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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龍淵片言釋干戈


  龍淵与他那慧姐姐,在江船之中,彼此護通了意見。
  云慧深思遠慮,自知身為异族,雖則淵弟弟傾心相愛,矢志不二,卻怕那一門九老,未必都順著龍淵心意,安排他自己的終身大事!
  因之云慧一見風蘭,私心中便決定拉她作伴,并侍龍淵,以求閨房中推誠相見,三人同心!
  風蘭芳心里早有了心上之人,那人非他,也就是龍淵易容易名的奇丑少年龍凌云!
  她一心一意的愛著這奇丑的龍哥哥,不但不為龍淵瀟洒英俊,舉世無雙的真實面目所迷,反因听云慧傳言,龍淵如何可如何愛她,又如何得了相思病等等,大起反感!
  皆因在風蘭心中,龍凌云雖然外貌丑陋,內心卻偉大可愛,直非世人可比。
  龍淵的相貌風姿,卻稱得上潘安在世,宋玉复生,瀟瀟洒洒,無奈卻太過風流!
  不是嘛?看云慧天仙化人,艷絕人寰,舉世難匹,連風蘭本人与她相對,都有些自慚弗如。
  龍淵得她朝夕与共,云慧對他,更是珍愛有加,而龍淵不但不專心不二,還報佳人知遇,卻反而迫使云慧,替他說項,妄想蜀隴兼得,打起風蘭自己的主意!
  故此,風蘭因礙于云慧情面,万般不愿的進艙探“病”,不料想龍淵色膽包天,見面動手動腳,口中不干不淨。
  這,是孰不可忍,女儿家玉体与名譽,豈能讓這种登徒之輩沾染?
  因此風蘭急怒惱恨,一時拼作,“叭”的一聲竟打了龍淵一大耳刮,事后想想又覺不妥,另一方面不愿再留下与龍淵糾纏,出艙后立即要求,与武夷婆婆翩然登岸!
  云慧在送她走時,告知她龍氏凌云确已另有心了上人,不過,她表示只要風蘭肯退讓一步,必助她与之締結良緣!
  風蘭一時百念交集,自己也不知怎好,無奈与云慧相約,黃山再見時,由云慧代她找來龍凌云一見!
  云慧當即答應,送走兩人,回艙一瞧,龍淵頰生掌印,正在生气,見著云慧進來,竟然大發脾气!
  云慧待他說完,佯嗔薄怒的,將自己用心,述說一遍,龍淵方知,錯怪了好人,連忙道歉。
  兩人和好,相擁繾綣溫存,一時艙中春意橫生,忘卻了身在何地!
  長江江水浩瀚,順流的船只,疾下猶如飛矢,一瀉千里,人在艙中,飄飄渺渺,別有一番滋味!
  龍淵云慧正在艙中溫存,渾忘一切,突然間猛听得船上舟子,大聲惊呼,聲音哀絕,似遇著极為可怖之事!
  兩人霍然而惊,起身推窗一望,正瞥見下游十丈遠處,兩山對峙,相距約二十几丈。
  江面上引際,霍然浮起一條鐵索,懸空五尺,粗逾儿臂,前行王敬實從船,猛古丁撞上,收帆轉舵不及,“卡嚓”“嘩啦啦”連聲巨響,船頭撞在索上,艙板立即破裂了一大片,滯留索邊,緩緩向下沉去!
  那船上舟子,一個個大惊失色,有的早被那一震之威,掉入江中,沖出老遠,未落水的,也只有急得團團亂轉,無所措其手足!
  那船中王敬實,与四劍鏢局的四劍,想是事出意外,未及防備,一個個跌得衣衫不整,灰頭土臉的脆出艙來!
  龍淵坐船,与前船相距只十余丈,加以船行如飛,瞬息間,駛近鐵索,堪堪也要撞上。
  船中舟子,水上生涯已有經驗,心知這鐵索乃是東西梁山的雙梁所設,專為攔阻江船,殺人越貨之用。
  這舟子不要說無能与梁山雙梁相抗,便有這种,也無法將這疾逾奔馬的船只煞住!
  龍淵在艙里看見這般情況,顧不得化裝易容,來不及告訴云慧,“嗖”的一穿窗掠出,身在空中,手指一划,“嘩啦啦”一聲,將帆索划斷,布帆落下。
  一式“飛龍回空”,身軀在空中划個半弧,電閃般飄落船首,腳下“立地生根”,運功粘緊船板,雙掌平舉輕推,“雙撞掌”式,發出了兩股陰柔的丹鐵神功真气,緩緩按在五尺之外,前船的尾部,猛的一推一彈。
  那座船的万斤沖力,不但卸于無形,卻還將船只,推得溯傾倒行,上溯一丈!
  此際云慧,也早已跟蹤而出,她一瞥當前情勢,飛掠搶至船尾,一把抓住舵柄,向右輕推。
  待座船上溯勁道消除,复又順流下行之時,船頭早已轉向左方,緩緩向左方近岸的江索駛去。
  那船距鐵索不過兩丈,轉眼駛近,龍淵在船頭,輕輕一抓,握住了鐵索,整個船竟然橫靠在鐵索上了!
  這一串動作,寫來极慢,其實只不過片刻時辰。
  破船上舟子本來是亂成一團,惑惶無主,一見龍淵將船停在附近,頓時大叫救命起來!
  王敬實背著個大包袱,正与四劍面面相覷,無法可想,瞥見龍淵,頓時大喜,喚道:“龍公子救我……”
  龍淵連忙答道:“王老板休慌,等在下將船靠過去……”
  說著,雙手握住鐵索,腳下一蹬,那船頓時橫移兩丈,船尾正好頂在破船弦邊。
  破船上眾人紛紛跳過船來,落水的舟子,也都掙扎游近,攀上龍淵之船。
  正在此際,左右兩岸山崖之下,倏忽沖出四艘快艇,每艇長逾兩丈,八人執槳,一齊動作,船首各坐著四五人不等的勁裝大漢,疾如蛟龍穿波,向兩船沖來。
  尚未臨近,其中已有人大聲喊道:“那位朋友破坏雙梁的買賣,速速報上名來!”
  龍淵心中暗怒,這梁山雙梁,設此鐵索,歹毒之极,不但是劫人帛財,更還將行船的舟子,賴以為生的船只弄破,令人落在江中死無葬身之地!
  故此他等眾人上船之后,仍然是停船不動,想等那四艇划近,予以教訓!
  云慧窺知其意,藍眸一轉,道:“淵弟弟,我們快把船靠上岸吧!否則打起來,我們雖不懼他,王老板等人卻不會水,万一落下江去,豈不……”
  龍淵聞言恍然,連忙點頭應“好”,道:“慧姐姐你把好了舵,待我除去鐵索……”
  說著,兩臂一分。雙掌握緊鐵索,默運丹鐵神功,將真力運到十成,猛的大喝一聲,雙掌猛往怀里一帶,但聞得“崩崩”兩聲。
  廿余丈的攔江鐵索,竟吃他在左右山崖的根部,齊根拉斷,“嘩啦啦”落在水里,向下沉去!
  那船一去障礙,順流急下,云慧在后稍,把舵輕駛,單袖輕拂,竟使出真气鼓風之法,箭般向左岸駛去!
  那左右駛來的四艘快艇,尚距十多丈遠,目睹龍淵神力拉斷鐵索,云慧以功推舟,皆不由大惊失色,暗中詫异,江湖上何以突然冒出這兩個英俊后生男女,身具有如此神奇的蓋世絕學啊!
  但他等自恃水中功夫高強,詭計多端,雖惊不怯,竟自鼓槳直追!
  船上,四劍目睹這一雙璧人,施展出這等罕見奇學,又惊又喜,又敬又佩,同時懸心的一塊石頭,一齊放下了地!
  江面上下兩游,本有無數船只,因望到雙梁放下攔江鐵索而轉舵停船,遠遠藏開。
  這功夫遠遠瞥見鐵索沉江,雖均看不真切,卻不由均大大惊异,這拉斷鐵索的,是何等仙佛一流人物?
  云慧行功推舟,舟行如箭,瞬息間,駛近左岸。
  龍淵凝立船頭,神目如電,一瞥左岸邊怪石嶙峋,崖壁如削,十多丈高處,坡度稍平。
  其上集聚著許多嘍羅,一個個手執鐵弩,平舉待射,不由得眉頭一皺,大聲通知云慧道:“慧姐姐,我們再下去一點!”
  說著,待云慧司舵稍轉,雙袖驟揮,兩團無形气功,隨袖而出,“砰”地擊在水面之上,擊起丈許浪花,而座下之船,卻快如電閃般,向下游直沖而去!
  崖上嘍羅見狀,一聲大嘩,眾弩齊發,矢如流星,向船上落下。
  龍淵怕傷了船上無辜,身形一展,在左弦邊一陣游走,雙手舞動處,一一將飛矢劈落江中!
  船只剎時間越過梁山,梁山下游,右岸綿延,水中石礁頗多。
  船中舟子,經過這一陣休息,心悸已停,還過魂來,對船中這一雙璧人,既感且佩。
  船老大慌忙接過舵來,請示道:“姑娘想攏岸嗎?我來吧。”
  云慧雖會駛船,卻不知水勢,聞言螓首微點,放還舵柄,同時也停止行功。
  片刻功夫,船老大巧妙的將船靠岸,舟子們七手八腳的搭上跳板。
  龍淵轉首后眺,只見那四艘快艇,已近在數十丈內,乃道:“各位都上岸去,找個地勢隱秘的處所聚在一起,以防賊人暗算,這船中不必留人……”
  船中諸人已將他奉為神明,聞言立即魚貫登岸。
  身左平野千里,放目展望,稻田阡陌,如波起伏,遠處有村舍林木,雞犬之聲,隱隱傳來,一片恬然宁靜之狀,不由令人心神一怡,那本來蘊藏于胸的气憤,不由為之一消。
  舟子与王老板一行十余人,藏入林中,四劍——單劍震皖南方直民,八卦劍王三里,大羅劍張坦,江北一劍西門陽四人,分四角守在林外,以防賊人傷及無辜。
  江中四艘快艇中人瞥見龍淵云慧,一個是淡青儒服儒布,顏容俊似天上仙童,年紀輕輕,一付文弱書生的模樣,倒負著雙手,側對大江,似乎是在欣賞著滾滾而去的浩瀚巨流。
  另一個,金發長垂二尺,白胜雪,嬌艷如花,一身似紗衫裙裹体,被江上勁風吹著,翩翩欲舞,直似是片片白雪,擁著個凌波仙子。
  雖然云慧身后,斜背著一柄奇形寶劍,劍柄護手大如覆碗,閃光銀光,劍穗純白,隨風在她的耳邊輕蕩。
  但,這不但不能增加她的威風,卻似更頻添了她的柔弱与艷麗。
  快艇中人,一時頓忘适才所見的神功威力,竟誤以為像這等文弱嬌美之人,是可欺的。
  故此未等快艇停穩,“嗖嗖”數聲,紛紛縱上岸去,將二人團團圍住。
  其中一個虎眉暴眼中年大漢,敞開霹靂也似的大嗓門,气勢洶洶的道:“兩位何人門下?緣何伸手架梁?敢是不知我東西梁山的規矩?”
  單劍震皖南方直民,藝出九華山廣濟主持,金面菩薩玄通門下,九華山距离東西梁山很近,方直民与雙梁均有過數面之緣。
  這時他一見發話之人,正是東梁山寨主“水底虎”梁世杰,立即走上前來。
  末待龍淵云慧答言,便即接口道:“世杰兄請了,小弟方直民在此……”
  水底虎梁世杰哈哈一笑,上下打量方直民一眼,霍然笑容一收,“哼”道:“原來是四劍鏢局方總鏢頭,失迎失迎……”
  單劍震皖南方直民,臉上一紅,心中不由暗罵:“好狂的匹夫。”
  只是他不愿雙方破臉,勉強打個哈哈,打斷梁世杰調侃之言,雙拳虛拱道:“世杰兄何必客气,小弟借道經此,末到山中拜候吾兄与世雄兄,尚只見諒為幸……”
  水底虎梁世杰冷冷一哼,兩眼望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尚未開口。
  赤面蛟梁世雄卻已然哼哼冷笑,道:“方總鏢頭如今已然找著人了高人撐腰,怎會把本人兄弟放在眼里?”
  方直民臉色一變,強忍下胸中怒火,打斷梁世雄無禮之言,道:“巨雄兄不必如此,小弟雖然無能,卻也知道江湖中義气為先,小弟在皖南開設四劍鏢局,多年來蒙各地好友照顧,到未出過差錯,做出什么對不起朋友之事,今日小弟受托,暗保王老板前往金陵,路過貴地,但求二兄賞個薄面,放小弟等過去,小弟日后必有以報。”
  赤面蛟梁世雄哈哈大笑道:“這借道原屬小事,我兄弟本也無意留難,只是方總鏢頭不該令貴友毀去我攔江鐵索。”
  云慧站在龍淵身畔,看著這梁山雙梁兄弟,冷然狂妄之態,早已不耐。
  此際聞言,梁山雙梁故決刁難歪曲事實,芳心薄怒嗔生,忍不住秀眉一揚,嬌聲責問道:“喂,你們待要怎的?那攔江鐵索是我与淵弟弟所毀,有什么事,你們盡管撞著我們倆來好了。”
  水底虎梁世杰許久不曾開口,他一直在偷窺著云慧的絕艷顏容,這時瞥見她淺嗔薄怒,嬌聲仄仄,另具一种迷人美態,不由接口笑道:“姑娘快人快語,令在下欽佩之致,但不知貴姓芳名?那位高人門下?”
  云慧瞥見他賊眉賊眼的盯著自己,芳心更怒,叱道:“姑娘姓云名慧,這位是我弟弟龍淵,至于何人門下,憑你這塊材料,還不配問。”
  龍淵負手閒立,眺望四周江景山色,后聞得云慧報出姓名,欲想阻止,已然無及。
  梁山雙梁等人聞言,不由都勃然色變,皆因他等均非無名之輩,在江湖中混了十几,几十年不等,都稱得上一流人物,何曾受過這等輕視与奚落。
  再說,對方若真是成名的俠士一流,還則罷了,無奈适才龍淵云慧表現那一手斷索催舟的功力雖高,名聲上卻竟是藉籍無聞。
  這豈非更加令人難堪。
  赤面蛟暴叱一聲,便要拉兵刃出手攻上,水底虎忙施眼色止住,沉聲道:“姑娘休要這等看輕我等,在下梁山雙梁……”
  說著指指眾人,介紹道:“這位是大婁山少山主,三針奪命陸小清,這位是湖庭六豪,大豪王牛山,這位是二豪王泗水,這位是五豪王志海,這位是錢塘金錢劉舟山,這位……”
  龍淵分流盼眾人,一個個勁裝裹体,眉目隱聚煞气,他雖然未听過這干人的名字,但瞥見單劍震皖南方直民,緊皺著眉頭,但猜想必是黑道中极有名气的人物。
  故此,他不由心中气憤,忍不住接口道:“梁大當家的不用說了,在下龍淵雖然年輕識淺,卻也知各位已是綠林之英精,但在下甚是不解,各位何以會在此處,做這不正的勾當?擄云前數月巢湖出蛟,生民涂炭,無家可歸,王老板特具義膽俠心,變賣珍寶,以固救濟,昨夜有些不開眼的毛賊,曾想打劫,卻不料笑面跛丐,突然出現,將他等一一打發回去,這一遭在下等即便不欲多事,想跛丐既已伸手在前,這次怕也不會坐視不問罷。”
  眾人一听笑面跛丐之名,都不由心中暗凜,紛紛回首四面瞧看,生像是跛丐就在左近一般。
  但四周密林野地,空山寂寂,那有別人。龍淵与云慧睹狀,不由得莞爾而笑。
  大婁山少主陸小清,自恃其父陸一清,功力卓絕,自身得家傳絕學外,另有金針絕技,對敵時無聲偷襲,有迎面三不過之譽。
  更加新近重興大婁山寨,招納亡命,廣延高手,聲威一振,霍然有領袖江南道綠林之勢。
  故此,他雖然年方三旬,身份卻足以与任何一流的黑道人物,分庭抗禮,養成了狂傲之气。
  陸小清一見龍淵云慧笑他等過分緊張,勃然大怒,道:“你小子不要搬出笑面跛丐來嚇唬少山主,少山主今日既敢來此,就有決心收拾伸手架梁之輩,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伏著會几手三腳貓的把勢,妄想橫加枝節,將梁兄的攔江鐵索毀去,就憑這點,少山主与各位兄弟,也決不能放過。”
  他說到毀去攔江鐵索一節,心中暗凜,語气為之一窒。
  皆因那鐵索精鋼打造,足重二三千斤,平日沉在江底,用時兩頭使用絞盤,將它拉直,阻攔江船,可說是無往不利。
  不料想,龍淵身在船中,輕輕拉動,竟將鐵索齊根拉斷,這份神力功力,非達返朴歸真,練神返虛之境,焉可致至。
  陸小清雖則自負,囂張橫行,自忖卻也無這份能力。
  但,一瞥龍淵文質彬彬,年紀輕輕一付文弱書生模樣,又怎的可能會具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呢。
  不過,他雖然疑惑,卻也不愿示怯,為小心計,便將雙梁兄弟与同來數人,一齊拖拉下水,心想:“便是你真有能力,也架不住我們人多。”
  龍淵聞言,微微一笑,并未生气。
  云慧見他口口聲聲,罵淵弟弟是個小子,芳心更怒,雙眉帶煞,往上一挑,叱道:“不放過又想怎樣?姑娘說了,有本領盡管施出來好了。今天姑娘要不讓你識得利害,你還當天下無人呢?”
  陸小清怒火升騰,膽生惡念,一伸手“嗆啷啷”抽出背后的三尖兩刃刀,往怀中抱,箭步一躍,怒吼道:“好丫頭,你敢說這大話,少山主倒真要領教,你有多大能為。”
  云慧冷“哼”一聲,嬌答聲“好”,嬌軀未晃未動,倏忽欺前五尺,嬌滴滴站在陸小清二尺之外,道:“你動手吧。”
  這一手挪移輕功施展出手,眾人都是一惊。
  陸小清雖則狂傲,卻還識貨,見狀心中暗凜,連忙抱元守一,強按怒气,面容一整“請”字出口,腳下邁動,手中三尖兩刃刀,寒光打閃。
  一式“鳳點頭”,刀刃顫出三圈光暈,逢往姑娘左肩“肩并”,“气門”“曲地”三處穴道點去。
  云慧功力卓絕,藍眸微睨,已看出這位大婁山少主陸小清,功力确有獨特造詣。
  只是,她決定一舉鎮住群賊,故此一見刃到,竟然鋌而走險,不避不讓,凝立原地一動不動,生像是個不懂武功的嬌娘,被嚇呆了一般。
  陸小清一招出發手,可虛可實,乃是試教之招,其目的不在傷敵,而在引動敵人攻勢。
  那知對方竟然如此,一動不動,像根本未將他刀光閃閃,挾帶勁風的攻勢,放在眼里。
  這一來,陸小清心頭大怒,剛被壓下的肝火,重又升起,心中暗罵一聲:“好丫頭,是你找死,怨不得少山主心狠手辣。”
  手中一緊,三尖兩刃刀,呼嘯生風,三團光暈,聚合為一,直向云慧“肩井大穴”上,閃電點了下去。
  堪堪刃差一寸,便要點實。
  水底虎梁世杰心是暗惜,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妞儿,便要作鬼濺血。
  龍淵雖深知慧姐姐的功力,也知她的用心,都也因關心之故,而暗暗捏了把汗。
  便在此時,云慧生似是受不住刃風襲体,柳腰霍折向后,同時間,左手電閃般曲肱輕拂。
  看似輕描淡寫,活像是赶蒼蠅,但事實上,指風拂處,“嗆啷”一聲,那陸小清虎口一震,全身不由主向右踉蹌兩步,手中一輕,俯頭一看,那精鋼打就的三尖兩刃刀,竟然已腰折為二,只剩下了半截。
  水底虎,赤面蛟,洞庭大豪二豪等賊,見狀都勃然色變,尤其是身受的陸小清,更加不是滋味。
  但云慧卻如同沒事人般,順勢舉手輕掠了一下鬢邊金發,輕輕一笑,道:“少山主,你這兵刃怎么這般脆呀?”
  龍淵“嗤”的一下,笑出了聲來。
  大婁山小山主陸小清,臉上更挂不住,不等云慧說完,暴吼一聲,道:“好丫頭,休逞口舌之利,少山主今天与你拼了……”
  吼聲未住,右手將把一擲,將手中斷刃擲向云慧左太陽穴。
  緊跟著身形一轉,和身扑上,剎時間,連擊五掌共踢六腳,徑向云慧的全身要害攻去。
  云慧見狀,香后一晃,人影飄飄而起,閃身移向陸小清背后,讓過斷刃与攻勢,雖未還手,口中卻笑道:“少山主別急呀,小心閃了腰腿。”
  陸小清羞怒交集,那里還管她是否對手,人似瘋漢,早已紅了眼睛。
  一擊不中,轉身又攻了上去。
  云慧金發飄掠,衣衫翩飛,往來進退于陸小清拳腳影中,只似蝴蝶穿花,翩翩而舞,還不時輕笑俏語,直似与人作游戲一般。
  陸小清急怒交如,心躁气浮,才攻了十余招,便已有點儿后力不繼了。
  云慧見狀笑道:“少山主這么膿包,還出來現世怎的?依我看還是休息一會儿吧。”
  語聲中,纖手舉起,輕飄飄向陸小清頂門拍去。
  場外陸小清手下高手,与梁氏兄弟,洞庭六豪等人,見狀大惊,以為她要下毒手。
  不由得暴吼一聲,齊齊出兵刃,箭般向場中搶進,進攻云慧,搶救陸小清。
  那知,云慧出手看似輕緩無力,其實是快捷如同電閃,眾人搶人,兵刃尚未及處。
  陸小清頭上的包頭黑帕,已然被她伸兩指,摘了下來,拋向地上。
  陸小清頭上帕布一去,頭發散開,披拂兩肩,心中一惊,雙腳一蹬,向后躍退五尺。
  眾賊一見陸小清安然無恙,心中一放,挺身立住不動,只將云慧圍在中央,心里卻有點進退兩難的感覺。
  皆因,云慧揮手斷刃,空手對敵的功力,他等自問,無一人能是對手。
  若是出手,即便是仗著人多勢眾,來他個眾攻圍擊,也不見得能贏。
  何況旁邊尚立著個龍淵,負手旁觀,無動于衷,似已成竹在胸呢。
  但,江湖中講究气節,宁折不彎,适才云慧冷嘲熱諷,目中無人,這口气怎么讓他等忍得下去?
  龍淵看出眾人的猶疑,哈哈一聲朗笑,正准備善言勸解。
  不料云慧凝立場中,小嘴一呶,嗔色滿臉的道:“怎么,你們想一起上嗎?好!姑娘也正欲如此,免得一個個上來,浪費時間。”
  說罷,纖掌一晃,竟當先向距离最近的洞庭大豪——王牛山攻去。
  洞庭大豪王牛山,人如其名,長得又黑又大,又胖又粗,年約四十,一身黑緞勁裝,緊緊的貼于身上,若不是腰中縛著一條五寸多寬的黑牛皮帶,那凸挺的大腹,几乎要破衣而出。
  這還不奇,最奇的人雖肥大如牛,使的兵刃卻偏偏是一柄銀光閃閃的匕首,長才三寸,握住他那雙多毛多肉的大手掌里,便几乎是小得可怜。
  但事實上,洞庭大豪王牛山,一身橫練,已達頂峰,周身除七竅外,刀槍不入,即便是內家掌力,与實刀實刃,砍打在雙肩之上,也不能傷。
  加以他性子憨直,遇敵多喜硬打硬拼,以硬撞硬,更練就少林絕藝——沾衣十八跌的摔跤功夫,善于近身搏斗,平時對敵,很少使用兵刃。
  這次因他見云慧一掌走來,放著匕手取在手中。
  此際,他一見云慧一掌擊來,放著匕手不用,左掌一舉一推,呼的一擊,打出一團惊風,向上迎去。
  云慧見他如掌勢不變,迎擊過去,左手衫長袖,掃向其他數人。
  錢塘金錢劉舟山,手中兵刃更加怪异,非刀非劍,非鉤非叉,卻是斗大的銅錢。
  這銅錢,形狀樣式,与普通制錢無异,不同除了放大之外,四周邊上,磨成銳刃,閃閃放出烏光,看去不但銳利,而且還喂有巨毒。
  他雙手都套著皮手套,一手執著兩根皮索,索長丈二,盡頭正穿過金錢中央打就的兩個小孔。
  對敵之時,舞動金錢,以皮索及內力揮動,遠近如意,再加上金錢轉動,嗡嗡而鳴,更可扰人耳目,端的利言怪奇之极。
  此際他一見云慧發動攻勢,皮索一抖,金錢平帶嗡聲,越過云慧長袖,向她的面門攻去。
  其他諸人,水底虎舞起分水刺,赤面蛟揮起虎頭雙鉤,洞庭二豪,揚起了長劍。
  另外陸小清手下兩名高手,舞起雙刀,各個護在身前,以化解云慧似對自己攻來的一招。
  這段寫為頗長,几個人同時動作,其實為時极暫。
  “砰”的一聲洞庭大豪王牛山,与云慧一掌對實,王牛山運出九成真力,仍然止不住對方震威,蹬蹬后退三步。
  而云慧卻也因分散心神,只用了五成真力,而嬌軀也晃了兩晃。
  就在此際,劉舟山的金錢已到,云慧玉臂各有用場,中央空門大開,看樣子似乎尋不出時間來,收手防卸。
  堪堪不保,玉頰粉面,便要傷在劉舟山錢錢之下,劉舟山見狀大喜,以為得計。
  那知云慧學有專長,功力卓絕,師傅的內家正宗天地罡气,已凝練成有形實体。
  此際她一見收手無及,又不愿后退示弱,立時香唇一張,呼的噴出一口白色真气,向金錢迎去。
  但聞得“叭”的輕響,劉舟山賴以成名的招牌,立即被那團真气,擊成粉碎,碎片向四周飛射而去。
  眾人不料想云慧功力這高,碎片電掣射出,一時各個手忙腳亂,連閃帶避,后退不迭,雖然是一個未傷,卻不由都惊出一身冷汗,呆呆的對望一眼,不敢再往前攻。
  龍淵睹狀,哈哈一笑,朗聲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各位均是綠林中一流人物,何必斤斤与在下慧姐計較?在下善言相勸,諸位但能看在下薄面,放過今日之事,日后我龍淵自當還報……”
  說著,身軀霍然一掠,箭般射入五丈外江中船上,眨眨眼重又飄回,手中卻多了兩把大珠。
  只見他雙手一舉,那掌中十几顆龍眼大珠,霍的冉冉分十路飛向水底虎、赤面歧、洞庭大豪、二豪、陸小清等人面前,道:“些許微處,敬請諸位好漢收納,算作鐵索賠償之資,与買路錢如何?”
  這一手功夫,与适才下上船的快捷身法,看在眾人眼中,均不由大大惊駭。
  皆因他等自忖,自身是無此功力,便就所知江湖中成名的黑白兩道人物煞星之中,也無有一人堪与匹敵。
  若是出手,不要說十几人敵擋不了,便是再多數倍,也未必有多大用。
  但,偏偏他并不以武力相強,反而謙謙自守,善言勸告,末了還出資送禮,所送大珠,大如龍眼,豪光四射,一望而知是价值連城之物。
  似這等執才不傲,出手大方的風度為人,不要說在見利忘義的黑道中難以找著,便是俠義門中,又難找出几個,可与比擬。
  洞庭大豪王牛山,性直口快,一見龍淵這等風儀,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伸手接住大珠,大聲稱謝道:“公子這等大度,令牛山感佩羞慚,公子恩賜,本來不敢接受,便公子既已出手,牛山若是不要,反怕公子怪責牛山不給面子,所以牛山就收下來,做個紀念,從今后牛山身怀此珠,時時惊惕公子之德謙,勉力效法,重新做人。”
  龍淵哈哈一笑,微擺手止住他再往下說,接口道:“牛兄何必遜虛乃爾,在下何德何能,敢令牛兄記在心。只不過,在下以為,天生万物,以育万民,我輩身為強者,執技不可傲物,虛怀以助貧苦,方不負天生我才,上違天德。反之,若我輩一味稱強斗狠,仇怨糾結,循環報复,慘殺生靈,如斬草芥,則何异于弱肉強食之獸,何能自譽為万物之靈。因之在下奉勸諸位,万事不可求极,怨仇只可求解,凡事退一步想,則不但子孫受澤,天下万民,亦必同享平樂之福了。”
  此言一出,除大婁山少主陸小清金錢劉舟山外,余各感動,面呈現慚容。
  洞庭大豪王牛山,更是激動,他一把拉住二豪王泗水五豪王志海,趨前兩步,恭身庄容道:“公子之言,牛山深銘心肺,從今后,洞庭六豪,必然改過向善,重新做人,公子今后,再若察出牛山兄弟的絲豪劣跡,王牛山必然自刎于公子之前。”
  龍淵想不到這一篇話,竟能令頑石點頭,心中大喜,忙亦一整顏容,回道:“王兄肝膽照人,龍淵敬佩之余,愿代洞庭巢湖兩地黎民,向王兄拜謝。”
  說罷當頭一揖,王牛山与其二弟連忙還禮,二豪王泗水又道:“公子高義仁心,天下同欽,日后公子有暇,盼能蒞臨洞庭舍下,讓泗水兄弟,再多親近。”
  言畢,与王牛山王志海同時一揖,王志海道:“志海等就此別過,他日公子有用我等之處,但只一紙相召,志海兄弟万死不辭。”
  說畢,与赤面蛟,水底虎等人,略打招呼,徑自躍入一艘快艇,當先別去。
  梁山雙梁兄弟見狀,亦想要走。
  大婁山少主陸小清,心存机詐未除,与金錢劉舟山,同怀毀刃之恨,根本未將龍淵苦口婆心之言放在心上。
  他只是震懾于龍淵武功,不敢發作,一見洞庭眾人走去,心知自己這方,已無胜算把握,眸珠一轉,立即雙雙抱拳,陸小清朗聲道:“公子与姑娘今日之賜,在下等常銘心中,他日有暇,盼兩位臨大婁山,再請教益吧。”
  云慧見他倆頑強不可言喻,芳心頗气,回道:“大婁山鼠蛇同窟,有何可去,少山主既然這么說,云慧与淵弟弟,有暇必然登臨,見識見識。”
  陸小清面現獰色,嘿嘿一笑,道:“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陸小清等恭候姑娘蒞臨。”
  說罷,還不等云慧回答,對劉舟山一施眼色,雙雙縱入快艇之中,溯江而去。
  龍淵目送兩人离去,不由搖頭歎息。
  梁山雙梁見大勢已去,另一方面,亦被龍淵的一番言詞感動,立即隨后躍入艇中而去。
  單劍震皖南方直民,目睹龍淵云慧,神功罕世,卻偏又心慈面善,并不恃強欺人。
  心中大為欽服,不由贊道:“龍公子与姑娘絕藝仁心,誠然令人慚愧,但如今黑道中人,習性凶殘,卻未必都能听得進去呢。”
  龍淵听道:“話雖如此,但我輩豈可不教而誅。”
  云慧接口道:“對那等怙惡不悛之徒,我卻不贊成放松呢。俗語說,除惡便是為善,若是那巨奸之輩,像你這般,一再放松,豈非等如是与虎謀皮。”
  那藏在山坡林間的一干人,見這邊已經無事,紛紛走過來。
  王敬實老板,越眾而出,搶步走到龍淵面前,“扑通”一聲,雙膝跪倒塵埃,叩頭道:“公子菩薩心腸。”
  龍淵知他要說什么,見狀忙一把將他拉起,搶先接口笑道:“王老板休要客气,些許小事,何必挂齒,快請不要放在心上。”
  王敬實心知龍淵蓋世奇才,行事大异常人,說穿了反而不好,連心恭身答應:“遵命”,退到一旁,兩雙眼睛,卻一徑盯在龍淵臉上,心中暗暗奇怪,他何以如此變化万千。
  另外三劍与一干漁人,紛紛向兩人行禮道謝。
  龍淵取出數個金元寶,一一賞于漁夫,令他等另購船只,不可將今日之事,傳揚出去。
  龍淵遂將行囊取下船來,將船只讓与王敬實等人乘坐赴京。
  王敬實等人方要謙讓,龍淵拉著云慧,道聲:“珍重。”徑自雙雙施展輕功,疾如流星瀉雨,沿江奔去,剎時間消失不見。
  皖南四劍与王敬實等人,又惊又佩,痴立半晌,方上船直放金陵。
  這船人方才開走。山麓樹影中,霍的飛墜下一條人影。
  落地顯出個一身零碎的跛腳化子,不是別人,還是那笑面跛丐。
  笑面跛丐在江邊凝立有傾,臉上毫無笑容,雙眉緊緊皺起,似在思索難題般,自言自語道:“這龍淵是誰?他怎知我在此地,又怎說昨晚我曾出過手呢?昨晚我沒有呀?這是他捏造?不,他不是那种人,那么,真有另一個和我老跛子一模一樣的人物出現,令人疑為是我老化子?不對,江湖上雖然無奇不有,卻怎會有這般巧事。”
  笑面跛丐百思不解,顯然昨夜上出現在云慧風蘭武夷婆婆面前的,真不是他。
  他跛腳一頓,夕影下身化一灰影,沿江向龍淵所去方向追下,看意思,他是想追上龍淵問個清楚。
  笑面跛丐奔了一程,天色已暮,漸漸暗了下來。
  他心知龍淵兩人輕功佳妙,生平僅見,他自己又耽擱了一些時候,前面兩人若是不停的走,當真不能追上。
  他想著突然腹中作響,笑面跛丐游目四眺,西南方不遠處,隱隱顯出一座鎮甸。
  他一手拍腹疾馳,一邊自言自語的道:“唉!俗語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跛子隱頓多年,刻苦練功,自以為已達頂峰,那知才一下山,便遇下許多比老跛子強的……唉……還是先填肚皮要緊,身外事,管他娘……”
  笑面跛丐,數十年前,便名滿大江南北,彈指神通,堪稱一時無兩,為人守正不阿,除暴扶弱,嫉惡如仇,其后不知何故,突然歸隱。
  這次重作憑婦,再出江湖,本抱著一翻雄心壯志,那知先遇上云鶴,鶴發童顏,功力鎮壓群豪,指上功夫,竟比他高出一籌有奇。
  再次遇上云慧龍淵,年紀輕輕一身絕學,竟均達上格青冥之境。
  笑面跛丐,雖未与三人交手,行家眼里一看便知,自歎弗如。
  那云鶴雖則外不見諸經傳,看年紀似已逾八旬之上,有此功力,說不定乃是他數十年隱修之功,尚還說得過去。
  但龍淵与云慧兩人,年紀正輕,二十上下,怎的也具有這等奇高的功力?
  因此之故,笑面跛丐,不由得豪气頓減,而發出:“身外事,管他娘”的歎息來!
  笑面跛丐,一陣疾行,鎮甸已近,此際天色入夜,鎮街上燈火通明,正是夜市方興!
  他來到一座大酒樓前,邁步進去,抬頭一望,樓內高朋滿座,鬧聲嗡嗡,酒香熱气,扑鼻而入,引得他食指大動。
  那知他還未找著坐位,店小二卻已然赶了過來,上下打量他几眼,揮手赴他道:“去,去,去,爺們現在正忙,沒功夫打發你,待會再來吧。”
  笑面跛丐,雖則是一身破衫,卻從不討乞過活,此時見小二這付狗眼看人形狀,正一肚子躁煩無處發泄,不由勃然爆發,雙睛一瞪,頭一揚,哈哈大笑起來!
  笑面跛丐生就怪异,怒极而笑,不怒時臉上反無一絲笑意!
  小二見他無端大笑,聲似巨大的破鑼,刺耳惊心,引得人人側目,嚇一大跳,但看他穿著身材,卻又气罵道:“死叫化,鬼叫鬼叫,再不走爺們可不客气了。”
  笑面跛丐聞言,笑容未收,笑聲卻生像被利刃生生由中間割斷一般,霍然打住,怪眼一閃,精光霍閃,打量那小二片刻,發生刺耳之聲,道:“狗東西門縫看人,老跛子先斃了你。”
  說話間,右手一舉,正要虛空點下。
  霍聞身后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朗笑音,道:“前輩既然游戲風塵,何必与這不開眼的小人一般見識。”
  笑面跛丐聞言惊覺,緩緩收手轉身,只見相距四五張桌面,靠窗一張方桌上,坐著一雙中年男女,文文秀秀,入目于人以清奇之感,那相勸之言,便是那男人所發。
  那男人一見跛丐回頭,起身拱手為禮,語气一頓,便道:“前輩不厭棄在下夫婦凡夫俗子,敬請賞光,讓在下等小作東主如何?”
  小二目睹笑面跛丐眼現异光煞笑,十分怕人,只在暗暗后悔,及聞所言,更嚇得要死。
  此際有人出言解圍,早已一溜煙跑到后面去了。
  柜上賬房見識多廣,經驗丰富,怕真的鬧出人命,連忙赶過去,恭腰賠笑,對笑面跛丐道:“大人不記小人過,老爺何必与小二混賬一般見識,那位爺說的對,您老就請過去坐坐吧。”
  笑面跛丐早惊覺自己不該將气悶出在無知的小二頭上,一听賬房這話,鼻中“哼”了一聲,便一跛一拐的走近那一對夫婦桌前,冷然道:“閣下忠語省人,老跛子得免造孽,誠然心感,但不知賢夫婦高姓大名?”
  那夫婦均起身客气讓座,那男人笑道:“在下龍凌云,此乃內子慧娘。”
  言罷一頓,轉問道:“前輩想必是名動天下的笑面跛丐吧。”
  笑面跛丐目孕喜意,暗暗打量這一對夫妻,初見那花凌云,青綢儒衫,頷下留有五寸短須,膚白貌秀,尤其是一對圓大的黑眼,閃射智慧之光,顯示著他必是正直無私,通達飽學之士,但卻又不顯一絲具有內功修為之色。
  至于那龍氏慧娘,青緞衣衫,青絲如云,可异的膚白鼻高,目呈現蔚藍,雖則嬌弱,深具徐娘風韻,端壯嫻靜,藍眸中卻顯出一分羞澀,一分喜悅,与二分英爽無畏之气。
  笑面跛丐不由暗暗詫异,自忖:“這龍凌云文采風流,分明是拓落秀士,并非江湖人物,卻怎的一眼便知我老跛子之名呢?”
  想著,面目冷然,口中卻發出破鑼般聲音,道:“笑面跛丐正是區區老跛子之名,閣下讀書學子,怎會得知。”
  此言一出,那龍氏慧娘,嗤的一笑,其聲輕脆,如珠落玉盤一般悅耳,但笑聲方出,旋被她盡力忍下,以袖掩口,連一嘴碎玉細齒,与頰上兩酒窩,也遮了起來。
  笑面跛丐只當她見笑自己掉文,自稱“區區”之故。
  實在他不知,對方之笑,卻還含有他稱那龍凌云“讀書學子”四字。
  龍凌云道:“前輩大名震動湖海,在下雖是一個寒儒,卻也曾听人道及前輩的英雄事跡,平日里坐困書城,常自恨無緣得識天下俊彥,不料想今日得睹前輩真面,誠是快慰平生也。”
  說著,店小二已然送上酒菜,龍凌云,复又加點了几味熏雞燒鵝之類,遂即舉杯,向笑面跛丐邀飲。
  笑面跛丐信以為真,客套几句,端杯浮一大白道:“閣下尊夫人骨格清奇,誠應是我輩中人,只可惜年事已長,學劍已遲,誠然令人惋歎。”
  龍凌云微微一笑,輕嘗杯酒,徐徐應道:“道是江湖風險多,何如書中逍遙游,前輩叱吒風云,雖令在下羡慕,若以在下而論,卻覺得不如寄傲山林,來得清閒自在呢。”
  笑面跛丐長歎一聲,咕咕連飲了兩口悶酒,雙眉緊皺說:“閣下之言,亦是亦非,是是非非,自古便無定論,但以我老跛子來講,無生我才,必有一用,才大治國,才少安家,或為生民解除疾厄,或為世間鏟除不平,否則,若閣下者,人人嘯傲林下,不問他人生死,則天下豈不任那魔鬼橫行,小人邪輩得志了嗎?”
  笑面跛丐說到這里,又是一聲長歎,語气一轉,繼道:“不過,自來江湖之上,風險特多,無論是何等英豪,到頭來多半脫不去刀頭濺血,慘遭橫死。而所謂名門大派,亦不乏挂羊頭賣狗肉,而生無恥之士。”
  笑面跛丐,神色凄然,低頭抓過酒壺,狂飲燒酒,片刻功夫,便將那一壺斤半燒酒吃完,擊筷高呼:“酒來”。
  對面龍凌云与他夫人,詫异笑面跛丐,何以這般失常,對望一眼,卻各又默不出聲,靜靜的吃食觀變。
  剎時間店家又送來一壺,笑面跛丐,舉壺牛飲,飲完再要,如此反反覆覆,等龍凌云夫妻吃飽,他已然連盡十壺,醉態可掬了。
  笑面跛丐才抬頭,一見龍凌云夫婦吃完方似惊覺自己失態,咧嘴長歎一聲,雙手齊施,抓起盤中黛雞,一陣猛吃,風卷殘云般,將桌上食物收抬干淨。
  最后掏出一條羅帕,小心將手嘴抹淨,晃著站起來,一拍肚皮,道:“飽了,老了,不中用了……”
  龍凌云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對笑而跛丐道:“如今天已入夜,前輩如無固定去處,何不与在下等投店安寢。”
  笑面跛丐醉眼相看,上下打量龍凌云,若似未曾相識,半晌方自“哦”了一聲,道:“閣下雖是個讀書文人,卻具有我輩性情。可惜呀!可喜!想我老跛子,一生孤苦,往年雖結交一位好友,卻不料他竟然慘遭小人暗害,老跛子埋首深山,痛心疾首,自份此生再無良友,不意今竟得見閣下,深對吾思。可喜啊!可惜!”
  龍凌云与他夫人,對視相望,均不知笑面跛丐,意中所指可惜者為何,可喜者又是為何。
  不過,他見笑而跛丐并無拒絕之意,立刻舉手揖讓,道一聲:“請。”
  笑面跛丐搖搖晃晃,一跛一拐的走出店去,龍凌云夫妻隨后而行,不多時來至一座“安居客棧”之前。
  龍凌云想是住在此地,道:“有請”,當前入店。
  店小二見,恭敬相迎,點燈舉火,將三人直送到后園上房。
  龍凌云將笑面跛丐讓入室內,才吩咐店家,另開一個單間。
  店家答應著,先送上香茗面水,龍凌云三人,一一梳洗。
  別看笑面跛丐,一身化子破衣,卻似有种洁癖,只見他洗手洗面,小心翼翼,洗了又洗,末了在腋下百補袋內,掏出面布,細心擦抹,卻不用店中手巾。
  龍凌云夫婦暗中稱怪,一時落座。
  笑面跛丐尚未待龍凌云夫妻開口便驟然問道:“閣下适才在酒樓臨窗而坐,可曾望見一雙异樣俊美的男女路過?”
  接著他又將兩人形容一番。
  龍氏慧娘,垂目端坐下首,上唇咬在玉齒之間,頰上酒窩時現,似在极力忍笑。
  龍凌云眼帘下垂,勉強搖頭,輕答:“不曾。”
  笑而跛丐一生見多經廣,此際若未被酒醉,可必能看出龍凌云所答非實。
  只是他一者多飲了几杯,二者心中感系叢生,靦怀往事,自悲老大,便將這一對夫妻的异處忽略過去。
  龍凌云半晌不見笑面跛丐言語,忍不住抬眼一看,只見他雙目凝神,喃喃自語,卻听不出有何聲音。
  不由心中奇怪,問道:“前輩找這一雙男女,所為何事,在下可得聞听?”
  笑面跛丐“啊”了一聲,收回外馳心神,掃了龍凌云一眼長歎道:“其實也無什么大事,只是老跛子下午曾在江邊,目見這一雙璧人,施展絕藝,鎮住群盜。那男的自稱龍淵,言及昨夜老跛子曾在皖境出現,這話在別人听來,或謂可信,但老跛子自忖昨夜宿在‘當涂’,便是夢游,也不會跑出很遠,故此才想追上那龍淵問問清楚,到底是他故意編造,還是真見過与老跛子一模一樣的怪人。”
  龍氏慧娘“嗤”的脆笑出聲,藍眸電般掃過龍凌云面上,龍凌云面色微紅,朱唇嚅嚅欲動,似想開口,笑面跛丐語气一挫,雙目凝望門外,卻又緩緩的道:“還有一點,那自稱云慧的女娃娃,一身輕功掌法,怪异罕見,不類中土各大派中所傳,但是老跛子卻覺得十分眼熟,似在何時見過一般……”
  他語聲漸低,似在一心追憶往事,最后竟然停了下來。
  龍凌云夫妻,一聞他“十分眼熟”之言,各似一震,尤其是慧娘,一雙藍眸霍閃出湛湛精光,凝注在笑面跛丐面上,兩道秀目,緊皺微挑,竟還隱含煞气,唇角亦自微抖,表示著她正十分激動。”
  只是這表情,精光与煞气,一顯即隱,笑面跛丐一意苦思,并未發現。
  室內一時隱入沉寂,三人的呼吸之聲,隱隱可聞。
  驀地,也不知過了多久,笑面跛丐一掌打在自己的腦袋上,“叭”的一聲,清脆可聞,顯然這一下十分不輕。
  龍凌云与慧娘嚇了一跳,正在猜他何意。
  笑面跛丐霍然抱頭大哭起來。
  那哭聲,低沉沙啞,若似猿啼獸泣,雖則十分刺耳,也至為感人。
  龍凌云夫婦不知就里,不由被他哭得不知所措,龍凌云搓著雙掌,“咳”了兩下,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一時望著慧娘,暗乞主意。
  慧娘螓首微搖,示意不可妄動,藍眸凝住,默想心事。
  好半晌,笑面跛丐哭聲稍緩,龍氏慧娘忽然開口,輕啟朱唇,鶯聲仄仄的勸道:“前輩何事傷心?請說予愚夫婦知道,愚夫婦雖然無能,卻愿為前輩分擔一二呢。”
  笑面跛丐哭了一陣,心中傷痛稍減,聞言止聲掏出面布抹著臉上淚痕,睜著一對紅腫的眼睛,凝視二人,半晌方才歎息一聲,道:“賢夫婦盛意,老跛子心感無已,只是這等事類多牽連,賢夫婦局外之人,還是不知的好。”
  龍氏慧娘宛然一笑,緩緩道:“前輩既不愿說,愚夫婦自也不便過問,不過晚到已猜著一二,但不知是也不是?”
  龍凌云雙睛一垂一閃,“哦”了一聲。笑面跛丐卻忍不住急急追問道:“夫人你猜著什么?且請說來听听?”
  龍凌云夫婦見他一付迫不急待之狀,十分好笑,不由心中同起一念:“這老人倒還有一份天真好奇呢。”
  慧娘望了乃夫一眼,緩聲悄語道:“晚輩既然發現那云慧姑娘,所施的輕功掌法十分眼熟,而又不類中原各派所傳,則必然許多年前,前輩曾在一海外异人身上見過,那云慧想必是那异人弟子,傳得那一身絕學,至于那异人,想必已然故世,生前与前輩有過一段不淺交情,因之前輩一時想起,便不由悲從中來,為故人仙逝而泣了。”
  笑面跛丐聞言,訝而且佩,待她說完,霍然站起來拱手一揖,道:“夫人天縱之資,觀察入微,誠令老跛子敬佩無已,但老跛子尚在一事不明,尚請夫人指正。”
  慧娘連忙還禮讓座,道:“晚輩只不過稍明事理,怎敢當前輩盛譽。”
  笑面跛丐落座,又道:“想人生百年,竟不免于一死,老跛子雖然緬怀故友,何致失態痛放悲聲。”
  慧娘接口道:“前輩是說,令故友為人所害,死得凄慘?”
  笑面跛丐,霍然仰天長笑,“哈哈”之聲,直似悶雷般蕩起回音,屋瓦簌簌,灰塵飄落,經久不息。
  笑畢面色霍又一寒,對龍氏夫婦連連點頭,道:“好,好,老跛丐子今日得遇著兩位,真可說得逢知音。夫人所言不差,我老跛子那位唯一故友,正是三十年獨步武林,后來慘遭那自命不凡的七大掌門,聯手殺害的蓋世奇人啊……”
  此言一出,笑面跛丐神色十分激動。
  卻不料,那龍氏慧娘,更加有异。
  只見她翩然立起,箭般扑到笑面跛丐面前,尚未等跛丐弄清,她已然雙膝跪侄,凄聲顫抖,叫道:“前輩請恕侄女欺瞞之罪,侄女便是你那故友,孤獨客唯一傳人,也正是前輩追尋的云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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