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逸云早看出老道那紅漆短捧有鬼,在旁叱道:“雜毛,少打坏主意,棒儿給我!”聲出,人猛然前扑。
  水火真人吃了一惊,火速轉身,水火棍向前一遞,“呼”一聲響,熱流飛射,一股青色火焰狂噴而出,遠及三丈,籠罩丈大方圓之地。
  逸云早有提防,火焰一閃,他蹤影俱失,已由后面閃到,他怒叫道:“你得死!”聲出人又失蹤。
  水火真人聞聲知警,水火棍向后一收,火焰一噴即止,棍尾向后急伸,“嗤”一聲,棍尾向后噴出一道腥臭的黑水箭,直射兩丈外。慘叫乍起,后面三名老道被黑水濺得一頭一臉,狂叫著倒了下去。
  水火真人只道已將逸云制死,火速轉身一看,哪有蒙面人的影子?他心中大駭,肩上已挨了一掌,背心一震,口中發甜,眼前一陣黑,向前一仆,兩腿蹬了兩蹬,嗚呼哀哉!
  接著一枝長劍伸到,劍到棍斷,青焰一升,黑水瀉流,水火真人就靜靜躺在青焰和黑水中,漸漸縮小。
  逸云扔掉奪來的長劍,摹地大吼道:“再不乖乖逃命,你們全得死!”
  突然,正東矮林茂草間,飛來兩個人影,一青一紫,青紫肋下像是挾著一個紅色人影,奇快絕倫。
  青影挾著一個紅衣人,葛地大喝:“住手!”聲到人也到了。
  紫影向如黑飛射,傳出一聲嬌滴滴的嗓音:“小妖怪!你還跑?”
  如黑耳目特靈,眼角一瞥紫影,人已向逸云奔到,利用逸云身后空隙撒腿便跑,向北面眾女觀戰處飛逃。
  逸云不知就里,只道是如黑來了強敵,他目光与常人不同,已看清兩人影正是辰龍關店樓上的一雙俊美男女。他与如黑親如手足,豈能不管?大吼一聲,迎著紫衣美婦扔出一掌。
  紫衣美婦追人要緊,無心回敬,僅信手斜拍,只用了三成勁。
  “蓬”一聲大震,紫衣美婦竟被掌力震得橫飄三丈余。逸云知道她了得,能使如黑望影而逃的人,豈是庸手?所以他用了五成勁。
  紫衣美婦心中駭然,身不由己飛飄三丈,身形一飄自然緩了一緩,如黑已遠出十余丈外去。
  逸云并末存心傷敵,一掌將人震飛,如影附形扑上叫道:“給我站住!”聲到,人已將去路阻止。
  青影見狀一惊,丟下紅衣人,飛掠而至,叫道:“雪妹,交給我。”
  “你也站住!”逸云怒吼,一掌拍出。
  “蓬”一聲巨震,塵土草葉飛揚,兩人硬拼一掌。
  “再接我一掌。”逸云叫,掌出,梵音倏揚,如同万千僧侶輕誦梵音。
  這一瞬間,紫衣美婦已乘机脫身,急迫如黑!如黑奔到天魔夫人眾女之前,將龍淵劍丟給如煙,飛閃入林,瞬即不見。
  紫衣美婦遲了一二十丈,像是一道余虹,也掠入林中。
  這兩人正是玉麒麟夫婦,到得正是時候,不然武當門下必將全軍覆沒,他們一來,保全了這一群狂妄之徒。
  玉麒麟接了逸云一掌,雙方皆末用全力,似乎難分高下,逸云一使出佛門絕學“梵音掌”,風雷俱動,潛勁排山倒海似的涌至,端的風云變色。
  五麒麟胸羅万有,一看即知大事不好。當年龍吟尊者參悟近一甲子,練成比風雷掌高明的梵音掌,專用以對付字內凶魔之用,等閒人難禁一擊,雖有玄門罡气護身,亦是不免于危,譽為人間絕學,殊不為過。
  但梵音掌練來不易,沒有一甲子以上的內力修為,要練根本是不可能之事,沒有練的心訣當然更不成,万一練成,足可撼山攪海,無堅不摧,可以收發由心,任意克敵,端的是罕見的人間絕學。
  逸云一掌無功,知道對方了得,可說是世所罕見的高于,所以一時興起,竟然用上了梵音拿對敵。
  王麒麟已無閃躲的余地,挫腰吸腹,拼全力雙手齊推,他只有接下的一條路可走。
  逸云眼中神光一閃,掠過玉麒麟嚴肅穆靜的面容,惺惺相惜之念油然而生,突然收回七成勁道,并向側略揚。
  由于一念之間,他總算末闖大禍,玉麒麟是忘我山人的愛子,也就是他師兄。雖則閒云居士和忘我山人,与四海狂客并不是真正師兄弟,但由于同是英雄豪杰,意气相投,各擅絕學,功力相當,所以平時兄弟相稱,雖末結拜,義胜同胞。
  四海狂客失蹤近二十年,不但急坏了閒云居士,忘我山人更是心焦。這些年來,掃虧山庄的人大多暗中出現江湖,明察暗訪,要探出老二失蹤的經過和原因。
  半年前,玉麒麟的愛女九天玉鳳周如黛,又在華山負气出走,掃云山庄簡直像翻了天。
  玉麒麟夫婦走在一塊儿,踏遍了天涯海角,除了知道小丫頭大鬧鄭州擂台以外,得不到半點消息。近來忽听綠林道中,盛傳獨腳天尊行將出山,在辰州府青龍齡大會群雄將宣布与四海狂客為敵,夫婦倆心中一動,便向這儿赶,為了無量道院之事,在辰龍關耽誤了兩天,終于找到了清虛子的下落,卻晚來了半步,武當弟子死傷枕藉。
  在玉麒麟丟下紅色人影時,碧梧散人和江湖浪子眼尖,惊叫一聲,齊向那儿赶,慌忙扶起奄奄一息的一個老道,將一粒武當至寶龍虎護心丹納入他口中,度口真气送下咽喉。
  這人正是清虛子無虧老道,他雙足全腐,內腑全行离位,在跌下無量潭的瞬間,黑夜中不辨東南西北,求生的本能支持著他,展開武當絕學的八禽身法,向內側飄掠。
  無巧不成書,中途被他飄近崖壁,豈知在貼壁的霎那間,頂上巨石突然塌落,無數碎石泥沙給了他重重一擊,仍向下直降。
  天不絕人,他無巧不巧落在下面一株巨松主干上,人雖不死,可是雙足毀爛,內腑离位,而且遍体鱗傷。
  還算不坏,他是武當直系的大徒孫,身中藏有三粒武當至寶龍虎護心丹,留住殘命。
  他奄奄一息,上不著天,下有鵝毛不浮的無量潭,寒气直往上冒。
  他唯一的希望,就算有人發現他的處境,可是這是高有百丈的懸崖,崖壁草木叢生,而且向內凹入相當深,平時根本人跡罕至,少林眾僧和來搜索的武當門人,誰也沒有想到崖下仍有活人。他又做聲不得,死去不遠,想出聲也力不從心。
  一連兩天,二粒龍虎護心丹救不了水米不進、被日晒露侵,而且生机已絕的人。
  總算他合該多活几個時辰,玉麒麟夫婦基于武林道義,計算獨腳天尊出山之期還早,便在這儿仔細搜尋,果然把他找到了,夫婦倆砍下大量山藤,垂下懸崖將老道救起。
  清虛子已屆彌留之際,玉麒麟也無法救得了渾身腐爛,只有一息之人,喂了他一粒靈丹,留住一縷元气,向辰州府飛赶,要將清虛子交給武當門人。
  清虛子气息奄奄,模糊地說出“桃花”兩字;夫婦倆無暇細問,挾起他急赶辰州府。
  下七盤灣時,在高處已可看到荒墳之間,武當門下在和人惡斗,十分慘烈。
  紫衣仙子眼尖,已看出小如黑的身法,正是愛女九天玉鳳周如黛,所以出聲喝叫。
  如黛也看到他們,這小丫頭有了心愛的逸云做伴,更不肯回家啦,遂撇下逸云遁去。
  且說清虛子這一面。武當門人大多數沒注意到他,目光全落在玉麒麟身上,要看這掃云山庄少庄主即將到來的罕見拼斗,可以一睹掃云山庄的奇學。
  如山掌勁一接,突然響起蓬然巨震,無情勁風向側一進,躺在地下的一匹斷頭石馬,突然裂成千百塊碎屑,伴著飛沙走石向五丈外激射。
  逸云屹立如岳峙淵渟;玉麒麟雙肩撼動,雙足蹈入地中近尺,額上見汗。
  數十名武當弟子和二三十丈外觀戰的滄海叟和眾女,被過罕世絕學惊得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除了沙石飛揚之聲外,沒有人敢透一口大气。
  逸云哈哈一笑,朗聲道:“你比那些酒囊飯袋強上千万倍,武當有你這种人才,真是走了狗運。但愿你們今后行事三思,不許再打扰天魔夫人行事。兄台,再見了。”
  聲落,青影一閃即沒,但逸芸的耳畔,清晰地听到玉麒麟千里傳來的語聲。“兄台慢走,承蒙手下留情,可否借一步說話?”
  逸云已走得無影無蹤,但語聲仍在玉麒麟耳畔響:“日后再見,如兄台不究天魔夫人之事,小弟愿与兄台多接近。”
  玉麒麟茫然北望,歎口气周語道:“听他的口气,比我年輕哪!他定是龍吟尊者的傳人,真是武林之福,他竟把我認為是武當門下,豈不可笑?”
  他拔起雙足,轉向清虛子走去,武當弟子也一窩風向那儿走,圍成一團。
  清虛子服下龍虎護心丹,回過一口气,靠在碧梧散人怀中,徐徐睜開雙目。
  玉麒麟突然說:“我在無量潭崖上救了他,快問他凶手是誰,他挨不了片刻。”
  碧梧散人果然神智一清,大聲問道:“無虧,凶手可是天魔夫人?”
  清虛子搖搖頭。
  “是少林五方僧?”
  清虛子又搖搖頭。突然他吸入一口气,微弱地道:“淫魔……桃花……坳……桃……花……”語聲激弱,終于斷了气。
  “是誰?桃花是誰?”碧梧散人拼力大叫。
  “他死了!”玉麒麟凄然搖頭,返身退出。
  江湖浪子突然大叫道:“馬底驛有一座桃花場,傳聞中住有一個神秘女魔,叫桃花仙子,准是她。”
  玉麒麟突然回身,沉聲道:“我也猜想是她,但素女玄牝吸髓功近一百年以來倒未听說過,那女魔狡如狐兔,神出鬼沒,极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蹤,你們得小心從事。”
  碧梧散人放下清虛子的尸体,站起向玉麒麟道謝道:“多謝少庄主指教。”
  江湖浪子又突然叫道:“是了,去年夏天,巴陵府出了少男失蹤的無頭公案;本派大舉出動在扁山擒殺了兩個妖女,在她們藏身之處,找到一瓶桃花春霧散,定然是她們。”
  碧梧散人頓首道:“可能是她們,我們先到桃花坳一走。”
  玉麒麟辭別武當眾門下,向北緩緩走去。那儿,天魔夫人和眾女已走了許久,人影俱無。
  他一到林緣,林中紫影一閃,紫衣仙子噘著嘴生气,一扑而出,沖他嚷道:“鬼丫頭溜得真快,都是你,寵坏了她!”
  玉麒麟愁眉苦臉,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說道:“有了這种美麗聰明的女儿,有什么辦法?別著急,我猜到一絲端倪,她不但日后足可闖蕩江湖,有惊無險,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日后自知,也許我猜錯了。”
  “不,你得先說說。”紫衣仙子竟然撒嬌了,多大年紀啦!
  玉麒麟便將剛才交手之事,一一詳說了。
  紫衣仙子不解地問道:“這与黛丫頭有何關?”
  “呵呵!你真笨,你不看他倆人同式打扮么?定然兩人好得走在一路了,雪妹。小鬼頭不小了哩!有了心愛的人,怎想到跟我們回家?”
  紫衣仙子跌腳惊叫道:“糟!這這……”
  “不糟,鬼丫頭机伶的很,不會出事,而且有這么一個技絕天人的人在身邊,不怕……”
  “你真糊涂,那人既与天魔夫人在一起,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丫頭和他走在一塊,怎么不教人擔心?”
  “目下急也沒用,我們留意些就是,走!我們往辰州,丫頭定也往這條路上走,參与獨腳花怪的群魔大會了。”
  “我們可盯緊天魔夫人,定可獲得線索,走啊!”
  兩人徑奔辰州府,留意天魔夫人行蹤,豈知他們赶過了頭,天魔夫人一行眾女并未啟程,仍停留在七盤灣下農庄中,經這一次風險,她們覺得已有暗地行動的必要,再公然出面,恐怕正邪兩派都不會放過她們。
  逸云不知如黑躲到那儿去了,展開輕功按遍了十來里,大片古林,卻不見如黑的蹤影。但他有自信,如黑鬼精靈,心思縝密,絕不會被追及,相差二三十丈,又有古林藏身,他怎會有險?
  搜完這一帶古林,回到墳場,場中寂靜如死,所有的人,全走了。
  他歎口气,倚在一株大樹,取下面罩卸下包裹,坐下喃喃自語道:“怪!黑弟怎不接招便自溜了?那紫衣人真有那么厲害么?哼!下次我得會她一會,她敢欺負我黑弟,我要她好看。”
  說著說著,他倚在樹干上假寐,只用耳留情四周變化。
  他所倚處,就是正北先前天魔夫人和眾女站立之處,身后林密草深,几乎不見天日。
  果然,他听到輕微的呼吸聲,沒問題,那儿有一個內功火候甚高的人匿伏,他緩緩站起,轉身向草叢中喝道:“朋友,出來說話,你的功力雖然深厚,卻瞞不了我。”
  突然,他耳中傳來如黑的語聲,如黑用千里傳音之術向他說話,音源就發自草叢:“那一對俊美夫婦走了么?”
  逸云哈哈一笑,說道:“看你嚇成這鬼樣子,在洞窟里躲了這許久,丟人,他們恐怕已經到辰州,你仍在這儿發抖,哈哈!你給我爬出來,哥哥教你兩手絕活,誰也抓不到你。”
  青影一閃,如黑飛掠而來,面罩已不見,笑眯眯地扑到,挽住逸云的右臂,笑道:“叫爬,你好意思?哥,教我,什么絕活?”
  逸云也挽住他,到了林外,說道:“我教你一种奇奧的步法,叫‘如幻步’,可以避開多人襲擊,我先試試你,你,站著。”
  他將如黑安在曠空地上,自己在三尺外站了,問道。“假使我要捉你,先伸右手,你功力不敵,請問你該向那儿躲?”說著,右手慢慢前伸,一扣,一抄,再沉腕一撈,身軀前移,使扣指疾彈。
  如黑一面在四种變化中徐徐移動,一而說:“一般單手擒人,身形需側,方可及遠,且能控制全身,身形左旋半圈,雙腳一點后竄,再伏地橫飄,怎樣?四招走空了吧?”
  “哈哈!你絕逃不了,你出手,我放慢些,等會儿再告訴你秘訣。”
  如黑依言伸手便扣,速度奇疾。
  逸云雙腳一繞,身形旋至如黑后方,不等他一抄,虎掌已貼如黑肋下掠過,停在他身后哈哈大獎道:“出敵意表,以攻解厄;吸腹癟胸,借勁錯步。每一晃幻化一影,令敵莫知所由。奇妙處在步,著力處在呼吸。來!告訴你如何預知對方眼神的變化,如何運轉真气借力,如何錯步幻化身影,如何……”
  兩人練了好半天,逸云板著臉,瞪著眼,一絲不苟,試招時本無表情,認真得像個老師父。
  可把如黑累慘了,他悟力奇高,但也十分費勁,鬧了個滿頭大汗,仍在咬牙苦撐。
  從單手擒人到眾人圍斗,手眼心法步各有不同,變化万千,神奇秘奧,逸云喂起招來,風雷懼動,下手极重,招招不离要害。
  直至日影已近西山,逸云方長笑一聲,鼓掌道:“好了,大功告成,爾后每日体念其中變化不時多練兩遍,兄弟,連我也捉不到你了。”
  如黑渾身大汗,但得意已极,可是他卻气喘吁吁,噘起小嘴儿,假嗔道:“給你折磨得夠受了,你高興了吧?看你那要吃人似的神態,把我也嚇破了膽,我再也不理你啦!”
  逸云扶他坐下,用腰巾替他拭掉額上汗珠,正色道:“兄弟,別怨哥哥,一絲之差,終身抱恨,哥哥只好疾言厲色出此下策,那是不得已啊!看你所學有成,你知道哥哥有多安慰?即使你怨我,我也……”
  如黑一把將他拉在身旁坐下,亮晶晶的大眼中充滿淚光,伸手掩住逸云的嘴,伏在他肩上許久抬不起頭。
  逸云知道他心情激蕩,不用靖,小兄弟嘴里說不理他,其實卻充滿感恩之心。
  由于如黑生得丑陋,逸云無形中生出了無比怜惜的情愫,對這個功力奇高而生來奇丑的小兄弟,他著實疼愛有加,所以不管如黑是如何使小性儿,他都會依他。
  而如黑這假小子,也确是值得逸云怜愛,自不必細說,此中原因不點自說。
  好半晌,逸云等他漸漸平靜,方微笑道:“日后遇上那紫衣美婦,你大可不必怕她。要不,哥哥打她一頓替你出气。”
  如黑抬頭急聲答道:“不行!”
  逸云惊奇的問道:“怎么了?”
  “那是我和她的事,不許你過問。同時,哥,我求你,千万不可和他倆人過招,她們是為我好,我感激她們。”
  逸云一伸舌頭,笑道:“她赶得你躲在草窩中躲了近半個時辰,你感激她?呵呵!還好,剛才我和那人對了兩掌,幸而我愛惜他一身好修為,沒將他擊倒,你看到了么?”
  “看到了,如果你傷了他,我……我想,我會……恨你。”
  “你這怪人,他和你有什么關聯?”
  “我也愛惜他一身蓋世絕藝啊!”
  “哈哈!蓋世?還有我呢!走吧!咱們追赶天魔夫人去,我要問個明白。”
  “我們要隱起形跡,小心剛才那對神仙佳侶反而盯住我們。”
  “走!咱們先找一家農舍借宿,累了一天滿身肮髒,先輕松一會再說,天魔夫人的住處就在山下,還未走,我們且下山也找宿處,晚上再找她們。”
  初更將盡,山下官道右側一座寬大的農舍里,后廳一燈如豆,人影晃動。
  天魔夫人一行,已經改裝成一群村夫村婦,准備起程,一切都已就緒。
  天井中人影連閃,香風沁脾,一串嬌似銀鈴的輕笑,惊動了廳內眾女,由如意道婆領先,縱出廳來。
  天井里,出現了桃花仙子和十余名嬌艷美女,她們仍是和無量道院時一樣裝束,百媚俱生,令人一見即心蕩神搖。
  紗燈倏亮,天井中纖毫畢露。桃花仙子向天魔夫人和地煞夫人燦然一笑,說道:“我來了,你們躲不掉的。”
  巫山怪姥和如意道婆沒作聲,天魔地煞兩夫人一齊行禮,如霞八女左右排開。天魔夫人道:“仙子玉駕光臨,不克遠迎,晚輩深感惶恐,前接柬帖寵召,本應前往仙朗叩請仙子金安,但俗務糾纏,确是不克分身,尚望仙子見恕。”
  挑花仙子一聲媚笑,綻起粉頰旁兩只笑渦,說道:“我不怪你,今晚前來打扰,有一事想向賢姐妹相商,尚請見允。”
  “仙子有事,但請言明,如力所能及,當傾力似赴。”
  桃花仙子向八女一指,說道:“小事一件,你這八位小妹妹全是人間尤物,乃不可多得的奇材异質,我向你情商,可否讓她們改拜在我的門下?”
  “仙子能垂青她們八人,該是她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
  “花蕊夫人,別再可是了,咱們同樣是享受人間至樂的人,但你的功力差得太遠哩!想當年我曾誠心收你們姐妹作為衣缽傳人,你們不識抬舉,最后落得百花教瓦解,仍然流落江湖,實是咎由自取,這八個人間奇寶,在你手中簡直是暴殄天物。”
  “仙子明鑒,晚輩此行,确有要事待辦,須仗你們之力完成,待此行事了,定趨仙府拜謁仙駕,是否收錄,但憑仙子之意,目下确是不便,尚請俯允。”
  “也好,我等著你們,要是不來,可怪我不得,目下武當門人不會放過你們,此行小心。”
  她在胸衣內取出一個粉紅色套封,飛投天魔夫人手中,又道:“獨腳天尊之師,目下駐腳青龍岭,你將這封書交給他,他會照顧你們,有金面狂梟替你們撐腰,武當門下天膽也不敢捻虎須的。但我先警告你,我這八個未來門人,可不能讓她們打扮得勾魂懾魄,最好別讓那老家伙看見了。那老不死功力奇高,房中術夠高明,好色如命,連我也吃不消,你得小心了。”
  語音一落,人影急飄,一一越牆而去。
  如意道婆問:“你愿讓這女魔擺布么?”
  “光憑功力,徒儿當然不敢招惹她,但徒儿自信,尚不至听任宰割,請師父放心。”天魔夫人沉聲說完,目中煞气,外涌。
  “這就好,赶快拾掇,二更初我們啟程。”
  桃花仙子率眾妖女出了農舍,沿小徑走出官道,向東走上第一盤灣,對眾女說道:“武當弟子想不到竟折在天魔夫人之手,竟然被玉麒麟那冤家拆破我們的計划,功虧一簣,可惜!牛鼻子們去找我們,走啊!給他們一次顏色涂涂臉,看桃花仙子可是好相与的?”
  走不到半里,對面飄風也似的射來兩條人影,星光下看得真切,一個是塢衣百結的老花子,一個是俊美絕倫的少年書生,正以奇快的輕功奔來。
  兩人是亡命花子和中原狂生,白天里悄悄离開斗場,不愿參与武當弟子群斗之局,跑得遠遠地觀戰,武當慘敗后退走馬底驛,兩人隨后跟蹤,方將白天的詳情弄了個水落石出。
  依老花子之意,想和武當的人搜索桃花場,可是中原狂生自一見大妞儿如霞五妞儿如煙之后簡直神不守舍,也不狂啦!他堅持要跟蹤天魔夫人,并到辰州府一走。
  老花子也真愛惜這個少年人,只好依他,伴他連夜往下赶,另一原因是老花子确是不愿和武當的門人打交道。
  兩人正是急急赶路,迎面看見一群身披蟬紗的女人緩緩而來,老遠便聞到香風陣陣,轉瞬間便要碰頭了,中原狂生鬼迷心竅,他相距七八丈,脫口叫道:“是天魔夫人么?”
  老花子見多識廣,雖不知是否真是天魔夫人,但深怀戒心,正待出聲警告,已是不及。
  桃花仙子目力奇佳,已看清中原狂生英俊的臉蛋,更看出他的身法是少林派的“流水行云”,功力不會太俗,她心中一動,嬌聲道:“正是本夫人,小友……”
  聲至人至,真快!中原狂生剛一止步,驟不及防之下,只覺肋下一麻,身軀便被挾在香噴噴又軟又滑,溫暖的胴体之側,乖乖地渾身發軟,隨即自覺全失。
  老花子畢竟不凡,人老成精,眾女一沖便到,他一听桃花仙子的口音,不太像天魔夫人,而且奇香扑鼻之際,与天魔夫人眾女所發的幽香大大不同,她們沒有這群人香气那么濃。
  他已心生警兆,人一擁到,他雙手護胸向路側縱去,在身形剛起瞬間,一股陰柔的潛勁己將及体。
  他百忙中運功護身,并大喝一聲,雙掌齊推,劈空掌力倏吐,人也以更快的速度,退到路側草叢。
  “砰”一聲響,勁風迸散,老花子只覺余勁直迫過來,身軀踉蹌退后五步,几乎跌入草叢之中;兩個身披蟬紗的身影已跟蹤扑到。他心中大駭,自知不敵,大吼一聲,連劈掌,人似貓狸向草叢中一竄,逕自遁走。
  等他繞了一個大圈回到原地,余香猶在,人已不見了。他愴然長歎,幽幽地說道:“狂生,別怪花子毫無道義,我不能陪你白死,你生得英偉俊美,一時死不了,老花子還得留下性命,替你通風報信。”
  頓了一頓,他又自言自語道:“難道真是天魔夫人?她們何時改了裝束?這几個女人真一點像她手下八女,只是只是她們從沒有穿得這些少啊!”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洒開大步徑奔辰州,一面忖道:“見到少林門人,我得將信傳到,小狂生,我也將全力以赴,找出你的下落。”
  夜風蕭蕭,星光下,兩條一高一矮的人影,幽靈似的飄向天魔夫人所住的農舍。
  廳堂中,眾女已准備停當,每人一只小包裹,換上了布衣荊裙;大件頭行李,由十二星宿和眾侍女,扮成客商用手推車裝了。在辰州府,她們早布下了暗樁,已經有人前來接應,送來了應用之物。
  驀地里如煙一惊叫了一聲,伸手去拔包裹內的龍淵寶劍,但當她一定神,卻又搶前了兩步,盈盈下拜。
  眾女全被如煙的惊呼所引,用目望向廳外。
  兩條黑影攜手飄入廳中,足不沾地,像兩個幽靈,飄然而入,黑罩蒙面,只露出雙目,仍是白天里那身裝束,正是救她們出困的兩個怪人。
  如煙搶前盈盈下拜,兩怪人向側一飄,大怪人舉手虛抬,妞儿想拜,可是膝關節已被鎖直,身前有一道气牆,以极為巧妙的力道阻了她。大怪人道:“諸位請就座,小可有事請教。”
  天魔夫人躬身一禮,謝道:“大俠義薄云天,不以我們為人不齒的所為而鄙視,一再援手之德,沒齒難忘。”
  逸云回了一揖,揮手請眾女就座,廳旁有兩排長凳,中堂之下有四張有圈手的大竹椅,如意道婆与眾人在兩旁坐。下,留下四張竹椅。
  逸云和如黑站立廳中,道:“周圍三里地,小可已搜索一遍,在一里之內,夜行人絕難逃出小可之耳,小可有一事相詢,但請坦誠相告。”
  天魔夫人欠身答道:“大俠請問,老身等人知無不言。”
  “請問哪位是前百花教主,綠衣劍客方大俠的夫人?”
  眾女全皆失惊,面面相望做聲不得。
  逸云道:“小可是好意,請勿相瞞。”
  地煞夫人徐徐站起,沉聲道,“賣身就是伍云英,先夫方逸君的未亡人。”
  逸云一震,顫聲道:“方恩公果然死了?”
  地煞夫人心中一寬,人家既然稱“恩公”還有什么可怕的?但她一時悲從中來,珠淚紛墜,呸咽道:“先夫仙逝十八載,死痛含冤!我……我好恨!”
  她這一說,有分教,群魔授首,血雨紛紛。
  逸云自語道:“果然如我所料,良可慨歎!”他打量地煞夫人良久,突然道:“据小可所知,方夫人落落大家,風華絕代,你,怎敢冒稱方夫人?”
  地煞夫人慘笑道:“十八載含恨,苦心孤詣,誓雪毀家殺夫之仇,云儿,你站起讓大俠瞧瞧看,她是先夫遺腹孤女,如果妾身不是伍云英,豈有這么一位美慧女儿?大俠如要目睹妾身真容的話,請待大仇既复之日,目下恕難應命。”
  逸云良久沒有作聲,稍停又問道,“夫人可記得點蒼山下華家夫婦?”
  地煞夫人一怔,點頭道:“怎不記得?那是先夫逝世之前,在曲靖途中最后所救之一雙夫婦了。記得那時華夫人己身怀六甲……”
  逸云搶前兩步,扑翻虎軀便拜,地煞夫人惊得想一蹦而起,卻又動彈不得,張口結舌地輕喚道;“大俠請起,折殺老身了。”
  逸云大拜三拜,方起身整衣,輕聲道;“小侄華芝,草字逸云,家父母十八年來,感念方恩公和伯母救命大恩,無時不以酬恩為念,十八年來,久不聞恩公和伯母訊息,因小侄全家皆不是江湖人,無法打听,此次奉家父母之命,矚小侄務必找到恩人,一申意念,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小侄如愿以償,豈知方恩公已仙逝十八年,好教小侄痛心。”
  他向如黑招手,說:“黑弟,請來見過方夫人。”
  他伸手去拉面罩,如黑忙止住他道:“哥,目下我們不宜現出廬山真面目,我們可在暗中助方夫人行事,雙方任何人不知我們在旁,方便多多。”
  逸云沉思有頃,點頭同意,說道,“伯母請恕小侄無禮,目前仍不便以真面目示見,這是小侄義弟如黑,在墳場之時,已可看出他的功力,乃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英才。”
  如黑上前行禮,晶亮的大眼在天魔地煞兩夫人的丑臉上流轉,頑皮地眨了兩眼,似在暗笑。
  這一陣,根本沒有地煞夫人說話的机會,乘向如黑還禮之便,訝問逸云道:“賢侄是華家弟妹公子么?老身几疑做夢哩!”
  “家母返回大理月余,生下小侄,家父母每想起伯父母救命大恩,念念不忘,思念殷切……”
  “令尊堂一向可好?”
  “托福,目下甚為朗健。”
  “令尊堂那時身手雖矯捷,但不熟技擊,想不到賢侄竟然技絕天人,老身大為不解,真是英雄出少年!芸儿大你約有半月,老身高攀,你能視她如姐姐么?”
  逸云向如煙一躬到地,輕聲說道:“芸姐,小弟對江湖一切,均甚陌生,尚請多多關切。”
  如煙大方地深深一福,說道,“芝弟人中之龍,愚姐一切仰仗庇蔭。”
  如黑大眼一眨,上前一揖笑道,“如黑也見過大姐姐,也請多多關照。”
  如煙沖他一笑,神情似謎,回了一福,說道:“只要愚姐能力所及,在所不辭,雖則功力不如二弟。”
  如黑一触她那神秘的目光,不由一怔,他心中有鬼,乖乖地退下了。
  接著地煞夫人將巫山怪姥和如霞七女一一引見了,逸云一一見禮畢,方鄭重地詢問綠衣劍客方逸君遇難的經過。
  地煞夫人請兩人坐下,方將十八年前‘自云貴途中直至百花谷經過,概要地說了,母女不胜悲傷。
  逸云靜靜地听完,虎目怒睜,沉聲道:“伯母,請恕小侄狂妄,不必和他們勾心斗角了,于脆堂而皇之公然叫陣,有小侄在,他們別想活命,血債血償;十八年,太晚啦!他們活得太久了點。”
  “不成,這些惡賊之間,互通聲气,一有風吹草動,往天涯海角一躲,我們往哪儿去找?還是不著痕跡較為妥當,免得打草掠蛇。”
  逸云沉想片刻,說道:“伯母所說甚是,今后伯母盡可如計行事,小侄在旁暗中相机行事,辰州事了,即行北上,一方面小侄一事中岳,一方面送黑弟返熊耳,順道出秦岭,直搗太白山庄。”
  如黑不悅地說道:“你不必管苹,太白山庄我不能去?”
  “謝謝你,黑弟。”
  逸云又對地煞夫人道:“辰州獨腳天尊之事,請伯母放手不管,讓小侄好好收拾他。”
  “賢侄,且讓我們看他受報。”
  “定然依伯母的交待而行,真巧!小侄的仇家竟与伯母相同,似是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地煞夫人恢問道:“怎么?賢侄你也与他們……”
  “要不是伯母時才說出,小侄也不知其中之故,家師在十八年中,并末將十八年前百花谷之事說出,經此對照,家師之腿中毒而殘,定然是毒蝎三娘那老乞婆所為;听江湖上傳說,只有那鬼婆有至毒的化血神砂。”
  “哦!不知令師是誰?能見告么?”
  “就是在百花谷救伯母和珠姨出險的四海狂客。”
  眾女齊聲惊呼,如黑卻一蹦而起,一把抓住他,急問道,“你……你是二……四海狂客的傳人?他老人家呢?”
  “咦!你認得我師父?”逸云訝然問。
  “聞名已久,他老人家与我家大有淵源,正在找他呢!”
  “師父被化血神砂所傷,雙腿已殘,目下安居舍下,命我到掃云山庄拜望三叔父,所以我—听你家住熊耳,就是想借重賢弟你呢2”
  “咦!從沒有見你使過‘流光遁影’輕功絕學嘛!”
  “師父仇人滿江湖,平時不許我使用他老人家的絕學,怕我年輕不更事招來大敵。其實我有時也偶或一用,只不用全力施展而已。而且我的所學,并不限于師父所授。”
  如黑笑問道:“看樣子,你還有不少絕藝哩!”
  “有是有,可惜你根基不夠,內力不足,無法教你,那‘如幻步’乃是皮毛之學,所以你一學就會,別的可不成。”
  地煞夫人凄然接口道:“姜老前輩為了我姐妹之事,竟然落了殘廢,真是蒼天閉上了明眼,報應之事,實屬渺茫,豈不令我痛心疾首?”
  “伯母,果報之事,不可等閒視之,家師臨危之際,恰逢家父,豈不是明證么?夜已深,小侄告退,請放膽行事,小侄就在近旁相護,告辭。”
  兩人行禮告退,如煙突然說道:“芝弟……”
  “云姐,叫我云弟,逸云兩字,乃是伯父母諱中一字。”
  “云弟,劍湖奪劍之夜,可是云弟你慨贈劍鞘么?”
  “正是小弟,日間姐姐亮劍之時,小弟方知那夜護劍之人是姐姐,也是巧遇。”
  “可是弟弟用暗器惊懾劍化之龍?”
  “我賞了他一段小樹皮,同時用劍鞘召他。”
  天魔夫人脫口說道:“你就是那英俊的小哥儿,阿姨還道你是仙呢!”
  “珠姨見笑了,再見!”兩人廳門一拱手,驀爾失蹤。
  如意道婆駭然道:“這兩個小后生,委實令人難信。”
  地煞夫人也笑道:“那夜他贈鞘后,冉冉而沒,才真令徒儿吃惊哩!那時他還是個大孩子而已嘛!”
  巫山怪姥也說道:“四海狂客之徒,端的名不虛傳。”
  如煙姑娘幽幽一歎,轉身去取包裹。
  “二更將盡,我們該起程了。”如意道婆說。
  逸云握住如黑的手,一出農舍,便說道:“黑弟,你且看‘流光遁影’絕世輕功。”如黑只覺整個身軀倚在逸云肩下,一只巨掌搭在腰后,輕飄飄地似若騰云駕霧,貼著地面飛掠,耳中但聞風聲呼呼掠耳而過,兩旁草木一晃即沒,好快!
  直掠出三里地,逸云方放下他,笑道:“怎樣?不假吧?”
  如黑點點頭,沒做聲,逸云看他神態有异,急道:“黑弟,你……你怎么了?”
  如黑低下頭,幽幽地說道:“你不能叫我兄弟,也許我得叫你叔叔;我……嗚嗚……”他竟掩面哭泣啦!
  “什么?你叫我叔叔?豈有此理!我大你兩歲,你胡說……”
  “我爺爺与你師父有深厚交情,我不叫你叔叔叫什么?”
  “哦!原來如此,請教,你爺爺与我師父可曾義結金蘭,可有血統之親?”
  “沒有,那是口頭上的稱兄道弟。”
  “哈哈,你真俗,庸人自扰,咱們各交各的,不管那些不切實際的虛名,你非叫我哥哥不可了,叫呀!兄弟。”
  如黑低頭想了許久,方喜得直叫:“哥哥,哥……”
  “好弟弟,咱們走,師父是個沒口子的葫蘆,說起教來又如滾滾江河,可就是沒將身世告訴我,除了閒云居士和忘我山人三叔之外,其他親朋卻一無所知,你說古怪不古怪?黑弟?”
  如黑神秘地笑答道,“我可喜歡他古怪。”
  辰州府這些天來,可熱鬧,但是市面的善良百姓卻心中惴惴不安,似乎大禍將臨一般,民心惶惶。
  知府大人這几天也坐臥不安,心惊膽跳,不可終日,由總緝總管送呈的名單中,他發現南方九個布政司中的有名大盜,竟然有許多集中在本府境內。北方四個布政司有名的悍寇,也有些在本府現身,他怎能不如坐針氈?’要想捉他們,簡直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不捉罷,要在這儿鬧事情,還了得?
  最后他福至心靈,暗中將附近州縣的捕吏召來,嚴加戒備,就求不發生巨變就成。
  城中盡管暗中防范戒備,但客店中仍住了不少亡命之徒,大街上酒店里,全是勁裝帶刃的凶猛人物往來,橫沖直撞,气焰不可一世。
  這天中午,就是獨腳天尊重行出山的一天,可是傳出的消息說,日期改為明日正午,因為迎主人出山的主客,昨晚并未赶到等等;
  主客是誰?乃是河南湖廣義界處桐柏山,桐柏山主攝魂魔君太叔權,一個凶名陽著功臻化境的魔君。
  攝魂魔君那儿去了?武林中人,一言九鼎,斷無失信之事發生在這些知名人物的身上的,怎會竟然發生了。
  攝魂魔君昨晚确實是在黃昏時分,到了辰州府對岸沉河畔,在渡口被兩個不知名不露面的男女戲弄個夠,向西沿沉江追人去了,所以派來迎接的人扑了個空。
  引走這魔頭的人是玉麒麟夫婦,他倆要試試這魔頭的功力,逗他直迫到怀化驛,方讓他失望而返,距辰州府已有三百里左右,錯過了一天。
  辰州府由于少通車馬,街道就不太寬闊,北大街左側有一條武安巷,武安巷有一家全辰州一等的酒樓,名焦“武安居”,武安居店門不大,卻有一座相當大的后樓;樓在二進后,高有三層,共有十二廂一百二十副座頭,可見不算小,全辰州府連附近州縣全算上,要不知武安居酒菜是一流的話,不用問,這人准是個不見世面不在外面走動的窮小子鄉巴佬。
  人怕出名豬伯壯,開店的卻不怕招牌不廣;可是招牌廣,麻煩也多。瞧!這几天武安屆那一天沒有麻煩過?
  真正的雅座在三樓,那儿有四個雅致寬敞、光線充足的客廂;以往辰州府的花不溜丟的外縣粉頭,就在這儿高歌一曲巧手弄弦,拋頭露面賺几個錢養家小。
  可是這几天情形不同,辰州府的花花子弟全不上門,來的全是凶惡驃悍的草莽英雄,動不動弄刀舞劍,誰敢來?
  巳牌正,也就是喝酒進餐的助刻。天气炎熱,吃酒的人不在乎,武安居仍是車水馬龍。
  兩個身穿月白綢長衫,手搖名貴折扇儿的少年人,美的奇美,丑的奇丑,大搖大擺地踏進了武安居的店門。
  掌柜先生眼中雪亮,俊美的大個儿一團和气;丑小儿一雙縣目水汪汪,神光湛湛,准是個不好招惹的人物,先生一打眼色,兩旁走出兩個臉圓圓笑眯眯的店伙計,打恭作揖往里請,一個說道:“兩位公子爺玉趾光臨,小店不胜榮幸,請!二位上雅坐明亮寬敞,正好小飲三杯。”
  逸云一笑,道:“相煩大哥引路。”
  一個小二哥在前引路,經過一個天井,踏進樓下客座,客座食客尚有七成。兩人隨小二登摟去,升上頂端三樓雅座,這儿比樓下确是不同,光是桌椅也夠排場了。
  三行整洁的座頭,每排八張,全是嶄新的紅漆八仙桌,朱漆圓凳儿。兩側四個雅廂,帘儿深垂,內中不時傳出粗豪的語聲,顯然全都滿座。
  中廳二十四副座頭,只有六副有人,逸云和如黑向后走,到了最后一張近窗處的座位坐了,店伙奉上香茗。
  “公子爺是小飲,抑或……”
  “當然是小飲,不然上你武安居則甚?”如黑搶著答。
  小二哥不敢嚕蘇,赶忙說道:“小人就是張羅几個小店名菜。香酥鴨,油麻雞,沉江最肥的醋溜活鯉,從洞庭湖剛運到的銀魚万壽……”
  “只要是名菜就成,來一壺好酒,要快!”
  “公子爺放心,不會誤事。”小二匆匆的定了。
  兩人這才打量樓上人。第一桌有四名中年勁裝大漢,相貌猙獰,顯非善良之輩。第二桌是兩個白淨面皮,相當俊逸的青年人,頭戴英雄巾,一身銀包勁裝,腰懸長劍;可惜目光陰沉,眼圈微黑。第三桌是三個相貌相似,全生了兜腮短髭的壯實大漢,腰粗膀圓,相貌威猛,敞開前襟,露出茸茸壯實的胸膛,身旁各擱著一條鑌鐵齊眉棍。
  第四桌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婆,和兩個身穿玄色勁裝,目秀神清的少女,明眸中略帶煞气几分;老太婆身旁擱著產自劍閣的盤龍杖,少女腰帶上懸著長劍。
  第五桌只有一人,是個蛇頭鼠目的中年人,腰帶上插著判官筆,鼠目不住地向兩個姑娘瞟。
  第六桌坐滿了,共是八個勁裝大漢,青巾包頭,各帶刀劍,胸前繡著一朵銀梅花;衣是深青色,花亮如銀,十分醒目。八個人都夠凶惡,各帶刀劍鞭尺之類兵刃,正在興高采烈痛飲,傲气沖天。
  整樓客人全是武林朋友,只有逸云和如黑一對書呆子。
  第六桌的八個人,就在逸云這一桌的對面,隔鄰而坐,同樣倚窗,中間相距約有八尺,逸云兩人坐定,他倆打量人,人家也打量他。鄰座首席那四方臉大漢臉色极不友善,狠狠地盯了兩人數眼。
  菜一個個陸續上,酒是一斤裝的瓷灌儿,兩人對酒沒興頭,也不問是什么酒,斟在小杯內當個景儿。
  如黑舉杯向逸云虛讓,略一沾唇,彎彎的細眉几一皺,愁眉苦臉地說道:“這鬼玩意!真要命,怎能吃?”
  逸云喝了半口,微笑道,“許同年,你真俗,這是人生最享受之物哩!”
  如黑白了他一眼,小嘴一噘道:“請教何謂不俗?說來听听。”
  “哈哈!你可記得詩仙的樂府《將進酒》?”
  “當然記得,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指的中間和最后几句,請听。”他一口將酒喝干,卻又直咽嘴眨眼。“啪”一聲脆響,他輕擊桌面,高吟道“与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听:鐘鼓撰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用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他將酒斟上,又道,“且听最后几句,五花馬,千金裘,呼儿將出換美酒,与爾同銷万古愁。哈哈!与爾同銷万古愁。兄台,請呀!”
  歌聲悠揚悅耳,響徹行云,感情外溢,感人至深,把整座樓包括兩側四廂內的猜拳鬧酒聲,全壓下去了。
  鬧聲一止,歌聲卻落,樓上六桌二十一個人,全向這儿瞧。廂內帘子一掀,有人探頭向外張望。
  鄰桌為首大漢突然凶睛一瞪,戟指逸云大吼道:“書虫,你雞啼狗叫唱什么?把太爺的酒意全攆跑了,該死!再唱大爺割下你的舌頭。”
  第三桌三名短髭敞胸大漢,為首那人“啪”一聲一掌擊在桌面,敞聲喝彩道:“好!好一句与爾同銷万古愁!万古絕響。”
  另一個說:“真是好!”他舉杯向逸云虛抬虎腕,一飲而盡,再以空杯向逸云一照,朗聲說道:“詩仙寫得好,閣下的歌更好,這几句,比元次山的“我持長瓢坐巴邱,酌飲四座以散愁”豪壯太多了!意境超塵拔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哥儿,我敬你一杯!”
  他斟滿一大杯,豪放地干了,向逸云照杯,善意地一笑,從容就坐,虎目向八大漢一掃。
  罵逸云的凶惡大漢怒火上沖,“乒乓”一聲,酒杯在半空中跌落樓板上,打得粉碎,碎屑中有一根魚腹刺。
  “想行凶?真是找死!洞庭八寇,姑奶奶勸你少在大庭廣眾之間獻丑。”聲如銀鈴,發自第四桌一個玄衣少女之口。
  洞庭八寇全都推座而起,老大就是發杯之人,他大吼道:“鬼丫頭,你是何人?譚其要教訓教訓你,三腳貓功夫也敢管閒事?哼!”他大踏步而出。
  “慢來!你先找咱們中州三義,這筆帳請先生償還,猛獅沈雷先領教高明。”向逸云干杯那短髭大漢走出走道。
  第一桌四名中年勁裝大漢全站起了,一個嘿嘿笑,說道:“要打么?咱們江南四霸也算上,看看中州三義是否浪得虛名,也可領教少林的無上絕學。”
  正在劍拔弩張一触即發之間,左側客廂帘子一掀,走出兩個年屆古稀老頭子,前一人身穿鴉青長袍,神目如電,鷹鼻突腮,領下三綹長須拂胸。后一人長臉短須,兩耳招風,吊客眉,大麻臉,身穿墨綠團花罩袍。
  鷹鼻老人冷然注視廳中眾人一跟,陰森森地說道:“什么人敢在這儿大惊小怪,說給我三步追魂章鈞听听?”
  三步追魂章鈞六字一出,在座的人全都一惊。洞庭八寇的老大凶焰盡消,躬身形禮陪笑道:“晚輩無狀,不知老前輩大駕在此,多有惊扰,尚請老前輩海涵。恕晚輩等不知之罪。”
  “譚老大你可是前來祝賀獨腳天尊出山的?”三步追魂撇撇嘴,大概這就代表他笑了。
  “晚輩正是專程前來祝賀袁老前輩出山盛舉的。”
  “你坐下。”他又向身后老人道,“詹老兄,要不要打發他們?”
  詹兄不屑地冷哼,愛理不理地道:“他們?哼!還不值得我拘魂無常詹化伸手。”
  “拘魂無常詹化”這六個字像一聲巨雷炸響,令人聞之變色,誰不怕這黑道中与獨腳天尊齊名的宇內凶魔?說起這凶魔,便令人想起与他經常并肩施毒的毒僵尸古奇,他倆人在江湖上神出鬼沒,血腥滿手,心腸之毒,世無其匹,流毒天下足有四十年,當他們三十年前在應天府橫行之時,慘殺了被召返京內調的江西布政使張弼亮全家五十六口,直震天庭,宣宗龍顏大怒,立派錦衣衛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南下應天,追緝元凶歸案,同行的高手,全是武林中頂尖儿人物,最有名的一個叫天罡手謝鑫,在全力踩探下,在揚州終于追上了兩個凶人。
  一場惡斗結果,兩凶人的四個沒人性的徒弟,全被群集的高手生擒活捉,拘魂無常挨了一記天罡掌,仍能力斃三名高手,從容而遁。
  天罡手謝鑫的大名,真個婦孺皆知,雙掌之下,無三招的英雄,年青時曾獨闖大河岸群雄所設英雄擂,力挫天下有名的三十名頂尖儿高手,字內震動,譽為天下第一條好漢,想不到揚州一戰,竟然讓兩魔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脫身。天罡手大怒之下,發誓要踏遍天下找到這兩個凶人歸案,可是一追十年,兩凶始終逍遙法外。
  這事在武林曾經轟動一時,江湖轟動。后來在山西呂梁山下,毒僵尸古奇請出乃師金面狂梟粟飛,師弟袁天雄,這家伙那時叫血手天尊,后來被四海狂客截了他一條腿,為害更烈,終被各泥掌門謀誅五怪,迫他遁隱了十年。四個人聯手合攻,把天下第一條好漢天罡手殺了。
  這事余波蕩漾了七八年,天罡手的子孫始終未能將這段公案了結,武林中盡人皆知,這几個魔頭人皆畏之如蛇蝎,拘魂無常這一亮名號,所有的人全變色而起。
  正在緊張,樓口不知何時,已現出三個人影,一個四十余歲的英偉中年人,還有兩個恍若臨風玉樹的小后生。三人一身上打扮,灰布對襟衫,闊腰巾,足踏爬山虎,腰巾上斜插一把連鞘巴首。雖則粗衣淡服,卻掩不住他們那虎虎英气。尤其是那一雙相貌相同的少年,猿背鷹肩,劍眉虎目,面色紅潤,英气四射
  三人目中殺机重重,卻忍住并末發話。
  拘魂無常一掀帘于,向內沉聲叫道:“小子,你出來,替為師將他們赶下樓去。”
  應聲竄出兩個保人出來,五短身材,看年紀約有三十歲左右,一個身白,一個身黑,兩人面貌相同,十分岔眼唬人,瘦骨嶙峋。長臉尖額吊客眉,白多黑少的鬼眼,上眼皮向下搭,臉色青中泛白,陰慘慘毫無血色,端的有其師必有其徒,大無常教出小無常,實不足怪。
  兩小無常槍至廳中,穿白的用老公鴨嗓子厲叫,“你們听到么?我師父叫你們滾!大概還不至于叫咱們兩個小無常替你們招瑰吧?”
  洞庭八寇全都拱拱手,向兩老魔一躬到地,慌忙向樓下撤退,乖乖溜了。
  后面接著走的是江南四霸,和那個獐頭鼠目的猙獰漢子,這家伙臨行還向兩位姑娘吞了兩次口水。
  最后走的是那兩個人才一表的青年人,經過姑娘身畔,故意打一踉蹌,向姑娘一傾。
  “叭”一聲脆響,一個青年人口中鮮血直冒,退了五六步,另一個晃身便退。
  出手的那位姑娘杏眼一瞪,罵道:“花浪子,你在本姑娘面前弄鬼,早著哩!”
  花浪子掩著嘴,惡狠狠地說道:“姓何的記下了,再見。”兩人狼狽而遁。
  樓上共有四批人沒走,一個是中州三義,一是老婆婆和兩位少女,一是逸云和如黑,一是樓口的三父子。
  兩小無常一看他們全沒要走的意思,尤以逸云、如黑更可惱,別人全站著,只有他們安坐椅子上,不時舉杯相請,笑意盈盈,似乎沒將樓中的凶險放在眼中。
  不止此也,只听逸云笑道:“許年兄,有關酒的贊語,古今往來,名人逸士見于吟詠之中,确是美不胜收,且听我一一道來。”
  他又飲了半杯,咧冽嘴,輕輕放下酒杯,左手高揚,搖頭晃腦正欲向下一拍,又要高歌啦!
  小白無常無名火起,這引起紛爭的小窮酸太可惡啦!沒事人似的,豈不可惱?他明森森的向前走,一面說道:“你這兩個窮酸可惡,白無常要替你招魂。”來到逸云桌前驀地大吼道:“窮酸,站起來!我白無常教你永遠唱不出。”
  他往逸云走的瞬間,中州三義手中各摸了一雙象牙筷;老太婆和兩女盯視著叉手而立的小黑無常,樓口的三父子三雙虎目,正和拘魂無常三步追魂兩老魔遙遙怒視。
  逸云舉起的手不拍下去啦!他偏著頭,滿面詫异神色,向白無常睥睨了一眼,不解地問道:“咦?你明明是人,小生雙目不花,你何以自稱無常?真是匪夷所思!”
  如黑也咧咧嘴,“呸”了一聲道:“這世界人鬼不分,光天化日之下,可能真有鬼。”
  白無常怒叫一聲,踏前兩步,正欲摑出一耳光。
  “且慢!”拘魂無常突然此喝,白無常回身一看,只見師父面向中州三義,而中州三義各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每人兩根象牙筷,遙向這儿作勢射出,假使真要摑出一耳光,六根象牙筷淮會從后腰射出。
  拘魂無常目露凶光,向中州三義嘿嘿冷笑道:“你們好大的狗膽,赶快自斷右手,免罹五陰搜脈之慘。”
  中州三義老大叫賽孟嘗沈剛,老工猛獅沈雷,老三通曾猿沈電,都是專管人間不平事,義薄云天的好漢,行俠江湖,聲譽甚隆,義之所在,不畏生死,老二猛獅性情較躁,他用洪鐘也似的嗓音道:“姓詹的,沈某還不至如此膿包,五陰搜脈唬不倒中州三義,來吧,你試試啦!”
  說完,操起身畔齊眉棍。
  黑無常突然獰笑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讓徒儿擒下他。”
  拘魂無常點頭道:“中守三義浪得虛名,你足可應付裕余,上吧!”
  接著又向樓門口父子三人陰陰一笑道:“閣下何人?老夫眼生得緊。”
  中年人哼了一聲,沉聲說道:“要不是剛才你自報名號,在下几乎失之交臂,數十年來浪跡天涯,不想卻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在下姓謝名鉑,天罡手謝公之后,你沒忘記了吧?”
  “哈哈!幸遇幸遇!斬草不除根,來春又复發;老夫成全你,免得你天涯浪跡。”
  黑魔說完,徐徐向樓門口舉步,經過兩姑娘身旁,他只覺幽香扑鼻,情不自禁向兩女狠狠盯一眼,自語道:“這兩朵花儿刺不夠利,倒是個窩心尤物,要是替粟老前輩弄去,能使他高興,嘻嘻!真妙!”
  就是因為太妙,他輕薄地一伸鬼爪,要過摸姑娘高聳撩人的乳峰。他也知妞儿帶刺,所以暗中已運功戒備
  螳螂捕蟬,卻不知黃雀在后,他剛捷如電閃的將毛爪伸出,白芒一閃便迎面射到。
  黑無常色膽包天,更來注意有人敢在前面發射暗器,“哎喲”一聲狂叫,左手脈門白芒一閃而過,“得”一聲遠抵壁牆;原來是一把匕首,釘在牆上只露金芒閃閃的小柄在外。
  黑無常的左掌只有一絲皮肉牽連,痛得他額上青筋不住跳動,用手壓住血脈狂叫。
  姑娘得理不讓人,飛起一足,“叭”一聲將黑無常踢飛丈外,“嘩啦啦”撞倒一張八仙桌,慘矣!她扭頭向梯口左側少年嫣然一笑,卻又粉面泛霞。
  這乃是霎那間事,拘魂無常眼看巴首飛出少年人之手,卻救應不及,厲吼一聲,向前猛扑,五指大張,伸手向少年人抓去。
  白無常也大喝一聲,飛扑小妞儿。
  謝韜冷哼一聲,右足前移,喝聲“接著!”一掌登出。
  小姐儿一閃身,旁邊的老婆婆聲色不動,手一晃,盤龍杖一閃,“噗”一聲倒了一個人,那是白無常。
  “砰”一聲巨震,整個大樓撼動不已,拘魂無常扔臂接了謝韜一記天罡掌,老魔功力确是深厚,身形略挫,神色末變,謝韜卻直退到梯口,臉上變色,几乎跌下梯去。
  三步追魂一看白無常被老太婆點了穴道,搶前兩步抄出腰中一枝蛟筋帶,叱道:“老婆婆,留下名來。”
  “無情姥楊婆婆,你這老鬼竟然不知,還走什么江湖?”中州三義老三通臂猿亮聲叫。
  “看招!”三步迫魂狂此,蛟帶向前一沖,“啪”一聲帶尾向前急震,直射無情婆婆前胸,罡風雷動。
  “嘩啦啦”桌椅飛跌,盤龍杖褐影飛揚,兩人動上手了,帶如靈蛇,杖似怒龍,好殺!
  另一面謝韜一掌受挫,奮身急上,天罡手風雷俱動,搶制机先連攻五掌。
  拘魂無常不住獰笑,錯開五掌回敬六招,占盡上風。
  四所雅廂內的人,紛紛出外觀戰。
  逸云對如黑輕聲道:“這兩個老魔果然了得,獨腳天尊羽翼之丰,出人意料之外,我們且戲弄他們一番,殺一殺他們狂妄之气。”
  “哥,由你出手,我不行,一動手就被人看出哪。”
  “好,看我的。”他一伸手抓起飯盅內一把米飯,仍將盅蓋掩上,一面舉杯叫道:“許同年啊!他們到底是粗人,動不動就逞血气之勇,瞧!鬧出人命了,我們管不著,喝啊!好酒!”
  杯一沾唇,飯粒卻在桌下飛出,六粒白飯無聲無影,齊膝射去。
  最近的是三步追魂,他正搶得上風,“砰”一聲剛將盤龍杖格開,正想振出一招“丹鳳點頭”,突感到兩膝一涼,他惊叫一聲,撤招飛退,低頭一看,臉上變色。
  原來膝蓋橫裂了兩條縫,深至骨內,創口長有兩寸,鮮血如泉,是鈍器由側方擦傷的。
  同一瞬間,拘魂無常一掌拍得謝韜退至樓口,正想搶前再出至命一掌,突然大股如被針刺了兩下,气血為之一窒,他大吃一惊,平常的刀劍根本攻不破他的護身真气,渾身筋骨堅逾精鋼,怎會被針傷呢?
  他火速暴退,伸手一摸,大股兩旁濕膩膩的,染了一手鮮血,不錯,傷口大如米粒,深入恐怕不只兩寸,可能暗器還在肉中呢。
  他運勁一吸,手中多了滿手血,和一小堆鮮紅渣末,不知是何种歹毒暗器,已經碎爛了,用手一捏,竟然是軟的嘛!他回頭大吼道:“誰敢在老夫身后暗算?王八蛋!有种滾出來……”他罵聲末落,膝蓋一麻,“噗”一聲坐倒,膝蓋骨下一寸三角形的迎面骨上,又有兩個洞,要沒有骨頭擋住,准是兩面開孔。
  三步追魂比較冷靜,他心中有數,能用細小的暗器,擊傷自己比金鐘罩更強的護身气功的人絕不是好相与的人,惹他不得。
  他向無情婆婆切齒恨道:“咱們有算帳的一天,明日把暗中助你的人一起請來,青龍岭童某恭候。”說完,徑自下梯去了。
  拘魂無常一倒地,雅廂中涌出十余名男女,扶起他急問原因,他一咬牙,向謝韜吼道:“咱們死約會,青龍岭一清仇怨,不見不散。”
  他站穩了,向眾人道;“我們走!”有人抬了重傷的黑白無常一起走了。
  謝韜恨得直咬牙,可是他們人多勢眾,十余人中無一庸手,眼看殺父仇人溜走,他几乎咬碎了滿口鋼牙。
  其余三廂內的人,全感到莫名其妙,這兩個大名鼎鼎的字內凶人,怎會虎頭蛇尾溜了的?
  有個身材瘦小的人“咦”了一聲,向樓板上一指叫道:“看!那是血,兩個老前輩受了傷似的。”
  兩凶人所經之處,果然有一串血滴,那還容怀疑么?眾人全都一惊,議論紛紛用目光向四面搜索。
  無情婆婆向謝韜搖首道:“謝賢侄,看來此行凶險,要沒有高人在暗中助我們一臂,恐怕武安居就是你我喪身之地,這老魔果然了得。”
  小瘦子鼠眼一瞪,叫道:“老虔婆,你敢在背后罵兩位老前輩……哎喲!”他掩住口,“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和兩顆門牙,還有兩顆被血染紅的飯粒,他臉上鐵青,躲入廂內去了。
  所有的人全都吃惊,疑神疑鬼,恐怖地退出。
  “婆婆,我們走吧!暗助我們的高人既不愿現身,我們心里謝他,相信明日他定會駕臨青龍岭。”
  少女說著,鳳目向四面搜尋,除了兩個書生,無一可疑之人,更無任何岔眼事物出現,他悚然而惊,暗道:“這人神出鬼沒,功臻化境,定然是游戲風塵的奇人。”
  少年后生縱至壁間,取下匕首入鞘,向無情婆婆道:“楊婆婆,我們走吧!”
  楊婆婆歎息一聲,率兩少女隨即下樓,謝家父子在后緊隨,向中州三義拱手一笑,下樓而去了。身后響起逸云清朗的“請啊”聲,隨之是悠揚的朗吟:“……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唱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學斗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中州三義走在最后,老大賽孟嘗向逸云拱手笑道:“在下沈剛,下榻北門悅來老店,兄台如有暇,請移玉一顧,我兄弟雖是一介武夫,但頗識文詞!兄台如肯下交,足慰平生。”
  逸云站起笑道:“沈英雄人中豪杰,小生如有暇,當專程拜訪。”
  三義一走,他含笑坐下。由于硬著頭皮喝了好几杯,玉面紅云飛起。他生得俊美絕倫,酒一往上涌,玉面像個大姑娘一般,他還用手去拈杯,如黑伸手一攔,捉住他的虎掌溫柔地輕聲說:“哥,酒能亂性,足矣!你能依我嗎?”
  逸云笑道:“不妨,我可用內功迫出。”
  如黑不依道:“那多髒!身上衣著又得我費神。”
  逸云推開杯,笑道:“好弟弟,依你,我們用餐。”
  店小二一窩蜂登樓,七手八腳整理殘局,梯口足音又起,大踏步上來了三個怪人。
  先頭一個年約八十以上,頭上次發挽成一個道士髻,內衣穿大紅緊身,外罩淡青繡紅云彩袍衣,袍內懸有長劍,身材奇偉,高有八尺,短帚眉,銅鈴眼,獅子大鼻,血盆大口下有一綹山羊胡,貌极獰惡,他目中泛煞,像是怒气末消。
  后兩人中有一個長相十分唬人,長發披肩,其色青綠,禿眉毛,雙目深陷,只見兩個大眼眶陰森森的目光使人不寒而栗,鼻子無梁,只看到兩個大孔,兩排森森白齒參差不齊而十分尖利,頷下特長而無須,整個臉上不到四兩肉,一層慘白帶青的頭皮,緊緊包住頭顱骨。身材高瘦,身披灰袍,鬼爪似的枯手上掂著根蒼白色似金非木的哭喪杖,假使夜間出現,膽小朋友不被嚇死,也得大病三十年,這家伙就是金面狂粟粟飛的大弟子毒僵尸古奇。
  另一個年約七十,高大雄壯,全重大概約三百來斤,端的其壯如牛,一頭金發閃閃生光披散四周,臉上黯黑,粗眉大眼,雙眸略帶青色,定然是個西羌人。一叢与發色同色的兜腮短須,毛茸茸像個刺蝟,身穿兩截青色大褂,腰帶中斜插一把連鞘長刀,這家伙正是西羌人,經常在祁連山一帶為非作歹,与祁連陰魔同稱塞外雙魔,名叫金毛吼景泰,与大明上一代景帝年號相同。
  三人一上樓,店伙憶上前招呼,但三怪理也不理,向樓上打量,雅廂內奔出五個獰惡大漢,向三人行禮,惟恭惟謹,證明三怪地位极高,五大漢其中之一躬身道:“稟山主,前來迎接的三步迫魂已經返回青龍岭去了。”
  毒僵尸怒道:“他們怎敢不等山主?”其聲無半點人气。
  大漢惊然答道:“有人鬧場,章詹兩位前輩同時受傷。”
  山主凶睛怒突問道;“什么人傷了他們兩位?”
  大漢道:“出面的是几個小輩,章詹兩位前輩被人暗中用暗器所傷,凶手下落不明。”
  金毛吼冷笑道:“三步追魂乃是暗器祖宗,竟會被暗器所傷,奇聞。”
  山主陰森森地道:“昨晚那一雙人影,功力确已登堂入室,本山主追逐一夜,連面目也未看清,江湖中确有名手,三步追魂章老弟恐怕也遇上了硬點子,吃虧當在意料之中,咱們先赶往烏楓岭,先一見粟老兄。”
  眾人邁步下樓,片刻消失在樓門口。
  如黑突以傳音入密之術,向逸云道;“我想起來了,這人號稱山主,長像特异,定是傳聞中的桐柏山主,攝魂魔君太叔權,他練有魔音攝魂之術,那特制的攝魂劍中有三孔,孔中張有三根鬼虮蛇筋弦,舞動時音浪亦可令人心脈下沉,束手就死,內力修為不夠之人,必死無疑,我們此行凶險万分,要小心啊!”
  逸云也有傳音入密之術問道:“另兩個呢?”
  “我也弄不清,但看他們的長像,可能是毒僵尸古奇,和金毛吼景泰,都是一等一的惡魔。”
  “看樣子,明日有一場生死相搏,我們得好好准備。”
  兩人匆匆膳畢,下樓結帳出店,轉入大街,迎面便見亡命花子尹成,和一個瘦小走方和尚一面低談一面信步向南走。亡命花子一見逸云和如黑,怔了一怔,注視兩人一眼,匆匆走了。
  走不多遠,迎面看見三名村婦冉冉而來,三人中,內有五妞儿如煙,她們一身土灰衫褲,灰布包頭,臉上微微黃帶灰,病容甚顯,顯然經過化裝,但逃不過兩人神目。她們低首前行,用眼角余光搜尋可疑人物。
  兩個書生甚是放眼,大個儿俊美絕倫,微紅的俊面令人心醉;小個儿奇丑,五官卻又俊秀,明亮如黑玉的星陣,委實動人。
  三女看了兩人一眼,看他倆并肩攜手而行,輕搖折扇,文縐縐地低語談笑,倒末在意,只是感到大個儿像個大姑娘,未免有點好笑。
  前面是一條十字路口,不遠處現出一對身穿布褂的年青夫婦,正一前一后由東面小街上轉出。
  如黑突然一拉逸云,轉身向一條小巷定,逸云莫名其妙,一面走一面問道:“錯啦!這是万壽巷,可以穿出朝陽街,該由那邊走哩!”
  “且往朝陽街走走,還早哩!”
  兩人轉入万壽巷,身后不遠,那對夫婦向南走了,他們正是玉麒麟夫婦,也在易裝踩探。
  辰州府城牆高僅兩丈六,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所有的客店大多臨江門和大南門,北門只有几家清靜些儿的老店。
  近北門有一條丁字路口,正中通市中心區的是北大街,街西一條窄小街道,名叫石獅巷,街口有一對年代久遠的石獅子,故有此名,在大明時代,街、道除了通行要道之外,大多窄小得可怜的很,既名為巷,自然更小。
  石獅巷口,北大街的右面,有兩家老字號客店,一叫“悅來老店”,一叫“興隆客棧”。這兩家客店住的大多是江湖朋友,悅來老店住有中州三義和無情婆婆。興隆客棧則住了謝韜父子,還有洞庭八寇。
  石獅巷也有一家,“安居小筑”,那是一家小有名气的老店,地方不大,但后面有一座頗為雅致的小花園。平時,這小店是府縣的投考府試的士子們寄寓之處,极少有商旅在這儿投宿,巷子小車馬不能進入,有錢的富家子弟也不屑在這儿駐駕。所以這小店确是雅人所居。
  逸云和如黑就投宿在這家安居小筑內,一出大門,遠遠地可以眺望街口對面的悅來老店。
  安居小筑再往左十來家小店面,是一家“盛興布庄”,那是一家殷實老店,生意并不十分的好,地方太僻啦!平常上門買布的人大多是北門外一些村夫農婦,就在店后閣樓上,住著天魔夫人一行眾女,深居簡出,等待時机,這小小布庄,竟是天魔夫人的秘密隱身之窟,可見他們十余年來苦心孤詣經營,倒挺有成效。
  逸云和如黑并未走出朝陽街,万壽巷走不到三百步,小如黑不走了,他道,“哥,還是回安居小筑歇歇吧?天气炎熱,不如小睡為佳;夏日炎炎正好眠,咱們使得竟會冒著烈日逛街,哈哈哈!”
  “那就往回走,今晚咱們有得忙,養精蓄銳,大有必要。”
  走回北大街,如黑走入一家刺繡店,定做了一個三層夾底內襯防水油綢,外繡一只飛鳳的小錦囊,多加三倍工錢,言定日暮時分必須完工。有錢能使鬼推磨,好辦事。
  逸云被他弄了個一頭霧水,出了店門問他道,“你像是定做暗器囊,我不是看見你已經有一個了么?”
  “傻哥,那是給你定做的,你身上沒有一樣兵刃,多糟?防身是必要的,酒樓中我看你那手惊世絕學,确是有帶暗器的必要。”
  “不干,我不需此物,摘葉飛花揚塵擊石,隨處可以找到作為暗器的材料,何為帶在身上?而且,你怎么在上面繡上一個鳳儿,我又不是女孩子,多難看?”
  “摘葉飛花揚塵擊石,并不惊人,武林高手常用的平常材料,不易令人惊駭,我送你的暗器管教挨揍的人惊駭,你且等著瞧,至于鳳儿,不打急,藏在農底下不露于外,怕什么?我有一個小妹,鳳儿繡得栩栩如生,等回家之時,我叫她依樣給你繡一個。”
  逸云不和他夾纏,兩人回到了安居小筑,各自回房歇息,行功調息養神。
  日落西山,如黑悄悄溜上街,走了一圈,回來叩開逸云的房門,將小暗器囊交給逸云,笑嘻嘻地道:“打開它,看看里面盛的是什么?”
  逸云打開瞧瞧,喜道:“黑弟,果然是妙,謝謝你。”
  夾底是綠豆,三層里中的是黃豆、米。
  如黑笑道:“平常之极,可也使人吃惊。如果是我,在山林曠野中,讓人用米粒打中我一兩粒,我也會駭然變色。”
  “高明之至,虧你想得出,不但有惊人的功效,而且不需費神打造,真妙。”
  如黑接過囊合上,替他撩起衣尾,用囊上繡帶替他系在里面青綢子勁裝的鸞帶上,那神情,真夠親熱的。
  逸云并末在意,一路上,他的換洗衣褲鞋襪,全是如黑費心,小家伙刁蠻時花樣百出,可是照應逸云的起居,倒像一個女孩子般溫柔而細心,尚令逸云心感。
  掌燈時分,兩人在房中進膳,膳罷梳洗后,逸云道:“方夫人日間已派人至青龍岭烏楓岭兩地踩探,今晚咱們要在那儿過夜,該准備了,黑弟,可別穿那幽香陣陣的衣著,三文之內逃不過有心人之鼻,換上新衣好么?”
  “沒法儿,包裹內有西蘭草,多少帶些香气,你別管。”他回房更衣去了,逸云只好搖頭。
  到青龍岭剛好十里地,到烏楓岭則有六十里,都在西河之旁,好找,白天里,兩人已將道路問清,以他們的功力來說,六十里地簡直是近如咫尺,不勞費心,二更時啟程,足有余裕辦事,所以他們從容等待。
  城中人聲漸疏,大明圣律,地方官可視各地府州縣匪盜猖獗情形,自行決定宵禁的舉措,辰州府這几天下令宵禁,軍民人眾等三更一刻,不但城門早閉,市井必須閉戶,加以這些天人心惶惶,二更正一過,夜市漸散,逗留市井游蕩的人,紛紛歸家安歇。軍兵和司吏四出巡查,以防宵小乘机活動。
  遠遠地傳來二更的更柝之聲,這座山城成了死寂之城。
  逸云內穿青綢緊身,外罩一面天青的四川薄綢,為夜行人專用的披風,無月之夜用天青一面穿上,月明之夜用銀灰,今晚是初八,新月已下西山,故用天青,腳下是軟鹿皮人發織底的短靴子,燈光下,顯得英武出塵,比穿起青衫文縐縐的書生又是一番光景。
  如黑也是同樣裝束,只是背上多了一把用紫色劍裹裹著的一把長劍,這把劍,他從來就未曾用過。
  兩人相對一笑,套上頭罩,逸云笑道:“黑弟,你那一天才丟掉那什么茜蘭草儿?等我有了小嬸子,大概你就可以丟掉了。”
  如黑輕輕擂他一拳,嗔道:“胡說。”
  逸云吹燈,說道;“我等那一天,看看是否胡說。請先出去。”
  如暗穿窗而出,逸云翻出窗口,帶上窗門,用借物導力神功將窗內之扣放下,兩人不立即上房,閃入后面小花園,到最后園牆邊貼牆頂越出園外,沿這一帶矮屋循角,飛射盛興布庄后面閣樓。
  逸云將手中一團紙卷儿彈入紗窗燈影之內,身形未停,繞左疚掠,徑扑北面城根。
  他倆在這一面越城而出,右側五十丈外,二連串的黑影也一一飛越城牆,向城外急射。
  逸云耳目銳敏,早巳發現他們,遂向如黑道:“看那些黑影,咱們追。”
  相距甚遠,只看到一條條小黑影,模糊地縱躍,無法分出是人是鬼,但逸云卻看清是人。
  如黑說道:“盯住她們!”兩人同右疾掠,一閃即沒。
  這一群黑影中,先頭三名身法奇快,像三頭大鳥貼地急掠,不屬六大門派的任何一派。
  后面三人略為差些,身軀直立,向前狂瀉,逸云道:“那是‘流水行云’,少林輕功絕學,准是中州三義。”
  后面還有六人,又略次一籌,身軀前俯,雙膝微彎,那是“草上飛”輕功,最后那三個身材嬌小,似是女人。
  如黑道:“武安居酒樓上的人全來了。”
  十二個人展開輕功,銜尼急追,先頭三個顯然未用全力,引后面的九人沿官道急赶。
  這是一條僅通行人的宮道,倚山傍水直達永順宣慰司,平時行旅甚少,所以沿途人煙更為稀疏。
  轉眼到了五里亭,小道進入一處突出的山麓,下面是西河的流水,山高林密,在夜色中陰森恐怖。
  前面三人在五里亭倏然止步,發出一陣似是午夜鳥啼毫無人气的陰厲長笑,星光下,赫然是三步造魂章鈞,拘魂無常詹化和毒僵尸古奇。
  后面的九個人先后到達,一字排開。中間是中州三義,左是無情婆婆和兩女,右是謝韜父子們。
  九個人一看清毒僵尸面容,全都大吃一恢,倒抽了一口涼气,只听毒僵尸獰惡地笑完,說:“小輩們,你們白天里沒死成,老夫沒在場,讓你們平安如意,可是—老夫可不能等到明天,明天你們的魂魄可以參加也是一樣,尤其是謝小輩,你那死鬼爹爹正等著你呢!”
  謝韜踏前數步,厲吨道:“老狗,你可是毒僵尸古奇?”
  毒僵尸暴發出一陣狂厲獰笑,說道:“老夫這副長像還用問?你今晚死得不冤哪!”
  拘魂無常也獰笑道:“小子,白天暗算老夫的人呢?”
  謝韜冷笑道:“暗中出手的人自會找你,今晚在下要替先父一雪亂刀分尸之仇,老狗,你上吧!”
  拘魂無常仰天長笑道:“你就會与你那死鬼爹爹見面了。”他驀地疾閃而出,伸手便抓。
  三步追魂向無情婆婆點手叫道:“老虔婆,你來!”蛟筋帶一閃,突然扑上。
  毒僵尸陰森森地厲叫道:“誰是中州三義?你們一起上。”
  賽孟嘗提根掠出,冷哼道:“俠義門人,從不倚多為勢,沈剛來也。”齊眉棍一体,當胸便點,招出一半,驀地一晃,挫腰吸腹,就是一記“鐵牛耕地”,點搭挑三訣攻取下盤,變招奇快速,一气呵成。
  毒僵尸嘿嘿冷笑,略一斜身,雙手未動,飛起一腳踢棍身,沈剛叱喝一聲,信手猛掃,毒僵尸一仰身,“噗”一聲單腳上掩,鑌鐵齊眉棍脫手而飛。
  沈剛只覺手中一震,虎口欲裂,握棍不牢,棍飛五丈。
  毒僵尸“呸”一聲吐出一口濃痰,疾射沈剛胸腔,說道:“丟人現眼!”
  沈剛正怔神間,以內力發出的濃痰呼嘯而至,他還沒有看清,乃弟通臂猿已扔出齊眉棍。“得”一聲響,棍痰相交,似乎冒出一涌火花,沉重的鐵棍一退即墜,險些將沈剛壓倒。
  同一瞬間,那邊也起了巨大的變化,三步追魂已存心將無情婆婆置之死地,蚊筋帶一招“平分秋色”,震得盤龍杖向左一蕩,帶尾“啪”一聲向里一震,向老婆婆右胸奔雷似的拍去,老太婆錯步急退,垂勢斜飄,帶尾掠胸掃過的霎那問,盤龍杖向前急點。
  “著!”三步迫魂叱喝,餃筋帶突然向上一揮,杖向上一蕩,帶尾已由腹下向上猛拂,招式惡毒而又下流。
  老太婆感到杖上傳來一般直撼心肺的無窮巨力,雙手如被火烙,顧命要緊,向上凌空一縱,并向后倒飛,几乎被帶尾掃中下陰。
  章鈞號稱三步追魂。就怕對方不逃,逃則走不脫三步,可知他另有絕著。蛟筋帶向上一拂之時,左手中已悄然飛出三枚銀桃花。
  老太婆盤龍杖上蕩之勢末竭,且身在空中,銀花來勢奇疾,白芒一閃即至,想避已是無能為力了。
  眼見無情婆婆命在頃刻,旁邊壓陣的兩個少女還來看出危机,茫然杖劍准備截擊。突然黑影快逾電閃,与銀花几乎同時到達,一股罡風先期而至,銀花突然向側激射,去勢更疾。
  在銀花崩裂聲中,黑影已反扑三步追魂,老賊只知淡淡黑影扑到,定然是敵非友,不管三七二十一,又飛出一組五枚銀花,蛟筋帶迎面抽出一招“怒鞭督郵”,并大喝一聲“納命”!
  銀花一近黑影,被黑影一掌橫拍,似被罡風所掃,全向一側激射,老賊連人也末看清,只覺帶尾己被抓實,一般無窮潛力由帶身突然震到,他身不由己,“哎喲”一聲扔掉帶,人凌空震起來,連翻三個筋斗,跌出五丈外。
  他總算藝業超人,功力深厚,頭暈目眩一落地,仍能分清方向向前一竄,落入路側河中,“扑通”一聲,英雄落水,徑自逃命去了。
  這不過是眨眼間事,來得十分突然,這邊,三步追魂落水逃命,另一面謝韜和賽孟嘗同時命在須災。
  拘魂無常功力比謝韜要高明得多,白天對掌之時已決定了命運,謝韜心切复仇,以僅有四成的天罡掌力全力進擊,恨不得一掌將老魔斃了,可是老魔強得太多,一切努力全屬徒然。
  拘魂無常已知對方虛實,先是連接八掌,只打得“砰啪”之聲震耳欲聾,罡風如狂飆般四方八面狂射。八掌硬接,謝韜已退了八步,气血浮動,內力損耗了七成,雙腿也無法保持馬步了。
  “你也接我八掌!”拘魂無常驀地大吼,踏前一步,一掌斜劈,恍若開山巨斧,潛勁如怒潮滾滾。
  “第二掌!”拘魂無常叫時已經如影附形扑到,猛地一掌吐出,人隨聲至。
  一旁的兩個少年人已經看出乃父遇險,同是叱喝一聲雙雙搶出。
  拘魂無常冷哼一聲,吐出的右掌向右一拍,接住兩個少年人,左掌突出,猛襲謝韜。
  兩聲蓬然大震,人影乍分,兩少年人飛退丈外,謝韜向后一挫,登登登連退十余步,哇一聲噴出面口鮮血,終于不支坐倒,顯然內腑受傷极重。
  “第三掌!”拘魂無常已到謝韜身前,一掌猛拍。
  突然他心生惊兆,眼角但見晶芒一閃,一件原是三步追魂蛟筋帶的晶芒,已經到了肋下,他駭然一惊,半途撤招反掌向晶芒猛拍。
  “叭”一聲掌帶潛功接實,他狂叫一聲,帶著血淋淋的一只右掌,側飛丈外,雙足一軟栽倒在地。他眼角瞧見另一條黑影正和毒僵尸殺得勁風怒號,人影難分,取胜极為不易,他心中發毛了,身軀一定,爬起就跑。
  在逸云將三步追魂迫落河中逃命,反手扑拘魂無常的瞬間,賽孟嘗三兄弟已同時下場,被毒僵尸一雙大袖追得險象環生,岌岌可危,性命呼吸之間。
  如黑到得正是時候,在毒僵尸一袖將沈雷最后一根齊眉棍震飛,大袖疾卷賽孟嘗妥將他擊斃袖下的瞬間,救星自天而降。
  如黑救人心切,竟然矢矯如龍,凌空疾射老魔身后,一掌向他腦后拍落,他知道老魔功力了得,用上家傳無上絕學,先天真气如怒濤澎湃,隨掌而出。
  毒僵尸突覺暗勁如山自后一涌而至,護身的僵尸功竟然有難以抗拒之感,他駭然一震,火速旋身,大袖猛扔。
  “彭”一聲巨震,如黑被震落下地,毒僵尸身形一挫,足下陷入地中三寸。如黑吃虧在功力不足,且身在空中,所以略差半籌,他心中一凜,依然而惊,暗說:“這是我离家以來,最強的對手,我得小心了。”
  毒僵尸更是駭然,他鬼眼射出炯炯烈火,沉聲道:“練有先天真气之人定然不是無名之輩了,脫下你的頭罩讓老夫見識見識,留下名來。”
  如黑嘿嘿大笑,說道:“你這僵尸怎會說話?怪!打!”
  說打就打,雙掌如惊濤駭浪,連綿涌到,先天真气直迫丈外,暗勁若排山倒誨,几有裂膚侵骨之功。
  老魔厲號一聲,僵尸功運至十成,渾身肌肉縮緊,似若粗鋼,縱躍如飛,大袖罡風倏發。
  兩人只一照面間,各攻十招以上,端的快捷險极,為武林罕見一場好殺。
  如黑心中喃咕:這老魔功力奇高,先天真气不能持久使用,正面又攻不破他那雙袖,老魔又不取下他腰帶上的鐵鬼爪,自己當然不能亮兵刃,這樣斗下去,准吃虧的。
  他心中一動,身形倏變,意動身動,鬼魅似的欺身搶攻,忽而在前,忽焉在后,竟然貼身而斗,專攻老魔肋下后腰,他將如幻步用上了。
  只三五盤旋,几乎結結實實地擊中老魔五六掌,潛勁震得老魔已經收縮肌肉隱隱作痛,他憤火中燒,只感到四周都是黑影,大袖所攻處卻又全部落空,令他悚然而惊,也殺机熾盛。
  他發出一聲凄厲銳嘯,身形突向下一挫,突然,千絲万縷腥鼻而強勁的真气自体內向四面八方飛射,整件罩衫連同一雙大油,化為万千碎屑向外一震,破空之聲懾人心魄。
  如黑正在老魔身后,不料有此突變,距离又近,躲閃已是不及,腥臭之勁風夾著万千碎布屑密如驟雨,往哪儿躲?他只好臨危拼命,尖叱一聲,也身形一挫,掃云山庄曠世絕學“朝元真气”突發。
  可措他晚了半步,真气剛發,就在肌膚表面与襲來的如山暗勁相触,固然免了毒气侵肌之慘重,但他也被自己所發而受強力反震的力道所傷,內腑一震,真气一窒,眼前一陣黑,口角突現血沫。
  但他神志尚清,在倒下的瞬間,突聞逸云一聲怒极的大吼,那奇特的懾人心魄嘯聲怪异掌風已到,身軀突然到了一個气息十分熟悉的溫暖胸怀里,接著是一聲凄厲万分的厲嘯發自身后,瞬即愈去愈遠。
  逸云剛傷拘魂無常的右掌,正想取他性命,突見毒僵尸惡斗如黑,那排山倒海似的罡風端的凶猛渾雄,而如黑卻不知道厲害,近身相搏,确是危險。
  他不知如黑已可用先天真气制敵,更不知他練有朝元護身真气,一見他大意地近身相搏,与老魔一甲子以上的修為相較,委實太過危險啦!使舍了拘魂無常,飛射如黑身畔,他想換下他去呢!
  可是晚到了半步,老魔已用“僵尸毒功”如雷霆的一擊,想救應已是遲了,他狂怒地扑到,“梵音掌”全力扔出,妙起如黑挽入怀中,正想再加上一掌。
  豈知老魔确是不等閒,掌勁一到,他剛向前竄,僵尸毒功仍源源發出,勁道一接,他只覺渾身如泄了气的皮球,正想回身動功卻敵,那股力先至聲后到的奇异嘯聲,令他大吃一惊,這不是傳說中的梵音掌么?
  他還不知已受內傷,剛想運气逃命,突覺心中一疼,內腑如被万千刀劍所扎一般,他厲號一聲,吐出腹腔內濁气,咬著齒逃命去了。
  三魔先后撤走,除了逸云之外,其余的人多多少少都受到傷害,他們九人傷在功力太差,如黑則失之于大意。
  逸云心中難受已极,他捧起已經昏迷了的如黑,向眾人容:“諸位,請听我良言相勸,對方功力太高,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喪身辱命,罪莫大焉,諸位好好權衡,免致重蹈覆轍;最好四出邀請能人出面,在下一人實難兼顧,別了,請自珍重!”說完,向城內一閃即逝。
  九人面面相視,只好垂頭喪气返回客邸。逸云抱著如黑飛掠入城,由后園返回安居小筑,一入房,將如黑放在床上,掌起燈。首先,他在廚中取出包裹,檢出一包大大小小藥瓶,他家學淵源,在龍吟尊者處受益更多,對醫道真是几不作第二人想,平時帶在身邊的膏丸丹散為數不少。
  他一一放置停當,將如黑背上的長劍和披風一一卸了,一把如黑脈息,不由劍眉緊鎖,脈細而沉,而且凌亂不堪,這是內傷沉重之象,可能是經脈滯塞之虞。
  他日光落在如黑胸前,想查看他的呼吸,這一定神細看,吃了一惊,如黑里面穿的是薄綢緊身,在外表可以看出身軀的形態,只見他呼吸似已靜止,而胸前隆起老高,難道胸上被重物所擊傷,因而腫起的么:
  他先且不管,倒出瓶中一粒護心丹,用水先灌入如黑口中,先護住心脈,然后他七手八腳替如黑卸裝。
  外衣絆紐一解,里面是硬幫幫的胸圍子,乃是翠綠緞子緊綴數層而成,幽香陣陣,直沖鼻端里去,他一皺眉,自語道:“這小家伙,硬是娘娘腔。”
  他無從著手,索興將如黑的鸞子解了,腰細得可怜,不像是個練武的人,外衣一遞,他又吃了一惊。
  如黑的手臂,肘彎以上直至肩窩,細膩晶瑩几如羊脂白玉,小臂以下頸項之上,卻青中泛灰的顏色,這真令人莫名其妙,怪事。
  胸圍子的帶儿在肋下,結儿一松,胸前突增高數寸,他向下一拉。
  突然,他像被人踩著尾巴的小貓,倒抽一口涼气,赶忙給他掩上,一蹦而起,吶吶地叫道:“我該死,早該知道她是……是……是個……女孩子,真笨!這……這怎好?怎好?”
  怎好?人還能不救?他硬著頭皮探二指在胸圍子輕按。手太陰肺經無妨;足陽明胃經略有阻礙;手少陰心經有阻塞之象;足少陰腎經最嚴重,气血凝滯;最麻煩的是全身上下的足少陽膽經了,其阻塞的程度也夠人吃惊。
  他檢查了一遍,自語道:“她競被自己的真气內震所傷。這丫頭,唉!竟不知護身,還想傷人,怎不吃虧呢?
  ------------------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
  小勤鼠書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