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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場龍虎斗 兩遇對頭人


  老漁人谷楓哪知對方言中之意,夏平江心机敏銳,只輕輕一言就把向陽君這個燙手的山芋,丟到了谷楓手里。
  “鐵琵琶”武功的惟一傳人谷楓,久居“江漢”,在武林中有“江漢第一人”之稱,見聞不謂不廣,經歷不稱不精,只可惜他和一般武林高手犯了同一個毛病——目中無人。
  他此番前來,也和夏平江抱著同一個想法,決計要爭得那柄“武林權杖”到手,哪里把向陽君看在眼睛里。
  他听了夏平江的話后,不但不引以為警,反倒將矛頭轉向新來的向陽君。
  頓時,他朗聲笑道:“有理,有理!”
  他轉眼看著向陽君金貞觀,道:“怎么,金小友你可有興趣下場子玩玩?”
  終南劍客夏平江听見了這句話,臉上帶出了一抹微微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這一手“移花接木”算是用上了,目下正可“坐山觀虎斗”,并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功,一時心中好不得意,遂向后面退了開來。
  人們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移到向陽君身上,看他是否有膽子接受挑戰。
  向陽君的表情,是那般木訥。
  听了老漁人谷楓的話后,只把一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視著谷楓。
  谷楓忍不住“嘿嘿”一笑:“怎么樣?老弟,有沒有這個興趣?”
  向陽君金貞觀忽然冷冷一笑:“谷老師這是在向我叫陣?”
  “嘿嘿!”谷楓笑了兩聲,“叫陣倒也說不上,金老弟,如你有興趣活活筋骨,我谷楓倒甚愿意陪你玩玩,怎么樣?”
  向陽君笑道:“動手過招保不住就要傷人,這等大事谷老師竟然以‘活活筋骨’來見笑,足見閣下武功高妙得不可一世了。”
  他說罷,偉岸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兩只鐵腕向上伸了一下,即聞得密集的骨節響聲。
  休看這一個小小動作,卻使得在場的人都吃了一惊,知道這個向陽君敢情練過“易筋洗髓”之功,并且已有八成以上的火候。一時心里有數,誰也不敢對他心存輕視。
  向陽君嘴里這么說著,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老漁人谷楓的對面站定。
  “承谷老師見愛,就請你老划下道儿來吧。”
  老漁人谷楓在對方身形接近之初,就感到一陣急迫的壓力逼向自身,這种感触似乎較諸先前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大不相同。
  然而,他自恃四十年純功,卻也不把對方當成威脅的勁敵。
  “金老弟,你好純的功夫。”谷楓拱了一下手,“失敬!失敬!”
  嘴里說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气,施展出“混元一气功”,暗中抗拒對方迫体的壓力。
  如此一來,果然緩和了對方上來的“凌人”之勢。
  向陽君金貞觀抱了一下拳:“谷老師,你要怎么著活動筋骨?在下洗耳恭听!”
  老漁人谷楓面色一沉,道:“金老弟你廢話少說,我接著就是了。這個道,還是由你來划比較适合。”
  向陽君哼了一聲:“恭敬不如從命,金某人也就不客气了。”
  谷楓凌聲道:“好說,刀山劍樹,只要你金老弟說出來,谷某人無不奉陪!”
  “那倒用不著。”
  說這句話時,向陽君金貞觀那張俊臉,陡然間現出了一片陰森——說不出的冷峻。
  此刻,在場眾人忽然發覺到他所站立的那個地方,并無任何陰影蔽陽遮光。是以,向陽君金貞觀全身上下都罩在烈日之下。
  也就在他仰空朝向烈日的一剎那,他那張古銅色的英俊面頰上,忽然籠罩起一片隱隱紅光。
  對于在場人來說,這种變化十分鮮明——只是誰也不曾料到有什么奇特的作用在里面。
  當然,畢竟有几個特殊人物看出了一些訣竅。五柳先生、夏平江,以及青冠客鄧雙溪就屬這种特殊人物。
  這三個人目睹著向陽君的膚色轉紅,心里好像都有數了。
  青冠客鄧雙溪,是惟一對于向陽君了解的一個。以往的各項事實證明,凡是向陽君每在膚色轉紅之時,就是他下手殺人的先兆。
  似乎也只有青冠客鄧雙溪一個人知道,向陽君金貞觀所練的這种功夫的名稱——“太陽神功”,這种功力的最奇特之處,乃是直接由太陽提取功能,用以對付敵人。
  老漁人谷楓顯然沒有認識到對方這种功力的獨特之處,所以并沒在意。
  向陽君功力一經灌注,頓時精神抖擻,向著谷楓拱了一下手:“請!”
  手勢落下時,那根一直握在手里的白木杖,“噗”的一聲,深深插入泥土半尺有余。
  老漁人谷楓足下輕旋,身子滴滴溜一個快轉,來到了向陽君的左側。只見他一口“弧形劍”,緊緊地扎在背上,說明沒有“出劍”之意。
  “谷老師,在下開罪了。”
  話聲出口,就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掌當胸向外緩緩推出。
  谷楓頓時覺到一股奇熱的勁道,直向前胸而來,其力万鈞,一時難以當受。谷楓大吃一惊,現下之計,設非以本身功力硬接對方這一招之外,簡直無計可施;苟或閃躲,亦是不及。老漁人谷楓不得不猝提功力,用“進步隨身掌”勢向外推出。
  雙方掌力乍然交接之下,老漁人谷楓臉色一陣子紅漲,滿頭灰白長發,刺蝟般地炸了開來。
  雙方的身子都固若磐石,紋絲不動,只是在向陽君的那只手掌甫一收回的當儿,谷楓足下由不住向前打了個踉蹌。
  向陽君臉上微微現出一絲笑容,倏地后退一步,抱拳道:“開罪!”
  老漁人谷楓卻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嗆咳,忽地濃眉一挑,怒聲道:“什……么?莫非你以為胜過了我不成?”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錯,你是受傷了!”
  “笑話!”谷楓怒睜著一雙眸子,倏地縱起身,道:“一派胡言,吃我一掌!”
  話到人到,人到掌到。
  饒是這般快捷,也難以能夠接近向陽君身邊。
  眾目睽睽之下,向陽君只施展了一手“凹腹收胸”的功力。無巧不巧,谷楓遞出的那只手掌正在這凹進去的地方定住,卻是只差寸許而沒有傷著對方。
  緊接著,向陽君身子向左一轉,輕飄飄地閃到了一旁。
  老漁人谷楓一掌沒傷著對方,像是用力過猛,腳下收不住勁道。向前打了個踉蹌。
  “你已經受傷了!”向陽君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谷楓身上,“我勸你心平气和,還是不要恃強動武的好。”
  在他說這番話時,人們忽然發覺到老漁人谷楓的臉色有异。
  原是紫紅的一張臉,驀地變成了“慘白”。霎時間,那張蒼白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
  這些現象,顯示得极為突然,就連老漁人谷楓本人也深感迷惑,他只是忽然感覺到一种疲倦,別無异狀……如果就此認輸,卻令他万難心服。
  老漁人谷楓鼻子里冷哼一聲,陡然道:“小輩,你這是弄的什么玄虛?”
  說了這句話,他身上疲態益著,就像是為電流忽然擊中,全身上下一絲勁也提不起來,勉強地向前邁了兩步,一雙腿腳連連打起抖來。
  看到這里,在場眾人俱由不住大吃了一惊:一掌飛星朱農与赤眉道長几乎是同時雙雙現身而出,二人一左一右,有如剪空的燕子,倏地向下一落,各出一手架住了老漁人谷楓。
  向陽君利用這個空檔,身回原處,單手握住了那根白木杖的杖柄,將它拔了出來。
  老漁人谷楓簡直是足不著力,一剎間全身戰抖得那么厲害。設非是赤眉道長与一掌飛星朱農二人手上著力,整個身子就要癱瘓了下去,這一剎間,他才覺出了不妙!
  “你……”他有气無力地看著對面的向陽君,“你……你到底搗的什么鬼……我……”
  一剎間,他那張看來“慘白”的臉,忽然變面了“血紅”顏色,出息聲也變得异常劇烈。
  “你內力不濟”,向陽君慢吞吞地道,“已為我掌力所傷,現在設若平躺不動、不出聲,一個時辰后可收血气平和之功,那時功力自然恢复;否則,不是我危言聳听,只怕你有點不妙了!”
  老漁人谷楓一听,既惊又怒。眾人面前,他丟不起這個臉,哪里把向陽君的話放在心上?當時怒吼一聲,向著向陽君扑來。奈何身側二人挾得如此之緊,加之自己力道不濟,覺得一股熱气直由丹田提升直起,忍不住驀地張嘴,“哇”地噴出了大股鮮血。
  這口血一經噴出,眼看著他雙眼上翻,一口气進接不上,當場閉過气去。
  這番情景,把全場所有目睹的人嚇了一跳!
  赤眉道長与一掌飛星朱農都慌了手腳,慌不迭地將他平放在地上。
  一掌飛星朱農隨即施展內家灌穴手法,方待向老漁人谷楓“心坎”穴上擊去,卻聞得向陽君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一掌飛星朱農高高舉起的一只手,突然停在空中。
  眾人見向陽君施展怪异手法,一上來就釀成大禍,俱怒焰膺胸,無不心存忿態。
  一掌飛星朱農原意施展內家急救“灌穴”手法,將老漁人谷楓救醒。當他听到向陽君的冷笑聲,不禁心中一惊。
  “怎么?”他怒視著向陽君,“足下莫非認為老夫這种急救措施不對么?”
  “哼!”向陽君目光里含畜著威懾,“我沒有說什么不對,只是這么一來,谷老師万万活不成了!”
  一掌飛星朱農怔了一下,冷笑道:“你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
  向陽君“哼”了一聲,一雙光華四射的眸子,快速地在眾人臉上一轉,“可笑之至,諸位俱是一方之杰,莫非連一個懂事的人都沒有么?”
  這几句話,不啻使得眾人怒焰高漲。
  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听后,發出了一聲歎息,忍不住說道:“金少俠武技惊人,高明之至,老朽不胜欽佩,只請莫于過甚,以圖未來相見才好!”
  向陽君听了,驀地發出一聲狂笑,朝著五柳先生道:“五柳前輩這几句話可就錯了;方才情形,乃是在下被迫出手,實在万不得已。在場各位多屬武林前輩,如果認為我這后生小輩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這時,一掌飛星朱農与赤眉道長,將負傷而倒的老漁人放于石上。
  只見谷楓牙關緊咬,臉色泛紅,較之先前似乎腫脹了不少。
  朱農与赤眉道長雖然見識精湛,但對老漁人谷楓所受的這种傷情并未見過,一時,亂了方寸。
  五柳先生冷笑一聲,對朱農道:“這位金少俠,生具异稟,更擅‘太陽神功’,谷楓兄多半為他太陽掌力所傷……”
  “不錯,的确是被太陽神力所傷!”
  接話的是終南劍客夏平江!
  他說話間,已慢慢走到了老漁人谷楓面前,彎下身來翻視著谷楓的一雙眼睛。
  赤眉道長怔了一下:“什么叫‘太陽神功’?”
  夏平江微微一笑,看了一旁的向陽君一眼:“這是一种承自太陽炎熱的奇妙功力,中人之后能夠使受者血气失常,多半有‘血炸’之危!”
  向陽君听至此,臉上帶出微微的冷笑,卻是不置一語,大有“坐觀發展”的意思。
  听夏平江這么一說,一掌飛星朱農忽然明白了過來——
  “哦,明白了!”朱農仔細地打量著地上的谷楓,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錯,他的确是中了這种功力……”
  說時,他臉上現出了無比惊恐的表情。
  赤眉道長緊緊咬了一下牙,冷冷地道:“彼此并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下這种毒手?真是豈有此理!”
  夏平江道:“谷兄內功精湛,看來還不至于有生命之危……宜將他平睡陰涼之處,以內功順理气,或可保全其性命,不過——”
  他微微頓了一下,眼光轉向五柳先生,道:“這件事得要麻煩五柳兄了!”
  “你說得不錯!”向陽君接住他的話題,“普天之下,如今能夠醫治這种內傷的,只有五柳老前輩一個人而已……”
  他說話時,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抹冷笑,“五柳前輩如今玉体違和,只怕是施展‘金切玉膏’這門功力要費些事了。”
  眾人為之一怔!
  高坐磐石的五柳先生喟然歎道:“不錯……為了要救谷楓兄一條性命,老朽只有勉力而為了。”
  赤眉道長听至此,實在忍無可忍,霍地手握劍柄,一振腕子,把背后那口“七星長劍”拔了出來。
  他猛地上前一步,劍指向陽君道:“姓金的,你用不著神气活現!來來來,道爺這就請教你几手高招!”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暫不置答,冷冷地向著一掌飛星朱農道:“我看這件事還用不著五柳前輩費事,在下這里有數片‘太陽火毒’解藥,谷前輩服下之后,按照夏先生所說,在陰涼地躺上一陣,順順气血,也就無妨了。”
  眾人原以為谷楓必死無疑,這時听向陽君這么一說,才知道是虛惊一場。赤眉道長愕了一愕,一時更是尷尬!
  向陽君由身側取出一個小小瓷瓶,由瓶內倒出了兩粒暗紅色的丹粒,交給一掌飛星朱農,說了用法,才緩緩轉向赤眉道長。
  赤眉道長手持著劍,大有“羞刀難入鞘”之感,把心一橫,一股無名火發向向陽君!
  他冷笑了一聲,道:“姓金的小輩,你有隨身兵刃沒有?道爺這里等候多時了!”
  向陽君微微皺眉道:“赤眉道長不必急于一時,在下此來,目的是仰視各位高招。道爺你要与在下比兵刃,只怕不妙。我勸道爺收起劍來,印證一下拳腳為好!”
  赤眉道長豈能听不出對方話里的涵意?頓時面色一沉:
  “這個我明白,金小輩!”赤眉道長揚了一下手里的長劍,“道爺我這口七星劍,走南闖北,會見過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僥幸還不曾落敗過。哼,今天要是能敗在你手上,倒也是一件快意之事……”
  說到這里,他“嘿嘿”一連冷笑了几聲,長劍倏轉,一截劍身,全部隱藏在腕后。
  只此一來,“藏鋒”已透出了手法之杰出不凡!但見他目射精芒,凌厲地注視向對方,大有“气吞山河”、卓然不群之勢!
  向陽君對于眼前這位杰出的武林高手偏偏不看在眼里。
  “道爺!”他冷冷地道,“容我再說一句,兵刃無眼,万一有所損傷,實非在下所愿,還是請道爺三思!”
  赤眉道長搖搖頭道:“沒有什么好三思的,姓金的,你可是帶有隨身兵刃?請亮劍吧,不必顧慮道爺我,倒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向陽君輕輕地哼了一聲,微微下蹲身子,掌上的那根白木杖,再一次插進了地面。
  “既然這么說,在下就從命了。”
  他話聲甫落,右手輕起,一聲清脆的出鞘聲,一口深藏杖內的平窄長劍脫杖拔出。
  這一手大大地出乎眾人意外——誰也想不到木杖內竟然藏有兵刃。
  那劍約有二尺七八寸長短,通体光華燦爛,在二指寬的劍身上,有一道紅色的劍槽,迎著陽光,其光熠熠,极其刺目耀眼。
  赤眉道長那口“七星長劍”,看上去較向陽君的長上許多——道長出身巴蜀斧頭山“七星道觀”,一手“七步追魂”劍法,有“鬼神不測”之妙,据說是七星觀開山道長七星羽士夜觀星象所創出的七手殺招,武林中見者甚少。
  眾人一見赤眉道長亮劍叫陣,都猜知他要施展本門殺招制胜強敵。
  武林中略具見識之人,都知道赤眉道長這一手“七步追魂”劍法,又名“七顆寒星”,乃是取“七煞星座”,加以巧妙串聯。一經施展,殺性极著,非見血不能自已,是以無不心存惊駭。
  向陽君劍持右手,目光炯炯地逼視著赤眉道長,偉岸的軀体除了微見下蹲之外,絲毫沒有移動。
  赤眉道長仍然藏鋒腕后,右腕卻直直地指向面前的向陽君。
  兩口劍上的光彩,被烈日渲梁得閃亮如電。
  “姓金的!”赤眉道長道,“你可听說過‘七顆寒星’劍法?”
  “久仰之至!”向陽君嘴角上拉起了一條笑紋,“如果我沒猜錯,就是足下跟前將要展出的劍法;未見其勢,先見其式,果然高明!”
  “好說!”七星道長冷冷地道,“有關這一手劍法,你可耳聞過?”
  向陽君點點頭,道:“听說過,据說這是貴觀開山祖師七星羽士夜觀星相、暗射北斗七煞之數,演變出的七式殺招,可是——”
  赤眉道長微微愕了一下,說道:“倒是難得,敢情你知道得的确不少。向陽君,你可有把握敵得住我這七式殺招?”
  “不瞞你說,我有把握!”
  八個字徐徐吐出,向陽君面色微微一沉,兩道濃眉緩緩向上揚起,那雙大眼睛里交熾著無限殺机,暗暗含蓄著臨危不懼的机智。
  赤眉道長先是一惊,緊接著冷冷笑道:“小輩,你好狂的口气!”
  嘴里說著,足下接連向前踏進了三步。
  向陽君一笑,說道:“這叫‘三連蟾宮’!”
  赤眉道長向左閃了一閃,斜著跨出一步。
  “這叫‘蕉陰藏殺’!”向陽君沉著臉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道爺你下一步當是一式‘右挑燈’,是也不是?”
  赤眉道長在對方話聲未落之前,已右手高舉,那口隱藏在腕后的“七星長劍”,倏地泛出了一道銀光——果然是一手“右挑燈”之勢。
  在場眾人耳听目睹之下,對于向陽君的“未卜先知”大感惊异。
  原來,赤眉道長踏行的劍步乃屬“七星門”的獨特身法,名喚“連環進身三式”,局外人根本難以測知。這時忽然被向陽君一語道破,自感無限惊惶!
  “劍勢”既已拉開,絕難自止!
  赤眉道長一聲喝叱,陡地欺身而進:“開罪了!”
  了字甫一出口,足下邯鄲學步式的一個搶進,緊接著向右面一個快閃——正好湊足了“連環進身三式”的步法,掌中劍抖手而出。
  一般人運劍,總脫不開“一勇、二松、三實”的路數——開頭以“揮”,“砍”為多。然而,赤眉道長這一招卻大异尋常:一聲劍嘯,斗大的一團劍光臨至當頭,在炸開的劍光里,射出了一點銀星,直取向陽君的“百匯”。
  這“七顆寒星”劍招,一經展開,果然极具威力,尤其是第一招——“六星照命”最稱凌厲!
  只是向陽君“胸有成竹”,在眾人惊駭的一剎那,身軀向后一仰,掌中那口細窄的木柄長劍陡然挑翻直起。
  “叮!”一聲脆響。
  敢情不偏不倚,兩口劍的劍尖迎在了一起。由于雙方的手勁儿都夠大的,兩口劍一時變成了弧形,看起來好不惊人。
  借著掌中劍彈起之勢,向陽君如同一只巨大的兀鷹,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由赤眉道人頭頂上直飄了過去。
  落身出劍,連成一气!
  一股凌厲的金刀劈風,直襲向赤眉道長背后,其勢之快,無從防范。
  赤眉道長想是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招,就在對方長劍加身的同時,足下“跨虎登山”勢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劍隨身轉,七星長劍用“霸王卸甲”之式,驀地平封而出。
  “當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猝然交接在一起,搖曳出一天寒光。
  雙方劍上余音未完,兩個人乍然分了開來。赤眉道人七星長劍,在右腕一個前推的姿態里,驀地側身、撩腕,施展出“七顆寒星”中的第二式——“流星過野”,劍尖上炸開了碗大的一團劍花,直扎向陽君小腹。
  論及出劍之勢,赤眉道人這一劍無隙可擊,劍尖离著向陽君小腹足有尺把遠,就有一股凌厲的陰森劍气透衣直入。只觀其勢,就知火候到家。
  然而,今天這個日子對于赤眉道長來說,卻是太不幸了!
  自然,這一切應該歸之于向陽君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出手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就在各人心惊膽顫的一剎那,向陽君又施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左手猛地向下一封,“金雞振羽”施展得實在是太漂亮了。“當啷”一響,赤眉道長的七星長劍被倒崩而起,足足撩起來三四尺高。
  赤眉道長十拿九穩的一式胜算,想不到成了泡影。事到臨頭,再想抽招換式哪里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
  簡直就容不得赤眉道長有任何异動,向陽君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依了上來。
  眾人目視他進襲的身子,有如一片云,在敞開的肥大衣衫里,向陽君一手遞掌,一手出劍,快得令人不及交睫!
  招式一經拉開,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凌厲的威力,赤眉道長想逃出此一招式,怕是不容易了。
  赤眉道長本人又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想從容化解,哪里還來得及?
  他登時覺得身上像是著了鋼鉤般地疼痛,整個身子在向陽君左腕力束之下,難以動彈。
  赤眉道長忽然覺出不妙,是在彈指之間。
  向陽君出手制胜,亦在彈指之間。
  等到赤眉道長忽然覺出可以躲過對方這一招時,時間已是不及。在一片洋溢起的劍光之下,他只覺得左面“乳中”穴上涼了一涼,腳下接著打了一個踉蹌,向后退了一步。
  向陽君也向后退開——如他進身時那樣美妙,一進一退,勢苦行云流水。
  一片衣袂飄過,向陽君身若飛絮飄飄下墮,落在一堵高出的石座上。其狀翩若白鷺,优美至极。
  反之,赤眉道長可就大大不同了。
  一口七星長劍錚的一聲,插入泥土之中。他身子搖動得那般劇烈,右手緊緊握住劍柄,賴以支撐著身子,左手力按著負傷的“乳中”穴。這時,一片殷紅血漬,直由他五指縫中滲透了出來,點點滴滴濺在地上。
  “好劍招……道爺今天認栽了!”
  話聲一過,身子陡然晃了一下,驀地倒了下去。
  一掌飛星朱農閃身而前,只見赤眉道長一張臉上顯示著极度痛苦。他的雙眉緊蹙,面色赤紅,全身上下蒸騰著一陣奇熱气息,仿佛置身在湯鑊蒸籠之中。
  在場雖有多人,但走的走、傷的傷,去其大半,眼看著赤眉道長的慘景,不禁浮起一番悲哀。
  一掌飛星朱農霍地轉向向陽君,面現怒色道:“姓金的,你果然心狠手辣,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來,你就給個干脆,一并把老夫也成全了吧!”
  向陽君身形輕晃,飄身而下。一股疾勁風力,直向朱農迎面襲過來,使得他由不得向后退了一步,才得拿樁站穩!
  大怒之下,朱農反手撩臂,“叮當”兩聲脆響,已把一對“日月輪”取到了手上。
  他恨不得与向陽君決一死戰,日月輪“當啷”搖了一下,交掩胸前。
  “來吧,老夫這里候教了!”
  他瞪目欲裂,那副樣子簡直要把向陽君生吞下肚。
  向陽君冷笑一聲,直看向他道:“朱大俠不必急于一時,在下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向各位討教,只是卻不愿落下一個嗜殺的罪名。”
  他目光一掃倒睡在地的赤眉道長,冷冷地道:“這位道爺与我交手情形,大家都已看見,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念在同是武林一脈的份上,我已對他破格留情,服我靈丹后,可保活命,只是以后行動有些不便,再想逞雄斗狠,怕是有些不大方便了!”
  遂又取出丹丸一粒,左手托著赤眉道長下顎,將丹藥喂入其口。
  一掌飛星朱農怎能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是不甘心讓對方就這樣輕易獲胜,才把叫陣的話說了出來。
  他早已蓄勢以待,決計不給對方措手之机,足下突地一個墊步,猝然向著向陽君背后扑到;掌中一對日月輪更是毫不留情,摟頭蓋頂地招呼下來。
  向陽君一經臨敵,真像是全身長滿了眼睛。一掌飛星朱農的一對日月輪,眼看著招呼到了當頭。就在這一剎間,向陽君身子陡地向前一俯。
  彎腰、旋身,連成一气,其勢如風。在他轉過的身勢里,拉出了一線冷森森的劍光。
  一掌飛星朱農乃是久經大敵的武林高手,豈能看不出對方這一手的厲害?
  是以,就在向陽君身子轉過的一剎間,猛地凹腹吸胸,硬生生地把身子向后縮來。腰身側擰之間,飄出了丈許以外。
  向陽君劍如電閃。
  朱農轉勢如風。
  看起來,其間距离,簡直是間不容發,向陽君劍出得妙,朱農躲閃得也妙。
  然而,這其間卻有了胜負之分。
  旁觀者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朱農身上的破綻,更不可能看不見。
  原來,向陽君那般快速旋身的一劍,雖不曾傷著一掌飛星朱農的身子,卻將他身上那一襲月白湖綢長衫齊中斬成了兩片;就在朱農身子落下的同時,那半截前襟已离身飄起,吹落一旁。
  一掌飛星朱農臉上一陣發熱,登時愣在了當場。
  眼前情形极為明顯,朱農雖不曾當場挂彩負傷,可是當眾出丑,落了敗陣卻是明顯事實。
  一時之間,只見他面紅如血,羞窘得無地自容!過了一會儿,他臉上強自作出了一絲苦笑,向著向陽君勉強地抱了一下拳。
  “老夫有眼無珠,足下果然技藝超人,佩服、佩服!天長地久,后會有期,老夫這就向尊駕先告辭了。”
  他遂轉向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一下手,道:“老夫學藝不精,有辱先生雅愛,這里不便逗留,就向先生告辭了!”
  言罷深深一揖,又向在場人拱了拱手,即從容向山下行去。
  原本熱烘烘的場面,不大會儿工夫落成了蕭條局面。
  一直不曾出手的,除了主持其事的五柳先生之外,只剩下青冠客鄧雙溪与終南劍客夏平江二人了。
  二人之中,青冠客鄧雙溪最是沉著。自然,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論及武功,很可能他是在場最弱的一個,尤其是當他目睹向陽君一身武功之后,不得不噤若寒蟬!
  對于這場盛會,他原本就沒有抱著奪彩的侈望。他之所以前來,無非是對于兩個人心存向往,現在他已經見識了其中之一,對另一個人遲不露面而深感遺憾。
  鄧雙溪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
  從開始到現在,他是現場保持著最鎮定的一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如果你能夠細心地察覺到他注視向陽君的眼睛,即可知道掩忍在那雙眸子里的陰森神采。
  現場還有一個保持鎮定的人——
  終南劍客夏平江。
  事情的演變,已經使得夏平江不能再掩忍不發。事實上,對于向陽君他已經忍耐到了极限程度。
  向陽君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知什么時候,他們雙方的眸子已經緊緊地吸在了一塊,而且已擺出了“對立之勢”。
  終南劍客夏平江儼然是一個杰出的強者!
  “金少俠!”他彬林有禮地稱呼對方,臉上顯示著從容的微笑,“你已經胜了三場,按照規定,你已經取得了決賽之權。只須再胜一場,即可穩操胜券,由五柳先生處拿到那根領袖天下的‘權杖’。長江后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夏某不才,眼見著今天武林有足下這等杰出不凡的少年,不胜振奮。”
  向陽君一聲朗笑,岔口道:“夏大俠不必拐彎抹角,眼前情形至為明顯,金某人愿意竭盡余力再接尊駕一陣,尊駕不必客气,划下道儿就是。”
  夏平江微笑頷首道:“少快不必急于一時,在下不令你失望就是。”
  說罷,轉身向著高座的五柳先生抱了一下拳,道:“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目睹向陽君的气勢,心中已是霍然,平空殺出來的向陽君竟是如此銳不可當。看來,在場眾人鮮能匹敵,好不為夏平江擔心。
  諦听之下,他不禁輕歎了一聲,道:“夏兄你要小心了,金少俠練的是至陽之功,你可知道?”
  這句話無异在暗中指點他多加防范。
  夏平江當然明白五柳先生言中之意,莞爾一笑,道:“先生不必關照,金少俠的神威确實令在下佩服之至;能夠敗在他手下,倒也值得。”
  言罷,他即轉向另一石座,向著來自西昆侖“放鶴庵”的無為庵主合十道:“庵主可有什么交待?”
  無為庵主既知靜虛上人喪命在向陽君之手,對他自然沒有好感,更何況眼前親見連傷多人,更不禁激發起同仇敵愾之心。她心知這位終南劍客夏平江一身武功最是了得,在以往兩度聚會較技里,亦不過稍遜五柳先生一籌而已。此番看來似乎精進不少,以他來對付這向陽君,自是最為理想。
  于是,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早已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這一陣施主出戰最稱合理,原是當仁不讓之事,施主你就不用客气了!”
  夏平江合十道:“庵主太客气了。”
  他邊說邊轉向另一面,也就是不曾与任何人交過手的青冠客鄧雙溪,微微抱拳道:“鄧少俠可愿代我一陣?”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不用禮讓,此陣理當由前輩出陣作個結束為是。”
  終南劍客夏平江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各位都這么說,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只見他身子徐徐轉過來,面向著烈日之下那個看來周身如火的向陽君,抱拳道:“夏某人不才,愿以一雙肉掌,領教閣下的太陽神功!”
  向陽君原是端坐石上,烈日當頭之下,竟然效老僧入定,閉目養神。當他听到夏平江的話,忽地張開瞳子,直視著夏平江。
  夏平江立時暗吃一惊,原來,一個精于內家功力的人,最稱傳神的即在于一雙瞳子,一雙內家高手往往在出手搏斗之前,先有一番“目戰”。
  所謂的“目戰”,即為目神之戰,各自聚精會神調息真力,彼此對視之下,功力不及者,自然而然的“目逃”,不啻出手對搏,而敗了這第一陣。
  由于此道理,終南劍客夏平江當然也就不甘示弱,陡然自丹田提起一股真力,注之雙瞳。
  這么一來,才似略微緩和了對方逼人的气勢。
  四只眼睛自一開始,即緊緊地吸在了一起。
  雙方互視片刻,夏平江不禁心頭著慌,知道對方果然厲害。
  當下慌不迭守定心神,乃自丹田內調集一股至陰之性,合之真气之內,貫注于一雙瞳子。
  向陽君乍睹之下,不禁猝然吃了一惊,冷冷笑道:“原來大俠練的是‘玄夏陰’之功,這倒是失敬了。”
  夏平江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少俠太謙虛了。”
  他邊說邊繼續提聚真元,注入瞳子之內。
  然而向陽君亦不甘示弱,說話之間,瞳子里早已光華大盛,“陰”“陽”對視,顯然有一番劇烈搏斗。只是這种情勢只有當事者心里有數,局外人卻是難以摸清。
  這一番目神之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忽然,夏平江身形搖了一下,改立而坐。
  向陽君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絲冷笑,接著劍插當前,雙手左右插腰,全部注意力皆集中于一雙瞳子之內,較諸先前更見光華。
  終南劍客夏平江坐下之后,上半個身子迅速地搖動起來——起初頗輕微,越到后來搖動越是劇烈。
  剛開始,簡直看不出是什么名堂。明眼人,如五柳先生、無為庵主卻立刻看了出來。夏平江這番搖動,看來是無意的動作,其實暗含深刻之意。
  只見他先是左肩上搖動七下,接著右肩下沉七下,上七下七,暗合著“七七”之數,一明一暗,其內大有文章。
  果然,這番動作之后,眸子倏地大放光明。
  只是這种目光較諸向陽君的目光,大大有异。
  向陽君的目神看上去灼如火炬,只一注視即顯現出咄咄逼人之勢;而終南劍客夏平江的一雙瞳子,雖然看來一樣光亮,卻無絲毫灼人之勢,恰如中秋之月。
  然而,對于向陽君來說,像是遭到了极度的痛苦。
  ——他那看來固若磐石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那張臉像是染了“血”似的紅。
  看到這里,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判斷出夏平江略占上風。
  就在這一剎那,向陽君用力地挺了一下上身,鼻子里發出了一聲長哼,圓瞪的瞳子陡然間光華大盛。
  對面的夏平江,當即現出難以招架之態。
  他身子跟著起了一陣劇列的搖動,甚久之后,才保持住原來的坐姿。
  就在這個時候,向陽君陡然拔出了長劍,劍光一閃,耀眼生輝。
  這口劍在他手上不過是轉了一轉,遂又插入眼前泥土之中,然而卻由劍身上又射出一道強烈的劍光,射向夏平江的面門。
  夏平江原來已現出難以支持的神態,這時再吃一記對方強烈的劍光,全身頓時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倏地偏過頭來。
  向陽君一聲朗笑,即抱拳道:“承讓!”
  夏平江略為閉了一下眸子,兀自面現惊惶,站起來向著向陽君拱了一下手,道:“閣下太陽神功,當世無匹,在下确是難以匹敵,甘拜下風。”
  他緩緩回過身來,向著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拱手,苦笑道:“在下無能,有辱台愛,金少俠神技惊天,足可繼先生領袖武林,如果先生別無异議,那根領袖海內二十八門戶的‘權杖’應交他保管,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略一思忖,即點了點頭,道:“此事理之所當,老朽原應如此。”
  言罷雙手解下系在背后的一個五彩錦匣,錦匣之內置有那根用以象征一代“武尊”的權杖。
  五柳先生目視著這個錦匣,內心不無深慨,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向陽君,道:“金少俠武功蓋世,受此‘武尊玉杖’可稱當之無愧,惟希稟奉此杖,為蒼生造福,不負眾望所托。”
  向陽君未及答話,即見一旁高座上的那個老尼姑無為庵主一聲冷笑道:“且慢!”
  話聲一落,面前灰色人影一閃,帶出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那個無為庵主落至近前。
  此舉甚是出乎眾人意外。
  五柳先生收回錦匣,十分惊訝地道:“庵主有什么高見?”
  無為庵主雖然前番与尚万近動手,左肩窩負有劍傷,惟因傷非要害,服藥止血之后已無大礙。這時猝然插手,自然不是什么好兆頭。
  就見她一張瘦削的黃臉上滿是怒容,那雙深陷的瞳子,向著側面的向陽君瞟了一眼,遂轉向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且慢。”無為庵主緩緩地道:“關于此事,貧尼有几點置疑。”
  五柳先生微微頷首道:“庵主有話請問,老朽知無不言,洗耳恭听。”
  無為庵主冷笑道:“豈敢——貧尼只是有感施主保有的這根‘武尊玉杖’意義至為深長,如任其落入外人之手,顯然非當。”
  五柳先生白眉微微一顰,訥訥道:“庵主的意思是……”
  無為庵主“哼”了一聲,道:“貧尼之意,這根五杖是不能假手于一個我等認識不清、甚至于不能信任之人!這件事未來可能產生的嚴重后果,施主豈能不知?基于正義,貧尼不得不言。”
  五柳先生微微一怔,苦笑道:“庵主之言不無道理,只是這位金少俠是奉帖而來,以武奪魁,并無不合情理之處!”
  無為庵主哼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所指并非武功而言,乃是為人操守的品質。”
  五柳先生心知這個老尼姑的難纏,只是眼前她針對著向陽君這個主儿,顯然大為不智。
  由于方才目睹過向陽君的厲害,一時不禁暗暗替無為庵主捏了一把冷汗。
  五柳先生訥訥地道:“庵主之意,莫非認為……”
  無為庵主合十道:“無量佛,善哉,善哉,五柳施主也許不知道,且容貧尼對此事有所澄清之后,再定所以亦不為遲!”
  說到這里,她微微一頓,遂向過身來,面向著向陽君,雙手合十道:“金施主請了。”
  向陽君微微頷首道:“大師請了。”
  無為庵主冷冷笑道:“金施主一身武功,足可炫耀武林,今日奪魁更無不當。貧尼之所以置疑,說來像是旁生枝節、無的放矢,卻也有向施主當面詢問、澄清的必要。”
  向陽君點頭道:“好說,大師太謙虛了。”
  無為庵主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貧尼要請問施主的只為一事,請問金施主,可曾听說過‘靜虛方丈’這個人?”
  向陽君聞言微微一愕,即莞爾一笑,道:“大師所說的可是‘西塘’達云寺的掌寺方丈靜虛老和尚?”
  “正是此人。”
  “這個人在下是認得的。”
  “哼哼!”無為庵主眸子里顯露出無限憤慨,“僅僅認識而已?”
  向陽君道:“那倒不然,要看大師你怎么問了。”
  無為庵主長歎道:“阿彌陀佛,不敢,貧尼亦只是听人傳說而已!”
  “什么傳說?”
  無為庵主神色一冷,道:“据說,這位老方丈慘遭不幸,已經喪生在……施主你的手里,可有此事?”
  “竟有此事?”五柳先生顯然大吃一惊。
  包括終南劍客夏平江以及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在內,都向著向陽君逼視過來。
  向陽君在眾人目光逼視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不錯,這件事是确實的。”
  五柳先生神色一變:“啊——”
  無為庵主臉色一陣發青,呆了一會儿,才冷冷笑道:“阿彌陀佛,靜虛方丈一代武宗,自皈依佛門后,數十年一心向佛,鮮与外界接触,施主竟然下此毒手!無量佛,這件事一經傳開來,勢將惊動天下武林。金施主,你若沒有一個合理盡善的交待,只怕這根‘武尊玉杖’不易為你持有,而且站在同屬武林一派,貧尼等只要一息尚存,勢將向施主討還一個公道呢!”
  五柳先生一向自恃而又修養深厚,听到這里,那張素臉上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片怒容。
  “庵主說得不錯,”五柳先生一雙光彩灼灼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向陽君,“金少俠,那靜虛方丈早年与老朽交非泛泛,老朽深知其為人正直拘謹,平生除与崔奇兄不合,互不往來以外,倒不曾听說過他与什么人結有仇恨,況乎他已皈依佛門,金少俠,你焉能向他下毒手?”
  休看他一派斯文,滿臉病容,然而在論及事理上卻顯現出出乎意料的嚴肅,大有對方如無滿意回答,勢將“不与干休”的架式。
  向陽君聆听至此,鼻子里冷森森地哼了一聲,道:“二位所說,倒也不無道理,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無為庵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金施主請開茅塞,貧尼愿聞其詳!”
  向陽君搖著頭道:“詳細情形說來話長,我也不愿意舊話重提。總之,靜虛和尚是先行向我下毒手的;金某托天之幸,僥幸不死,才尋他問罪,將他殺死。庵主只須往達云寺走一趟,便知事情真象。大丈夫恩怨分明,金某所說,絕無一字虛語。庵主你對金某人之答复,還滿意么?”
  無為庵主臉現怒容,道:“老實說,貧尼不盡相信,也不敢苟同!”
  她話聲一頓,轉向五柳先生,直豎單掌道:“施主意下如何?阿彌陀佛,這件事貧尼絕難相信,請施主本諸与靜虛師兄的深勢情意,公平裁決,不使死者九泉蒙冤,阿彌陀佛——”
  五柳先生點了點頭,道:“庵主說哪里話,老朽蒙各方愛戴,推為武林盟首。自受此武尊玉杖之日,即有維護武林公理職責;眼前雖身罹舊疾,但是自信只要身子還能移動,玉杖片刻在手,絕不怠忽職守!”
  微微一頓,又對向陽君道:“這件事,老朽當會合無為庵主,親往調查,如果真如金少俠所說,倒也罷了,否則……公理所在,金少俠你只怕難辭其咎了!”
  向陽君朗笑道:“老前輩不必客套,我金貞觀一生行得正、走得穩,倚仗正義走遍天下而無所懼,我等著你們就是了!”
  他微微一頓,目射精光道:“只是在下有一個愿望,如不達到是不便离開的!”
  五柳先生道:“什么愿望?”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在下來前,曾經對自己發下誓言,如不能奪下‘武尊玉杖’,絕不輕离祝融。這一點,尚清五柳前輩破格成全!”
  “這個——”五柳先生微微地搖了一下頭,“只怕恕難從命……”
  向陽君臉上陡地罩起了一片怒容,自石座上挺身站起。
  無為庵主霍地上前一步,寒聲道:“大膽金貞觀,莫非不尊五柳前輩裁處不成?”
  向陽君目射精光,道:“今日之會,金某既已獲胜,權杖理當為我所有。老尼姑,你打算如何?”
  無為庵主的一雙灰白眉毛倏地豎了起來,道:“一派胡言,這根武尊玉杖豈能輕易落入你手?須待五柳施主与貧尼前往調查過后,确認你說的屬實,才可發交与你。金施主,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向陽君冷冷一笑:“金某人不是三歲小孩,豈容你等戲耍?這根武尊玉杖,我要定了!”
  無為庵主“嘿嘿”一笑,刷一聲自頸后甩出了鐵拂塵,怒形于面地道:“小輩你待如何?”
  五柳先生歎道:“庵主有話好說,不必如此,金少俠并非不講理之人!”
  向陽君冷笑道:“前輩,在下乃是接請帖而來;既然比試奪魁,就該將玉杖交下,豈能言而無信、貽笑大方?”
  五柳先生被他這兩句話問得怔了一下,訥訥道:“只是靜虛方丈之死,須待認真調查。老朽方才已說過了,茲事体關系重大,老朽如處置不當,勢將受責天下,望金少俠你能予体諒!”
  向陽君冷笑道:“五柳前輩你這句話可是又說錯了,在下不問過去未來,只論此刻,既已獲胜,就該享有武尊玉杖,前輩豈能言而無信!”
  五柳先生听后,未及答話,那位性如烈火的無為庵主發出一聲狂笑,鐵佛塵指向對方道:“金貞觀你那話豈能騙得過我?靜虛師兄該是何等造化武功之人,豈是你所能敵!貧尼只怕為你陰謀詭計所陷;果真如此,貧尼今天第一個就是放你不過!”
  “哼——”向陽君原本含怒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片笑容,“庵主要是這么說,在下倒不得不向你討教了。只是你要忖量一下,是否是金某人的對手!”
  無為庵主冷叱道:“小輩!”
  二字出口,掌中鐵拂塵陡地掄起,“刷”一聲抖開來,万千銀絲有如眾峰出巢般地直朝向陽君當頭罩去。
  這一手看起來像是臨招而發,其實是無為庵主蓄勢以待——鐵拂塵內早已貫注無比真力,万千塵尾一經抖開來,有如一蓬飛針,夾著尖銳的嘯聲,其勢十足。
  向陽君那根暗藏劍鋒的木杖,原本就握在手上,這時見狀慌不迭地亮劍而出。
  只听得一聲龍吟,寶劍出鞘,一蓬銀光迎合著万千銀絲,兩相一絞,登時扯了個筆直!
  這番情形倒与先時無為庵主与南岭一鶴尚万近比斗情景相仿佛。
  然而,此刻的向陽君顯然較諸尚万近強了許多,況乎無為庵主身上帶傷,如何能當得向陽君巨大的力道?
  是的,乍看起來,雙方只維持了极短的一段時間。
  猛可里,向陽君臉上一陣子發紅,忽然哼了一聲:“起!”
  長劍一振,白頭倏地閃了一閃,無為庵主偌大的身体如同野鳥射空,驀地騰空而起!
  總算這個尼姑功力非同一般,輕功更顯高超。騰在半空的身子就空一折,呼嚕嚕一陣衣帶風聲,輕飄飄地落于兩丈以外。
  雖然沒有傷著,臉卻是丟定了!
  無為庵主憤怒之下,厲聲說道:“好個小輩!打!”
  左手大袖揮處,錚然一聲作響,發出了一掌暗器鐵菩提。
  這一掌暗器,是無為庵主施展特殊打法,看上去梅花狀,五外一中,立刻將向陽君身上六處穴道罩定,其勢之快不容交睫!
  向陽君一聲怒叱,偉岸的身子不退反進。
  夾著一蓬電似的劍光,向陽君霍地向前狂卷而進。
  一陣清脆的叮當聲,六顆鐵菩提如散花繽紛般四散而開。
  就在此一剎那,向陽君舉劍躍進,其勢有如怒浪駭濤,人身、劍光會在一体,其勢之銳猛,簡直令人難以迎當。
  看到這里,五柳先生与一旁站立的終南劍客夏平江俱吃了一惊!
  夏平江由于地勢相當,目睹及此,忍不住惊呼一聲,正待領劍而進。
  就在這一剎那,一聲女子清叱之聲發自當空。緊隨著這聲喝叱,“呼”地飛來了一天物事。乍看起來,有如烏云一片,速度之快簡直難以看清!
  妙在這片像是烏云般的物事,一現出即如長鯨噴水般地朝向陽君身上卷來。
  向陽君那么猛銳凌厲的攻勢,也迎著這一片烏云情不自禁地向后倒仰,“哧”地穿出丈許以外!
  這么一來,自然了卻無為庵主當前之急。無為庵主惊魂乍定,急忙身形一晃,向左側縱身讓開。她眼看著那片黑云般的物事,嘩啦啦盡數落于地面,揚濺起一天碎石。
  哪是什么新鮮物事?原來是一大片干枯的枝葉。
  這一手“枯葉卻敵”,不禁使得現場所有目睹之人都吃了一惊!
  這畢竟是一种武林罕見的手法,人們怎能不惊訝?
  向陽君忽然仰頭四顧,冷笑道:“好一手‘烏龍出塔’,想是擅長冷魂谷武功的畢姑娘到了!”
  他人高体大,發話內力運足,一經出口,聲惊四野,真有風云色變、林木蕭蕭之勢。這等聲勢,連四下鄰峰也都清楚听見。
  果然,就在他話聲方自出口的一剎那,當空猝然傳來一聲清妙的女子笑聲。
  乍聞之下,那笑聲仿佛散自天上,又似來自四方,難以測出确切之處。
  向陽君卻不為所惑,那雙明亮的眸子,自一開始就注定在三數丈外的一棵參天古樹之上。
  果然,就在這女子笑聲之后,一條纖細人影猝然自那棵參天古樹上拔了起來。
  晴空之下,這條纖細的人影實在是太快、太美了。
  一個長身玉立,目含嬌嗔的美麗少女,在人們面前閃了一閃。
  除了向陽君,包括五柳先生在內的所有人,只是風聞過冷魂谷畢無霜姑娘的大名,從來沒有机緣睹其廬山真面目。
  眾人由向陽君話聲中得知了此人的來臨,無不心存惊訝,少不得細細打量一番。
  看上去,芳齡二十一二之間,一身雪白衣裙長及足后,披散后肩的長長青絲云也似的蓬松,顯得清麗絕俗。周身上下,一塵不染,真似月里嫦娥、云中仙子。
  只見她背負長劍,腰上扎有一根白玉軟帶。那玉帶節節連串、玉質白洁,日光下晶瑩奪目,給人一种冷艷之感。
  眾人未見其人,先知其名,得悉她即是那位來自天山絕岭冷魂谷的傳人,無不對她心存敬仰!
  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畢無霜蓮步輕移地走臨面前。
  誰也沒注意,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一開始就注定在向陽君一個人身上。
  她臉上現著淺淺的微笑,微微點了點頭:“姓金的,咱們又見面了,這一次就看你怎么打發我啦!”
  向陽君臉上忽地罩起了一片窘迫,后退了一步,道:“畢姑娘不必說笑,請明示來意吧!”
  這位冷魂谷的惟一傳人畢無霜,微笑了一下,用略顯冷澀的口吻道:“哼,上一次被你巧計逃脫,我足跡踏遍三省,想不到你居然心怀大志,來到了祝融峰,存心問鼎武林玉杖!哼哼……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卻偏偏不令你稱心如意!”
  當向陽君俊朗的瞳子与對方明澈的眼睛交接時,卻似難以發泄,臉上現出無比痛苦之色。
  這番表情,落在現場眾人眼中,俱無限稱奇!
  畢無霜一閉澄波眸子,瞟著他道:“怎么,你有什么話要說么?”
  向陽君為難地怔了一下,訥訥道:“姑娘何苦一再見逼!在下實……實在……”
  “實在怎么樣?”
  “唉”向陽君長歎道:“在下實在無意与姑娘交手,再說也無能出手……就此別過,以后再見,告辭啦!”
  畢無霜身形一閃,攔在他面前道:“不行,你不能走!”
  向陽君面色一沉:“姑娘不要逼人過甚。”
  “我就是逼你過甚!”畢無霜雙手往腰上一插,“來吧,把你的太陽功施展出來瞧瞧,看我是不是怕你!”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你千里迢迢地找我,為的就是要跟我比武?”
  畢無霜點點頭,面現笑靨,道:“不行?”
  向陽君道:“舍過今日之后,咱們日后碰上再說吧!”
  言罷足尖輕點,起身如雁。一片鴻影掠過,飛出四五丈,落身在一座凸出的山石上。
  几乎与他不差先后,畢無霜身子亦同時掠起,向陽君身子甫一落下,畢無霜亦落了下來。
  兩個人仍然是臉對臉的架式!
  向陽君冷笑道:“姑娘你未免欺人太甚!”
  畢無霜也冷笑道:“今天你無論如何得現兩手給我瞧瞧,要不然,我可是跟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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