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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左一右踞坐大窗左右側,大袖太長,看不見手,但出形狀上看,顯然他們一個雙手后背一個雙手捧胸。
  誰也弄不清兩人是敵是友,也沒听說過江湖上有這兩個怪物,忽听雞胸大個儿用嘶啞的嗓子嘿嘿大笑道:“嘿嘿!呵呵!九葉靈芝,我們也要!”
  駝子那雙亮晶晶的大眼也眨了一眨,老公鴨嗓子也大叫道:“是啊!咱們要,可以成仙成道呢!”
  呢字一落,兩怪物飄下廳中,兩只麻布大袖交叉飛舞,所經處波開浪裂,所有近身的賊人全被飛拋兩三丈外,慘叫之聲大起。
  樓門上,天魔夫人大惊道:“不好,這兩怪物功力奇高,他們這一鬧,坏了我們的大事,我們得阻他一阻。”
  眾女叱喝一聲,飛掄下廳,雞胸怪物大袖一拂,將鐵鷹爪震飛三丈外,首先截住五妞儿如煙姑娘,沒容她有拔出劍囊古劍的机會,便將她迫得連退兩三丈,他突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你們快走,我要放火。”
  如煙一听口音廝熟,但卻不敢料定,只好說道:“不成,九葉靈芝……”
  “別擔心,甘家不會找你,那是假貨。快走!”
  姑娘恍然大悟,正想說話,怪物卻突然大喝道:“大姑娘,呵呵!你敢攔我老人家?打!”兩只大袖罡風怒發,把如煙像只繡球般震到梯口邊,然后轉身猛扑武當門下。
  如煙駭然變色,她只覺身不由己,那并不傷人而力道無窮的如山暗勁,迫得她几乎連喘气的工夫也沒有,乖乖地向梯口飄,她怎能不惊?
  她脫口,叫道:“怪物厲害,姥姥,我們走!”
  巫山怪姥和天魔夫人正被駝背怪物迫得手忙腳亂,聞聲急忙后退,天魔夫人忙低聲問道:“你己答允甘家物歸原主,怎能……”
  “他倆就是甘龍甘鳳,剛才甘龍叫我們別管,速离這是非之地,他要放火。”
  “那九葉……”
  “那是假貨,真貨可能已運走了,以他們的功力,豈會讓賊人這么順利將鏢截走?”
  地煞夫人插口道:“不能走!”
  天魔夫人訝然問道:“為什么?”
  “不殺這些惡賊,怎消心頭之恨?”
  “我們在外面等,走一個殺一個。”
  “好!我們快撤!”
  一群女人紛紛上樓收拾,一會儿即由后樓走了,大廳中一雙怪物似乎是漸行不支,兩人退在窗口分立,一雙大袖左遮右攔,阻住賊人進攻,僅能自保。
  大廳中戶橫滿地,一群賊人仍在舍死忘生拼命惡斗。
  不久,兩怪物突然撤走,出了廳,大袖中飛出了不少小小布包,沿廳外走廊打出,触地即火光上騰。凡是近身的小賊不死就傷,整座大廳火舌沖天而起。
  兩怪物折了一大把樹枝,堵在大廳口,賊人逸出他們不管,要一動那十二個大包,樹枝飛射而出,立斃動手之人。
  烈火飛騰,整個大廳成了火海,眾賊紛紛跳窗逃命,在外面交手。
  兩怪物直待大廳倒塌,方悄然隱去。
  申牌初,庄中成了火海,烈焰沖天,机伶鬼抽腿四散逃命,短命鬼喪身火窟。
  追命閻羅渾身是血,他手下死傷殆盡,出了庄赶向太平口,他要赶回陝西太白山庄。
  禿頭龍眼看大好基業付之一炬,站在庄側咬牙切齒。
  武當門下剩下六人,垂頭喪气凄凄慘慘轉回荊州。
  鐵鷹爪和五名悍賊橫死庄中,孽龍鄭彪行動不便,大概已葬身火窟,所有鹼人全作烏獸散。
  禿頭龍眼看火舌沖雷,跌腳恨道:“申老匹夫如此欺人,鄭虎只稍留有三寸气在,必……”突然,他鼻中聞到一絲幽香,猛地轉頭一看,只覺心中一震。
  身后五文外,正站著地煞夫人和五妞儿如煙,如煙那閉月羞花的艷美玉容上,噴射出陣陣冷電寒芒,正狠狠地盯視著他。
  地煞夫人那丑惡的尊容上,比平常更為丑惡,那叫人心悸的目光,直令人毛骨悚然。
  禿頭龍倒抽一口涼气,他感到眼前已有大變,壯膽向道:“地煞夫人,你目中充滿怨毒……”
  “你倒聰明,鄭老匹夫,你卻沒有想到有這么一天吧?”地煞夫人陰森森地說完,和如煙逐步欺近。
  禿頭龍大駭,知道她們不怀好意,情不自禁退后兩步,將拾來的長劍徐徐舉起,壯著膽問道:“咱們無冤充仇,我兄弟待你們不薄……”
  “待我們不薄?嘿嘿!等會儿你就知道薄是不薄了。芸儿,拿下他。”
  禿頭龍惊駭地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綠衣劍客方逸君的未亡人,前百花教主伍云英;改頭換面混跡江湖,就是要一算十八年前毀家之仇。老賊,如煙就是綠衣劍客的遺孤碧芸,你不要我多說吧?”
  禿頭龍大惊失色,鬼眼一轉,轉身撤腿就跑,他想逃命。白影一閃,迎面站著如煙姑娘,她芙蓉臉上殺机重重,玉手彈開劍囊鎖口,一手按在寶光四射的劍鞘上。
  “你找死了!”禿頭龍大喝,同時一劍揮出,他要奪路而走。
  姑娘玉腕千翻,銀芒似電,劍過無聲,禿頭龍劍斷腕飛。他沒想到姑娘手中的劍,乃是千古神刃“龍淵”,銀芒一閃,他哪還來得及撤招?劍化銀虹,只一閃,他的左臂又告分家,狂叫一聲扑地便倒。
  地煞夫人到了身旁,她凄然地輕喚道:“逸君!孩子又替你誅去一個仇人,你在天之靈庇佑你的孩子。芸儿,問他狄老賊的下落。”
  芸儿收劍入鞘,點上禿頭龍的穴道,止住鮮血狂流,陰森森地問道:“老狗!辰州狄家庄妙手飛花狄老賊躲到哪儿去了?說!”
  禿頭龍咬牙強忍痛楚道:“在狄家庄。”
  拍一聲響,老賊挨了一記耳光,大牙脫掉四枚,姑娘道:“老狗,你少在姑娘面前狡猾,十六年前狄老賊舉家他遷,下落不明,當年凶并不是你荊州三龍,甩不著替他們受過,要不實說的話,我要將你寸裂而死,不信你且瞧瞧!”
  她在羅帶上拔出一把小巴首,白芒如電,在禿頭龍臉上晃動,冷气森森直迫骨髓。
  禿頭龍心中一寒,說道:“狄雷兄弟現在辰州北面西河之畔,南距辰州十里的烏楓岭之下,他們并末遠走,一家子隱居避仇,你仍要找他,只是白送死。”
  “為什么?”
  “獨腳天尊雖被四海狂客廢去武功,但他的師父金面狂梟粟飛,已在天山池畔找到一株千年雪蓮,不但恢复了當年功力,而且更有無上進境,目下他師徒倆正在狄家苦練蓋世絕學,要找四海狂客复仇。那金面狂梟功臻化境,且心狠手辣,雖好女色,但有性虐之狂,不為任何甜言蜜語所惑,你們前往只有白白送死。”
  “五毒陰風汪老魔因何不在太白山庄之中?”
  “他從百花谷逃得性命,已經逃至祁連,十八年來不見蹤影;据五鬼陰手申天豪說,可能已和師祖祁連陰魔重參絕學,不久可望重入中原。詳情你可迫問追命閻羅申天杰。”
  地煞夫人說道:“給他一刀,免去凌遲之慘。”
  小匕首戮入禿頭龍心坎,姑娘收刀納起,母女倆逕奔庄稍,可惜晚了半步。
  迫命閻羅展開奇快輕功,扑奔太平口,過了吊橋進入林間大道,迎而撞上了天魔夫人和紅衣女如霞。他叫道:“天魔夫人,你們的人呢?隨我返陝西太白山庄,有你們的好處。”
  天魔夫人沒作聲,以一雙飽含怨毒的大眼睛死盯著他,如霞卻噗嗤一笑,媚聲道:“走啊!申二爺!我們正想打攪貴庄呢!”
  追命閻羅一触天魔夫人陰森的目光,不由打一冷戰,心忖:“這丑老太婆好毒的眼神!難道說她為了我奪芝之舉遷。怒于我么?我得小心些儿,別在陰溝里溯了船。”
  他退到路側,劍隱肘后,并運功戒備,一面說道:“請!咱們在太平口會合,走荊州出漢水入陝。”
  他并末請得動天魔夫人,如霞卻向他走近,媚笑如花,搖晃若風擺殘荷,獨一枝荷花吐艷,款擺著走近。
  追命閻羅也算得一代魔頭,已看出其中大有文章,不看小妞儿雖笑靨如飛,而殺机隱現么?他哼了一聲,長劍驟吐,銀芒一閃,飛旋而出。
  “嘻嘻!怎么了?你不念荐枕之情,要殺我么?”如霞長袖左拂右卷,一面說一面身形疾旋轉,話聲一落,流水行云似的連避五劍,還了三袖。
  追命閻羅心中一凜,疾退五步,說道:“你這是百花谷絕學‘激蜂戲蕊’身法,你是百花谷的……”
  “你猜對了!”天魔夫人明森森地接口,細如牛毛的金色光芒漫天徹地而至,那是百花谷最霸道的“花蕊金針”。
  迫命閻羅大駭,劍蕩掌劈陰風乍起,涌起一道气牆,將身形裹住。
  豈知如霞一晃便至,長袖急振,“啻”一聲裂帛之聲驟響,雙袖一斷一絞將長劍纏住,這一瞬間,天魔夫人捷如電閃欺近,三朵銀花隨袖而出,向下一沉,再向上斜飛,恰好一枚刺入追命閻羅胯下,花瓣一散,他怎吃得消?大吼一聲,將如霞另一袖震斷,并將她震飛丈余,他自己也倒了,順手一抹脖子,斗大頭顱几乎飛起,立時气絕。
  這一瞬間,地煞夫人恰好赶到,已經無法詢問了。
  地煞夫人說道:“師姐,我們赶往辰州。”
  “狄老狗有消息么?”
  “他躲在西河之畔,并未离開,辰州亡命,但這一行凶險甚多,獨腳天尊已恢复了功力,和那老鬼師父金面狂梟寄居于狄老狗處。”
  如煙道:“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們也得前往。媽,女儿先到磨盤州,叫那儿的姐妹准備車馬去。”
  “好,我先回荊州,就由磨盤州入湘,近期內即起程。”
  烈火將庄院燒成平地,逸云和如黑早已回到太平口,恢复了本來的面目,但他們并未与甘龍住在一起,讓他們有机會和武當弟子周旋。
  自此,武當和太白山庄結下深仇,可惜天各一方,未能引起大火拼,實乃不幸之事。
  武當門下并未賠鏢,只答允予鴻安鏢局种种方便,從此鴻安鏢局所至之地,武當弟子确是傾力維護,鴻安的威名傳播在大江南北,果如逸云所料。
  事后第三天,畫舫悄然离開荊州下航,不知所終。
  第六天,一艘快艇飛駛太平口,入暮時分到了太平口靠岸,甘虎和甘鳳交鏢而回。
  不片刻,上游也到了一艘輕舟,到了甘二爺一劍雙絕甘棣,他由貴陽入川,聞訊星夜赶到。
  甘鳳一到客店,逸云已經走了。這小伙子和如黑恰在碼頭附近,一看甘虎兄妹滿臉春風歸來就知道鏢已順利交到。他本想現身,可是如黑不愿,拉住他返回客店,迫著他留書給甘家兄妹,便匆匆過江,他要伴逸云獨游洞庭湖,到泊羅一掃祖墳。
  逸云也不愿和甘家兄妹同行,依如黑之見留書相告,立時結帳出店,過江前往荊州。
  甘鳳姑娘和兩位兄長赶到逸云所住客店,姑娘只覺芳心如碎,只好強忍酸楚,隨乃叔返川。
  逸云和如黑為了避免甘家兄妹追尋,徑投城東一處最僻靜的小店寄宿,仍是分房而居。
  兩人隔室而宿,已經過了三更,驀地里一聲尖厲嘯聲划空而過,震人心弦,練家子耳目特別靈,警覺性很高,逸云首先惊起,側耳傾听。
  這間客店規模很小,只有兩廂一院,位于城外橫街上,平時客人不多。逸云和如黑住在東廂兩間上房,一排十二間客房,只住了五個人,中間院子不大,一條長廊繞過后廳直抵西廂客房,夜深人靜,店中靜悄悄沉寂如死城,只有廓上三五盞气死風燈發出淡黃色光芒,些小聲響入耳清晰。
  西廂一間客房內,突傳出輕微的窗戶反扣聲,接著衣袂飄風之聲凜然。
  逸云赶忙披衣而起,推開窗門,只見一道黑影向東一閃而沒,輕功似臻化境。
  接著嘯聲又起,由東破空傳至,年輕人好奇心重,逸云自不例外,他正欲騰身出窗追蹤黑影時,隔室已傳來如黑的低語道:“云哥,我們追!”
  說追就追,兩人先后飄出窗外,向黑影隱沒處追去。兩人輕功之佳,宛若追風御電,穿越房脊恍如幽靈。
  百十丈外房舍已盡,一條大道直通東面長湖,百十丈外,先前黑影快似流星,向東急射。
  兩人沿道旁草木陰森所形成的暗影,欺近至二三十丈,方盯緊黑彤亦步亦趨緩走,向嘯聲發出處奔去。
  五里外是一個小崗阜,林深草茂,大道向上一升。崗頂有一座松林,夜風掠過林梢,濤聲震耳,大道中間站了三個黑影,星光下可以看出他們的身材頗為雄偉,雙目精光四射,顯然是修為深厚的內家高手,兩人身穿夜行衣,一個穿著青布直裰齊膝,身后都扎著兵刃,劍穗儿在肩上飄拂。
  黑影一上崗,穿直裰那人遂沉聲問道:“四弟,消息如何?她們可在荊州?”
  黑影身形倏止,說道;“她們已經离開荊州三天,棄船就陸,由磨盤州入湘,据小弟看來,她們似与百花教主無關。”
  “管她們有關無關,五弟死在夔州艾家,定与她們有關,盡管死無對證,在艾家出事之時,她們恰在庄內,荊州三龍之死,她們也在場,太巧了,咱們伏牛五霸被人宰了一位,報仇勢在必行,愚兄仔細想來,她們的行徑确与百花教主有點相似。那次四海狂客老匹夫將她倆救走,也許她們沒死,咱們仔細些,別讓方逸君的鬼魂在泉下恥笑我們,庄中有急報到來,我和二弟三弟必須立時返回,你辛苦些,盯緊她們,一得到實据,立即乾人回報,切忌出面露出行藏,等她們到了咱們庄中再動手不遲。”
  “小弟這就走!”黑影向三人行禮,向回路奔去。
  三黑影也向林中一閃而沒,輕功确是了得。
  逸云一听“方逸君”三字,只党气血一涌,知道恩人确已身死,凶手大概就是這些人。反正有這個“四弟”住在店中,不怕他們飛掉,“伏牛五霸”在江湖大名鼎鼎,只消探明一切,他們走不了的。
  四人一走,如黑在他耳畔輕輕說道:“這四賊就是伏牛五霸,凶名昭著,手下夠硬朗,确是了得,在艾家根本沒有老五花花太歲;而在清江江畔使開山斧死在白帝三蛟之手,那位彪形大漢才是花花太歲。那家伙确是到過艾家,卻悄然跟著白帝三蛟到枝江劫鏢,糾合了三陰一絕和飛天鼠一同計算白帝三蛟,而至身死清江,卻怪天魔夫人等人,豈不可笑?”
  逸云不管這些,卻問道:“黑弟,你可知方逸君的一切內情?”
  “怎么不知?方逸君就是二十余年前崛起江湖的綠衣劍客,可惜他不該和臭名滿江湖的百花教主伍云英結合,惹來不少麻煩。据家父說,十八年前在云南白石江畔,就曾經替他們解去一危机,自那次以后,綠衣劍客音訊杳然,至今還有人為他婉惜,他不該和那淫名滿江湖的……”
  逸云煩躁地問道:“黑弟,別說了!伏牛老四你可認得?”
  如黑訝然問道:“咦!云哥,你怎么了?”
  “沒什么,伏中老四你可認得?”
  “當然認得,那家伙生得滿臉橫肉,五岳朝天,整日陰森森不見笑容,心黑手辣,殺人不眨眼,复姓慕連,名浩,人稱惡屠夫,最不是個東西。”
  “這家伙我得找他,哼!不怕他不說。”逸云喃喃自語,向回路走。
  如黑接口說道:“那很容易,他那把彎刀沒什么了不起,我替你砍下他的驢頭。”
  “不,目下不是時候,我要在他身上探出一宗有關我個人的恩怨,你可不能胡亂出手。”
  “成,我一切听你的,你要我動手就動手,行么?”如.黑笑嘻嘻地說,兩人并肩返回了客店而去。
  次日凌晨,兩人梳洗畢,站在房內向西廂客房張望,如黑站在逸云身畔。
  不久,西廂房三間客房中陸續走出十名相貌凶猛的彪形大漢,其中果有一個滿臉橫肉,五岳朝天的巨人,黑臉陰沉,慶气散溢,腰下挂了把細長的連鞘彎刀,年在四十出頭。
  十個人到后廳早餐,看樣子可能餐罷即須遠行。
  如黑輕聲問道:“哥,看清楚了么?”
  “果然好一付惡屠夫面貌。”逸云冷笑著答。
  他隨手掩上窗門,說道:“我們也快些進膳,盯緊他們。”
  兄弟倆到前面二樓用膳,然后結賬,惡屠夫率九名凶惡大漢過了江,由太平口直向新縣治公安縣奔去。
  有了方向,不怕他們遁走;逸云和如黑在他們身后五六里跟進,第一天便到了灃縣,進入湘境。
  這一帶是山區,人跡略稀,可以加快腳步,第二天申牌初便到了常德府,并末打尖,沿沉江西走,向桃源緊赶,一股勁緊迫不舍。
  一路上,逸云在如黑口中,總算把方逸君伍云英夫婦生前概況弄清,但十八年來,他夫婦倆的生死,卻無從知悉,武林中無人提及,成了無頭公案。
  在伏牛五霸口中,逸云知道了兩件事實,一是方逸君恐己不在人間,一是師父四海狂客曾救過伍云英。
  第一件事,他該找出方逸君是如何仙逝的,如果他是被人殺死,就得替他報仇血恨;第二件事,他該找出方家的后人,傾全力照顧孤儿寡婦。他記得爹媽說過,伍云英那時身怀六甲,且將臨盆,算起來方逸君的后人該有十八歲的年紀了。
  不管百花教主是否真的淫名瞞江湖,但她改邪歸正之事卻是令人佩服的,師父一生傲視江湖嫉惡如仇,管盡人間不乎事,竟也會對百花教主援手,可見百花教主必定不是個淫亂得不可救藥的人。
  在如黑的口中,他雖然對百花教主鄙視,但并沒有刻薄的批評,逸云放了心。
  他并沒有將心中隱秘告訴如黑,如黑也不在意這些原故,反正追蹤伏牛五霸,如黑認為是俠義門人應為之事,并無追問內情的必要。
  另一個使如黑樂于追蹤的原因,就是在伏牛五霸口中,他听到了四海狂客的音訊。由于他心中也有隱情不便說出,所以甘心情愿往下跟蹤。
  當夜,在桃源縣投宿,一夜無事。
  次日清晨,惡人屠反而不急于上路,逸云心中雪亮,每日起程之前,這家伙必定先派人在前面踩探,隨時返報前途的消息。今日這家伙不急于動身,毫無疑問的前面已發現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追上了天魔夫人。
  他料個正著,天魔夫人和眾女,這天也是落腳桃源城內,凌晨方徐徐向西啟行。
  由常德府到辰州,經沅州出玉屏入貴州,有一條官道蜿蜒而西,可通車馬;這一帶地廣人稀,卻甚為富裕,乃是湖廣四川貴州三省的沖要,交通倒是發達。
  沅江,是湘西最大的一條河流,南有雪鋒山,北是千山万壑的武陵山,沅江就是在這兩大山脈所夾峙的河谷里,匯聚無數小河流,滾滾注入洞庭湖。
  出桃源沿沅江向南走,過了鄭家驛,官道离開了沅江,進入了山區;經辰龍關,界亭驛,馬底驛,方到達辰州,重与沅江會合。
  六乘雙頭馬車,由六名身手矯捷,身材魁壯的英俊大漢駕駛,輕靈地沿官道西行。車前車后各有八匹駿馬,馬上是十二名佩劍大漢,和四名身穿緊身褲褂的佩劍少女,在前后護衛著輕車,意气飛揚地緩緩前行。
  六乘雙頭馬車,裝飾极為美麗,不但馬儿是上上之選,車本身雕欄繡榴,車惟是一色儿翠綠鎖金流蘇繡風檐,花團錦簇,极盡華麗,左右三個大窗,水晶檐后是半掩的錦帘,隱約可見里面的一雙雙美麗的人影。車過處,空間里飄蕩著陣陣香風,和一陣陣蕩人心魄的輕笑,還有令人心猿意馬的軟語鶯聲。
  這一串奇怪的車馬行列,假使加上些身穿鴛鴦戰袍的兵馬,定會令人覺得如不是公侯的內眷,定是方面大員的眷屬經過此地。
  一行車馬過了鄭家驛迤儷進入山區。
  后面七八里地,有八個穿著怪异的江湖客徒步而行,亦步亦趨緊盯不舍,其中有一個是惡人屠慕連浩。
  車馬之后一兩里,也有兩個相貌獰惡的流浪漢盯著不舍,遮遮掩掩隱住行藏,歇歇停停保持著一兩里的距离。
  兩流浪漢之后一里左右,卻是身背包裹,穿著青色直裰。腳下薄底快靴,不像生意人,更不像庄稼漢,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美一丑的逸云和如黑,他倆信步而行,有意無意盯梢前行。
  一過雪峰舖,還有五十里到辰龍關,這一帶道路一向不太平靜,過往客商最好結伴而行,應付打悶棍的小賊也有些小照應,要遇上大群嘍羅只好自認倒霉。
  山連山,林接林,連綿起伏,地曠人稀,好一處臥虎藏龍之地。
  車馬緩緩前行,不知大禍將至,正繞過一座小山,前面是險惡的巨大古林,古樹聳天而起,官道穿林而入。
  入林三五里,前面六名馬上大漢分兩行,后面近馬車的是兩騎勁裝少女,八個人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緩緩策馬前導,神情鎮靜,似乎點塵不惊。
  驀地里,林中“嗚”一聲射出一枝響箭,厲嘯著射向先頭第一名大漢項門上空一尺,一閃便至。
  忙者不會,會者不忙,大漢只兩指一央,響箭伏貼地寂然不動。他舉起左手一招;“嘶——”馬儿止步,“支格格”車儿驟停,他扳鞍滑下鞍橋,將響筋向道旁一插,向響箭射處躬身行一禮,朗聲說道:“西向陽關,遠道同源,在下冒昧,借道寶山。”
  這是說:途經貴地,咱們上一代也是江湖朋友,目下有事途經寶山,請予方便借道西上。
  林中驀地傳出一聲虎吼道:“遠道同源,珍藝留万。”
  這是說:既然上一代同是江湖人,不必留下兩手絕學,只消留下名號,套個交情。
  “天魔夫人暨一行眾女,借道寶山,在下這里謝過。”說完,抱拳行禮。
  林中微透人聲,片刻;又傳出粗豪的語音道:“上复夫人,多有冒犯;請代致意,出山虎桑清未克遠迎,如需效勞。之處,即請明示。”
  “上复桑爺,夫人俗務纏身,不克往拜,諸位盛情,在下代為夫人致意,青山遠在,容再相見。”
  “請多珍重,恕不遠送。”
  “不敢勞駕,諸位珍重。”大漢拱拱手,回身一躍上馬,舉手一招,車馬緩緩啟行。
  過了一山又一山,馬車逐漸去遠,后面兩個獰惡大漢也到了響箭射出之地,這次響箭來勢奇疾,一名大漢呵呵一笑,也伸兩指夾住響箭,托在掌心大笑道:“湘西邊地,我姜二爺倒沒到過,大概規矩也是一樣的,哈哈!”
  他將箭插在路旁,傲然地說道:“伏牛山庄四爺慕連治途經寶山,少嚕蘇,咱們后面還有八人,正主儿在后,二爺我要走了。記住,不可泄漏四爺的行藏。”
  說完,頭也不回昂然而去,林中人一听“四爺慕連浩”五字,大概嚇得屁滾尿流,一聲也沒吭。
  兩人去遠,林中鑽出個小嘍羅,俯身拔箭喃喃自語道:“乖乖!看來咱們湘西將有風風雨雨了,大名鼎鼎的人物全來啦!”
  他剛一抬頭,不由一怔,不知何時身畔來了一白一黑兩個怪人,美的极美,丑的极丑;那丑鬼咧咧嘴,說道:“小把戲你忘了姜二爺的吩咐?泄了底,你不想活啦?”
  小嘍羅嚇得一抖,惊恐地說道:“小的不敢,請爺們放心。”
  “那敢情好,告訴出山虎小心些。”
  小嘍羅哆長吁一口气,連聲應喏。逸云和如黑冽嘴一笑,大刺刺地走了。
  定了二十余里,山更高,林更密,突听前面叱喝之聲不—絕于耳,如黑突然說道:“云哥,我們先走一步。”
  “走啊!打起來了。”兩人隱沒在道旁林中,霎時不見。
  車馬緩緩前行,繞過一處山嘴,突然崗上密林人影一晃,紅光耀目,官道中一字儿排開五名老道,齊聲念道,“無量壽佛,咱們等著了。”
  馬上的大漢勒疆問道:“道爺,是沖我們來的么?”
  中間老道怒罵道:“渾蛋,不沖你們難道沖道爺自己不成?”
  大漢們飛身下馬,車馬,全停了,為首大漢聲色不動,仍然滿臉堆笑,拱手道:“諸位道爺冠上有三枚金針;想必是武當無字輩門人,在下高一鳴,請示他諱,以便識荊,并請教道長意欲何為?敝主人与武當一無芥蒂,何以道長興問罪之師,尚請明示,以便斟酌。”
  “滾你的!叫那老妖怪出來答話,道爺有話問他。”
  “無虧道友,你是找本夫人么?”聲落,第一乘車馬中,飛出天魔夫人,像一只大雁,悠然而降,
  五老道吃了一惊,無虧臉上泛起怒容,說道:“老妖怪,你說對了。”
  “請教其理安在,老身洗耳恭听。”
  “荊州三龍庄上,貧道師弟三陰一絕無為,皆因你們這一群禍水而引起殺身之禍,事發之時你們竟不顧江湖道義,一走了之,米免欺人大甚。”
  “妾身力所不逮,道長未免不通情理。”
  “住口!荊州三龍庄中之人并末死絕,貧道盡知內情,少在貧道面前推主阻四的。”
  天魔夫人正色問道:“道長意欲如何?”
  “其一,立即退出江湖;其二,至武當負荊請罪,以贖前愆。”
  車帘一閃,大妞儿如霞五妞儿如煙出車,一紅一白,紅的如火,白的如出水白蓮,媚笑如花般,乳波儿顫,臀浪儿擺,只剩一握柳腰儿輕搖,蓮步生花,裊裊婷婷冉冉而至,醉人幽香令人心蕩神搖。
  五老道眼也直了,無虧張口吁气道:“怪不得無為師弟深陷魔障,原來如此。”
  如留兩女扭著臀浪儿,直扭至五老道身前六尺,仍在輕移蓮步往前靠。
  “站住!”無虧驀地清醒,大聲喝止。
  兩個俏妞儿吃吃媚笑,俏然凝立。如煙飛過一道勾魂懾魄的媚眼儿,吐出瀝瀝鶯聲道:“是的,道爺,我們站著喱!小女子如煙,這是大姐如霞,初履江湖,一切淺陋,道長休怪!請問仙長,莫不是江湖德業超人,人稱清虛子無虧道長么?”
  “貧道正是。”老道神魂飄搖,語气一緩。
  “小女有眼不識泰山,汕長原諒。”兩女盈盈一拜。
  “施主少禮,無量壽佛!”老道竟稽首回禮了,道貌岸然的面容,泛起了笑容。
  “仙長明人,請諒小女苦衷,在荊州三龍府第,小女确已盡力,力勸眾人息事,無奈力不從心,人刀不可回天,小女子負咎良多,既然仙長賜下金渝,斷無不依之理。但不知仙長可否成全予小女子二日之便,以盡深談?”
  無虧還采不及答話,另一名老道搶著接口道:“師兄,也許傳言不實,咱們何不請夫人一行小憩一日,以便查明底細?”
  如煙如霞燦然一笑,不讓無虧考慮,接口道:“多謝仙長恩典,小女子鉻感五中。”媚眼儿一瞟,躬身行禮,甜甜一笑。
  無虧注視兩女一眼,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日色近午,此至辰州不足兩百里,今晚可抵界亭驛歇宿,山測有座無量道院,貧道冒昧,恭請諸位屈駕小憩,不知姑娘可否賞臉?”
  天魔夫人接口道,“打攪道長,于心難安。”
  “夫人過謙了。”老道笑答,突然一正容住向左側草叢喝道:“什么人?滾出來答話,別鬼鬼祟祟。”
  聲落,草中長笑乍起,兩個獰惡大漢一長身,大踏步而出,正是伏牛山庄高手姜二爺和他那同伴,姜二爺一現身,五老道全皆一征。
  天魔夫人一皺眉,眼中寒芒倏斂。
  “盛會盛會,真是巧极!”他一雙鬼眼,直在兩女乳上和下腹上直轉,极不情愿地抬起頭,向天魔夫人淫笑道:“夫人久違了。這几位妞儿在下眼生得緊,前些年倒沒見過哩!是吧?”
  天魔夫人神情一變,說道:“這是老身新收的頑徒如霞如煙,第一次帶她們出來見見世面,姜爺多多指教。”
  “好說好說!干嘛不先到敝庄盤桓?真是一大憾事。”
  “老身順道拜會一位多年故交,不久定然北上,就煩姜爺在庄主前先代為寬容。姜爺千里迢迢蒞止湘西,不知有何貴干,慕連四爺來了么?”
  他們一問一答,兩賊雙眼不住亂膘,不离兩妞儿上下,一旁的五老道無名孽火慢慢升起,姜二爺道:“四爺沒來,我和秦老弟到云貴公干,不期而遇,真是三生有幸。”他掃了老道一眼,嘿嘿笑道:“清虛子道友,轉眼五年,武胜關一別,道友更胜往昔,仙風道骨,在下羡慕得緊,嘿嘿!”
  “彼此彼此,姜施主一向可好?”
  “托福,殺人放火,如此而已,幸而姜某行道北地,沒落在貴強手中,万千之幸!真是万千之幸!”
  老道面上一寒,立時變色地說道:“姜施主詞鋒甚健,佩服佩服!但愿施主作事一帆風順,方是万幸之幸。”
  一旁的秦老弟凶睛一瞪,罵道:“你是什么東西?爺們作案滿天下,你咬我鳥!”
  最左一名老道無名火起,跨前一步戟指罵道,“狗東西你敢出口傷人?你不睜開狗服看看在對誰說話?”
  秦老弟哈哈狂笑,笑完臉色一沉,陰森森地說道:“罵得好!雜毛你的膽子不小,秦太爺要教訓教訓你,你神气啦!拔劍!”他手一抄,衣底下抖出一對流星錘,不住嘿嘿狂笑。
  “喲!太爺們,你們犯得著生气么?算了,沖小女子薄面,大家忍一忍好么?”如煙媚聲媚气地叫,故意擋在中間。
  她不叫倒好,這一叫反而火上加油,千可輸万可輸,在漂亮女人面前千万不能輸,這正是稱英雄道好漢的机會,老道們沒跳出三界外,道行有限,怎禁得起撩撥?
  “鏘啷”一聲清鳴,長劍出鞘,老道叫道:“姑娘退下,貧道要教訓這些狂徒。”
  秦爺也嚷道:“妞儿,讓開,看秦爺打破他的驢頭。”
  不但妞儿慌忙退出,眾人也紛紛讓開,無虧也叫陣了:“姓姜的,我認為你也該有興松松筋骨了。”
  “老道,哈哈!正合孤意,你上啦!”姜二爺左掠丈余,掣下一把其薄如紙,烏光閃閃略帶弧形的細長彎刀,立下門戶道:“老道,亮創,試試二爺的淬毒苗刀利是不利。”
  無虧忍耐已是到极限,不慌不忙掣下腰懸長劍,劍訣一領,身隨訣走,一面說道:“姓姜的!你那三十六路追魂奪命刀只配劈柴。且試試字內無雙的八卦劍絕學;看招!”
  劍隨聲出,身隨劍走;銀芒一旋,上下急分,劍嘯嗡嗡,飛旋而進。
  俏妞儿如煙嬌滴滴、甜蜜蜜地叫道:“好一招‘天地分光’,武當無上絕學!”
  姜二爺本想飄身讓招,由側方進擊,聞聲不由火起,大吼一聲,烏光飛射,一朵奇大的黑色光環,射入銀芒之中,霎時風吼雷鳴。去勢奇猛。
  紅姐儿如霞脆甜地嬌喚道:“好一招‘花雨續紛’威猛無匹。”
  烏光芒一触即進,隨之重新纏在一塊;人影疾轉,并無兵刃交擊之聲發出,但見銀芒烏光急劇閃爍,端的不愧稱為高手之搏。
  另一方秦老弟也何老道交上手,流星錘八方飛射,兩丈方圓錘影漫天沏地,老道的劍術也是通玄,在錘影中縱舞如風。不時乘隙迫近、步步進迫。
  兩對子勢均力敵,功力相差無几,酣斗百十照面,各攻百余招,手腳漸緩,所有的人全聚精會神看他們舍命忘生拼斗,一旁來了地煞夫人,她在天魔夫人耳畔道:“師姐,我們要不要先下一步棋,做日后取伏牛五霸的性命,進入伏牛山庄的絕著?”
  “你是說,先計算武當五道?”
  “正是此意,師姐意下如何?”
  “使不得,林中有人匿伏,走了風聲,武當桃李滿天下,不好招惹,三陰一絕天奪其魄,我們用不著与武當為敵。”
  “那就等后面的人來收拾這些雜毛么?”
  “是的,快了,伏牛老四該到了。我們先脫离這是非之地,免得兩面不討好。”
  她們正在竊竊私語,卻不知后面已經有變,一名健美大漢飛騎赶到,直趨天魔夫人身畔,輕語道:“稟夫人,伏牛老四被兩個土小子攔住,危在旦夕。”
  “怎么?誰有那么大的膽子?兩個土小子擋得住八個一流高手?”
  “正是,那兩個土小子一黑一白,往這條路上西行,現已有三天,來意不明。”
  “多加小心,招呼暗樁留意他們的行蹤。”
  大寒低聲應喏,飛身上馬向西馳去。
  原來逸云和如黑早就到了,已將情景一一入目,逸云突以傳音入密之術,向如黑道:“瞧那几個武當的有道全真,他們的嘴臉教人惡心之至,咱們往后阻住伏牛老四,等會儿可有把戲可瞧了。”
  如黑奇道:“有什么可瞧的?”
  “你不見老道們心猿脫鎖,意馬除韁的賤相么?讓我們赶走伏牛小丑,在妞儿們面前保險原形畢露,豈不可觀?”
  “對面林中那几個禿賊怎么辦?”
  “別管他,那可能是少林和尚,必定是老道約來的人,讓他們試試道行也并無不可,妞儿們厲害著哩!你注意她們流轉的目光么?那叫天魔眼,功力一提,可迷人心神,讓那些佛門弟子見識見識也好。”
  如黑笑問道:“你怕天魔眼么?”
  “廢活,我練的也有一半佛門彈功,怕他則甚?”
  “哦!可敬可敬,難道說,你永遠不被美色所惑嗎?”
  “這也難說,后天的克制,道行有限,無奈先天何。假使有那么一天,我有幸遇上心愛的人時,不用惑,自會情難自已,我不是世外之人,恩師也知我不是佛門弟子。”
  “如煙真是美,怎樣?”如黑口气像是打趣,可是目中有一种難以言宣的神色。
  “緣之一字,不可強求;我与她無緣,不能惑我。咱們走,別廢話!要嘛,你大可一試,呵呵!”
  如黑長吁一口气,突然緊握他的手,兩人悄悄脫身,向后急飄。
  五六里地眨眼即至,兩人先將包裹塞在草中,在路旁倚著一林大松樹,專等惡人屠等人到這儿來。
  遠遠地,八名惡寇緩緩而來。如黑舊事重提,說道:“哥,我認為你是個木頭人,永遠不會動情,如煙美絕塵漶,連我這丑鬼也自動心,你怎么不屑一顧?”
  “傻小子,這是自然之事,再過兩年,你就知道其中原委了。情之一字,端賴雙方心心相印的。自古道:日久生情,日久二字,即是互相過從,久而久之,自然互情互諒,情即由此而生,一見鐘情,那只是惑了美色,算不得真誠之愛。譬如說,看了一個暗眼缺腿的女人,閣下就能一見鐘情么?欺人之談!但一個瞎眼缺腿的女人不見得永遠不能獲得所愛。再說,黑弟,你确是很丑,但相處這些日子來,我卻不感其丑,道理在此,別說了,你小著哩!他們來啦,咱們迎上前去。”
  兩人分開,各倚一株巨松,抱胸昂首,撇嘴皺眉,狀极傲岸。
  惡人屠在前,七人在后,大刺刺搖擺而至,相距五六丈,逸云突然道:“嘿嘿!諸位才來是么?”仍倚在大樹上,不怀好意地冷笑。
  八個人無名火起,惡人屠一生殺人不眨眼,只有人怕他,那有見過有人膽敢向他叫陣?他怒极反笑,聲如梟啼,銅鈴眼一翻,厲聲叫道:“小子該死!你向太爺說話這般斗膽?你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膽。小狗,你是何人?
  逸云仍在樹下罵道:“狗東西,你吠什么?爺爺好意招呼你,你像只瘋狗般不識抬舉,真是混蛋!”
  如黑叫道:“不是瘋狗,是老狗,等會儿敲斷他的老狗腿。”
  惡人屠气得七竅生煙,驀地吼道:“楊老四,撕了這兩個小雜种。”
  身后竄出楊老四,身高八尺,兩手特長,顯然孔武有力,他一看兩小輩豆腐般嫩,真不起眼看,嘴里不屑地嘀咕:“這兩個小雞,要我楊老四費神,呸!倒霉。”嘴在說,大踏步向前。
  逸云支上一條腿,若無其事愜意地輕輕搖動,說道:“喝!大個儿,你是撿糞的吧?于嘛手指儿抽搐?”
  楊老四正在指上運功,他要執行惡人屠的令諭,撕掉這兩個小子,他先奔逸云,獰笑道:“死到臨頭,讓你嘴上占些小便宜不打緊。”聲落,雙手大張“金雕獻瓜”劈面便抓。
  “叭”一聲響,一旁的如黑突然以惊人的速度,一腿掃中他的肥臀,腳尖一帶,點中他的后海底穴。
  楊老四“嗯”了一聲,向前一栽,逸云猛然抬膝,“格登”一聲,楊老四下頒挨了千記重擊力,滿口牙齒大概剩不到三枚。
  逸云上身仍分毫不動,腳尖一推,楊老四乖乖地轉身,再加上一端,穴道立解,“叭達”一聲,跌了個狗吃屎,滿嘴流血,掙扎難起,頭面埋在一堆馬糞內,苦也!
  這不過是瞬間的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楊老四倒地,眾人才嘩然惊叫出聲。
  迎云和如黑似乎在原地末動分毫,若無其事,逸云一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儿,故意惊叫道:“怎么了?楊四爺,你怎么不用手撿?用嘴去舐,嘖嘖!多髒?那是馬糞喱!”
  楊四爺穴道一閉一開,揮身發軟,那一跌又夠重,一張鬼臉恰好覆住馬糞,想得到滋味不太好,哪能答話?
  惡人屠大吼一聲,拔出青芒閃閃鋼刀立即飛縱在逸云身前,“力劈華山”就是一刀。
  海碗大一株巨松,被斜斜截穿,可是說也非常奇怪。逸云仍倚在半截松干上,右足踏在惡人屠握刀的掌背上,仍是雙手抱胸,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啊!你這狗東西砍斷我這條古松,沒話說,你得賠。”
  惡人屠明明看見一刀砍個正著,怎么樹斷人在?那只有腳踏在手背上,一股奇大吸力將掌背吸在靴底,想抽手卻渾身脫力,只惊得他大汗如雨,心膽俱裂。
  另一名大漢同時奔扑如黑,長劍“毒蛇吐信”快如電光石火,想將如黑釘在樹上。
  如黑沒有逸云高明,不敢冒險,上身一晃,右手一翻一扣,劍貫樹身,那家伙的腕骨已被扣住,他想飛起一腳,腳剛伸一半,全身如被電触,立時軟倒,如黑叫道:“跪下!”大漢那能不跪?撒手丟劍伏跪如羊。
  “你給我躺!”逸云也叫,腳尖突飛,“噗”一聲踢中惡人屠下領。這家伙渾身刀槍不入,就挨不起這一腳尖,飛遲丈余,“叭達”一聲跌了個仰面朝天,真躺下了。
  要不是逸云足下留情,足尖再進一分,踢中結喉穴,惡人屠必將橫尸當地。
  如黑叫道:“打啊!”
  “揀肉厚皮粗的下手,打啊!”逸云也叫,兩人像兩個幽靈,快逾電閃掄入人叢,“劈拍”之聲不絕于耳。
  剩下的五名大漢舞兵刃自衛,亂砍亂刺,漸漸地叫苦連天,冷汗如雨。
  恰在這時,一匹健馬風馳電掣般而過。
  “打啊!笨虫!用‘脫袍讓位’,不是可保前胸么?”
  “笨虫!你該用‘倒打金鐘’,方可保住后臀哩!”
  五賊昏頭轉向,漸漸不支,每挨一掌,直痛得齜牙咧嘴,叫苦連天。
  “制住他們,黑弟,我有話問他們。”聲落,“鏘啷啷”兵刃落地,“咕咚咚”身軀一一栽倒。
  逸云一把抓起惡人屠,點上他的麻穴,捆在那鋒利如刀的斷松干上,撥了兩枚松針,在惡人屠臉上輕輕拔動,一面笑嘻嘻地問道:“你的綽號叫惡人屠,想必善于殺人。小太爺有話問你,不要你的命,但你得實話實說,不然我得好好治你。”
  惡人屠渾身血脈中有若万千虫蟻在內亂竄,四肢麻木不仁,只是發抖,他气息奄奄地叫道:“是好漢你就給我一—刀,這樣折磨四太爺你不算英雄。”
  “小太爺從不承認是英雄好漢;你要充好漢悉听尊便。”
  松針徐徐抵至惡人屠肋下,逸云仍笑道:“你練有一身金鐘罩,不畏刀槍,可是禁不起小太爺這一枝松針,快運气,忍著點,別嚷嚷。”
  松針本是柔軟之物,到了逸云手中卻利如鋼針,徐徐插入惡人屠的肋骨縫中。
  惡人屠只覺一道灸熱的熱流注入体內,渾身像躍在爐中一般,每一寸筋骨肌肉似要被烤熟,只痛得冷汗如雨,全身抽搐,他竭力大叫道:“小英雄,紅花白藕青蓮葉,武林本是一家人,快住手,我有問必答。”
  “喝!你這屠夫倒是雅屠夫,不知你殺人時,可曾想到這儿句?好。讓你喘口气,從實回答小太爺的話。”
  松針一脫体,背心挨了一掌,惡人屠覺得痛苦全失,如在夢中醒來,不住喘息。
  逸云問道:“綠衣劍客方逸君,閣下不陌生吧?”
  惡人屠如中雷殛,暗叫“完了!”但他乃是窮凶惡极之徒,惜命之心比任何人來得強烈,不加思索地道:“确是不陌生,十八年前曾有一面之緣。”
  “在那儿?”
  “武昌府。”
  “誰与他同行?”
  “百花教主伍云英。”惡人屠聰明得緊,從實道來。
  “以后怎樣了?”
  “据說西出云貴,中途失蹤,下落不明。”
  “你与他夫婦倆有仇有怨?”
  “無仇無怨。當年百花教主曾居住本庄,与我兄弟曾有香火之緣,他倆失蹤,我兄弟踏遺天涯,卻毫無音訊。”
  “你這廝胡說!三天前荊州東們外樹林中,本小爺曾親聞閣下四賊所說的話,你敢說謊?”松針又徐徐移到肋下了。
  惡人屠心中又冷,极力大叫道:“請慢動手!在下卻是走遍天涯,探訪他倆下落,卻在云貴探得消息,說是方逸君已死。百花教主恐怕還在人間,被什么四海狂客救了;方逸君因何亡故,卻是武林秘事,當年百花教主下嫁方逸君,曾譏笑我兄弟不知自量,一時憤慨,故有別讓方逸君的鬼魂在九泉下譏笑我們之語。”
  “你太小看小太爺了,慕連浩。”
  “大丈夫生而可歎,死而何懼?慕連浩雖是窮凶极惡,卻從不打誑語,你要不信,可再行探查。”
  由于惡賊前半截話确是真實,逸云倒是相信,便道:“小太爺當然要查,且饒你一死,寄下你這顆驢頭,日后自會找你。”拍開惡賊穴道,提他下地。
  惡人屠踉蹌站穩,調息片刻,喘著气問道:“閣下高姓大名?慕連浩將不忘辰州道上所賜教益。”
  “你記住了,小太爺姓華名芝,不要你找我,我會找你,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不久當會有見面的一天。”
  “慕連浩記住了,伏牛山庄將掃徑以待。”他抱拳一禮,去拾彎刀。
  “听著!你速返伏牛山庄,不許逗留江湖,小太爺盯住你絕不放松。要是沿途作案,我要你遍受酷刑,再挫骨揚灰,不信且走著瞧,小太爺准教你如愿,快滾!你的同伴來了。”
  如黑雙腳齊飛,踢開其他惡賊的穴道,解穴用“踢”,這玩意不好受,所有惡賊殺豬也似的叫著,卻不敢出口大罵。
  這時,姜二爺和另一名惡賊狼狽地奔到,看了這樣的最況,嚇得倒抽一口涼气,做聲不得。
  “快滾!”如黑叱喝。
  惡人屠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率眾賊蹣跚地走了。
  逸云和如黑直待眾賊去遠,方找到包裹背上,兩人沿先前老道阻路處奔去。
  車馬全都失蹤,兩人沿軌跡找到山谷間一條岔路,發現車馬己由此轉入,逸云低聲說道:“我們已被人盯梢,行藏已露,可到辰龍驛投宿,晚問再來踩探,好么?”
  如黑甜甜一笑,露出半弧編貝也似的皓齒,沒做聲,牽住逸云的虎掌,舉步便走。
  到了山嘴子前,如黑突然晃身飛入林中,真快!只一眨眼間,他重新出林,笑道:“點上了那笨賊的穴道,讓他甜甜睡兩個小時,我們由右側山脊往里搜,好么?”
  “也好!或許咱們能赶上。”
  “蒙上臉,方便些。”如黑先探囊取出黑布面罩戴上。
  “咱們又不露面,用不著哩!”但他仍然掏出面罩戴上。
  “很難說,我可不愿你……你讓那些妖女們看到。防微杜漸,免得你入迷。”
  “廢話,我還不是可以看嗎?防什么微?杜什么漸?”
  “你看不要緊,可不能讓妖女看到你這俊美的臉蛋。”他噗嗤一笑,首先搶入林中,沿山脊飛縱。
  兩人將包裹塞在一個樹洞里,借草木隱住身形,向谷里閃去,山谷太深,約有四五里地,一條小溪流潺潺向外流,大道沿溪而上,從山脊往下看,景物一一在目。
  谷底是一座楓林,隱約現出一角紅牆,飛檐高聳出樹梢,牆前廣場上停著六部已卸掉健馬的香車。在左側排翠柏下有一個中年僧人,正和清虎子無虧在低聲細語。逸云和如黑降下山脊,小心謹慎地掩抵楓林左側,距一僧一道約有七八丈,方凝神靜听。
  可笑一僧一道枉稱一流高手,竟然在白天里讓人欺近至七八丈之近,卻絲毫未覺。只听和尚說道:“道兄,你已經站在可怕的深淵邊沿,再進一步,后果堪虞。須知你我修真參禪,乃是違反人性之事,在未獲正果定力不足之時,最易入魔,那些女妖無一不是傾國傾城的騷狐狸,道兄呀!避之唯恐不及,你怎能甘冒大不韙立意玩火?”
  “不勞大師費心,貧道須傾力感化她們,勸她們退出江湖,免少事瑞,貧道尚有自信,不為所惑。”
  和尚沉吟片刻,又道:“貧僧無法阻止道兄所行所事,僅能聊盡心力而已,請記住,目下有兩位一代大俠已經西來。他倆一生嫉惡如仇,尤其不容喪德敗行的人,万一有些小風聲傳入他們耳中,不僅身敗名裂,連師門也將被波及,道兄千万謹慎。”
  “大師指的是……”
  “道兄可記得大鬧鄭州,拆散群英擂台,以惊人絕學力挫八名擂主,凌空搏擊矯捷如鳳的那位小丫頭么?”
  “貧道曾听說過,据說那丫頭足不沾地連挫四名擂主,搏得‘九天玉鳳’美譽,她叫什么周什么……”
  “九天玉鳳周如黛,你可知她的父親是誰?台訴你,二十八年前他為了管本派一樁閒事找上少林大興問罪之師,以三十歲壯年,連敗本派五名佛字輩長老,力挫十八羅漢陣,与掌門人力拼三招,最后握手言和……”
  “啊!你是說玉麒……”
  “正是他,所以你得小心,小丫頭一舉成名,乃是偷偷溜出江湖好玩,并未讓家中人知道,消息傳得奇快,她雙親好不容易找來,她又溜啦!竟然离開了河南,蹤跡不見。她雙親好不著急呀!半年來路遍江湖,三天前有人發現他夫婦倆落腳洞庭湖西岸鱉山,早晚定往這條路上來,你注意了。”
  “貧道事了,即返武當,多謝大師關照。”
  “人力不可回天,貧僧不敢逆天,這儿有僻邪丹一顆,送与道友以備不時之需。請記住,心猿怠馬一動,別忘了吞下這顆丹丸,貴派人才鼎盛,難免良莠不齊,令師弟尤為可虞,你我忝在至交,當能諒我直言,貧僧別矣!再行相見,請自珍攝。”
  “貧道深感大德,敬領厚賜,愿各珍重。”
  兩人相對一禮,和尚向里叫道:“師弟們,天色不早,該上路了。”
  聲落,廣場內側朱紅大門內,魚貫走出五名中年和尚,到了路旁齊誦佛號,向老道合掌行了禮,六和尚挾起方便—鏟,徐徐出谷而去,老道也進了朱紅大門。
  這期間,逸云一直凝神傾听,末留意身畔的如黑,他臉上神情瞬息万變,卻喜形于色。
  眾人一走,逸云懊惱地向如黑說道:“那和尚真吊人胃口,說了半天,始終沒將大鬧群英擂台的丫頭姓名說出,更末將那兩位大快名號顯示,黑弟,那老道所說‘玉麒’是誰?天下姓玉的倒未听說過,可能是‘郁’。”
  如黑不住微笑,他搖搖頭,說道:“無可奉告,日后自知,我們要否進去一探?”
  “不用了,晚上再來。少林僧人總算不負所望,到底是德業無虧的名門高弟。”
  “哼!少林的坏蛋也多著哩。”如黑撇撇嘴,欠身站起。
  逸云赶忙將他一把拉住,向對面山麓一指,說道:“小心些,那儿有人向這儿觀探,也許是監視我們的人,我們得悄悄退出。”
  “在哪儿?擒下他。”
  “別忙打草惊蛇,那家伙身材小巧,一身草綠,身手不弱,躲在草中不易發現,—我們走。”
  “哥,你的功力比我高得太多了,我好慚愧……”
  “別自甘菲薄,你确是不凡哩。”
  兩人放過那綠色人影,卻替天魔夫人帶來了橫禍飛災,几乎抱恨九泉,掀起無窮紛扰。
  當晚,兩人在辰龍驛落店,夜間結束停當,又來啦!
  三更正,他們到了,而對面山脊之上也到了不少幢幢鬼影,空气中,蕩漾著陳陣奇妙醉人幽香,可惜飄不到這一面山麓,無人發現此變。
  這座位于山谷底部的房屋,名叫無量道院,由于年深日久,院中神鬼大概也不靈光,所以除了大殿尚可蔽風雨之外,院中野草叢生,蛇鼠營窟,后殿偏院宮闕几乎成了瓦礫場。
  平時,大殿左廂住了兩名年老的香火道人,今晚卻燈火輝煌,大殿的擺設全被搬走掃清,右廂房全讓給眾女占住,左廂由男客住宿。
  大殿中間拜探之下,一排半弧形擺了十來個蒲團,方磚地面打掃得一塵不染,四周高懸著八盞宮燈。
  三更初,蒲團左列分坐著巫山怪姥、地煞夫人,還有五妞儿如煙,右列是五名老道,他們的神色已經松懈。
  對面,一張寬大的地毯上,或坐或立是以大奶儿如霞為首的七名艷麗少女,她們都是一襲或紅或綠的輕便羅服,酥胸半掩,皓腕晶瑩,玉腿隱約,蓮瓣儿套著肉色的睡鞋儿,尤其是羊脂白玉似的粉頸下,那一塊長三角形的玉肌,胸圍子上端那半段深深的乳溝,簡直是要人老命。
  她們真成了“羅襦半解,肌香醉人”。更糟的是她們那勾魂攝魄的媚目,不時向五老道飛,俏語輕笑不住灌入他們耳鼓。令他們心蕩神搖。
  每人的身畔,有一座小茶几,上面擱著一盞香若,可是老道們不喝茶,卻直咽口水。
  天魔夫人一看老道們已心猿意馬,徐徐發話道:“老身所說,皆為由衷之言,道長怎能禁止老身游歷天下?”
  清虛子無虧神色一正,道:“夫人言雖有理,但夔州与太平口之事,不能說与夫人無關,貧道認為,色字頭上一把刀,世間凶死之人,十中九為色所誤,貴門下眾女色藝雙絕,足以引起軒然大波。如此浪跡江湖,終非了局,貧道經三思之下,認為夫人必有隱衷,所圖可否一說?貧道愿聞。”
  “道長大可不必尋根究底,總之老身對貴派并無惡意。”
  “人心難測,夫人……”
  “道長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人。老實說,如果老身心怀叵測,諸位恐怕早已超登仙界多時,道長信是不信?”
  清虎子淡淡一笑道;“夫人未免太小看貧道了。”
  “道長功力确是不凡,可是比以生死相搏而取人性命之法更好的事多著哩。”
  “夫人所指何事?”
  “譬如說:茶中置有無色無味的迷藥;獸鼎中所焚的斷魂香,道長,無一不是送命之媒,防不胜防。”
  消虛子心中雖惊,但略一思忖,口中仍強硬地道:“只梢略為留神,貧道還不致中計……。”
  “還有呢,老身讓你一開眼界。”說完,大袖徐揚。
  清虛子吃了一惊,只道丑婆娘要出其不意出乎暗算,他剛橫掌戒備想立即站起,可是“叮咚”一聲悠揚琴聲自殿角響起,接著蕩人心魄的樂章飛揚。
  老道只覺心潮一涌,目中頓生异彩,漸漸地气息沉重,目光緩緩注向火紅色的大妞儿如霞身上。
  七女中由如霞率領,共有五人緩緩站起,媚眼飄飛,蕩笑徐揚,一雙雙玉手緩緩撫向酥胸,輕拉袖領,蓮步輕搖,乳波儿顫,臀浪儿擺,逐漸向五老道走近,奇香扑鼻,玉腿掩映。
  漬虛子只覺眼前頓生异象,火紅色的光芒,令他目眩神移,如霞那美麗的臉蚤,在他眼前越來越清晰,誘人犯罪的胴体似乎已触到他的鼻尖。接著,如霞距他身前五步,發出一陣撼人的蕩笑,羅帶儿半松,玉臂徐揚,柳腰儿輕扭,竟然翩翩起舞,裙帶飄揚處,粉臠雪股撩人遐思,她胸前那高聳如山,白玉半球形的乳峰隱約可見,每一舉手投足,無不充滿春情。
  尤其是她那充溢著無窮誘惑的目中,不管胴体如何扭動盤旋,始終以万鈞潛力射向老道,搜吸著他的目光。
  耳中不但克溢著令人沉醉的樂聲,更響著春情漾溢的冶蕩媚笑;鼻中濃香直沁心脾,令人頓忘人間何世。
  老道只覺丹田下涌起一道無可抗拒的熱流,靈智漸失,目中射出熾烈的异彩,呼吸急促沉重端的是欲火如焚,蠢然欲動。
  他的雙手顫動了,盤著的雙腿松直了,口張大了,身軀前傾了,作勢要站起來了。
  驀地,如霞上身的輕羅向下一滑,胸圍子一松……
  老道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突然蹦起,雙手一張,向前一扑,一個半裸的軟滑如蛇的胴体不但被他樓實,她也纏著他,凝滑溫暖的芙蓉臉頰,緊緊地貼在他的頷下,令老道神魂飄蕩;她那蛇樣的一雙皓腕,緊抱住他的腰干,兩手中食指不偏不倚,輕搭在他脊旁命門穴和腎門穴上,只消一用勁,再利害的高手也難逃一功。
  老道茫然不知,呼吸重濁,欲火急升直透泥丸宮,左手挽實凝滑的柳腰,右手在羅衣下狂暴地探入……
  如霞吐出一聲醉人的嚶晤,接著響起天魔夫人那寒森森卻又似午夜鐘聲的語音:“無量壽佛呀!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道長,該是一正道基之時了。止樂!”
  琴聲驟止,接著響起三聲清越而發人深省的盤聲。
  五老道如被人賞了一記當頭棒,猛然惊醒,每一個道貌岸然的全真怀里,都有一個發亂釵橫羅衣半卸的美女,她們。的目光不再是冶蕩柔和,而是不齒的輕視,且發出令人難堪的輕笑。
  眾老道袍褂凌落,丑態畢露,清虛子的右掌中,還緊緊地握住一個軟滑酥膩的玉乳呢!
  老道羞得無地自容,慌忙放手,猛地向另四名老道掩瓦大吼謹:“快放手,咱們還有臉稱世外之人?這……”
  人雖清醒,但欲火難禁,并不是立時可熄的,仍陷在半沉醉狀態。又听天魔夫人道:“飲下那杯茶;神智自清;請放心,老身絕無惡意。”
  五老道奔回蒲團,頹然坐下,抓起茶盞一吸而干,慌忙強抑心神,調息行功以清欲念。
  茶一入腹,冷气突升,頓感欲火全消,渾身漸复正常。耳听天魔夫人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恩恩怨怨,各有前因,道長們,請清心寡欲行功,以免損耗元气,老身走了,行將再見,后會有期。”
  大殿中人影漸杏,燈光漸斂。接著蹄聲隱隱,車聲轔轔,愈去愈遠,終至万籟俱寂。
  夜風掠過樹梢,掀起破檐角的殘敗朽木,刮入大殿黑暗的每一個角落,掃過端坐著的五名老道身軀。
  在天魔夫人車馬之后半里地,逸云對如黑低聲道:“可怜的有道全真門,這一記當頭棒喝比殺他們還難受啊!”
  如黑鄰撇開話題,情不自禁地緊靠著他,問道:“哥,說實話,你心動么?”
  逸云淡淡一笑,道:“天魔夫人不是說得夠明白了么?色不迷人人自迷。我和你躲在一塊儿你可曾感到我呼吸和脈息有异?倒是你,你的定力足可与我并駕齊驅,可是修養不夠;天魔夫人已經說過,要讓牛鼻子們見識見識,你為何要發怒?要逃下去拆台?”
  “我惱那些自命不凡的牛鼻子,他們那嘴臉真令人惡心。”
  “這就是迷啊!怎能怪他們?看來天魔夫人倒不是坏人,心計倒是夠高明。”
  “怎樣高明法?”
  “清虛子是武當派直系大弟子,也就是日后的掌門人,經此一來,日后他們還有顏面与天魔夫人為難么?把柄在手,他們遮羞還來不及哩,真絕!”
  車馬漸漸去遠,兩人也抄在一側小徑走了。
  五老道正在調息行功,大殿外像一陣飛絮,飄來十余名談淡桃紅色身影,有四人向四角一分散,手中升起一陣陣薄薄輕霧,隱入壁角。
  清虛子耳目甚靈,他已感到心生警兆,向殿外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現身說話。”
  “道爺,干嘛唬人嘛?嘻嘻……”
  笑聲一落,大殿突放光明,殿角突現出四名少女,高擎著火把。
  接著殿門外縱入六名身披薄紗的半裸少女,高舉著六盞光芒四射的紗燈。
  六女向側一分,舉燈笑立。殿門外,突然現出八名云髻高聳,美艷絕倫的少婦。乖乖!這一群女人比天魔夫人那一群高明多了。前面那位身材相當高,可是骨肉勻稱,十分丰滿,年約二十一二之間,粉面桃腮,瓊鼻櫻唇,有一雙會說話而春情漾溢的大眼。她身上,真要命!披著一襲桃紅色像是披風的蟬紗,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胸圍子,和一件繡著鴛鴦戲水的肚兜儿,可能下面……
  另七人同樣美麗丰滿,只是身材稍矮,但也是万中選一的美嬌娃,同是雙十年華;她們外披同式的蟬紗,但不是桃紅,而是与肉色同色的要命玩意。內里的件頭也相同,高聳的玉乳嚇狂了人。
  自大腿根往下,并無寸縷。腳底是一雙同色的短蓮靴,与婦女的弓鞋繡鞋迥然不同,那年頭,這种裝束簡直駭人听聞。
  眾女一出現,五老道張口結舌,清虛子到底修為略高些,也見多識廣,猛地掏出少林僧贈他的避邪丹,悄悄吞入腹中,此喝道:“站住了。女施主可是馬底驛桃花坳……”
  “道爺,你的眼力果然高明;我,就是桃花仙子韓香君,也許你該記得,巴陵府扁山之上,你武當殺了我兩位姐的仇恨,本仙子要看看你們所謂正道之事,是否名不符實。”
  清虛子大喝一聲,倏然地站起掣下長劍,可是另四名老道卻目如噴火,渾身痙攣,死盯著眾女。
  “道爺,別慌,殿中已充溢著桃花春霧,等會儿好好為姑奶奶效勞。”聲落,人已緩緩欺近了。
  清虛子一听“桃花春霧”四個字,臉色頓成死灰,大吼一聲,挺劍飛扑桃花仙子。
  同一瞬間,四名老道瘋狂地躍起,衣袍碎裂之聲此起彼落,四條精光大吉的身軀,向眾女奔去。
  蕩笑之聲飛揚,八個女人蟬紗盡退,接住老道,纏成一團。
  桃花仙子脫掉蟬紗,迎著清虛子,卻突然一惊;老道眼中噴的不是淫欲之火,而是狂怒的火焰,長劍發出厲嘯,飛旋而至,顯然神智仍清,內力注于劍身。
  她駭然一惊,桃花春霧對這牛鼻子起不了作用,豈非奇事?這老道确是不可輕視哩!
  劍到,她手中蟬紗猛地一揮,一股軟綿綿而力可攻山的奇猛力道,向清虛子卷去。
  清虛子急怒攻心,但靈台未昏,向左一閃,振出一劍。
  蟬紗突然一抖,反卷長劍,“嗤”一聲劍气和陰柔內勁先行接触,清虛子只覺手腕一麻,長劍脫手。
  他一咬牙,雙足疾點,身形借勁反飛,“嘩啦”一聲撞倒圓窗的朽欄,出了大殿。
  “想走?你做夢!”桃花仙子急起直追。
  清虛子亡命前奔,武當絕學八步赶蟬加上八禽身法,見林便穿,見草就躲,他身為“無”字輩大弟子,功力自不等閒,這一全力施為,端的快逾飄風,而且他顧命要緊,心思縝密,狡似脫免。
  跳花仙子其實已年屆花甲,乃是江湖最淫毒的女魔,三十年來淫孽遍天下,吸取男人元陽,從來不留活口;所以武林中人但聞桃花仙子大名,卻抓不道她害人的真憑實据,無可奈何。她功力奇高,桃花坳是她名義上的落腳之地,其實她极少在家,去找她晦气的人只有白跑了事;即使找著她,也不見得奈何得了這女魔頭。
  她絕不能讓清虛子活命,奮起急迫,她功力雖高出清虛子多多,但這一帶林深草茂,四處怪石如林,老道只在這儿貼地急竄,視野有限,她枉自白費心力。
  不久,老道被迫得逐漸往山巔移。山頂是一片參天古木,空隙僅存狐免,白天里林中陰森,晚間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老道往林中一竄,豈知桃花仙子已經先到林下,他百忙中凌空縱起,想由林頂逸入。
  “還不乖乖听話?”桃花仙子嬌叱—聲,跟蹤直上,蟬紗一揮,猛卷老道后腰。
  老道.已感到勁風壓体,身形疾轉,大吼一聲,雙掌齊推,武當絕學“一卷掌”全力施展,以半甲于修為的內家真力作孤注一擲。
  “蓬”一聲悶響,老道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向后直飛五丈之遙。
  桃花仙子身形略頓,猛將蟬紗向后一振,身形急射,扑向半空中的清虛子。
  老道無暇思索,半空中手足齊推,“怒鷹翻云”身法向后急翻猛射,只听他惊叫一聲,身軀向黑沉沉的山頂后無底深淵飛墜而下。
  桃花仙子屹立在崖旁樹梢頭,發出一聲媚笑,向黑沉沉的深淵嬌喚道:“道爺,這是無量山無量潭,深有百丈,鵝毛不浮,你倒落了個全尸,有福里!”
  聲出人閃,返奔無量道院,這時已是五更將盡,天泛魚肚白了。
  天將破曉,大道上六名少林僧人去而返回,快逾狂飆向無量道院赶來。
  一聲夜鴉尖鳴,發自左側山濕,無量道院中本來燈火輝煌,突然全部熄滅。
  六名僧人急急赶到,已不見廣場中的車馬,領頭的和尚搶入大殿,火折子一亮,他合掌念說道:“阿彌陀佛!貧道晚來了一步。天魔夫人,你這淫惡女妖終將自食其果,報應不遠。”
  另五名和尚呆立在殿門外,全皆低首垂眉合掌念佛。
  大殿中,有四具赤裸裸的無頭尸体,血尚在汩汩流出,找不出任何可資辨識身份之物。
  而空間里,尚留動著一縷余香。
  “師弟們,我們埋了他們,再上武當報訊,少林弟子也將找那女魔為江湖除害。”
  和尚一面說一面走近尸体。
  “師兄,似乎有一位道友脫險了哩!”一個和尚叫。
  為首大和尚檢視了四具尸体,良久方沉聲道:“素女玄牧吸髓功,這是失傳已久的至淫霸道房中術;四位道友先被吸盡元陽,最后慘遭斷首之禍,這些女妖好狠毒的心腸,清虛子道友不在其中,定然是見机服下我的避邪丹,得以幸免。”
  “恐怕他亦已罹難,瞧那儿。”一個和尚向殿角大柱上一指。
  眾僧順指看去,合抱之大樹上,一把長劍插入柱中近尺,寒芒閃爍,大和尚走近,縱起拔下長劍,看了說道:“果是清虛子道友之物。看景況,尸体鮮血末凝,而余香仍在,可能是妖女們遁去未久,我們先搜!”
  六個和尚直搜至天色大明,一無所獲,頹然返回殿中,不由大吃一惊,神龕上端,懸著一塊破布諳,上面寫了十個大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用布片蘸著鮮血寫的,蘸血布團儿還在尸体之旁。
  “這妖女功力奇高,在我們全神搜索之際,竟敢在咱們身側弄鬼,哼!權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到几時;我五方僧悟因与你勢不兩立。”
  六個和尚將四道尸体埋在后院荒園中,赶赴武當傳信去了。這一來,武當少林竟然一舉而出了,冤哉!天魔夫人!
  一行車馬凌晨起行,出了辰龍關,過了界亭驛,向馬底驛迤儷而去。
  最先一輛車中,傳出天魔夫人的輕語:“師妹,你打算到桃花坳拜訪韓老前輩么?”
  “不了,我們絕不能和她有所牽連,免被人注意,我對她那素女玄牝吸髓功确是不敢領教,未免太歹毒了些,上次她還有意留我拜在她門下呢!”
  “我也有此同感,尤其她那不留活口的殘忍手段,委實不敢苟同,總有一天報應奇慘。”
  車馬經過一條小溪流,官道沿河谷向西走,地勢略為平坦,兩側山的對峙,并不險峻。
  迎面有座小亭,孤零零地座落路側,涼亭中,兩個青巾包頭,面目黝黑的村婦,正在倚石而坐,一雙明亮的大眼,正注視著冉冉而來的一行車馬,似有所待。
  在辰龍關下一所小客店中,逸云和如黑正在店樓上進餐,一面商討行止。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只听如黑說道:“用不著跟蹤了,咱們得赶快脫离湖廣北上,今天就往回走。”
  “此行一無所獲,真冤,不過我還不能北上。”
  如黑惊問道:“為什么?你不和我同行了?”
  “你忘了,我要到汩羅一省祖塋哩!”逸云笑答。
  接著他又道:“如果你能等,不怕誤事,何不伴我一行?咱們可由巴陵走武昌,出武胜關入河南,如何?”
  如黑小嘴一噘,似嗔似怨地說道;“你坏嘛!明知我必伴你的,卻用這些話擠我,你……”
  逸云伸出左手輕拍他的右肩,笑道:“謝謝你,黑弟,我恐怕你另有要事,不敢請你同行,待省塋事了我送你到熊耳,還得請你指引,一游關洛,怎樣?不礙事吧?”
  如黑甜甜一笑,點點頭。逸云心道:“黑弟五官勾稱,要不是肌膚灰中泛青,頰上沒有那一大塊胎記,准是個美男子,造物主确是不公平啊!他這一笑,真美哩!”
  他回了如黑朗朗一笑,如黑突然低下頭,嗔道:“你……笑什么?”
  “笑你右頰旁那只笑渦儿,你定可千杯不醉,敢喝么?”
  “恕不奉陪,要酒你自己叫,但我不准你喝。”如黑似笑非笑地說,亮晶晶寶石似的大眼,向他一轉。
  逸云又是一怔,低頭吃飯,心中暗說:“造化弄人,造化弄人!他這雙眼……唉!”
  如黑只道他心中不快,伸手輕撫他的虎腕,低聲說道:“哥,說著玩啊!你要喝兩杯,我怎會阻你……”
  逸云輕笑出聲,說道:“兄弟,你想到那儿去了!這些日來,你几曾見過我喝酒?別胡猜亂想,快填飽肚皮,准備上路。”他給他布菜。
  兩人相對一笑,低頭進餐。
  樓梯“登登登”震得山響,搶上來三名大漢,全都在三十余歲壯年,虎背熊腰,人才一表,身穿兩截對襟短褂,腳下是爬山虎快靴,腰帶上各懸著一把長劍,背上有小包裹。
  三人看了逸云如黑一眼,見是兩個少年書生,卸下包裹占了一副座頭,向跟上來的伙計叫著道:“伙計,來几壺好酒,大盤燒鹵一盤,要現成的,爺仍要赶路,快!”聲如洪鐘,直震屋瓦和耳鼓,一口河南土腔。
  店伙計吃了一惊,慌忙的應喏走了。片刻,酒菜送上,三大漢踞案大嚼,旁若無人。
  酒至半酣,一名大漢壓低聲音說道:“我說二弟,你可認得那六個走方行腳僧?”
  “少林五方僧悟因我認識,另五個陌生得緊。”
  “他們行色匆匆,你可看出邪門?”
  “這倒沒看出,只是那一把無鞘長劍卻是岔眼。”
  “那就是了,還有他們臉上悲憤的神色。”
  “管他娘!閒事少管些,咱們自己的事正經。”
  始終沒開口那人終于說話了,“昨晚上咱們在太平舖碰上的金虹劍左老賊,說不定是沖咱們而來的,大家得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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