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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這四個女人仍然神出鬼沒,以三位高人的江湖經驗之丰富,可說武林無出其右,但仍無法盯住她們十日以上,便會被她們擺脫溜走。
  終于走得夜路多會碰著鬼;在南京所屬的鎮江府,終于被太白矮仙抓住了确證,當著數十名風聞赶至的高手,展開了一場武林罕見的拼斗。
  那一役,死傷了十名武林高手,仍被她們從容而遁。
  臨行之時,其中一名最為狠辣的少女,說了三句話:“你們記住了,玉羅剎不出山便罷,出則將風雨飄搖。”
  在她們從容逸走之際,一同緊追不舍的共有四個人。是太白矮仙,一是獨掌擎天尉遲太年,一叫玉笛追魂符敏,一叫詩酒窮儒戚布衣。他們都是青年的武林奇葩。
  此后,四個奇异的女人失去了蹤跡,武林平靖了一時,但“玉羅剎”三字卻深印在人們的腦海里,并不因歲月如流而在江湖全部消失,更未全部淡忘。
  那追赶的四個人呢?下落如何?
  太白矮仙在三年后在太白山重行露面。詩酒窮儒半年后,帶著胸腹兩道尺長劍疤,凄凄惶惶淪落江湖,每日以詩酒消愁,絕口不提當年之事。三十余年前,他收了一個弟子,名叫梁毓青,十八年前梁毓青卻瘋了,人家叫他哭書生,目前師徒兩人都不知所終。
  獨掌擎天尉遲大年,和玉笛追魂符敏,全都音訊全無,江湖中不見了這兩個英俊的少年英雄的蹤跡。
  讀者該記得玉笛追魂和哭書生梁毓青。暫且不提,下文自有交待。
  逸云和兩位姑娘,全都心中一凜。
  逸云才知道玉羅剎确是個女魔頭,難怪她叫他孩子。便徐徐舉劍,沉聲道:“前輩是与晚輩單打獨斗呢,抑或群毆?”
  “孩子,玉羅剎豈是倚眾群毆的人?”
  逸云放了心,向如黛說道:“玉羅剎乃是武林前輩,一言九鼎。黛,請退在一旁。”
  如黛末及回答,碧芸突然尖聲叫道:“云弟,我替你答應第二條件。”
  逸云心中大痛,厲聲說道:“不成,你落到她們手中,哪會有好事?今天我義不獨生。芸,恕我!”
  “別管我,云弟,你會令我難以暝目九泉,和黛妹走吧!”
  “不成!我不能走。”
  “芸姐,我絕不走。”如黛也說了。
  玉羅剎注視三人半晌,突然點頭笑道:“百花谷必須与桃花谷聯手,無可更改。我以至誠保證,華哥儿,我絕不教她們以色相拋頭露面,桃花谷有的是絕色之人。”
  “你們的話,華某不敢置信。”
  “信不信在你。我再給你一次允諾,三招之內,你如能僥幸,我讓你和掃云山庄的小丫頭平安离開。准備了,好自為之。”
  “嗤嗤”兩聲銳風勁嘯,她將劍挑了兩拂,青芒如電,劍七飛射。又說:“假如你僥幸,切記不可向外透露我玉羅剎的名號,如果泄出,可別怪我任性而為。”
  逸云怒聲問道:“我別事不聞不問,只問你放我芸姐不放。”
  玉羅剎玉面一寒,冷冷地說道:“你別再妄想,真要你死,并無困難,真是人心不足,哼!”
  “云弟,別迫我,我心碎了,讓我跟隨她們吧。”碧芸顫聲尖叫,淚下如雨。
  逸云一挫鋼牙,切齒地吼:“玉羅剎,我芸姐要有三長兩短,倘若華逸云仍在人世,你將受到慘報。”
  玉羅剎冷然地說道:“大言不慚。”
  “且拭目以待。我進招了。”
  “來吧!三招。”
  “接招!”喝聲一落,晶芒飛射,伏鱉劍向前幻出一重光幕,突向右一吸一帶。“嗤”一聲晶芒在點到的青虹之左側,突以炙熱的至剛勁道,驀地射出無數淡談芒影。
  玉羅剎功力高出逸云甚多,但她的劍气無法反震伏鰲劍的晶芒,僅能用無匹的內家劍气,錯開劍芒。換了別人,長劍絕難經伏鰲劍一擊呢!
  她攻出的青虹,似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帶得向左下方一裁,明明攻到逸云胸前,卻已到了他右臂外側,而晶芒在劍側一錯而過,攻到了右肋下。
  晶芒和青虹神奇地連錯十余次,雙方詭异雄猛的內家劍气相触,發出令人气血下沉的奇异嘯聲。
  玉羅剎心中一凜,青虹一沉,以十成勁向后千撤,終于擺脫了奇异的吸力,旋身沉劍。
  “噗嗤”一聲,雙方劍气正式行全力一搏,劍化龍吟,兩人同時斜退。逸云退了八尺,玉羅剎僅退三步。
  “第二招!”逸云叱喝,再次扑上。他一招未受克制,而且能搶制先机,心中大定。
  這些奇招,他僅想出十八劍,一柔一剛,一陰一陽,每兩劍相生相成,也各立門戶,每一劍都是生死攸關的絕著,中含巧奪天工功參造化之變,与凌厲無前銳不可當的猛烈雄奇詭道。十八劍合成九招,連他自己也末純熟。
  這些奇招,他還末運用自如,但先后兩招硬拼,他已將第一劍參透。要不是玉羅剎功臻化境無堅不摧的劍气強勁無倫,拼全力掙脫至柔勁道的羈絆,第一招她就得出乖露丑。
  第二劍是先剛后柔,与第一劍恰好相反;每兩劍合成一招,确是罕世絕學。
  第一招,他命名為“如虛似幻”。
  第二招的第一劍,与第一招相反,是先剛猛無儔,再變陰柔,接著的下一劍,又与前一劍相反。
  也就是說,每一招有兩劍,這兩劍中含無窮變化,由無數精微的振動閃縮而构成;而兩劍中有四种不同的勁道控制,收發由心,必須在閃電似的剎那問完成,五通六識不夠火候的人,練一甲子恐也無法体會其中奧妙。
  逸云一招得心應手,雄心大起,豪气飛揚,在喝聲中攻出第二招。
  第二招的運勁心訣,是剛柔柔剛四勁相生。他暫替這一招定名:“駭浪惊濤”,想得到定然能夠狂野霸道。
  但見晶芒以上至下飛卷而來,再由下向上猛掀,那雷電俱發似的劍嘯,令人入耳心悸,心血下沉。在那凶猛的扑擊中,有一道平面的淡淡芒影,以輻射的形態,向前疾肘,令人毫無所覺。
  而那驟熱驟寒的神奇內勁,排山倒海似的涌出。
  嗤嗤嗤嗤……一陣刺耳尖鳴,接著“錚”一聲清脆劍嘯,青虹晶芒乍斂,人影又分。
  逸云退了三步,玉羅剎退了八尺以上。
  這一招,玉羅剎完全以性命交修的先天真气,在劍上全力發出,硬將逸云震退,她已無法化解這神奇的劍招。雖然將逸云硬行震退,她已損耗了不少真力。
  逸云更是心定,豪壯地大喝道:“第三招!招名‘一線生机’。”
  身創合一,成一條直線向前飛射,直取玉羅剎六陽魁首,起初平平無奇。這一招的運勁心訣是柔剛剛柔。
  玉羅剎心中一緊,暗說:“這小娃娃內力不如我深厚,怎么一得詭异的劍招一襯,卻又似乎憑空增長了許多,豈不可怪?而且他這神奧的劍術大异常規,不但中含無窮秘奧,而且運勁之奇神鬼莫測,更得神刃之助,威力倍增,我得傾全力一拼了。”
  她突然踏前半步,寶劍下沉八寸,青虹突然像是.更為耀目,劍嘯聲有异,平指電射而來的品芒。她己運足神功,准備破釜沉丹給予逸云雷霆一擊了。
  晶芒像一條亮晶晶的絲線,連人急射而至。
  雙方劍尖行將接触,急逾電射。
  龍吟似的劍嘯震耳若聾,劍气內勁沖擊的銳嘯令人毛骨悚然。青芒向上一涌,“嗤”一聲倏然向下一挫,帶起一股強烈的小旋風,向左旋了半弧,青色光芒在晶芒外側一掠而過,人影乍分雙方換了一個方位,火速轉身面面相對,雙劍遙遙對指。
  兩人作勢站好,方傳出气流激蕩的罡風厲吼之聲和令人心血凝結的兵刃交錯的嘯聲,惊心動魄。
  逸云目中光采照人,豪情万丈地叫道:“三招已過,前輩,再來三招!”
  玉羅剎面色漸漸由蒼白轉复緋紅,她發髻上那枝碧玉釵的釵炳,炸裂成粉屑隨風飛揚,把她嚇了一身冷汗。
  她這才明白,少年人的藝業,确是深如瀚海,真要生死相拼,她操胜的机會雖說并非渺茫,但确是毫無把握,不由她不心中駭然而惊。
  “嗤”一聲她的寶劍歸鞘,她毫無表情地說道:“不用了,你确可稱神劍二字。你走吧,你將是爭奪武林盟主的最大絆腳石,你不死人人難安。玉羅剎遵守諾言,讓你平安脫离十面埋伏,明知足縱虎歸山,但也必守信諾。你和周丫頭可以走了。”
  逸云大喝道:“放下我的苫姐I”
  玉羅剎厲聲說道:“你真要埋骨此地,我不勉強你。”
  碧芸凄然大呼道:“云弟,你快走吧,黛妹妹,你勸勸他。”
  如黛神色憂郁,無可奈何地向她搖搖頭,欲言又止。
  碧芸接著叫道:“云,你听我最后一次祈求……”
  玉羅剎冷然接口道:“這不是最后,你們來日方長,我說過的,你的安全和清白我負全責。”
  逸云一触碧芸的眼神,她那絕望無助的悲愴神色,令他心痛如割,心中一軟。一挫鋼牙,向玉羅剎狠狠地說道;“玉羅剎,請記住,我芸姐要有三長兩短,桃花宮將成尸山血海,天涯海角我華逸云都會找到你們,哪怕我花上百年歲月,亦在所不惜。”
  “你說得太輕松了,孩子。”
  “絕不是輕松,華逸云單人獨創,刀山劍海何足懼哉?天下奇毒也要不了華某之命。”
  他一手拉起如篱,向碧芸說道:“芸姐,請多珍重,報仇之事我會盡力,事了我在江湖中找你,再見!”
  他一揮伏鰲創,撿起如黛,身形去勢如電,直射谷外。
  他倆人身影消失,玉羅剎神色凜然,向桃花仙子說道:“師姊,你要不斷然處理,后果堪慮呢。”
  桃花仙子眼角挂下兩顆晶瑩淚珠,沉聲說道:“難在我必須得到他,而且要他心甘情愿。”
  “不可能的,他不會為你的美色所迷,不會為武力所屈,不爭名奪利,你有何所倚?”
  桃花仙子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有碧芸丫頭在,他慢慢地會就范的。”
  玉羅剎也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不可能,這娃儿血气方剛,不計利害,真要惹火了他,大禍立至,可怕著哩!”
  桃花仙子搖頭歎息道:“論絕色,咱們桃花宮之人,誰也比他那芸姐黛妹美上三分,可是就引不動他的心,唉!我對自己的信心……”
  “師妹,听我說,緣之一字,不可強求。那什么盟主之位,不爭也罷!你我已是快將入土之人,他年紀太輕啊!師妹,符……他真不來找你么?”
  “師姐,別提他!”桃花他子絕望地尖叫,突又歎口气,說道:“世間有的是男人,我要證明給他看,韓香君的裙下,盡多俯伏之人。”
  玉羅剎搖搖頭,歎息說道:“五十年,多漫長啊!我相倍你們都陷入痛苦的深淵不克自拔,相互傷害了對方。師妹,我不勉強你,但你能听我一勸么?”
  “師姐,你說吧。”
  “所謂剛則易折,任性和意气足以害人害己。我們游戲風塵,任性而為滿手血腥,要能永遠如此也許不會有麻煩。豈知你竟然身陷情网動了真情,卻又不改本性,和他鶼鶼鰈鰈近十年,仍然一气之了激走了他,你怎不想想,到底錯的是誰?”
  桃花仙子掩面顫聲叫道:“姐姐,別說了!”
  “人說年過三十,方知昨日之非,你我年登耄耋,仍然一意孤行,良可慨歎!師妹,你真要獲得那小后生,赶快改弦易轍吧!一是柔情,二是布恩,但要不著痕跡,好自為之啊!把那東西給我吧,我該走了,那老鬼已到了山西,我要赶先一步。”
  一名侍女奉上一個小包,玉羅剎接過納入怀中,一聲銳嘯,天空射電似掠下兩頭金鷹,她跨上其中一頭,說道:“二金留在你這儿,保持聯系。再見了。”
  她一拍大金的肩頭,巨翅一張,凌空而起。二金也尖鳴一聲,騰空相送。
  桃花仙子向金風說道:“三妹,我們分頭行事。”
  金鳳微微一笑道:“太白山見面,珍重。”她帶著一批人走了。
  接著大姨封菊吟,二姨封茜娘,也率一批男女,先后告別分道揚鑣。
  桃花仙子直待她們去遠,方与高唐神女和崔荑,挾著碧芸率一批男女,緩緩出谷,一面說:“我們盯緊他,走啊!”
  高唐神女突然說道:“他到伏牛山,宮主,你……”
  “助他搗毀伏牛山庄之后,我們繞道洛陽等他,絕不走無情岭,我絕不找那無情之人……”
  在爾后一段時日里,桃花宮的男女,遍布江湖,恩威并施名色齊展,大部份的黑白道武林高手,全都先后俯伏在她們的粉臠雪股之下。
  她們像一陣旋風,愈卷愈大,聲勢日壯,高手云集。在武林中,她們形成一股渾雄的第三勢力,君臨江湖,軒然大波因而涌起。
  同一時間,以金面狂梟為首的第一勢力,正澎湃地如舀天巨浪,宇內凶魔全往太白山庄集中了。
  第二大勢力是五大門派,包括白道之雄,他們也往陝西布政使司赶,匯成一股洶涌巨流。可是,他們都憂形于色,因為事實上五大門派已被控制在金面狂梟之手,雖則他們對金像落入金面狂梟手中之事,未予證實將信將疑。
  唯一不受管束的雪山派,据說也將參与太白山庄盛會。這個自從大明建國以來,即退出江湖的名門正派,似乎也有不甘寂寞之象了。
  江湖上,謠言蜂起。信使以八百里驛傳之法,奔走于各地。
  玄門的玉簡羽帖傳向四面八方。
  佛門的佛柬法帖秘密地急傳。
  俠義柬滿天飛。
  綠林箭急如星火飛遞。
  江湖小混混也不甘人后,紛往太白山急赶。
  其中也有不受任何門派驅策,自立門戶的小門派,各自匯成小股支流,也前來看看風色見識見識。
  武林中卷起一陣大風暴,在這茫茫霸海中各奮全力爭雄。“武林盟主”這只鹿,看看死于誰手。
  逸云像風暴中的一顆小水滴,也向霸海中流去。
  他心中如割,帶著被迫之恥,拉如黛急奔,回到路中抓起包裹,順著大道疾走。
  他并不自命英雄,也不認為自己天下無敵,可是在暴力脅迫下低頭,眼見愛侶落入淫妖之手而無法援救,這痛苦真夠他受的。
  他自己有自信,刀山劍樹赴湯蹈火他也敢夷然而闖,可是他不得不以碧芸和如黛的安全為念,這恥辱他得硬生生往肚里吞。
  如黛知道他難受,任由他帶著飛射。她也難過,看云哥哥痛苦,她怎不心疼?
  逸云那神奇的三招,舉世無儔,猛野如獅,气吞河岳,明明已占絕對优勢,為什么他竟然忍辱离開?
  她怎能不知?相處時日非短,小冤家的性情,她比誰都清楚。
  平日里他外表洵洵溫文,似乎十分寬容和達觀,可是外柔內剛,像內蘊火熱岩漿的暫歇火山,誰要引發他那潛在的怒火,豈只可怕而已?
  在玄都觀,他的容忍已至极限,大怒之下,几乎把桃花仙子和芸姐姐,一齊斷送在伏鰲創那致命一擊中。
  這一次他又狂怒出手,為何竟能忍住?
  玄都觀之時,他主宰全局,桃花仙子不是敵手,他憑聲勢也可將對方壓住。而這一次,三人身入重圍,桃花宮的人先布下天羅地网,事實上除了他自己可以全身一拼以外,兩位姑娘絕難幸免。即使殺光了桃花宮的人,怎償回他的損失?
  這就是他忍痛撤走的原因,如黛愈想愈難受。小冤家所受的委屈,比她自己身受還更今她心疼嘛!
  奔出十來里,走著走著,她“哇”一聲哭了。
  她一哭不打緊,可把逸云嚇了一大跳。他對這位小親親疼愛已极,她一哭這還了得?一股子怨气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慌得一按心神,緩緩停住沖勢,丟了包裹,抱她入怀,急聲問道:“黛,你怎么了?你怎么……”
  小姑娘一頭撞在他怀中,放聲大哭。
  逸云可慌了手腳,惶聲地叫道:“好妹妹,哥不好,別哭啊!哥的心碎了。”
  姑娘飲泣道:“哥,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啊!都是為了我和芸姐,我……我難受,我恨自己,我拖累了你……”
  逸云伸手掩住她的小嘴,偎著她的嫩頰,幽幽地說道:“別這樣說,親親!該怪我啦!連你們兩人也護衛不了,眼睜睜看著芸姐身入魔手而無法挽救。我怎算得……”
  這次該姑娘掩住他的口了,她抬起粉頰說道:“哥,你再這樣說,我更是是無地自容啊!我要更恨自己了、要沒有我們在,女妖們豈敢欺你?”
  “好,都不要自怨自艾了,我們得想法救出芸姐姐才是。”
  姑娘搖頭道:“恐怕不易,那些女妖們似有万全准備,這時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可是我們卻有大事待辦。”
  逸云沉吟良久,腦中不住思索,突然說道:“是的,她們已有万全准備,自從我們一列武昌府,便已分別落在她們眼線監視之中,嫁禍擄人,全是早定好了的詭計。此后我們的行蹤,可能仍在她們監視之下。”
  “她們為什么如此!看樣子,并不僅是爭奪武林霸主那么簡單哩!”
  “當然不是,我且將前因后果對你說明。”
  兩人放慢腳程,相倚緩走。逸云便將桃花谷強索方夫人和亡命花子的事,加以詳盡的說明。
  如黛靜靜地听完,突然說道:“這一切變故,全是為了你。哥,這是顯而易見的事。那老妖怪,哼!不要臉。”
  “我也疑心這一點,可是她有許多机會捉我,為何卻又适可而止?這一次就是明證,我們絕逃不出她們的手心。”
  “哥,這是欲擒放縱的手法,她要你乖乖上鉤哩。”
  “哼!她們枉費心机!”
  “哥,芸姐在她們手中,定然毫發無傷,她們要利用芸姐向你進攻,張下情网。”
  “她們想也不用想。”
  “太白山之會,有麻煩了,除非你向桃花仙子假以詞色,要惹火了她,轉而向你報复,那就糟了。”
  “真有那一天,我要替江湖除害!”
  “你是說辣手摧花?你……你下得了手?”
  “你,別胡說,与世除害,怎能說辣手摧花?小妖怪,你想到哪儿去了?同情她么?”
  “同情是一回事,但我也不反對你對她假以詞色。老實說,她是個可怜虫。”
  “你就會胡說。”
  “絕不是胡說,別忘了,我也曾做過可怜虫。由荊州至武昌,我曾痛不欲生,一發起狠來,害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不夠可怜虫么?”她粉面酡紅,但侃侃而淪。
  “好了好了,愈扯愈遠啦!我們快走一步。”
  “嘎”一聲鷹鳴,半空中那巨大的金鷹在他們頭頂上空掠過,飛出里余然后高興地翻騰,翱翔盤舞不去。
  “這扁毛畜生,盯住我們了,擺脫它。”逸云說,挽住姑娘小蠻腰,向左側叢山密林中閃了進去。
  那金鷹目力特异,雖身在數百丈高空,地面一只小老鼠,亦難逃出它的眼下。可是它以常情衡量人,守住大路极易監視赶路的人,加以正在高興,只顧翻騰盤旋。
  逸云突然掠入林中,身法如電,等它發覺人已失蹤,急得在這一帶急速地尖鳴狂掠不已。
  逸云十分精靈,時竄時停,向山中進入五六里,終于擺脫了金鷹的追逐。
  許久,金鷹消失在西方視線之外。
  逸云向姑娘說道:“黛,馬儿丟了,白天又不能用輕功赶路,不如在這儿歇腳,晚上起程,直到南召會合方夫人,豈豈不更好。”
  “別問我,我一切听你的。”她笑眯眯地說。兩人躲在密林下,坐在一塊儿,她閉上鳳目,整個嬌軀倚在他的肩膀。
  逸云續說:“此至南陽,僅二百余里,進入南召算上,全程在三百至四百之間,得辛苦一夜,你不嫌辛苦么?”
  “辛苦的是你,你帶著我哩。”
  逸云笑道:“小妖怪,要我抱著你赶路么?”
  如黛羞笑,“嗯”了一聲,輕輕擂他一粉拳。
  逸云心中一蕩,虎腕倏伸,她跌入他怀中,火一樣的熱唇令她渾身癱軟。
  良久,他倆并躺在草叢里,相擁相懼情話綿綿,靜候夜幕降臨。
  由這儿出泌陽丘陵地帶已是不遠,遠出三五座山頭,可遠眺一些零星村落,山勢向西婉蜒而下,大道卻是迤儷向西北延伸。
  大道上行旅寥落,好半天不見一個人,要有的話,卻是成群結隊而過的行商。
  倦鳥歸林,夜幕降臨。
  逸云和如黛攜手將近大道旁,突然如黛向樹叢中一閃,輕聲說道:“哥,看路上那三個人。”
  逸云也隱身樹后,向山下路上的三人看去。相距半里之遠,三人的身形面貌歷歷在目。
  中間那人是個近百年紀的老和尚,鷹目高額,勾鼻闊嘴,滿臉皺紋,眉毛灰白,頂上光光戒疤极亮,身穿大紅袈裟,手點著一根九錫禪杖;步履從容,十分矍鑠。
  右首那人是個長竹竿身材,雪白的頭發挽在頂端,斗雞眼,朝天鼻,癟嘴尖額,三綹稀須飄飄,面色青灰陰鷲戾气外溢。他身穿灰袍,腰帶上插著一條擯鐵護手拐。
  左首那人是個黑鐵塔一般的壯年人,豹頭環眼,滿臉虯須,壯實得像一頭枯牛。身穿黑色對襟勁裝,背著一根渾鐵霸王鞭,确是唬人。
  逸云問道:“那是誰?我在江湖認不得這几個人哩。”
  “那老和尚是商城南山文殊古剎的方丈,叫文殊方丈圓明,有名儿的酒色和尚,在江湖惡跡如山。那長條子老家伙叫陰風客易城,隱居九華山下,与有名的惡道九華鬼虺處云子是至交,全是窮凶惡极的魔頭。至于那個傻大個儿,卻不知是誰?”
  “文殊方丈我曾听說過,陰風客我也略有風聞。那九華鬼虺,已經被我宰了。”
  “文殊方丈与朗月禪師是至交,兩人有時同在江湖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我們何不跟蹤他們?看他們有何圖謀?”
  “好,且看他們到這荒涼之地做啥?”
  兩人一時高興,這一跟,跟出禍事來了,但收獲也不少。
  翻了一座山,是一條丁字路,順大道走到泌陽,左面一條山徑像是樵徑,三個凶人往左面小徑上山而去。
  逸云低聲說道:“糟,他們不走大路。”
  如黛說:“他們不走,我們也不放過。”
  “可是天黑了哩。可得小心啊!”
  兩人相距半里地,利用草木隱身,逐段縱躍追蹤,卻不敢過于迫近。天色行將盡黑,雙方逐漸拉近。
  一接近至二十丈左右,已經不易發現十丈外之物了。但逸云練有天听之術,雖不見人影,卻听得真切。
  山徑愈來愈窄小,樹林愈密,野草愈深,几至不能分辨是否有路了。
  兩人又接近十丈,已可听清前面三凶的對話。他們魚貫而行,直往山窩子里鑽。
  忽听走在最先的文殊方文,干咳了一聲說道:“還有十來里,快到了。請留意跟著貧僧走,如有任何聲息,千万別聲張,置之不理可也。”
  陰風客接口道:“和尚,陸老儿古怪得緊,他的住處從不許外人進入,咱們別上他的大當哩。
  文殊方丈道:“不錯,白骨神魔的神魔谷,誰也搞不清入谷之路,從不接待外人。陸老儿為人古怪,誰闖他的住處誰倒霉,翻起臉來六親不認,神魔谷算得上是陰曹地府。但貧僧卻是他例外的至交,兩位大可放心。”
  那黑大漢并不傻,他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說道:“陸老儿并不古怪,听說他早年与祁連陰魔橫行漠北時,曾与一個大漠姑娘同居三年之久呢。”
  文殊方文說道:“這确是真的,那姑娘還替他養了一個黑發碧眼的儿子哩。”
  陰風客問:“后來呢?”
  “后來?有次他回到中原,恰逢瓦刺進兵哈密,流竄沙爾湖,他那老婆孩子慘死湖畔,整族人全被屠光。從此陸老儿恨死了有兩腳的人,所以殺人從不眨眼。”
  黑大漢沖口說道:“他為何不殺瓦刺,卻在中原發狠?”
  文殊方丈哼了一聲說道:“老弟,領瓦刺肆虐的人是我們漢人哩!陸老儿在阿爾泰山一帶漂流十二年,你知道他殺了多少瓦刺?”
  黑大漢說道:“在下不知其詳。”
  “要將白骨堆起來的話,恐怕可以成山,老弟。”
  陰風客說道:“難怪他發狠哪!”
  “他回到中原,雖末變本加厲,但恨念末消,白骨神魔四字端的名副其實。”
  陰風客大聲說道:“殺得好!”
  黑大漢惑然問道:“他因何不与武林人物來往?”
  “這是他個人之事,誰也弄不清。桐柏山黑道盟主太叔權与他旁鄰而居,也不敢大聲呼叫。快進谷了,不要出聲,小心跟著。”
  后面跟蹤的逸云,向如黛用傳音入密之術問道:“黛妹妹,你可知道白骨神魔陸老儿其人的嗎?”
  “從無耳聞,也從未听見江湖有這號人物。”
  “綽號這么難听,我們倒得看看。”
  說著說著,前面三個黑影進入一個谷口。那儿古木參天,陰森可怖。
  兩旁山勢峻陡,但古林密布,黑黝黝地鬼气沖天,四處響起一聲梟啼,聲如鬼哭,令人毛發直豎。
  三黑影消失在林中,仍可听到极為輕微的足音。
  “緊跟兩步。”逸云說,拉著姑娘向林中飄去。
  林中漆照,伸手不見五指,地下落葉盈尺,陰濕之气令人作嘔。
  逸云說道:“真糟!落葉上不好走,不能迫近。”
  幸而林中野草不生,林密如万笛羅列,每一株皆大有兩人合抱,中間空隙不到五尺。
  兩人利用大樹掩藏,展開輕功踏著樹枝而進,全憑听覺辨證前面的沙沙足音,凝神向里跟進足有三里地,腥霉之气愈來愈濃,地下已不時可發現大小不一的奇蛇虫豸,四面游走。
  前面又吶起文殊方丈輕微的語音道:“陸老儿是否出山,仍是難料,他對武林興衰一向不關心,爭奪盟主之事他不會動心的,也許貧僧是白來了。”
  陰風客說道:“他不出山,咱們不在乎,咱們明晨就走,栗老兄傳來的消息說,百花教主已到了南召,定于近日向伏牛山庄下手,咱們可不能耽誤行程,免得誤了大事。”
  文殊方丈冷冷地說道:“那是你和張老弟的事,貧僧己應允了朗月法兄之情,助桃花仙子爭取武林盟主之位,貧僧可不能助你。”
  陰風客冷笑道:“不錯,你助桃花仙子,我助粟老兄,各為朋友賣命。可是,你真愿么?嘿嘿!我陰風客可不干。但表面文章不得不做,相信你也有此念。”
  文殊方丈哼了一聲道:“既然彼此有此同念,你急什么?”
  陰風客說道:“這叫做敷衍呀,和尚。老實說,我對百花教主感興趣,這也叫兩得其便。”
  文殊方丈道:“半老徐娘,我不要。”
  陰風客嘿嘿笑道:“到時你就不這樣說了。据粟老兄說,在大珠台時,他還不知道她們是百花谷的人,那次共有八名花不溜丟的絕色少女,還是這几天才發現她們的身份。你不要,我要。”
  文殊方丈說道:“到時再說,看值不值得我和尚伸手。別做聲,唔!好像后面有人。”
  語聲和足聲同時沉寂,只有蛇虫滑走和恐怖的梟聲。
  逸云和如黛在他們后面十來丈緊楔不舍,听他們的議論,只覺愈來愈心惊。方夫人的行蹤竟然泄露,定是在玄都觀赤面鳩婆摘的鬼,行蹤一露,危矣!
  這三個凶人一赶去,要再請出白骨神魔,方夫人豈不危极?
  逸云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我們必須先剪除他們。”
  如黛問道:“是否馬上動手?”
  “到空曠之地再說,這儿他們可以逃逸。”
  “哎……”姑娘手触到一條長虫,冰冷冷滑膩膩,蛇頭一扔,姑娘嚇得渾身發軟,扑向逸云怀中。
  “沙……”足下竟發聲響,她也到了逸云怀中。
  聲音雖小,但瞞不過前面三個凶人,彼此都功臻化境,同時隱身。
  林中陣陣梟鳴,加上蛇豸吹竹噴气之聲,令人毛骨悚然,惊心動魄。
  雙方皆借樹隱身,屏息以待,用敏銳的听力向四周搜索敵蹤,誰也不敢移動。
  林中其黑如墨,天上雖有半弧上弦月,可—是毫無作用,即使是日正當中,這儿也是陰森幽暗的。
  逸云的目力超人,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叢莽里,視線也不過可及丈內而已,何況大樹擋住了一切呢?
  良久,文殊方丈突然說道:“我和尚走了耳啦!那是蛇虫滑行之聲,在神魔谷之前,哪會有人跟著?咱們走!”
  足音沙沙,可是比以前輕了許多,也沒有語音發出,可見老和尚這几句話,內中大有文章。
  逸云直待足音遠出丈外,方扶正姑娘身軀,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黛,听我的語聲行進,准備動手。”
  兩人緊跟著前面輕微的足音,抄斜方向繞去。
  不久,前面已可發現微弱的光線,不用猜,前面可能已到了密林邊沿。
  逸云說道:“黛妹,准備!”
  只一瞬間,前面輕微的足音倏止,神奇地消失了,只有由密林中梟鳥的凄厲啼聲。
  逸云怔了一怔,也倏然止步。天听之術無用,他往地下一伏,利用地听。可是除了蛇行蟻走毫無人的足音。
  毫無聲息,逸云低聲說道:“追!”
  單掌護身,他蛇行而前。如黛怕蛇,她俯下身軀佝僂后跟,運功護体戒備,摒息著急進。
  他們到了微光之處,呆住了。這儿是矮林怪石密布的地帶,藤蘿密布的地方,怪石如林,像一度巨大的假山,崢嶸恐怖,各處石窟像怪獸張口,鬼气沖天。
  确是可以看到天光,可是黑霧漫天,上面像是覆了一層面紗,僅有极為微弱的光線透過。而真正的光源,卻是滿地的磷火,一片青芒朦朧令人心悸,那是多年的腐爛植物所生的磷光。
  那三個人呢?早已不見了。驀地里,谷里響起一聲凄厲刺耳,令人毛骨依然的鬼嘯,入耳惊心。
  接著,傳來“吱溜”一聲鬼叫划空而過,之后一切沉寂。
  如黛雖是一代英雄,到底年紀太小,在這种陰慘慘、四處鬼影幢幢几是陰曹地府的地方,她只覺汗毛直豎,揮身發冷,她情不自禁緊緊地擠在逸云身畔。
  逸云有伽藍劍在身,膽气也胜人一籌,他毫無所懼。可是他知道如黛害怕,伸手挽緊她在肋下,附耳說道:“黛,定下心神,那是人的嘯聲,故弄玄虛。這鬼谷既叫做神魔谷,定然陰森可怖而且步步危險,夜間敵暗我明,對我們大是不利,不如退出谷外,等他們出來再說。”
  他不說倒還好,說了反而激起姑娘的好胜心,她一挺乳峰隆然的胸脯,壯著膽子說道:“不,我們闖!”
  說闖就闖,她向前跨出兩步,伸手拔劍。
  “且慢,你的劍有紫芒,不啻告訴敵人行藏之所。切記緊隨著我的身側,非必要時不可亮劍的。”
  他掣下伽藍劍,一手卸下包裹,掩入樹下枯葉堆中,挽了姑娘的右手,向谷內闖去。
  這儿沒有路,他倆攜手借樹梢和石頂飛躍。進入里余,又是一番光景。
  這一帶革木不生,下面全是拳大的碎石,而奇形怪狀的巨大石岩,星羅棋布散處各地,潮濕激蕩的气流,掠過石岩嶙峋的銳角和洞穴,發出“吱溜溜”的尖銳嘯聲;令人毛發直堅。這光景端的陰風慘慘,恐怖非凡,每—個岩石,都像隱藏著無數鬼影,正張牙舞爪作勢擇肥而噬。
  如黛不由心悸,但她卻不愿在心上人面前畏縮,把逸云的虎掌握得緊緊地,壯著膽硬著頭皮往里闖。
  兩人凝神戒備,運功護体,繞道碎石灘往里趟,去勢甚疾。
  深入不到百十丈,剛越過兩座怪石,如黛偶一回頭,惊得嬌叫一聲,突向逸云怀里撞去。
  逸云吃了一惊,一抄她的柳腰儿,火速轉身。
  他一看身后景況,也駭然而惊。巨石之前,一左一右屹立著兩個高大的骷髏架,骨架慘白,那兩個巨大的眼眶,不時顯過一眨一眨的綠芒,時顯時沒,那兩只白森森的手爪,隨著陣陣陰風不時晃動,像個活的。
  他拍拍她的腰肢儿說道:“那是唬人的死物,定下心神。”
  姑娘惊魂初定,隨即大為生气,拾起一個拳大巨石,便待扔出。
  “不可!要毀了此物,恐會触動消息,定有麻煩。走!”
  這一帶,不知到底有多少骷髏架,散放著在每一角落,有坐有立,有倚肪而臥,有佝僂俯蹲,每一具的姿勢都不同,甚至還有披著垂腰長發的,顯然是女人的骸骨。
  姑娘愈看愈心寒,逸云卻愈看愈气憤,他憤然地說道:“這白骨神魔也太殘忍得無絲毫人性了,竟將這些被殺之人蝕去皮肉,用鐵枝撐在這儿唬人,尸骨何辜?找到那家伙,饒他不得。”
  漸漸地,林木又參天而起,但极為稀疏,地下已有短萃,黑霧下降,視線模糊。
  陰風尖銳地刮來,枯枝簌簌而動,發出刺耳銳嘯,令人毛骨悚然。
  驀地卷起一陣腥風,尸臭触鼻,間有血腥,中人欲嘔,而且頭昏目眩,气血翻涌。
  逸云大惊,赶忙掏出兩包祛毒歸元散,給了姑娘一包,迅速吞入腹中。
  神藥入腹,气血歸流,触鼻腥臭已不似先前凶猛,神智清明。
  逸云說道:“快闖!”挽起姑娘疾掠。
  這一段路程,端的慘狀胜似陰曹地府。散處每一角落的不是骨架,而是肌肉經過防腐劑風干了的大小男女尸骸,同樣以各种不同的姿態,猙獰地分散在石前樹下。尸体身上并無片褸,有的慘白,有的漆黑,有些血跡仍在,有些肚裂腸出。
  所有尸骸背心之上,皆有以磷光寫上去的字跡,綠光熒然,隱約可辨。
  如黛只覺遺体生寒,冷汗涔涔而下,粉面泛青,几乎腿也軟了。
  逸云只覺气涌如山,憤怒如狂。他強抑心頭怒火,忍住嘔心腐尸臭,向一具粗胖的尸体走了過去。
  尸体以鐵枝由肛門插入,植于地中,肉色慘白,龐大的肚子從中分開,肚腸下挂,硬冰冰地像凍結了一般,并未干皺走近了,反而可以嗅到一絲异香,直沖腦門。顯然,這些尸体是經過一种神奇的防腐香料精制過的。
  尸体背后,用利刃刻了一分深的字跡,填以磷劑,故而綠光閃閃。字共兩行,寫的是:“錦州賊官周西,屈殺曾秀才一家十八口。正統十年王月,代天行誅。”
  逸云歎口長气說道:“白骨神魔做事,竟以代天行誅自任。豈不荒謬?”
  他又走向一具雄壯的尸体后,細看字跡。背上寫著:“綿州峨嵋叛徒,弒師劍山居士。宣德五年八月,代天施報。”‘
  “這人行事,匪夷所思。”逸云自語,又走向一具女尸。
  “五台龍泉關淫婦粉蝶儿汪蘭,与奸夫殺子埋夫。永樂卅六年五月,代天行誅。”
  如黛“啊”了一聲,突然說道:“粉蝶儿汪蘭,這人我知道。”
  逸云惑然問道:“咦!永樂十六年到現在,將近一甲子,你怎會知道的?”
  一辨清這些死尸的來歷,姑娘卻懼意全消,她小腰儿一扭,假嗔道:“你這人,真是!听爺爺說過嘛,不算知道么?”
  “哦!哥錯了,說來听听,可好?”
  “那粉蝶儿在當年,雖不算得上是天下數一數二美女,但也算得上人間尤物,在京師和山西簡直風靡一時。她人美,功力也高,手中一根長劍,可說是佼佼不群。
  但她的夫婿恨地無環盛光泉,卻是一個傻金剛,終日只知打熬气力,除了庄稼任何不問。對粉蝶儿在外的風流艷事,一概不管,放任她在外游蕩。
  有一年,盛光前突然与他五歲的儿子小牛儿,無聲無嗅地失蹤,出事后的第三天,粉蝶儿突由京師游倦歸來,發現夫子同時失蹤,竟然找上了五台山。
  因為盛光泉是五台文殊院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老和尚曾經屢次叫徒儿舉家遷來五台,另置田庄免生是非。
  粉蝶儿鬧上了五台,一哭二鬧三拼命,硬說四空上人窩藏了她的夫子,有意离間她夫妻。其實四空上人毫不知情,但讓一個娘們在文殊院禪林胡鬧,也不是辦法,答應傾全力按尋盛光泉父子的下落。
  在爾后十年中,五台的佛門弟子,包括喇嘛僧,足跡遍天下,但卻徒勞無功。在武林,這段無頭公案余波蕩漾,直拖了二十余年,方不了了之。”’
  “粉蝶儿呢?她就此罷休了不成?”
  如黛向尸体一指,續往下說道:“喏!粉蝶儿在這儿。此后一年中,她上了四次文殊院,四空上人被她擠得呆不下去,只好也丟下院務到江湖游蹤四海。但一年之后,粉蝶儿變賣了田庄,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离開了龍泉關,不知所終。想不到竟會在這儿出現,成了一具不腐之尸。”
  “這么說來,是否真是她殺子埋夫,并無對證了。”
  “江湖中确是不知內情,列為武林懸案。”
  “也就是說,尸体不一定是扮蝶儿本人,而所刻的字,也可說是一面之詞了。”
  “哥,你怎么問起我來了?明知我和你一樣迷糊嘛。”姑娘向他撒嬌了。
  逸云欖住她,歉然一笑道:“對不起,黛。白骨神魔在,每一具尸体上刻了字,全是證明死者生前是大奸大惡之人,是否為自己脫去濫殺之名,抑或另有他圖呢?哥心中不明白,以致套起你的口風來了,真該打!”
  姑娘一听有理,黛眉一鎖,說道:“是啊!這得追究水落石出哩。那五台山的僧人一向不問外事,确是為了這事在江湖追查了二十年,而那粉蝶儿……”
  “确有淫……有劣跡流傳江湖么?”
  “是的,艷名四播,風流天下聞。”
  “我們再找找看,還有什么知名的尸骸。”
  兩人在陰風慘慘,鬼影幢幢間亂闖,膽气為之一壯。
  在一株大樹根下,找到一具伸雙手向天,像在仰天呼號,是個肌膚漆黑的高大男尸。
  “馬蘭關逆子喪門神卓源,弒父屠兄謀產奪位,景泰二年冬十月,代天執法。”
  姑娘“噢”一聲歎息,說道:“喪門神卓源,乃是鷹爪門掌門人神爪卓筠的次子,因爭奪掌門之位,同室操戈,鷹爪門徒几乎傷亡殆盡。為了這事,曾鬧得風風雨雨,爹曾前往探訪真象,同時前往的還有黃山一生大師。可是去晚了些,喪門神已經亡命江湖,神爪卓筠的生前友好,和殘存的徒眾,曾大索天下,卻失去了他的蹤跡。這事晃眼三十余年,仍末令人忘怀哩。”
  “如此看來,白骨神龐的行事,确是無可非議了。”
  “這倒難說,大奸大惡之人,不一定每一件行事,都是大奸大惡哩。”
  “黛,确是如此。至少白骨神魔与文殊方丈成為至交,就不是個好東西。据我看,這些尸骸乃是他欺世盜名的幌子。”
  “哥,怎見得?”
  “神魔谷不許外人進入,但我們業已進入腹地,并末見有足以阻止外人進入的防范設置,也沒有人出面阻攔。”
  “這倒是令人怀疑之事……”
  話未落,突然四面八方響起了咻咻鬼嘯,在感覺上,似乎陣陣陰風勁厲了許多。
  “先退出再說,夜黑如墨,敵暗我明,謹防不測之禍。走!”逸云沉聲說,挽起姑娘,閃電似的向谷外掠去。
  他剛走,四面飄出許多磷火,隨風散揚,像是無數螢火虫飛舞。
  到了砂石地帶,那些奇形淫狀,猙獰可怖的骷髏架,被陰風刮得不住晃動顫抖,像活的一般在作勢攫人而噬;骷髏的眼中磷光閃閃,那慘白的牙床,森森白齒格吱吱響地磨擦,令人心中發寒,毛發直堅。
  逸云挽著姑娘急走,經過一個骷髏架之旁,突然“吱溜”一聲鬼叫,那付白骨架竟然迎面扑到,兩只手爪箕張,來勢奇急。
  逸云無暇思索,伽藍劍去勢如電,運足神功一絞一震并帶著姑娘橫飛八尺。
  “喀嚓”一聲,強勁的渾雄內力,將骷髏架震的四散紛飛,向四方散射。
  在白骨崩散的剎那間,同時飄起一陣白煙,隨風飛揚,入鼻腥臭令人惡心。
  逸云心有余悸地說道:“好厲害!那是白骨尸毒,要不是我們先服了祛毒歸元散,嗅入一絲片刻無救。這白骨神魔确是夠狠毒。”
  “哥!瞧!”姑娘突向身后一指,惊駭地向他緊靠。
  身后五六丈外,有三雙綠芒閃爍的鬼眼,正逐漸向前攏近。由于陰風呼呼,四周白骨響聲震耳,所以逸云竟未發覺身后有白骨欺近。
  逸云火速地轉身,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那鬼眼的綠芒仍族清晰,已經接近至三文以內了,鬼嘯之聲此起彼落,四面八方齊響,凄厲的鬼聲,令人心膽俱落。四周都有鬼火滾動,一雙雙鬼眼綠芒閃爍,愈來愈近,骨骼拖地之聲已可清晰入耳。
  逸云功力奇高,膽識超人,在這种可怖的鬼域里,他神智更清。
  他定神舉劍,突然放開姑娘的小腰,冷哼一聲,喝道;“掣劍,是人裝的。”
  龍吟之聲突起,紫電伏鰲兩把劍同時出鞘。光線全無,兩把劍一比較,优劣立判。
  紫電劍只見一道淡淡紫影,而伏鰲劍的三尺劍芒,仍然吞吐不已,但比平時黯淡得多。
  三把劍一分,兩人側向而立,逸云舌綻春雷吼道:“裝神弄鬼,對你們沒好處。上前答話,華逸云与周如黛專誠候駕。”
  響起一聲尖厲鬼嘯,鬼影向前飛扑。一到丈內,便可嗅到濃烈的腥臭,出現了十余付白骨,每一具白骨架手中握住一根特長的陽骨,十分迅疾地扑到,挾凜凜罡風攻到。
  “殺!”逸云大吼。三支神劍疾似狂風驟雨,八方回旋,只一卷之下,攻近身畔的十余根胴骨,碎裂成粉向四方飛濺,白骨架向后疾退。
  那些白骨架身形确是夠快,竟能在電光石火似的瞬間,退出三丈之外,逃過三支神劍之下。
  逸云叫道:“走得了么?”伽藍劍向前飛射,“嗤”一聲刺入一具骷髏架的肩骨,向外一振“哎……”一聲慘叫,骨架倒了,“砰”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
  紫影一閃,姑娘扑到,直取地下的骷髏架。
  “要活的!”逸云叫。
  姑娘飛起一腳,紫電劍上升,“噗”一聲踢在骷髏架的胯骨上。腳尖触處,明明是肉嘛!把骷髏架踢得連滾五個翻身,方寂然不動。
  确是活人,外面穿著黑色緊身衣,用白色染料繪出骷髏的形狀。在黑夜間,由于先前已有處處白骨的印象,乍看去,真假莫辨,扮得确是維妙維肖。
  假骷髏瞞不了功臻化境的逸云,他已由足音辨出那是活人。要不是他們的功力也夠高明,恐怕必將毀在劍下。
  這一瞬間,四面八方勁風銳嘯,一絲絲白影以令人無法看到的奇速,齊向兩人集中射到。
  逸云耳目特靈,已感到警兆,伏鰲劍奇疾地歸鞘,一拉如黛左肘,低吼道:“收劍!”聲出,人已凌空掠出,伽藍劍罡風四蕩,沖破絲絲白影,但听兩聲厲號,擋路的兩個人中劍仆倒。
  他這一沖闖,方向已失,徑向谷右如飛而去。正走間,叢林看看就在眼前,叢林邊緣,是一座白色的石堆,他向上一縱,“格拉”一聲,踏在白骨堆上,全垮了。
  本來以逸云的輕功,端的輕如鴻毛,踏在白骨堆上,絕不會垮的,可是卻垮了。
  逸云吃了一惊,飄出丈余,真气一沉,身形下墜。他右手仗劍,左手帶著如黛,想提气再升已無能為力了。
  他只覺身軀向下急墜,下面陣陣陰風向上飛升。
  他沉气說道:“提气,小心落腳處。”劍向側一探,毫無所触,證明正向一個甚大的洞穴內下墜。
  他凝气提身,收了伽藍劍,向下連拍兩掌,無儔勁風向下狂扑,身軀落勢略緩。由反震回來的掌風中,他知道已經接近洞底了。
  他連擊五掌,陰風四蕩;但听“扑通”兩聲,兩人落水。水冷徹骨,像是极北的万載冰流。
  “哎……”姑娘惊叫一聲,差點儿喝了一口冰水。
  逸云大喝一聲,掌腳并用,向水下擊出,帶著如黛向側一沖,右手急伸,五指像是鍥入了寒冰之中。
  當文殊方丈帶著其余兩人,發覺身后有人跟蹤,停下來戒備,可是逸云已經机警地伏下了,不露絲毫痕跡。
  賊和尚鬼精靈,他相信自己的耳力,使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兩同伴說道:“隱身之人功力奇高,敢跟蹤你我之人,決非泛泛之流。且隨我的身后,貧僧引他進入白骨堆中送死。”
  三個人故意發出足音,走了十來丈,突然掩入一座假山之后,進入一座黑黝黝的大洞。
  一進入陰風扑面的古窟,轉了兩個彎,突然前面磷光大盛,兩個身穿緊身黑衣,繪著白骨的高大壯漢,抄手近面而立。
  身后,一聲鬼嘯,也有兩個同樣打扮的高大人影,兩根白慘慘的胴骨,作勢前點。
  三人站住了,文殊方丈合掌打一問訊,說道:“貧僧文殊,特來請見老友陸谷主,相煩通報一下。”
  一個大漢緩緩隱入暗影中,空气像是凝結了,沒有任何聲息,誰也沒做聲,也末移動。
  許久,那虯須大漢似是不耐,他突然開口道:“咱們也算是一方之霸,不是無名之輩,神魔谷如此待客,未免太不像話吧?”
  陰風客也大是不耐,焦躁地說道:“老和尚,陸老儿既不与武林人物往來,定然不將咱們當作朋友,何必在這儿看他的臉色?咱們走!”
  “兩位請稍待,沖貧僧薄面,請稍安毋躁。陸老儿對咱們大有用場,功力更胜粟老儿一籌,有他出山,可以保持均勢,對咱們大為有利。”文殊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兩人說。這對,他已顯露了真面目,證明他助桃花位子爭奪武林盟主的諾言,純粹是鬼話。
  明風客以前曾明白的表示了態度,他并不真心助金面狂泉,听文殊一說,只好耐下性子。
  虯須大漢卻不耐,他哼了一聲,說道:“兩位在這儿等吧,我可受不了冷落之气,得先走一步。”
  文殊急忙阻止道:“目前谷口已封,老弟怎能亂闖?”
  “我就不信闖不出。”虯須大漢說完;轉身便走。
  后面兩大漢屹立不動,兩根胴骨斜指,擋在路中。
  “讓路!”虯須大漢叫,伸出蒲扇大的巨靈之掌,作勢推撥擋住去路的白骨。
  兩根白骨一動不動,像在等待巨掌撥到。
  “千万別妄動!”文殊方丈閃出伸手一攔,又說:“那上面有白骨尸毒,沾者必死。”
  “我就不信邪。”他大喝一聲,像是洞中響起一聲炸雷,隨喝聲一掌拍出,如山暗勁如狂朋驟發,猛襲兩大漢。
  “嗤嗤”兩聲銳風震耳,兩根白骨只一震,襲來的如山暗勁四散,兩大漢也退后半步,仍以原勢堵住出口。
  虯須大漢心中一凜,他這一掌已用全力,竟然未能將兩大漢迫退,怎不心惊?
  他功行雙臂,驀地沉聲喝道:“守門大漢也有此功力,果然不俗,再接我兩掌!”他踏前兩步,雙掌疾分,如山潛勁急襲兩人。
  兩大漢一聲不吭,突然同時踏出一步,兩根白骨一抖,腥風如潮,攻到黑大漢肋下。
  黑大漢一聲虎吼,反手掣下渾鐵霸王鞭,向前一點,驀地一挫腰,鞭影分張,就是一招“分花拂柳”,分襲兩人。
  “啪啪”兩聲,骨鞭相錯,三人同時暴退兩步,似乎功力相當。兩大漢用青磷所畫的大眼眶不時眨動,像在運气調息,但仍擋在路中,白骨斜指。
  文殊方丈大吼道:“張老弟,住手!”
  “誰敢阻我?我黑煞星拼了!”虯須大漢大吼,又待扑上。
  綠芒倏現,洞壁透出朦朧鬼火,照得洞中陰慘慘令人心中發毛,冰冷的气流噓噓發聲。
  兩個同樣穿著白骨衣的大漢,高擎著發出綠焰的青磷火把,出現在一座石門之前,其中之一以不帶人气的聲音,冷冰冰地說道:“傳谷主之令,請來人入谷。”
  迎面擋著的大漢,向左一閃,立時不見。洞口那已和黑大漢動手的兩人,也兩側一分,只一閃,驀爾失蹤。
  文殊方丈說道:“相煩引路。”
  剛才發話的人又問道:“是否外面還有伴當?”
  “就是貧僧三人。”
  “有兩人已闖入谷中,真不是貴伴么?”
  “老衲出家人不打誑言,那兩人确不知為何而來。”
  那人哼了一聲,青磷棒一擺,說道:“三位請隨我來,小心了。”說充,轉身便走。
  黑煞星怒火末消,他倒拖著霸五鞭,冷哼一聲道:“大師与易兄請便,張某少陪。”
  兩個鬼物驀地轉身,其中之一冷冰冰地問道:“閣下是誰,火气确是不小。”
  “在下黑煞星張霸,江湖上闖蕩四十春,第一次受此冷待,貴谷未免太過慢客。”
  “誰請閣下來的?嗯?”
  “即使不是貴谷請來,也不應如此對待客人。”
  “神魔谷不歡迎外客,閣下不來亦無不可,但得在這儿等待,等會儿再送閣下出谷。”
  “張某需立即出谷,誰耐煩在這鬼窟里久候?”
  “你真要走,沒人攔你,可是想要自行出谷,恐怕你的骨頭得留在谷中,不信請試試。”
  聲落,兩人轉身大踏步走了。
  陰風客突然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張老弟,走吧!”
  黑煞星也知道身入龍潭龍穴,強不得,只好憋了一肚子气,收鞭尾隨而行。
  這是一段四五十丈長的地洞,陰風徹骨,幽暗而潮濕,兩側壁間鬼火閃爍。在那磷光閃閃中可以看到各式各樣排列著的骷架,那恐怖的气氛人壓迫得人透不過气來。
  不久,到了一座石門旁,兩側有一雙牛頭馬面,高大雄偉,長像之惡,無以复加。可是它們都屹立像是泥塑木雕之物,站在左右,十分猙獰可怖。
  一行人出了石門,身后石門自閉,到了一條叢林里的小徑中,微光下映,已可分辨三丈外的事物。
  在每一株大樹下,懸挂著不少雪白的骷髏頭,不住左右上下搖擺不定,眼眶中磷火反動,像是活的一般。而散處各處草叢樹根之下,星散著可發磷光的各种人体碎骸骨,那腥臭之气,中人欲嘔。
  兩個帶路人突然回身,遞過三粒黑色丹丸,交到文殊方丈手中,木無表情地說道:“這是解毒丹,可避尸气,要不事先服用,絕難避免尸毒侵入內腑。”說完繼續往前走。
  三人一嗅尸臭,已覺頭腦暈眩,依言赶忙吞下丹丸,方覺頭腦一清。
  五個人在鬼聲咻咻,梟啼懾人的樹林中左旋右盤,好半晌才出了恐怖的地獄,前面已現出一座大宅院。
  這座宅院落在絕壁之下,三面皆被草木圍繞,散處著不少用了防腐藥料精制的尸骸,男女皆猙獰可怖。
  宅院以巨木為柱,黑石為欄,上面所雕的圖案,皆是奇形怪狀的骷髏,陰森森鬼气沖天,哪儿像是人的住所?:
  院門外,分立著四名高大的骷髏形怪物,全身磷光閃閃,看不見絲毫黑衣的形影,也許是白色骨架繪得太鮮明,所以只能看去像是四付骷髏架。
  正中,屹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一襲黑袍曳地,胸前繪著一個骷髏頭。
  淡青色的光影下,這人好獰惡的臉容,雙目深陷,冷電四射,像要透人肺腑,令人望之心落,高顴骨,塌鼻頭,血盆大口外,是兩排白森森的磷然巨齒,頷下無須,雙耳特長,面色慘白,像煞了剛由墳里爬出來的僵戶。
  文殊方丈搶前三步,持杖行禮道:“陸谷主一向可好?貧僧久疏問候,恕罪恕罪。”
  白骨神魔齜牙裂嘴點點頭,像是回了禮,用那不像人聲的尖厲嗓音,桀桀一聲笑道:“老和尚你也好。后面兩位是誰?你不知我神魔一向不歡迎外客的規矩么?”
  “無事不登三寶殿,和尚此來有大事相商;甚是冒昧,想谷主必可諒我。”說完,替陰風客和黑煞星引見。
  白骨神魔冷冷地看了兩人一眼,漠然向兩人點頭,并不請三人入屋,續用那刺耳的尖嗓音說道:“隨諸位入谷的一男一女,确不是你們的同伴么?”
  文殊方文臉上一紅,但黑夜中不為人見,他說道:“和尚慚愧,直至谷口,方發覺有人跟蹤我們,和尚真是不中用了。”
  “諸位可知華逸云和周如黛,是何許人也?”
  “嚇!是他們?”
  “剛才他們自己通名,本谷主看他倆的、功力卻是不差。”
  “那是出道僅月余的一個少年人,听人說,那小子功臻化境,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曠世絕學以气馭劍術,專与武林人物作對。僅月余時間,神劍震撼江湖。至于那小丫頭,卻是掃云山庄的小妖精。”
  “他們是追蹤你三人的么?”
  “貧憎還不知那小子長像如何呢,追蹤我干啥?”
  “怪事!他們在你身后十丈,跟了你們十來里,本谷主難以置信。如果本谷主所料不差,定然是你們故意引他們前來搗亂我神魔谷。”
  “老朋友,和尚豈是那种小人?听人說,那小子專与武林作對,神劍無敵,和尚正不服气,而且武林高手們也正准備對付他。既然他來了,老朋友,帶和尚去收拾他。”
  “哼!不用了,他倆人已跌入寒水潭,活不成了。”
  “和尚也算裁到了家,彼人跟蹤了十余里仍然絲毫不覺,此恨難消。”文殊方丈跌腳大恨。
  “老夫也不追究你是真是假,反正他倆人已是死無對證。和尚,有事么?”
  “無事不登三寶殿。不請和尚進你的神魔殿么?未免太對不起老朋友了。”
  “可見你不是個真和尚,平日大概從不參拜三寶的了。”
  “誰不知我文殊方丈六根不淨?哈哈!”
  “對不起,和尚。論往昔交情,我陸璣還可接待你。可是未得陸某允許,你竟帶陌生之人入谷,大違本谷谷規,只好請你帶朋友由原路出谷,恕不招待。請便!”他揮手赶客。
  文殊方丈怒火漸升,嘿嘿冷笑道:“貧僧總算認清閣下的真面目,咱們日后江湖上見。”
  “本谷主等著。”白骨神魔臉上露出一絲獰笑。
  陰風客也厲聲說道:“陸谷主,陰風客也算上一份。”
  “黑煞星張霸敬陪末座。”況須大漢搶著接口,聲如巨雷。
  “神魔殿后院,正缺四具白骨,本谷主先為你們留下座位。諸位請。”
  文殊方文嘿嘿笑,退后兩步說:“貧僧先傳口信:八月十五中秋日正午,太白山庄有一場武林盛會,由金面狂梟粟老儿出面邀集,為免武林再有正邪之爭,故欲推舉一位盟主統率武林黑白道……”
  “做你們的盟主夢吧!老夫不感興趣,我行我素,誰也別想干預老夫行事。”
  “你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任何人也無法与整個武林為敵。也許屆期你我會生死一拼,但愿你神魔谷屹然幸存。”
  “請放心,陸某等著,神魔谷將是你們曝骨之處。”
  “嘿嘿,和尚會來的。
  “我陰風客自然也到,定報被攆之恨。”
  “黑煞星打頭陣,看神魔谷如此慢客否?”
  “呵呵!歡迎之至。下次諸位蒞臨,定當掃徑相迎。”
  驀地里,左側崖壁火光大明,兩支火把飛掠而出,直奔院口射來。在鬼嘯連聲中,有十數名身穿白骨衣的怪物,向火把截去。
  持火把的人,正是落入寒水潭的逸云和如黛。怪物一截到,白骨棒一齊攻出。
  逸云一聲叱喝,火把兩翼俱張,伽藍劍隨即出鞘,矢若游龍飛扑而上。
  在火星飛濺中,慘叫乍起,十余個怪物紛紛暴退,兩個紅色人影飛扑院門。而天空里,兩星淡影一閃即至。
  逸云和如黛怎樣出險的?怎又由崖壁間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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