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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穴遇潛龍


  花四姑把菜擺上,譚小姐大大方方地吃飯,再也不多看任何人一眼。
  大門外。“黑虎”陶宏一跛一拐地走進來,全身上下仿佛全被稀泥糊住了。他雖然滿腔怒火,可也知道對方姑娘身手實在高過自己十倍有余,再要不知自量,勢必還要更吃大虧。
  打是打不過,嘴里可不能吃虧!
  望著譚家大小姐,他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賤……”本想說“賤人”,一想到剛才這句話遭的禍,頓時把下個字吞在了肚子里。
  “我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哼!”說了這几句話,可就一跛一拐地上樓去了。
  譚大小姐根本就連正眼也沒看他一眼,繼續低頭吃她的飯。
  “賽呂布”蓋雪松卻有些坐不住,當時走下位來,一直走到了譚大小姐座前。
  譚小姐放下了筷子,歪過頭來看著他,冷冷地道:“我就知道打了他,你就坐不住了。好吧!”
  身子往起一站,把一領狐皮披風向著頭后一撩,那雙內蘊著無比精光的翦水雙瞳,直向著蓋雪松逼視過來,大有一言不合,隨時動手的模樣。
  蓋雪松抱拳含笑道:“譚小姐不要誤會,在下無意与小姐你動手,只是我那兄長并非惡人,是一時口無遮攔罷了!”
  “這個我知道!”譚小姐冷冷一笑道:“所以我對他已是破格地手下留情,你看不出來么?”
  蓋雪松點頭道:“在下看出來了!”
  “那還找我做什么?”
  蓋雪松臉上一紅,吶吶地道:“适才在下見小姐与我那位兄長動手之時,功力惊人,似像內功中的‘點千斤’,手法,不知是与不是?”
  譚小姐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難得,這個小地方還真有行家!是又怎樣呢?”
  蓋雪松一笑道:“小姐僅以手中筷,將我那兄長千斤之軀摔了出去,可見又曾練有‘女儿貞’的上乘真功,是也不是?”
  譚小姐妙目在他臉上一轉,冷冷一笑。
  蓋雪松上前一步,一笑道:“在下蓋雪松自幼喜好拳腳,也曾下過些年功夫,見小姐神功,一時技痒,愿与小姐對一掌之功,印證手法而已,万無唐突之意,不知小姐可肯賜教?”
  左大海昔日只知道蓋雪松身上有真功夫,可是始終還不曾見他現過。
  這時見他貿然要与譚家小姐出手,不禁心里一惊。
  雙方都与自己的買賣有大關系,真要抓破了臉,面子可不大好看——
  他急得上前拉著蓋雪松一只胳膊道:“兄弟你怎么當起真來了,譚小姐說開了也不是外人,來,來……”
  蓋雪松卻把他一只手推開,朗笑一聲道:“大當家的,你放心,在下一介生意人,天大膽也不敢得罪譚老前輩的千金,況乎譚小姐的武功高出小弟十倍,大當家的你又何懼之有?”
  譚小姐插口冷笑道:“姓蓋的,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等一會儿你要是吃了虧,可怨不得我手下無情!”
  蓋雪松道:“小姐垂怜!”
  譚小姐一雙杏眼在食堂內一轉,這里倒也沒多少人,連客人帶伙計,不過十來個人——北面角上靠窗戶坐著的那個長衣客人,兀自獨酌著他的苦酒,對于這邊發生的事并不注意。其他的這些人,每人都直著眼睛看著,顯然要看個結果!
  ……多年以前,譚小姐在家后門,為了打抱不平,曾經摔傷了兩個馬賊,后來馬賊勾來同伙,在一個月黑之夜,大舉出動,那一次如非譚老爺子親自出手,割下了賊首“費叫天”的一雙肉耳,惊退了眾人,其勢尚不知如何是了!
  自那次事件以后,譚老爺子狠狠教訓了這個女儿一次,整整關了她半年不許出大門,并且力戒她以后再不許輕炫武功,否則定將重責!
  那件事,直到如今,譚小姐還記在心里,她當然忘不了……
  偷偷向家門口看一眼,倒不見一個人出來,她的膽子就壯了些。
  “我就給他點顏色瞧瞧,見好就收,諒他也不會鬧到家里去!”
  想到這里,眼睛向著蓋雪松瞟了一眼,點一點頭,說道:“好吧,你划下道儿來吧!”
  蓋雪松一只手往身上一貼一擰,已經把上身的海狸皮褂子脫了下來,向外一抖掄成一圈,霍地向著譚小姐頭上罩下來。
  譚小姐只一伸手,已抓住了皮褂一端,只見她玉手一擰,蓋雪松足下一蹌,手上皮褂險些脫手而出,可是他到底不是泛泛之流,第二次一提丹田之气,雙足下扎,可就把身子穩住了。
  緊接著雙方可就是實力的一較了。
  就只見兩人手中的那領海狸皮褂頓時扯拉個直,在雙方內力貫注下,這件原本就堅韌的皮短褂,更是固若鋼杵。
  蓋雪松自信自己的“童子功”已有了相當的火候,他要借著手中皮衣,力挫對方的“女儿貞”,找回一些“黑虎”陶宏丟失的臉面。
  他又哪里知道,這位譚家的大小姐,在父親特別疼愛之下,把一身功力傾囊相授,“女儿貞”之外,另辟“素女玄功”,使得這個看上去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事實上已是武林一流的頂尖角色。
  “賽呂布”蓋雪松初尚無察,然而就在雙方相持了片刻后,已覺出了不妙——
  剎那間,就只見他那張紅臉起了一陣顫抖,一雙眸子怒凸著几乎要滾了出來。
  再片刻,蓋雪松滿頭長發微微顫動,瞬息之間,俱都宛若刺蝟般的,紛紛直立了起來。
  譚小姐臉上帶出了微微的一絲笑容。
  蓋雪松開始淌下了汗珠。
  在場旁觀者雖然不少,可是眼前二人這般個比試方法,确實令人高深莫測。
  坊主左大海雖然不知道雙方比試的細節,卻看出了厲害的內功相搏,而且由外表上觀察,很顯著地看出了蓋雪松已落了下風。他知道內功一道多是气行五內,一個收勢不住,可就難免錯走玄關,就是暴尸當場也是稀松平常。
  看到這里,他可情不自禁為蓋雪松捏上一把冷汗。
  譚小姐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只見她那只持衣的手霍地一抖,蓋雪松身子起了一陣晃動,敗象益加的顯明!
  看上去這位任性恃強的大小姐,一心求胜之下,可就顧不得蓋雪松是否為此受傷了。
  在大家触目惊心,眼看著二人胜負立分的當儿,誰也不會注意北角里的那位桑姓客人——
  就見他的一只腳,忽然由桌子撐上改踏下地面,他的那只腳在接触地面的一剎那,看上去搖搖欲墜的蓋雪松,忽然身子大震了一下,頓時穩了下來!
  蓋雪松原來刺蝟似張開的一頭散發,忽然恢复如常,籟籟如常地披垂而下。
  緊接著姓桑的客人另外的一只腳再踏下來,譚小姐隨即神色一凝——
  她不愧是內功中一流高手,一覺出不妙,頓時松手,五指一松,擰身,撤身,“刷”地飄出了丈許以外。
  鼻子里“哼”了一聲,那雙透著惊訝、鋒銳的眼睛卻向著左大海看過去。
  眼光再轉,又看向花四姑。
  再轉,再轉——
  最后盯在了北角長衣客人的身上,姓桑的客人正自仰頭干了手里的酒。
  “喂——”譚小姐沖著他喊了一聲。
  她身軀微閃,有如紅云一片,“刷”地一聲,已站在了長衣客人座前。
  姓桑的徐徐抬起那張三分病容的清秀臉盤,木訕地打量著她。
  譚小姐那張吹彈可破的嫩臉,莫名其妙地紅了一下,奇怪的是從第一眼開始,這個人就給她留下很奇怪深刻的印象——
  說不上是一种什么樣的感覺,總之,這個人給予自己的不是像一般人那樣的感触,剛才的一腔怒火,此刻在接触到對方那對沉郁深邃眸子一剎那,居然蕩然無存!
  對方的眼神,仍在直直看著她,等待著她的發作,可是譚小姐竟然先已軟了下來。
  她當然不能一句話不說,打量著這個衣著考究、儀表斯文的人,她淡淡地道:“我在叫你,你沒听見么?”
  “我現在听見了!”那個人用著冰冷的聲音道:“莫非你對陌生人說話,一直是這么不客气?”
  “你是誰?……干什么的?”
  “我是我!”那人說著緩緩站起身子來,欠身道:“姑娘請坐!”
  譚小姐“哼”了一聲道:“剛才我与那人比功夫的時候,可是你搗的鬼?”
  長衣人道:“我不知道姑娘你在說些什么?”
  他那雙沉郁的眸子,略略掃過現場每個人,微微笑道:“我一直坐在這里,從不曾离開,怎會搗鬼?”
  在場的人下意識地都點了一下頭,證明他的話沒有錯,本來嗎,凡是有眼睛的人都可證明這一點!
  “你貴姓?”
  “姓桑,桑樹的桑!”
  “干什么來了?”
  “買賣皮貨!”
  譚大小姐妙目一轉,說道:“你的貨呢?”
  他指了下桌上那個行李卷儿:“這不是么!”
  譚大小姐向著行李卷儿瞟了一眼,覺得好笑,可是气倒是消了。
  “你這是什么貨?”
  “姑娘莫非是個買家?”
  “我只是問問罷了!”
  “那就請恕暫不奉告!”
  “哼——”譚小姐手里的馬鞭,用力在空中抽了一下,回身就走,大家的眼睛全直直看著她。
  她一徑地走到了左大海面前站下來,后者面上不胜惊愕,訥訥道:“大小姐……有什么關照?”
  “這個人叫什么名字?”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姓桑。我現在就去問他去——”
  說著他就要向姓桑的走過去。
  譚小姐嗔道:“不用了!”
  “是!大小姐!”左大海好像對于這位小姐,一向服帖的樣子。
  譚小姐微微嗔道:“后天晚上,我父親請客,左掌柜的去不去?”
  “去!去!去!”左大海笑道:“府上每年請客,我從來都不曾缺席過,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這一次稍微有一點不同!”
  “怎么不同……?”
  “這一次我父親打算請貴坊所有的皮貨客人參加,帖子明天胡先生會送來。到時候也請這位桑先生過來。”
  在場几個皮貨商,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絲异采,他們巴望著能夠与譚老太爺搭上這條線,直接做生意,已經不是一天半天了,難得這一次姓譚的會主動下帖子邀請,這是何等值得炫耀的一份榮譽。
  只是左大海的臉上,卻微微現出了失望。
  過去左大海可以獨占恩寵,玩一手遮天的把戲,譚老太爺只跟他一個人打交道,銀錢過手,好處當然不少,現在看來這一套是耍不通了。
  他心里好不气餒,可是表面上無論如何不會露出來,嘴里答應著:“是——”
  一旁的長衣客人雙手抱了一下拳道:“姑娘太客气了,在下此來,為的就是要与令尊作成一筆交易,自然不會錯過姑娘的邀請!”
  譚小姐回過身來——方才的一腔怒气似早已消失了,眉梢眼角帶出一絲和諧。
  “我是代家父邀請的!桑先生的大名是否可以見告?”
  “在下桑南圃!”
  “桑先生!你可精通武功?”
  “略通一二!”
  譚小姐那雙美麗的眼睛在他身上一轉,道:“這就更失敬了!后天再見!”
  說完轉身向外步出,在經過自己座前時,順手丟下了一塊銀子!紅影一閃,已飄出門外,緊接著胭脂馬長嘶一聲。
  僵持在場甚久的蓋雪松,直到譚家小姐离開之后,嘿了一聲,轉回坐位上。
  “兄弟!”左大海問道,“剛才是怎么回事?”
  蓋雪松搖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有人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
  說時眼睛情不自禁地向著那邊座上的姓桑的看了一眼。站起來舉杯大聲說道:“桑先生可肯移樽,共飲一杯如何?”
  那個叫桑南圃的站了起,含笑抱拳,道:“萍水相逢,不便打扰,在下長途跋涉,想休息了。告罪,告罪!”
  說完抱起行李革囊,步下座位,二管事徐立迎過去道:“桑爺,我給你留了個單間!你跟我來!”
  桑南圃點點頭道:“勞駕!”
  徐立要幫他拿行李,桑先生卻堅持不肯,二人爭了一會儿,徐立爭不過,只得領前帶路。
  “火眼金剛”左大海眼神向蓋雪松對了一眼,霍地站起來,他距离梯口最近,只一閃身,已攔在桑先生面前。
  “桑先生你忒謙了,哪里有讓客人拿行李的道理?”
  左大海嘴里這么說著,兩只手已搭向桑南圃左手所提的革囊之下,用力地向上一托。
  他存心是要体量一下姓桑的路數,所以雙手上力道十足,十指力托之下,其力可當千斤,小小一個皮革囊,還不是手到而起?
  可是事情顯然并非如此!
  左大海的雙手方一触及革囊,桑南圃抬頭一笑道:“掌柜的——不敢當!”
  只見他左手革囊向著左大海手上一落,表面上看起來,他很有意思把東西交給左掌柜的,但是左大掌柜的卻有些抵擋不起。
  以左大海如此武功,并自負神力的人,竟然是當受不了這小小的一個革囊,桑南圃的這具革囊方往左大海手上一落,左大海陡地覺出那看來不足三尺的皮革囊,竟然重若干鈞!
  這么大的力道,猝然加在左大海雙手上,左大海禁不住身子打了個踉蹌,只听得足下“喀喳”一聲巨響,所站立的一片梯板,突地裂開一洞,左大海右腳一腳踏空,直向梯板下陷落下去——
  桑先生一笑道:“小心!”
  那只照顧著行李的右肘,伸出來向著左大海上身一托一架,重新把左大掌柜的身子扶直了。
  左大海頓時神色一變,就像是看見鬼魅一般地打量著桑南圃。
  桑先生哂然道:“貴處樓梯年久失修,該換換了!”
  說完向著左大海欠了一下身子,自行向樓上步去,二管事徐立見掌柜的神態不對,停步打量他。
  左大海搖搖頭道:“沒事,你好好招呼這位桑先生,不可怠慢!”
  徐立領命跟上,左大海這才緩緩回過身來,他老婆“黑馬蜂”花四姑以及几個皮貨商都在直眉豎眼地瞧著他。
  又低下頭來仔細看著踏破的樓梯,足有三指厚的梯板竟然從中踏了一個窟窿。
  左大海嘿嘿一笑道:“木頭朽了,不中用了!”
  彎下身來,用力把整塊樓板扳了下來,隔著窗戶扔了出去,仿佛不愿被人家看見似的。
  花四姑心里有數,礙著丈夫的面子自然不便多問。
  左大海又回到了中間座上,這桌上現在只剩下蓋雪松一個人,還在喝著酒。
  “掌柜的,怎么樣,碰見了邪事儿了吧?”
  左大海用手在臉上摸了一把,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話可是一點都不錯!”
  蓋雪松點點頭,冷冷笑道:“這人可真是深藏不露,掌柜的,你伸量著他干啥的?”
  “我要知道也不會丟這個臉了!”
  “你一點都沒摸清楚他?”
  “有這個必要嗎?”左大海喝了一大口酒,夾了一筷子肉放到嘴里。“你干你的皮貨,我做我的生意,外面什么事与俺們沒關系,天塌了有個儿高的撐著,我們用不著操這個心!”
  “可是——”蓋雪松皺著眉道:“這個人,也是干皮貨生意的!”
  “他干他的,赫——我們管得著?”
  “話是不錯!只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冰河集這個小池子里,可養不起大魚呀!”
  “你放心吧!”左大海左右瞧了一眼,見沒有什么人,才壓低了嗓子道:“一山還比一山高,姓桑的厲害,對面的那位也不是孬种!”
  “你是說譚老太爺?”
  “哼!等著瞧吧!”
  “要真是沖著姓譚的來的,那可有得瞧了!”
  蓋雪松精神一振,好像把剛才与譚小姐比武時,險遭斷羽的事都忘了——
  “譚老太爺也真該露露啦!十來年,躲著都快發霉了,說真的——”蓋雪松聲音里充滿了神秘:“憑他這么一身本事的人,還有什么顧慮?”
  “兄弟!”左大海冷冷地說:“干皮貨我干不過你,要講究江湖上的閱歷,你還差一碼子——”
  “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左大海翻著他那雙紅眼,道:“你以為譚老頭真發了瘋,把中原那么大份儿家當丟下,跑到這里來養老,十年來不動彈一步?”
  “不是為這個又為什么來著?”
  “是為——”
  沾了點酒,在桌上寫了個“仇”字,赶忙用手把那個字又擦了。
  “你明白了吧?”左大海低下頭說得那么神秘,仿佛天底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一個人似的。
  “是誰?”蓋雪松眼都直了:“誰有這個能耐,就連譚老爺子也躲著?”
  “這個我可就不太清楚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愿意說,還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所顧忌,他只是連連地搖著他的頭,樣子很泄气,很有點感傷。
  蓋雪松怔了一下,苦笑道:“外面傳說,把譚老頭快說成了活神仙,我本來還不相信,誰知道剛才跟他閨女一對手,才知道譚老頭果然名不虛傳——”
  “名不虛傳——”左大海用他那雙浸滿了酒气的紅眼瞄著他,道:“要不是那個姓桑的救你,兄弟,三個你也死了!”
  “……”蓋雪松怔住了。
  “我內功不如你,說的是外行話!不過,剛才兄弟你那副樣子,有眼睛的人誰都能看出來,譚大小姐既然如你所說練的是‘女儿貞’,你難道就忘了,譚老爺子最拿手的是一手什么功夫了?”
  “是什么?”
  “你真不知道?”
  “我哪里會知道?”蓋雪松真傻了。
  “那我告訴你!”左大海翻著他那雙火眼,道:“譚老頭有一手絕活儿叫‘混元一气霹靂神功’,我是沒見過嘛。不過听人說,練有這种功夫的人,只要和你對掌,就能炸碎了你的心肝五髒。”
  “真有這种事?”蓋雪松臉色驀然一變。
  “剛才那位譚大小姐乃是他的獨生愛女,据說已得譚老真傳,譚老豈有不將絕技傳授女儿的道理?所以方才我代老弟你好不緊張!”
  “只是你又怎么知道是那個姓桑的救了我?”
  “我本是不知道,不過猜想而已!”左大海很合理地分析道:“你想這屋里那時總共沒几個人,而且又都認識,舍此一人,又會是哪一個?”
  “對了,這倒也是!”蓋雪松霍地站起道:“我這就問他去!”
  “不必!”左大海拉住他一只手道:“這又何必。你如何問他,他當然是不會承認的,此事只待慢慢觀察也就是了!”
  蓋雪松想了想,又坐了下來。
  暮色愈沉,小伙計已點上了燈,外面挂起了一串紙燈籠。
  “火眼金剛”左大海和皮貨幫的頭儿“賽呂布”蓋雪松兩個人都似有很多心事。
  蓋雪松是在想譚家的那個大小姐——那卻是他生平所見過的第一個美女,不禁有些儿意亂情迷。
  左大海卻在琢磨他的生意——
  “老弟!”他在蓋雪松肩上拍了一下,后者的美夢一下子被他惊醒了!
  左大海道:“那塊‘白魔王’讓給老哥哥我吧——”
  蓋雪松怔了一下,才想到對方跟自己泡了半天的真實用心,冷冷一笑道:“行,掌柜的你出多大的數儿吧!”
  伸了伸兩根手指頭,動了半天,道:“要是真的,我給這個數!”
  “兩万?”
  “別開玩笑了,有這個錢,我也不會這么窮啦!”
  蓋雪松一笑,道:“那是兩千?”
  左大海另外揚了一下巴掌:“再加上這個數,總共是兩千五,怎么樣?數目不小了!”
  “好吧,”蓋雪松一面移動腳步,一面道:“過后天,咱們再談這件事!”
  說著他就轉身上樓去了。
  左大海“哼”了一聲,看著他的背影,气得直咬著牙。“黑馬蜂”花四姑湊過來道:“當家的,怎么回事啦?瞧瞧!像挨打了一樣!”
  左大海重重歎息了一聲,全食堂里就他們夫婦兩個,他大可以放心說話——
  “姓譚的要砸我們這塊招牌,以后日子,不好混了!”
  花四姑一怔道:“你是指后天譚家請客的事?不會這么嚴重吧!”
  “怎么不會?”左大海道:“往年就只我一個人,今年居然全体都算上,姓譚的是想直接做買賣,用不著我們這個中間人了!”
  “要真是這樣,老譚也太絕情一點了,這么些年咱們沒功勞,可也有苦勞,就算賺他兩個錢也是應該的,他居然過河拆橋?”
  “誰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譚老頭真要不夠意思,咱們就泄他的底,叫他別想再過舒服日子。”
  “噓!”左大海噓了一聲,道:“你怎么口沒遮攔呀?”
  花四姑气憤憤地道:“這里也沒外人,這些年咱們守口如瓶,還有哪點對不起他,他是怎么看?”
  “可是姓譚的對我們也不錯呀!再說,譚老頭的厲害,你不是不知道,就憑我們哪配跟他作對?除非你活得不耐煩!”
  花四姑撇了一下嘴,道:“瞧瞧你嚇成這個樣,姓譚的他再厲害,也不過還是個人,他還真是三頭六臂?”
  “唉唉!你們女人就是這個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得啦!我不跟你說!”
  花四姑伸手拉著他一只手,道:“先別走,這些年我心里一直悶著,你也從來沒詳細地告訴過我,現在你告訴我知道,姓譚的到底是在躲著誰?”
  “誰說他躲著了?”左大海用力摔開了她的手,气呼呼地道:“越說你你還越帶勁!”
  他這里气呼呼的就上樓去了,花四姑气得直翻著白眼!
  天黑了,冷風由窗戶刮進來,雖然說時當初春,也是夠冷的。
  黑馬蜂一肚子的不高興,站起來就去關窗戶,她的手剛剛一摸著窗戶的扇子,陡地吃了一惊——
  原來不知何時,窗外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也許是剛站在這里,也許已經站了半天了,六十不到的年紀,瘦削的一張臉,白面無須,雙目蘊含著凌人的精光,身上穿著一件京綢子面的長袍子,顏色是黑的,所以他站在那里,一時不易被人看出!
  “黑馬蜂”花四姑嚇了一大跳,當她看清了這個人之后,心里更不禁吃一惊!
  “胡先生……是您呀……您來了多久了?”
  ——來人正是譚家的賬房胡先生,好像叫胡駿,是譚老爺子手下最得力的一個心腹人,譚家上上下下,什么大事都得這位胡爺照顧著,譚老爺子對這位胡先生很信任,左大海也對他十分恭敬,花四姑當然不能怠慢。
  “來了有一會儿了!”胡先生冷冷地說著:“本來想進來,正好看見你們夫婦在說話,所以在外面等一會。”
  “啊——”花四姑神色一變,道:“你听見……什么了沒有?”
  胡先生鼻子里“哼”了一聲,身子轉過來,由大門進來。
  花四姑赶忙拉出椅子道:“胡爺您坐!我這就去叫我們當家的下來!”
  “用不著!我是來送帖子來的。”
  胡先生一面說,一面由袖統子里拿出一疊寫好的請帖,厚厚的足有好几十張。
  花四姑作出一副笑容道:“真是太不敢當了,還勞胡爺大駕親自送來!”
  胡先生道:“到時候請這些客人務必賞光,這一點老板娘你要多幫忙,時間是后天下午,敝東譚老爺子要親自接待!”
  花四姑臉上不自然地笑道:“胡爺知道是為什么事吧?”
  “這個……老夫就不知道了!”微微一笑,這位胡先生道:“當然不會是什么惡意,這一點老板娘你大可放心!”
  花四姑道:“每年府上所需要的皮貨,都是由我們當家的采購,這一次……”
  “這一次,也不會有什么例外。”胡先生說道,“只不過,方式上略有不同而已!”
  說到這里,胡先生鼻子里“哼”了一聲,一只手攏到了長袍里,拿出了一個四方的緞子包,往桌上一放,像是很沉重的樣子。
  “這里是黃金一百兩!”胡先生訥訥地說“敝東体念左掌柜的多年支持。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老板娘你先收下!”
  花四姑頓時心花怒放,方才的一腔儿怨憤不滿之意,頃刻間打消了一個干淨——
  “這……這太不敢當了……怎么好意思呢!”
  “收下吧!”胡先生說:“敝東家待人一向寬厚,左掌柜的是深知敝東為人的,老板娘你也許還不清楚!”
  花四姑靦腆著道:“哪里……哪里……譚老太爺是這地方的大善人,福大量大,才能做這么大的生意……唉!既然這樣,我就代我們當家的謝謝收下啦!”
  說著,把四四方方的那一包金子拿了過來,就便掂了一下,分量,敢情不輕,足足的有一百兩!
  一百兩黃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每年他們做皮貨轉手生意,從中取利,也沒有這么大的好處。
  花四姑的一顆心,算是完全篤定了,反倒對著剛才說的話感到有點內疚。
  胡先生由袖子里拿出了一本羊皮賬本,翻開來,里面是記載著密密麻麻的數目字。
  翻到了一頁,其上寫著:
  “奉命致酬左大海黃金一百兩。”
  “老板娘請點收蓋章,老夫返后也好与敝東報銷!”
  “好……”花四姑笑道:“只是我們女人家沒有印章,我去叫當家的下來——”
  “不用,老板娘打一個手印代收就行了!”
  說著打開了印章盒子,花四姑就蓋了個拇指印子,笑笑道:“胡爺先等一會儿,我點點數儿!”
  把緞子包打開,可不是里面黃澄澄的金葉子,一共是二十片,每片五兩,總數一百兩,一個不差。樂得花四姑眉開眼笑,連聲地稱謝不已。
  胡先生一派斯文地靜坐一邊,等著她點清了數目,才問道:“數目對不對?”
  “對對……謝謝胡爺辛苦一趟!來,胡爺,這壺里的酒還燙,胡爺來一盅吧!我這就去給您准備菜去!”
  “不必了——”
  胡先生一只白瘦的右手,向上一托,托住了花四姑手里的白錫壺!
  花四姑就像触了電似地打了一個哆嗦,手里的酒壺差一點脫手而墜,胡先生含著微笑,已把錫壺放在了她面前!花四姑由不住向錫壺多看了一眼,但只見那厚有兩分的錫壺上,竟然留下了五個极深的手指印子,每一個印子都深入壺心,只差著一層皮就要貫穿的樣子。
  花四姑的眼睛都直了。
  她一直把這位譚家的賬房胡先生看成一個典型的讀書人,卻未曾想到竟然是這等的一流武林高手,自己真正是看走了眼了。
  胡先生深深一笑道:“老板娘,為人做事還是厚道一點的好,你說是不是?”
  花四姑怔了一下道:“是……胡爺說的對极了!”
  “古人有‘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之說——”胡先生臉上罩起了一片寒霜道:“老板娘你雖是一位婦道人家,但是這點道理總無不知之理。老板娘,你是明白人,胡某人的話也就說到這里為止。”
  “……”花四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連連點著頭,有點張慌失措、不知所言的樣子。
  胡先生這才由位子上站起來,道:“夜深了,老夫告辭!”
  他的兩只手往長袍下攏一插,轉身向外踱出。
  “黑馬蜂”花四姑呆了一下,忽然由后面赶上去,喚道:“胡爺——”
  胡先生回過身子,花四姑臉上說不出的尷尬,訥訥道:“胡爺……剛才我与我們當家的乃是酒后胡言,胡爺你……大人不見小人怪,尚請口頭上代為遮攔才好——”
  胡先生道:“老板娘何必關照,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說到這里眉尖一聳道:“哦——對了,听我家小姐說起,你們這里來了一位新客人,可是?”
  花四姑道:“不錯,姓桑的!”
  胡先生吟哦了一下道:“后日務必要請他光臨!費神,費神!”
  說完轉身自去。
  花四姑向著黑沉沉的夜色,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道好險呀,看來這胡先生分明武林中一流角色,剛才幸虧自己還沒有太過于放肆,否則以此人之武功,要向自己夫婦出手,焉能還有命在?所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真是一點也不假了!
  想到這里,暗暗慶幸,自警,遂收好了那百兩黃金,卻見小伙計柱子正由樓上下來,花四姑就吩咐他把門板上好,徑自繞向后院歇息去了。
  胡先生离開了“迎春坊”,一徑地轉回譚家。
  正如前文所述譚家是個大宅院,巍峨的大門足有兩丈多高,其上蓋以碧瓦,在一溜十盞气死風燈的映射下,看上去更是气勢豪邁!
  門前有石階十數級,左右臥伏著一雙巨大的石獅子,正中是上馬石,沿著兩牆,种植著百株桃樹,此時桃花雖不會開放,卻可以想象到一旦桃花盛開時的瑰麗情景!
  這一切,足可見宅主譚某人的气派,也可以想見其不同凡俗之一般。
  胡先生平日一向不輕易顯露其身上武功的,只見他拉扯著身上的長袍,小心翼翼地行過那片染有雪泥的爛泥巴路,最后踏上了直通大門的青石板大道。
  夜風吹過來。這邊的松樹發出悅耳的一片松濤,胡先生机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這當口,他可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卻看見了一條飛快的人影,正由西面那片遼闊的冰河上忽起忽落地向著這邊奔來。
  時值新春,河上的結冰已全溶解,昔日堅實得可以行走大車的河面,現在變成微泛蕩漾的一片碧波——
  冰面上行人不稀奇,可是水面上行人就太稀罕了。
  這個人顯然不曾乘船,而是施展著令人触目惊心的輕功上乘身法,可能是傳聞中的“八步凌波”身法!這种身法的運用,在于一气呵成,全憑一股自丹田提起的真气,每八步換息一次,這類輕功多系在陸地施展的多,敢于在水面上施展的卻是少之又少,因為必須八步一落,一腳踏不實在,可就有墜水覆身之危!
  胡先生一望之下,頓時心中吃了一惊,他身子赶忙向身旁的柏樹后面一倚,銳利的目光,緊緊逼向水面上的那位不速之客。
  來客這身輕功,端的是令人震惊不已,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已竄越過遼闊的冰河上面,風掣電馳般來到了眼前!
  現在胡先生可以十拿九穩地斷定他是一個人了,雖然看不清楚來人那副模樣,卻可以略微看出對方是一個個頭不太高的瘦子,這人皮膚在月色下色作慘白,身上一件同自己一般的薄棉袍子,前后大襟卻接連在一塊,露出月白色的長褲,把一雙足踝地方,用緞帶子緊緊地扎住,這樣他身子騰縱起來,就顯得十分靈活。
  剎那間,這人已來到石板道上。
  只見他抖了一下身上的長衫,那雙瞳子,閃爍出一片凌人的奇光。
  樹后的胡先生一動也不動地靜靜觀察著對方,來人左右觀察了片刻之后,一雙眸子始向著譚家大門望過去,足下輕輕向前邁動。
  胡先生暗中冷笑了一下,心忖你好大的膽子,他開始挪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另一棵樹掩飾身子。
  前行的那人,頭上是蓄著短發,剪得一般平齊,在他背過身子時,胡先生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背后緊緊扎著一口長劍,劍穗子是黑色的。
  這人靠著輕快的步法,來到了譚家大門,站住了腳步,抬頭打量了片刻,陡地足下一點,在一陣衣袂蕩風聲中,已經縱向院牆一角。
  胡先生心中一動,這人身法好快,身子一落,絕不稍緩須臾,只見他足下一踹牆頭,“哧”地倒穿了出去。
  這一次更快,更遠!
  月色下,就像是一只凌霄的大雁,足足穿出有五六丈,在凌空的一個滾翻勢子里,已落在了正院子的亭子前方!
  譚府的賬房胡先生,不能再保持鎮定了,他在一式“潛龍升天”的勢子里,把身子拔了起來,足尖一找院牆的琉璃瓦,身子向前一倒,右手前探,“哧——哧”兩股尖風,已打出了一雙“棗核鏢”!
  那人本是背朝著這邊,卻像是背上生了眼珠一般,胡先生的暗器遠离著他有丈許左右,這人身子向前一跑,就勢使了一招旋風腿,在他猝然轉回的一個滾翻動作里,“叭”的一聲,已把一雙棗核鏢踢飛無影。
  這個人在一番謹慎行動之下,兀自敗露了身形,顯得异常的气惱——
  先聞他鼻子里哼了一聲,身子第二次旋起,卻向著胡先生落身之處猛扑過來!
  胡先生一聲斥道:“大膽!”
  他右掌向前一探,用劈空掌力直向著這人身上擊去,掌力一出手,身形快閃,卻移動了一個位置!
  那人端的是好身手,在胡先生掌力一出的剎那,就空一個倒折,卻落向丈許以外。
  胡先生第二次迸身,用“龍形乙式進身掌”,人到掌到,向來人身上打來!
  這人身子向左側開半尺,抖手照著胡先生右肋上就插!
  胡先生掌式一沉,翻右足,用足尖飛踢這人的右太陽穴。
  來人身子向后一坐,雙掌同出,施展“雙撞掌”內力,吐气開聲——“嘿!”
  掌力一撤,胡先生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這人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在人家家里,竟然沒有一點顧慮似的,他想不到自己這等運力的一掌,對方竟然仍能全軀而退,盛怒之下,右手向后一抬,但听得“嗆”的一聲龍吟,一口三尺青鋒,已撤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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