也是一場空,他們絕找不到譚嘯,因為譚嘯根本不在哈密,連老夫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西風和常明甫聞此語,腦袋不禁“轟”地一聲,頓時直了眼啦!
  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也太殘忍了,西風几乎有些憤怒,想到自己過去在西北甘涼道上,提起來也是成名的人物,想不到卻被人家比猴子還不如地耍著。想到此他一雙眼睛頓時變得血也似的紅,配合著他那短小干枯的身材,活像個大馬猴。
  他气得全身發抖,厲聲道:“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們沒有去和闐,依姑娘沒有去哈密,譚嘯也并不在哈密,你……”
  他緊緊地咬著牙,又看了四周各人一眼,憤憤地道:“你們為什么……我明明听見你們是這么商量的,為什么又變卦了?”
  桂春明不但不生气,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旁邊的長毛陸淵和鏈子錘聞三巴也得意地眯著眼直笑。西風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們做好的圈套,可笑自己竟糊涂至此,上了他們這么大的一個當!這一會儿他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可是又沒有這么大的勇气。
  南海一鷗淺笑道:“我猜得對不對?”
  西風連羞帶愧,一時低下了頭,西北虎常明長歎了一聲道:“二位前輩,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的,你們到底打算把我二人如何呢?”
  桂春明點了點頭道:“這就要看你二人是否肯和我們合作了!”
  常明翻了一下小眼道:“合作?”他揚著眉毛訥訥問道:
  “這是什么意思?”
  西風不愧是老江湖,他那种見風轉舵的能力,确是一般人所不及的。
  他本來是自問必死的,現在這“合作”二字,又重新喚回了他求生的欲望。
  “我們愿意,愿意跟你們合作!”他這么說,目光在各人臉上轉著,又气憤地在地上跺了一下腳道:“媽的!我們受他們的气也夠多了,現在前輩既然不追究我二人的前惡,我們很愿意為你們效勞,但是不知道……”
  桂春明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你先不要問是干什么,我很樂意与你二人合作,來!”
  他回頭看著長毛陸淵說:“給他們解開繩子!”
  長毛陸淵怔了一下,有點不大愿意,一旁的太陽婆向前一躍說:“我來!”
  說著她縱身到了西風跟前。西風嚇得向后直挪,連道:“你要干……干什么?”
  太陽婆咧口一笑道:“給你解繩子呀!”
  她口中這么說著,伸出手,把捆在西風那只獨臂上的繩結解開,西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口中說道:“謝謝前輩!”
  太陽婆一聲怪笑道:“你先慢謝!”
  忽見她身形一轉,西風只覺得背后脊椎骨節一陣刺痛,不由惊得“啊”了一聲,臉色大變地向外一縱,回身大聲道:“你干什么?”
  太陽婆沒事人儿似的負著手,嘻嘻笑道:“沒干什么呀?還有你。”她目光轉向常明:“讓我也給你解開吧!”
  西北虎常明緊張地后退道:“慢……慢著!你搗什么鬼?”
  可是太陽婆身形已如旋風轉到,常明連她怎么進身都沒有看清楚,當時只覺得脊椎骨上突地一痛,忍不住“哎喲”叫了一聲。
  一切平靜之后,常明手上的繩子也解開了。
  他和西風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們內心都知道,自己反正是受了傷了。西風左右地扭著身子,常明也試著彎腰拱背,奇怪的是,他們絲毫也覺不出什么不對勁來。
  桂春明一眼就看出了奧妙,他哈哈大笑道:“好!好!這么對付他們再恰當也不過了!”
  西風這時忽然明白了,他一連后退了好几步道:“你們太殘忍了……太……”
  常明問道:“怎么回事?”
  西風悲憤地看著他大聲道:“兄弟!她把咱們給廢了。”
  常明“扑通”一聲坐下了。
  太陽婆桀桀怪笑了几聲道:“還沒有這么嚴重。只是暫時廢了而已,一旦你們辦完了事,我還有辦法令你們复原!”
  這時二人各自試著運行了一下气,果然覺出不大對勁來了。
  常明几乎想放聲大哭,他用力地跳起來,差一點儿摔了一跤道:“不行!老前輩,你千万不要把我功夫給廢了,隨便你怎么都行!”
  要不是當著這么些個人,他真想跪下。西風赤紅著雙眼走到常明跟前,冷笑道:“不要緊,我會解,我給你解開!”
  西北虎常明結結巴巴道:“你會解?那么快……快!”
  西風伸出那只獨手,重重地在常明背后擊了一掌,又彎下腰,在他小腹“丹田穴”上抓了一把;然后退至一邊冷笑了一聲道:“現在你再試試看!”
  常明試著一提气,不禁痛得“啊”了一聲,雙手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西風怔道:“怎么啦?”
  頓時,常明竟痛得冷汗直流,抬頭慘叫道:“不行!你是聾子治成啞巴了,哎……喲……”
  老猴王西風不由皺了一下眉,回過頭來看著太陽婆,几乎像要哭的樣子道:“怎么,我用‘閉穴叩關’的手法竟解……解不開?”
  太陽婆冷笑道:“你只要不想活,你就這么試吧!又在自作聰明了。”
  這時常明在一邊痛得鬼叫連天。太陽婆寒著臉走過去,突伸雙掌,在他兩肩上一按,常明大叫了一聲,竟感到脖子居然好了。他抖顫顫地站了起來。
  這時西風因為功夫被廢,竟難受得低下頭哭起來了,當然并沒有哭出聲音,只能說是泣!
  太陽婆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所謂的‘閉穴叩關’,只能解治一般的手法,可是對我天竺特有的‘束筋’之法,你卻無法解開。我勸你還是少存异心,只要最后把事情辦好了,我還可以給你們复原,否則就听憑你們把功夫廢了。如此一來,你們的壽命最多也不過兩年了。”
  西風忽然跳起來,高聲叫道:“你還是把我二人殺了好些,免得我們活得現眼!”
  太陽婆桀桀一笑道:“那還不容易,想死還不容易!”
  她一面說著,一面向二人走來。西風嚇得愣了一下,桂春明一把把她拉住了,哈哈笑道:“算了吧!何必呢?”
  太陽婆冷笑道:“他們自己要死嘛!我倒不在乎殺兩個人!”
  西風和常明又惊又怒,在一邊只翻白眼儿。桂春明倒挺像那么一回事似的,死拉活勸,才算把太陽婆勸住了;然后他轉過身來,含笑對二人道:“老弟!你們放心,事情一成,我負責令你們复原,誰叫你們這么坏呢,你們委屈委屈吧!”
  西風仍是憤憤不語,常明倒想開了,他長歎了一聲道:“好吧!我相信二位前輩也不至于說話不算數,這么吧!你們想叫我二人做什么呢?”
  桂春明這時面色一沉道:“既如此,我問你,那老尼姑和晏星寒現在在哪里?”
  常明怔了一下,訥訥道:“這……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桂春明冷笑道:“當然早已知道,不過還要听你們說一說,看看是否心誠。”
  西北虎常明點頭道:“是!是!”
  他又偏頭看了西風一眼,苦笑道:“老哥,我可是實話實說了。”
  西風閉上眼點了點頭,這家伙總算還有一點羞恥之心。常明干咳了一聲說:“老前輩猜得不錯,他們兩位确實是上哈密去了!”
  桂春明冷笑道:“一直去了?沒有和你們約好,在什么地方碰頭?”
  常明臉色一紅,訥訥道:“這……我們原先是有這個計划的。”
  太陽婆搶道:“現在呢?”
  “現在……也是一樣。”他訥訥地說著。
  陸淵不由在一邊罵道:“媽的!這不是廢話么?你少玩花槍!”
  西北虎常明現在可是一點威風也抖不起來了,他哭喪著臉望著陸淵道:“何必呢?兄弟,留點香火情吧!”
  陸淵啐了一口道:“什么情不情呀!媽的!咱們是瞎子吃食,肚里有數!”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追問道:“你們約好了在哪里會合?”
  常明歎了一聲說:“在一個叫大泉的地方。”
  桂春明回頭問陸淵道:“有這個地方么?”
  陸淵點了點頭說:“這地方我清楚,出了山就到,是一個山口子!”
  他說著冷笑了一聲,對桂春明說:“老前輩,你老小心別上了他的當。”
  這時西風在一邊抬頭瞪眼道:“這是什么話?我們老老實實地說,不惜吃里扒外,你們還不相信,這個合作可就真難了。”
  桂春明嘻嘻笑道:“是真話我們一定相信,好!現在我們就去大泉!”
  長毛陸淵回身指著地上裘海粟的死尸道:“這個死人怎么辦呢?”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說:“陸淵,割下他的耳朵,把他埋了!”
  陸淵答應了一聲“是”,掣出了劍,過去把裘海粟的耳朵割了下來,包好藏在身上;然后對西風和常明招手道:“來!來!你們老哥倆行行好,挖個坑,把你們這位好朋友給埋了。”
  聞三巴丟過了一把刀,常明撿起來,歎了一口气,到一邊挖坑去了。西風一只手不得勁,站在一邊不動,可是當他目光接触到地上的紅衣上人時,不禁有一些心惊肉跳,想一想方才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物,而此刻卻已是一具僵尸,武林中人的一條命,竟是這么的不值錢!啊!還有什么混頭啊!算了,算了,等這檔子事一了,自己還是洗手早一點离開,离開這种刀口舔血的生涯吧!
  他在一邊默默無語,眼看著一難黃土翻出來。常明竟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累得頻頻喘息,臉上出汗。常明現在才真正證實了自己确是失去了武功了,居然連一個坑也挖不了,他气喘喘地擦著汗,一時真想哭。
  西風冷哼道:“行了,他又不是你爹,赶快把他埋了算了!媽的!要不是他們,我們還不會這么倒霉呢!”
  說著走過去,用腳踢著紅衣上人的尸体,一路把他踢到那個土坑里。土坑大小,推上去還露著半邊臉,可是二人已不耐煩,用黃土埋了上去,又踩又跺,總算埋得看不見臉了。生前威名一世的武林前輩,下場竟是如此,真令人可悲!
  一切就緒之后,桂春明皺著眉對太陽婆說:“依姑娘既不能走,還得想個辦法……”
  太陽婆歎了一聲,正要說話,長毛陸淵在一邊道:“老前輩不必發愁,剛才我已經和三巴商量好了,我們可以編一個藤床,把大姑娘抬著走!”
  太陽婆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太麻煩你兩位了。”
  陸淵嘻嘻一笑道:“什么話?大姑娘平日待我們不錯,我兄弟也該盡點心。”
  他遂對聞三巴道:“走,咱們找藤子編架子去。”
  聞三巴卻拉了常明一把道:“走!你兩個也別閒著,拿著家伙來!”
  西風冷冷笑道:“現在你厲害了!”
  聞三巴一瞪眼,陸淵笑道:“算了!算了!現在罵他們,可算是欺侮他們了。”
  他翻了一下小眼,對西風冷然道:“此一時彼一時,大丈夫不提過去,在什么節骨眼,說什么時候的話,是不是?你要是一個勁跟我們找別扭,那可就……可就別說我們不懂交情了。”
  西風气得几乎想哭,他咬牙切齒地跺了一下腳道:“走!我這條老命交給你們了,你們看著辦吧!要是看不順眼干脆一刀,別零碎著整治我們!”
  聞三巴嘻嘻一笑,看了桂春明和太陽婆一眼,從牙縫往里吸气道:“听听!多泄气,我們才不殺你呢!可是也不能老供養你們,走吧!走不動我背著你。”
  西風和常明只得哭喪著臉跟著他們走。桂春明微微一笑道:“算了,你們兩個留下吧!”西風和常明應聲停住腳不走了。桂春明笑著對他二人說:
  “我們絕不虐待你們,來!坐下喝點水。”
  說著自一邊拿了個水壺送過去。常明接過水壺訥訥道:“謝謝!”
  長毛陸淵和聞三巴大笑著,拿著馬燈走了。
  西風長歎了一聲,坐下來閉目不語。桂春明含笑看著他們,太陽婆卻蹲在依梨華跟前寒暄問暖,四周是那么的靜,只有昆虫嘰嘰叫著的聲音。無數的小飛虫圍著鐵絲燈罩子飛,風在山頂上嘯著,可是這澗谷里仍是熱气悶人。
  耳中隱約听見陸淵和聞三巴劈樹砍藤子的聲音,依梨華睜開了那雙美麗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天,她腦子里又想到了譚嘯。唉!他到底上哪儿去了?會不會……
  她閉上了眸子,滾出珍珠似的大顆眼淚。
  蚊子嗡嗡地盤旋在她的臉上,太陽婆用手不停地為她赶著,安慰道:“姑娘,你想開一點,你的傷不妨事了,你要是再哭,西里加也跟著你難受,乖!別再哭了。”
  依梨華搖著頭,淌著淚說:“西里加,譚大哥,他……他……”
  太陽婆長歎了一聲道:“誰知道呢!他到底能上哪儿去呀?不過,姑娘你放心,等這邊事情一了,咱們兩個就找他去。”
  桂春明走過來,每听到依梨華提到譚嘯,他就有一种說不出的感覺,自從他認識這個姑娘之后,他便對這個姑娘生出了怜惜之心。她為了譚嘯所付出的代价,實在是太大了,大得無法估量。由此聯想到對晏小真所許的諾言,又覺得有些棘手,有一种抱愧的感覺。
  他想,只要看見譚嘯,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叫他們成婚,至于晏小真……那就顧不了許多了,雖然對自己來說,對于晏小真似有些說不過去,可是這种事,兩邊不能兼顧,總得有一方得罪。何況,那位晏姑娘恐怕不會像依梨華這么痴情;而且她和譚嘯之間,糾葛又這么多,他們不能成親。
  這么想著,他對依梨華不由生出了親切之感!
  他用冷電似的眸子,射向老猴王西風,點了點頭道:“宮老弟!你過來,我有几句話要問問你!”
  西風怔怔地走了過來,翻著眼睛道:“什么事?你老!”
  桂春明沉著臉說:“我要知道我徒弟譚嘯确實的去處,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西風哆嗦了一下:“哎呀!老前輩,你真把我看成神仙了,好像我什么事都知道,這……這我怎么會知道呢?”
  听到了譚嘯的名字,依梨華也不哭了,她和太陽婆四只眼睛一齊溜過來,傾听著他們的談話。
  南海一鷗忽然一瞪眼道:“西風,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們的事,還當我不知道么?”
  西風訥訥道:“什……什么事?”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我問你,你這只手是怎么斷的?”又指了一下他的臉道:“耳朵怎么掉的?”
  西風嚇得臉色一陣慘白,旁邊的西北虎常明也愣住了!
  “說!”桂春明叱道。
  “這……這……”西風苦笑了一下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何必還要多問?”
  他長歎了一聲,閉上眼睛,他以為自己逃不過死亡的劫難了,可是過了一會儿,卻沒有一點聲音,他睜開了眼,見桂春明深邃的眸子,仍是緊緊地逼視著他:
  “你們和白雀翁三人,怎會吃了他一個少年的虧?這是怎么一回事?”
  西風先是冷笑了一聲,馬上又改成了苦笑,他歎了一聲道:“老前輩!不是我說一句不知羞恥的話,令高足武功堪稱蓋世無雙,我們,唉!都只怪太輕估他了!”
  桂春明微微停了一會儿道:“他雖武功不弱,可莫非你三人合力也斗他不過么?”
  西風低下頭,微微搖了搖頭道:“白雀翁我不知道,反正我和常明兩個合力也斗不過他!”
  “那么,他現在上哪儿去了,你會不知道?”
  “我不知道!”西風搖了搖頭。
  常明在一邊也道:“真的不知道,當時我們人事不省,等醒來之后,他已走了!”
  桂春明心知問不出個名堂來,看他二人樣子,也不像是說謊,心中甚為費解,暗暗忖道:“這孩子哪來這么大功夫呢?”可能其中別有插曲。西風對于譚嘯的描述,大概是夸張罷了!這么想著,也就不再多問,只是腦中始終有一個疑團,因為當初在長毛陸淵家里時,那位勇太歲厲吼也是這么說的,說他們是被一個少年所傷,現在又從西風口中證實了那個少年确是譚嘯,只是譚嘯如何能有這种能力?這真是一個謎了!
  他似乎感到一些悵惘,從西風這里又打听不出一個所以然,他失望地揮了揮手,西風紅著臉退到了一邊。這時候,依梨華猛然地坐了起來:
  “西風……你說什么?你見過譚嘯?”
  “是的……前些時見過。”西風訥訥地說。
  “哦……”姑娘興奮得一只手扶著太陽婆的肩膀,似笑又泣地道:“西里加,你听……他沒有去甘肅,哦……他一定還在沙漠……一定還在……”
  太陽婆歎了一聲說:“是啊!你可以放心了……快躺下吧!你的傷不輕呢!”
  “不……”姑娘搖了搖頭,她眼睛看著西風道,“那么他上哪儿去了呢?”
  西風苦笑了一下,眼睛看了常明一眼,心說:媽的!這么煩!他咳了一聲道:“姑娘,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真不知道,要知道,我還能不說?”
  可是姑娘那雙明澈、噙著淚光的眸子依然直直地看著他,似乎非要等待著一句合情的回答。西風在她這种期待痴情的目光里,感到很不自然,他結結巴巴地說:
  “不過,那位譚老弟說過,他要在沙漠里找一個人……”
  “他說過找……誰嗎?”依梨華張大了眼睛期待地問。
  西風低下頭哼道:“他說是找一個姑娘,可能就是找姑娘你!”
  依梨華不禁怔了一下,眼淚由她含著微笑的面頰上滑下來。
  太陽婆生恐她支持不了,忙把她按著睡了下去,一面安慰道:“好了,既然如此,你的心也可放了,他既是找你,當然還沒离開沙漠,早晚會碰上他,你還是好好地先養傷!”
  依梨華睜著眼睛,看著師父,興奮地笑道:“西里加……我早知道他不會……不會忘記我的!”
  太陽婆乜了桂春明一眼,桀桀笑道:“這孩子也真不害臊!”
  “西里加……”依梨華撒嬌地哼著,有時候,她顯得是那么嬌嫩,那么脆弱,這些看在桂春明的眼中,也感到說不出的“甜”。
  蚊子愈聚愈多,谷中又熱,大家正感不耐的當儿,就見陸淵和三巴從那邊走來,二人挹著一個木架子,手上還拿著些細藤子,弄得滿臉的土,再加上汗,看來真是夠狼狽的。
  桂春明笑道:“可麻煩你們哥倆了!快歇歇吧!”
  陸淵翻著眼道:“老前輩,您老可別這么說,這是我們應該效勞的。天狼仙袁大爺也關照過我們,依姑娘別說是受了這么重的傷,就是她受點涼咳嗽兩聲,我們也覺得對不起袁大爺!”
  說著二人放下了擔架,一面用手抹著汗,小褂都濕透了。
  太陽婆走過來,看看他們編的還真不錯,很像個大躺椅。聞三巴蹲下來,用細藤子把四周綁結實了,笑道:“怎么,把大姑娘給架上來吧!”
  桂春明看了看天,皺眉道:“咱們先上去找個地方歇歇,等天明了再走!”
  說著又對著西風和常明冷笑了一聲:“你們哥倆頭前帶路吧!別磨著啦!”
  二人這時倒是听話得很,聞言轉身就走,太陽婆小心地把地上的依梨華抱了起來,說道:“我先抱她上去了,抬著她怕不好走!”
  眼看著她几個起落,便消失了。桂春明正要展動身形,忽見西風和常明,在前面高一步低一步踉踉蹌蹌,簡直沒辦法上這個斜坡,這才想起來二人功夫廢了,不由微微愣了一下,遂向前一縱身子,分伸雙手,抓住二人背后的衣裳,冷冷地道:“我帶你們上去,別怕!”
  遂見他提著兩個人,在這亂石斜坡上,騰開了身子,就像是脫弦之箭似的,那份輕、那份快,只不過三四個起落,已經上去了。
  西風和常明真是又欽佩又傷心,暗忖著:像人家這身功夫,自己練一輩子也赶不上。再顧視一下自己這份德性,當時真想掉淚!
  接著,長毛陸淵和鏈子錘聞三巴也提著燈上來了,聞三巴肩上還扛著藤床。
  這一上來,可覺得涼快多了,嗖嗖的風,吹得人身上的衣服狂舞著。
  太陽婆抱著依梨華自一邊走過來,說:“這孩子身上發熱,我真擔心,還是先找個地方歇歇吧!”
  聞三巴齜牙笑道:“來!老太太,你把她擱下吧!我和陸大哥抬著她走,睡著舒服!”
  太陽婆小聲問依梨華道:“姑娘,你覺得好些了沒有?放到藤床上好不好?”
  依梨華這一陣子不知怎么,反倒睜不開眼了,她只微微地點著頭。
  太陽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藤床上。姑娘低微地嗯了一聲,那兩彎新月似的眉毛,緊緊地顰著,燈光映照著她的臉,只見她臉很紅。太陽婆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前額,不由對桂春明瞪眼道:“老大哥,這不大對勁,你快來看看,怎么燒成這樣了!別是……”
  桂春明連忙伸手摸了一下,先是一皺眉,隨即又微笑道:“她身上有這么重的傷,哪能不發燒呢!你放心,等她睡一夜,明天就能退熱。”
  說著把一件衣裳給她蓋上,可怜的姑娘,她現在連話也說不清了。
  她只能睜開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神地看著桂春明,似乎在說:“謝謝伯伯!”可是那聲音,誰也听不清楚,山風把她烏云似的一頭秀發吹得飄起來,那么柔細,那么長。
  陸淵和聞三巴看著她這個樣子,都忍不住直想掉淚,就在昨天,他們還有說有笑,想不到一夜之間,這姑娘竟會變成這樣。
  大凡一個美人儿,在傷病時,那种楚楚動人的弱質,愈能獲得人們的同情。同樣的病情,如果換在一個丑女身上,那么獲得旁觀人的同情心就小得多了,因為人們“好色”的心理几乎可以說是一致的。
  眼看著她這种難受的姿態,每個人心情都感到很沉重,就連西風和常明也是一樣。因為他二人對于依梨華,原來談不到什么大仇,只不過是因為譚嘯而遷怒到她罷了。
  陸淵和聞三巴抬起了藤床,一行人順著山上小徑向前行去。西風和常明在前面領路,這兩個家伙記性倒是不錯,不消几個拐彎,已找到了來時藏身的地方。大家最關心的是依梨華,當時忙把她抬到石洞里。好在這里有被褥,太陽婆招呼著舖得厚厚的,把她攙扶著躺下。常明不待吩咐,一個人在一邊劈柴生起火來。
  依梨華那匹心愛的“白雪”馬,在一邊小徑上吃著草,它沒有走遠,陸淵過去把它牽過來拴好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山上起了一層薄霧,又像是下露,每個人衣服和頭發上都沾了一層小水珠,同時也覺得有些涼了。
  太陽婆只關心徒弟,守著依梨華寸步不离。一會儿,常明燒好了水,用瓦罐子盛著端進來,依梨華日中喃喃地叫道:“水……水……西里加……”
  太陽婆用小杯子倒出一杯來,忍不住竟流下淚來,見常明還在一邊看著,她揮揮手道:“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西北虎常明紅著臉轉身而去,腦子里卻想:怪!這老婆子還挺慈祥的,居然還會掉淚。
  長毛陸淵迎頭走過來,抬手道:“來!來!老大哥,別瞎亂跑!”
  他指了一下壁角道:“你們哥倆在這里湊合一夜,夜里可別亂跑……”
  常明冷冷哼了一聲,見西風已先蹲在那里了,就長歎了一聲走了過去。西風皺了一下眉,對陸淵道:“喂!陸當家的,我怎么覺得我耳朵上不大得勁,聞三巴上的真是斷玉膏不是?”
  一提到這里,陸淵忍不住“噗”地笑了。
  西風一怔,站起來道:“怎么回事?你們哥們可別太缺德了!”
  長毛陸淵翻著眼說:“咦!怪事,又不是我給你們換的藥,這話你們跟我扯不上,我把三巴叫來,你們當面問他!”
  西風又气又怒,當時一伸手,把纏在頭上的布給扯了下來,常明“啊”了一聲,俯身上看,連連跺著腳:
  “媽的,咱們受騙了!”
  他說著也雙手齊施,把纏在頭上的布給解了下來。喝!看吧,連膿帶血,濕糊糊的一大片,解開一見風,二人直痛得齜牙咧嘴,雙雙用手捂著兩頰。西風恨得咬牙切齒罵道:“聞三巴,你個小舅子,狗娘養……”
  正罵著,聞三巴走了過來,他寒著臉說:“喂!喂!你別罵人!罵人我可要揍你了!”
  西風忍著气,跺腳道:“你他媽給我們上的是什么藥?你說!”
  常明也恨得眼都紅了,大聲道:“姓聞的,你這就不夠朋友了!”
  聞三巴一叉腰,翻著白果似的眼珠,嘴撇得像“八万”一樣道:“朋友?你們要是他媽的還講朋友,你們也不會干這种事了!”他冷笑了一聲說:“你們既然不講交情,我們還他媽給你們客气!”
  西風和常明一愣,不說話了。可是這口气要是忍下來,真能把肺給气炸了。
  西風冷冷一笑道:“你上的是什么毒藥,總可以告訴我們吧?”
  聞三巴伸了一下脖子說:“沒有這么嚴重!”他咳嗽了一聲,极力掩飾著笑,說道:“上的是石灰,燒它一下子,說不定也能消毒!”
  西風大吼了一聲,扑上來伸手照著聞三巴臉上就打,卻被聞三巴閃過了,順勢一勾,抓住了西風那只胳膊。出乎他的意料,沒想到如今的老猴王西風,竟是這么松包,手上一用勁,就把他胳膊給擰過來了。
  “老小子,你還敢講打?”說著聞三巴又用手去捏他的脖子,痛得西風老頭子直咧嘴。
  長毛陸淵在一邊勸道:“兄弟,算了吧!這兩塊料也夠可怜了!”
  聞三巴把西風往前一推,就勢松開了手,把西風摔了個大馬趴。
  “活現眼!”聞三巴拍了拍手輕蔑地說。
  西北虎常明忙過去把西風攙了起來,一面冷冷地說:“大哥,你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咱們現在是什么身份?你還敢動手打他,他聞大爺現在伸一伸手指頭,也能要咱們的命呀!”
  “你少說風涼話,媽的惹火了我,連你也揍!”聞三巴瞪著眼睛說。
  常明回過身擺了擺手道:“得,我怕你行了吧!”
  他說著就攙著西風,到一邊靠著牆休息去了。西風哭喪著老臉直發愣。
  長毛陸淵有些看不過,走過來好心道:“沒什么要緊的,回頭我弄點刀傷藥,你們上些就行啦,老包著布反倒不舒服。”
  西風抬頭看了看他,冷冷一笑:“謝謝你,你的藥留著自己用吧!我們是再也不敢領教了!”
  陸淵碰了個釘子,倒也不生气,笑了笑說:“你們能受得了自然好,也省得費事了。”
  西風低下頭冷笑,聞三巴找來了被褥,在地上舖開來。遠處似乎有狼叫喚的聲音,再就是風刮在樹梢上,像哨子一樣的聲音。
  西風和常明二人合睡在一床褥子上,已經快睡著了,忽見人影晃動,桂春明不知何時,含笑站在他們眼前。
  “我已經想好了!”桂春明點頭笑著說:“來!我們來計划一下,這辦法准行。”
  他把他的計划小聲地說了,很嚴厲地囑咐西風和常明,叫他們依言而行。
  當然,他現在的話,就是命令,西風和常明不敢不听,他怎么交待,兩個人怎么點頭;隨后太陽婆從里面出來,也參与其會,几個人磨了半夜,定下了行動方案!
  等待和急躁,連日來深深地苦著劍芒和晏星寒。自從來到“大泉”這地方之后,由于人生地陌,語言不通,已經夠苦的了,更令他們不安的是,裘海粟和西風、常明三人一直未來。
  每日,他們都在焦急地盼著,可是每一天都盼他們不來!
  他們落腳在一處叫“留客老店”的客棧里,這是大泉唯一的一處客棧。店里生意冷清得很,几間竹子房,已經改喂了牲口。老板是一個漢化了的回子,能說漢語,他本來是開店的,由于這地方住店的人實在太少,后來就改養了牲口,可是招牌還是“留客老店”,真有客人來住店,他就臨時騰出几間干淨房子來。
  晏星寒和劍芒大師、銅錘羅三人一來,這位掌柜的很是興奮,立馬整理了兩間房,侍候得很是殷勤。
  晏星寒和銅錘羅住一間,劍芒大師獨個儿一間,他們本來以為頂多住個一兩天,等到裘海粟等人一來,就可直上哈密,誰知一住下就住了七八天。裘海粟等人,竟然“杳如黃鶴”!
  晏星寒皺著眉,來回地走著,他不時地掀起竹帘向外張望著,顯得很不耐煩,坐在他對面的劍芒大師卻微微笑道:“晏兄不要急躁,他們早晚會來的!”
  “唉!”晏星寒長歎了一聲:“大師,我擔心事情恐怕不大順利啊!”
  “為什么呢?”老尼撩了一下眼皮。
  天馬行空展了一下白眉,訥訥道:“我總擔心西風和常明這兩個家伙有些靠不住,要不然,他們不會這么久還不來!”
  “嘻!”老尼輕蔑地一笑,說道:“你太多心了,也把他兩個人看得太厲害了,憑裘道長還會制不了他們么?”
  “話是不錯……”晏星寒說,“可是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下落呢?”
  劍芒大師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一只手捻著項下的念珠,不經意地笑了笑道:“也許那個哈薩克姑娘路上走得太慢吧!”
  她方說到此,窗外有人邊跑邊道:“人來啦,那個斷胳膊的老頭來啦!”
  劍芒得意地站起來笑道:“怎么樣?”
  晏星寒面有喜色地揭開了帘子,只見銅錘羅气喘喘地跑至窗前,說道:“我看見他了,那個斷胳膊的小老頭,他騎著駱駝來啦!”
  “就他一個人?”
  “嗯!我只看見他一個人!”銅錘羅說,“我再看看去!”他說著扭頭又朝來路上奔去。
  晏星寒忍不住開門走出去,繞過几間房子,來到了客店門口。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正在門口打著玩,看見他出來,一個個都好奇地打量著他,架也不打了,都向他偎過來,有的還伸手摸他發亮的綢子衣裳。
  天馬行空皺著眉躲開他們,他嫌這群孩子髒,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見銅錘羅同西風,牽著駱駝往這里走來。
  西風老遠看見他,走過來行禮道:“怎么你老人家親自出來了?”
  晏星寒赫赫一笑道:“我真等急了,怎么樣,事情辦成了沒有?”
  西風點了點頭道:“還能不成?老前輩,咱們進去再說,大師呢?”
  “她在里面!”晏老頭子一听事情成功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重重地在西風背上來了一巴掌道:“老弟,真有你的!”
  西風被打得往前一栽,差一點摔倒。銅錘羅連忙一把扯住他,翻眼笑道:“大爺,你是怎么啦,叫駱駝給顛坏了?”
  西風臉一陣紅,一面咳道:“這一路把我累坏了,老前輩別給我鬧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進了客棧,銅錘羅張羅著把駱駝拴上,晏星寒帶著西風進室而去。
  劍芒大師也早迎出來了,她臉上帶著一團微笑道:“宮施主一路辛苦了!怎么,他們呢?”
  西風一面向大師施禮,一面道:“托二位前輩的福,事情一帆風順,只是……”
  他從身上摸出了一封信,雙手呈上。劍芒大師接過了信,同二人一起入室。
  落坐之后,劍芒打開了信,晏星寒湊過來問:“誰來的?是老道來的么?”
  劍芒點著頭,把信看完,兩道白色如劍的眉毛皺了皺,把信遞給晏星寒道:“怪!他要貧尼去一趟!”
  晏星寒展開信紙,只見上面是一筆狂草,寫的是:
  “字呈星寒劍芒二友:
  依梨華已入握中,從此不愁譚嘯插翅飛矣!然尚有些許瑣事,須借重大師,即請大師見字后,速來一晤為盼,謹差宮兄往導。
  大師徑隨其來可也。
  星寒兄請暫留大泉不動,常明已押依女往謁,須嚴加看守,蓋此姝至為狡猾,以防其計脫也。貧道与大師此間事了,即再來會,共商大舉可也!專此即頌
  旅安 弟海粟頓首”
  晏星寒看完了信,目光轉向西風道:“有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西風嘻嘻笑道:“誰知道咧,道爺只叫我送信來,并說請大師快去!”
  劍芒又拿過信反复看著問:“這是上人親筆么?”
  “誰知道咧!”西風還是那一句:“他只是交給我,叫我面交二位前輩!”
  二老對紅衣上人的筆跡本來不清楚,自然無從疑起,再者見上人簽名處尚按有指紋,就更不置疑了,雖然誰的指紋在他們看來都是一樣的。
  晏星寒道:“大師還是去一趟吧!不知道是什么事,看樣子還很急!”
  劍芒還是有些疑心,問西風道:“他在什么地方,离此遠不遠?”
  “不遠!不遠!”西風說:“頂多走一天就能到,不過要快走才行!”
  看著西風那身骨頭,那斷了的胳膊,大師心想:“大概不會是假的,憑他這份德性,他還敢耍花槍?”
  晏星寒更是不疑,他眯著眼笑問西風道:“常明押著那個姑娘,來了沒有?”
  西風似乎有點神不守舍:
  “來了!大概明天不到,后天准能到!”
  “老弟,辛苦了……還沒吃飯吧!”晏星寒站起來,對銅錘羅說,“招呼他,弄几個菜,給宮老弟洗塵!”
  “不敢當,不敢當……”西風彎著腰說,“老前輩太客气了!”
  “這算什么!”晏星寒回過身來,哈哈大笑道:“大師,這一下就好了,這姑娘到了手,還愁那小畜生不自投上門?”
  劍芒含笑點了點頭,她仍然反复地看著那封信,老尼姑這份細心,令一邊的西風心里發毛。所幸單由信上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來的。
  “宮施主,我等什么時候上路呢?”大師問。
  西風也實在累了,含笑道:“如果大師不急,后輩以為明早動身最好,到了晚上就可到了!”
  老尼首肯道:“很好,那么就明天一早動身,施主身上的傷不妨事么?”
  西風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耳朵處,苦笑道:“不……不妨事!”
  想到了傷,就聯想到了聞三巴,西風的瞼不禁浮上了一層怒容,再也笑不出來了。
  飯后西風被安置在另一間客房內,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他想開了,天大的事也不管,他也管不了,反正有南海一鷗桂春明和太陽婆九子妹為他擔著。有了這兩塊硬招牌,他一切都不怕了,至于是否“問心有愧”,他更不管了,他早已經習慣了“牆頭草,兩邊倒”的生活方式。
  夜店雞鳴,晨霧未退的當儿,劍芒大師已經起來了,她那一襲素灰的僧衣,襯著她清懼的面容,顯得很是飄逸。西風經過了一夜的酣睡,看來也蠻有精神。就在這薄霧彌空的清晨,他們上路了。
  老尼騎一匹雜毛花馬,西風還是騎他的駱駝,二人順著一條蜿蜿的小徑直向前行。
  劍芒大師對這里地名地勢都不清楚,一切惟西風馬首是瞻,她也不多問。一路上,她几乎連話都很少与酉風談,她只是合著雙目,默默如老僧入定,一任那匹雜花馬馱著她跟著西風走。
  老猴王現在更是一百二十個放心了,他本來怕老尼沿途問長問短,自己∼個答不好,就許被她看出端倪來,現在由這种情形看來,他就很放心了。
  在大泉出發之前,他們已帶上了干糧水囊,中午的時候,他們在大樹下面稍歇了一會儿,就便吃了簡便的一餐。
  現在老尼對西風也不再怀疑了,因為沿途之上,絕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態。老尼的眼光很厲害,別看她閉著眼不動,事實上這附近地勢盡入眼底,她判斷西風絕不敢也不會心存异圖,即使万一有什么不對,她也有把握在探掌間斃西風于掌下。
  走出了這條彎彎曲曲的小徑,眼前是一片沃野,間或有些沙地,一些維吾爾人赶著大批的羊群,在這附近放牧,一旁有一片池沼。
  老尼開始問第一句話:“到了什么地方了?”
  “這是馬扎子口,大師,我們要去的地方快到了。”
  “嗯!”
  她又閉上了眼睛,一任那美麗的羊群在她四周掠過,牧羊人的蘆笛吹得是那么動听,她卻不去看上一眼。差不多日落的時候,他們繞到了一片小小的竹林,西風似乎不大得勁地笑了笑:“大師,到了地方了,請下馬吧!”
  老尼突開雙目,四面看了看,眉頭微蹙道:“這是什么地方?”
  西風下了駱駝,他几乎不敢和老尼日光相對,因為怕對方看出他的情虛。
  “這……是托木巴……大師!”西風說。
  老尼下了馬道:“你不是說要晚上才到么?”她看了看天,微微一笑道:“現在天還不黑呢!”
  西風傻笑了笑說道:“我們路上走得快……大師看……”他用手指了一下,前面出現一排廬舍:“道爺就在第一間里面!咱們快去吧!”
  他說著率先牽著駱駝由竹林內穿出,老尼本想問他几句話,可是見他走得很快,遂也不自覺地拉馬跟上去。西風匆匆把駱駝拴在一棵竹子上,回頭對大師道:“我……我去通知道爺!”
  劍芒見他神態有异,不禁一怔,道:“且慢!你站住!”
  可是西風撒丫子就跑,一面大叫道:“老前輩快開門,人我可是給請來了!”
  “好孽障!”老尼厲叱了一聲,只見她雙手一撩僧衣,已縱到了西風背后,右掌向外一翻,直向西風背上擊了過去。
  可是這時西風已扑到了那廬舍門前,就見大門忽地一開,西風“扑通”一下栽了進去。
  老尼掌已遞到,見狀向后倏地一撤掌,她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一人直向她身上撞來。
  劍芒大師不禁吃了一惊,她是久經大敵的擊技高手,雖是惊心之下,卻也絲毫沒亂章法。只見她“十字手”在胸前一交叉,正要抖打而去,卻听見對面那人像山雞似的一聲怪笑道:“大師,咱們好久不見了!”
  這人說著雙掌合十向著劍芒深深一揖,劍芒“倒踩蓮枝步”刷刷一連后退了三四步,惊异之下叱道:“什么人?”
  這人緩緩直起腰來,白面、長發、瘦骨、長裙,她露出黑牙床嘻嘻笑道:“老尼姑,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么?哈,再看看!”
  她說著含笑邁進了一步。劍芒細瞧之下,不由吃了一惊:
  “哦,九子妹……”
  “不錯!虧你還認得我!大師,咱們多年不見了,到里面談談吧!”
  她笑著走過來,親熱地去拉大師的手,劍芒后退了一步。
  “想不到會看見你。”老尼點頭道,“尤其是在這個地方……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邊說邊四下環視,想去找西風,她要問一個清楚。
  “大師!”太陽婆笑得一臉皺紋道:“我們進去談吧,西風他在里面,他怕你打他,不過……哈哈!”
  太陽婆大笑了兩聲道:“我們絕無惡意,我已等候老朋友你多時了。”
  劍芒這一刻臉色似乎不像方才那么鎮定,可是她是一個有道老尼,尤其是身怀絕技的高人,這類人物是絕不會輕易發怒的,即使是面對敵人。
  她稍微遲疑了一下,帶著疑惑的笑容道:“九婆!你是玩什么花樣?還是先禮而后兵?”
  “哈——”太陽婆仰天一笑道:“大師!你太小看我了,我今日是誠心与大師异地論交,絕無异圖……”
  接著她對天發誓道:“如若口不應心,我九子妹甘遭天譴!怎么,大師你放心了吧?”
  劍芒白眉皺了皺,憑她過人的智慧,此刻竟實在揣測不出對方的意圖。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微微笑道:“好!貧尼就隨你進去一談。”
  說著邁步直向門內走去。太陽婆這時嘴都笑得合不攏了,她高興得直搓雙手,緊隨著劍芒之后,直向廬舍中行去。
  劍芒足方跨入室門,立刻怔住了。
  室內放置著一張圓桌,其上列著整整齊齊的一桌素菜,白布的桌面,講究的瓷器,精致的菜肴,真令人難以想象,在此時此地竟會看到這么丰盛的宴席。
  大師面色微紅,目視著太陽婆道:“九婆!這是……怎么回事?”
  太陽婆深深一揖,微笑引手道:“快請上座吧!我們等你多時了,菜都快涼了。”
  老尼面色一沉,后退一步,正色道:“九婆!這是為何?裘道長可在此處?”
  太陽婆干笑了兩聲道:“大師,你快請坐呀!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談。”
  她說完又往里面高聲喚道:“老大哥,你也請出來吧,客人來啦!”
  劍芒不由又是一惊,只見羊皮垂幔啟處,踱出了瘦高老朽的酸儒桂春明來。他含著滿臉的微笑,也是深深一揖,對著劍芒嘻嘻一笑道:“珠江一別,匆匆十年,大師尚還記得我這一面之緣的方外老朽么?”
  劍芒大師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气,臉色都青了,她絕對想不到會在此遇到他,更想不到這個怪老人,竟會以一副這么慈祥的面孔來對待自己,一時之間不禁怔住了。良久,她才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想不到在此得見桂施主,這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太陽婆在一邊大聲笑道:“好了!大師快請坐吧!這是桂老哥和我老婆子的一番誠意,大師且莫辜負我等一片盛情!快請坐!請坐!”
  桂春明也含笑伸臂道:“大師尚未用飯,太簡慢了!”
  處在這种場合之下,劍芒老尼真是“一籌莫展”,只得糊里糊涂地坐下了。
  桂春明和太陽婆也落了坐,桌上還多余一副筷子,劍芒入位之后,雙手再次合十道:“二位施主美意,貧尼卻之不恭,只是……”下面的話,她實在無從說起,一時頗感尷尬。
  桂春明坐在她對面,長歎一聲,正色道:“大師乃當今有道俠尼,素日行為,老夫敬佩十分,今日之會,老夫及九婆實本諸赤誠,尚請大師拋棄成見,彼此真切論交才好。”
  “阿彌陀佛!”老尼嘴唇微微顫抖道:“貧尼不解施主言中真意,尚請桂大俠開宗明義才好。”
  南海一鷗嘻嘻一笑,拱手道:“大師乃世外高人,咱們說話也用不著拐彎抹角,干脆一句話……”
  他看著太陽婆微微一笑,接道:“我二人是為我們的一雙弟子,向大師乞命來了!”
  劍芒心中一動,可是她偏裝作從容不迫地呵呵一笑,道:“桂大俠如此一說,貧尼愈發不解了!”
  這時太陽婆在一旁笑道:“得啦!你會不懂?可別老給咱們釘子碰,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她開門見山地道:“朱矮子和裘老道已經死了,以我們看,大師你不必再蹚混水了!”
  劍芒倏地如泥塑似地怔住了,她訥訥道:“哦……裘道長……”
  桂春明點了點頭:“是的,他已經死了!”
  他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道:“大師,小徒譚嘯之仇,也算報了,嚴格地說這筆仇,与大師与晏星寒老兄,是沒有多大相關的。”
  劍芒大師忽地站起,冷笑道:“貧尼等四人,皆是當初逼死羅化凶手,朱、裘二道長既死,貧尼等二人豈能怕死貪生?桂大俠你此言可有些不對了!”
  言下真是一触即發之勢,可是桂春明卻不慌不忙地笑著再揖道:“大師請暫息雷霆,此事本与大師及晏星寒無大關聯,羅化之死說來也有些自找。只怨其早年与各位結冤太深,九華山岳家祠堂濺血之夜,老夫親窺近側。如非大師及晏星寒當時一仁之念,焉會留有譚嘯今日性命?所以……”
  他嘻嘻一笑,接道:“以大師二人當初對小徒之恩,正可以抵銷那件罪過,大師——”他正色道:“大師乃一出家有道之人,自不愿再以佛門淨身,二次沾染所謂不必要的仇殺血腥吧?”
  這几句正气磅礡的話,直把劍芒說得目瞪口呆,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天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太陽婆含笑道:“非但如此,即使小徒依梨華的仇隙,也可一筆勾銷。大師你是明白人,又是有道之人,何必較真呢?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結,況且我們從前還有交情,大師你說是不是?”
  劍芒不由直直地坐了下來,面色慘白地長歎了一聲道:“以二位施主之見呢?”
  桂春明正色道:“大師佛門齋戒之身,自應早避塵俗為妙,況且此事已了!”
  劍芒不禁苦笑了笑,目光向二人轉了一轉,似有無限傷怀,卻又似大夢初醒,少停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西風欺人太甚,貧尼可否請出一見?”
  太陽婆呵呵笑道:“大師,這也不怪他,是我們讓他如此做的。他如今武功已廢,無异常人一般,大師不必再責難他了!”
  劍芒銀眉一挑,倏地起身道:“既如此貧尼告辭了!承蒙開導,足見盛情,自無顏在此多留,這筆冤仇自此一筆勾銷,貧尼去矣!”
  她說著雙手合十,深深朝二人一拜,大步向門外行去。太陽婆挽留道:“大師……你有此見解,足見高明,你……還是吃了飯再走吧!”
  劍芒駐足回首,微微笑道:“多謝盛情,貧尼自慚得很,還是早去得好!二位施主如有緣,他年在中原尚有會面之日,至時再面致謝忱吧!”
  她說著徑自邁步出門,桂春明和太陽婆送出門外。南海一鷗微微笑道;“老夫語出至誠,如有冒犯,尚乞海涵,大師請多珍重!”
  老尼已步出十步之外,聞言回頭一笑:“桂大俠太客气了!”她轉過身來苦笑道:“貧尼只求二位施主,對晏兄不要見逼太甚,如能……”
  桂春明插言笑道:“大師請放心,我等必定盡心予以開導,絕不傷他……”
  劍芒聞言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果能如此,功德無量!”又向太陽婆看了一眼,道了聲:“后會有期!”身形騰起,輕輕落在她那匹雜花馬鞍上,一徑順著小徑策馬如飛而去。
  二人目送著她消失之后,不禁相視一笑。桂春明大聲道:“走!上大泉找晏星寒去!”
  自從劍芒大師走后,在“留客老店”中的晏星寒,感到更冷清更寂寞了。本來也是,原本四個人,現在一個個的都走了,而令人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只見去,卻不見回來。
  白雀翁朱蚕自不必說,可是裘海粟呢?再說劍芒大師吧,她去了也兩天啦,算著也該回來啦!最令人不解的是,西風明明說,常明已經押著依梨華來了,可是也沒有個人影。
  晏星寒老頭子一向是最有涵養的人,這時也感到有一些受不住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會有什么不幸的事情。他把自己深深地鎖在房內,每天除了和銅錘羅說几句話外,一直陷于深思之中。
  這所小客棧的掌柜,名叫斯特巴,是一個會說几句漢語的回回,矮矮的身材,身上汗毛很濃,滿臉絡腮胡。說也奇怪,他惟一的嗜好,不是抽煙,而是吃煙,就是把一种本地產的煙葉子,放在口中嚼食。當然,只是嚼食煙汁,剩下的渣子,還是要吐出來的。
  這种嗜好,送了他一口黑牙,還有對人談話時那种令人皺眉的煙臭,每當他津津有味地嚼著煙葉時,看到他那順著口角流下的黃湯,真能令人把三天的陳飯都嘔出來。可是你嘔你的,他還是嚼他的。
  現在,斯特巴正靠在大門,嘴里嚼著這玩藝儿。
  他眯著那雙像似為煙熏紅了的眼睛,小褂扣子開著,露出他那瘦如雞肋,但卻生滿了黑毛的胸脯,他希望在月亮出來之前,能接上一兩個客人。對于“客人”,他本來早已灰心了的,可是自從晏星寒等的住入,卻又令他似乎感覺到,在這條道路上,還是有生意的。
  所以,他今天起了個早,把招牌重新洗了洗,用漆把“留客老店”四個字,又描了描,破例地掃了掃院子,又理出了四五間房子。好在天熱,用不著什么厚棉褥被,只舖上一床蘆席就行了。
  一切整理好之后,斯特巴又喂飽了牲口,天可就差不多晚了,他就到門口等客人來啦!
  看看月亮出來了,還是沒個人影,斯特巴吐出了口中的煙葉渣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正想回去吃飯,也就在這時,他可又發現了人了。
  一匹黑馬,正由山道岔口,潑刺刺地疾馳過來,馬蹄帶起了大片的塵土,一時連馬上坐的人都看不清楚。
  斯特巴狠命擠了一下他那雙火眼,再定睛看時,這匹馬已到了眼前,他不禁怔了一下,因為好馬快馬他見得多了,可是像這么快如電閃星馳的腳程,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惊愣之間,這才看清那是一匹全身黑毛,惟獨正額一塊雪白的大馬,馬背上蹬扣挺坐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
  斯特巴只朝這人看了一眼,就認出了,來人又是一個漢人,只是這么英俊的小伙子,他可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人穿著一身藏青薄綢緊身衣褲,頭上戴的是阿克蘇特產的大草帽,由于天熱,他領上的扣子解開著,雙袖也挽起一半,頸下的黑色帽穗,被風吹得飄向頸后,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這匹馬跑到了斯特巴身前,倏地勒住,馬口還一個勁地打著“噗嚕”,一陣陣灰沙漫過來,差一點儿迷了斯特巴的一雙火眼。
  馬上少年目注著斯特巴道:“借問,這是什么地方?”
  斯特巴齜牙笑道:“是大泉,客人你上哪儿呀?天晚了,就在小店歇一夜吧!”
  那是山西的口音,馬上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想不到這地方,會有外鄉口音的人,他淡淡一笑道:“不行,我要在天亮以前,赶到哈密去。”說著就要帶馬。
  斯特巴一翻火眼,怔道:“什么?客人你別開玩笑了吧!去哈密,你的馬再快三天也到不了呀!”
  他說著眼光上下打量著這少年,面上現出惊异之色。少年本不識路,聞言不由臉色一紅,笑了笑翻身下馬,歎道:“好吧!你既這么說,我就在這里住一夜吧!”
  他說著抬頭看了看,劍眉微皺道:“這是你的店么?”
  斯特巴笑得嘴都合不攏,連道:“是!是!來!客人,我給你牽馬。”
  少年把馬韁交給他,不大滿意地說:“你這店太小了,又沒有燈,這种房子怎么接客人呢?”
  斯特巴赫赫一笑,拉著馬說:“客人,這是小地方,哪還有什么好房子?你老要是不信,明天白天你找找看,這大泉就這一家,再要找第二家,得往下赶四十里,那里倒有三家,可是房子比我這里還不濟!”
  說著話,他已把這英俊的客人領進去了,在一棵槐樹上先拴下馬,又齜著牙笑道:“相公先等等,我就去拿燈籠!”
  少年皺了皺鼻子,他聞到陣陣馬糞的味道,要不是看見里面有几間干淨房子,他真不想住下了。
  這時,斯特巴打著燈籠跑回來,身后跟著一個比他還矮的孩子,光著脊梁,頭上纏著布,樣子挺像他,大概是他的儿子,走過去牽馬。
  少年道:“等我把東西拿下來,這匹馬,你可得好好給我喂,上好料。”
  那孩子對著他只是擠眼吸著鼻涕,斯特巴嘻嘻笑道:“相公你放心,錯不了。”
  他對那孩子咭哩咕嚕地說了半天,小孩牽著馬,往一邊馬廄里去了。
  斯特巴對少年道:“這是真正准葛爾的万年黑,好馬!我一看就知道。”
  說著一只手提起少年的革囊,打著燈籠領著少年直向里院走去。
  進了天井,他用下巴往一邊里院揚了揚說:“有几間好房子,讓客人住下了。”
  然后用胳膊肘頂開了一扇門,回頭說:“請進來吧!”
  這年輕人沒再挑剔,邁步入內。斯特巴放下行李,把桌子上燈點著了,又去舖席子,席子舖在一個被煙熏得黝黑的炕上。
  少年皺了皺眉說:“好了!你別舖了,我自己有席子,你去給我端一壺茶來,再給我下碗面。”
  斯特巴先是一怔,隨即笑道:“有!有!”
  這時他看見,在少年前胸上吊著一把尺把長的小劍,形式很特別,黑光閃閃,似非常品。他笑問道:“相公你老貴姓呀?是保鏢的嗎?”
  少年點了點頭說:“我姓譚,不錯,是保鏢的,我們鏢局子在涼州,字號是永興。”
  斯特巴一听是鏢師,心中十分佩服。他自小就敬佩保鏢的,因為保鏢的都有武藝,當時嘻嘻一笑:“真巧,后面那位羅爺也是鏢行里的,他不使劍,是使銅錘。”
  少年一愣,猛一轉身,面對著燈光:原來他就是依梨華苦思冥想的心上人譚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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