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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逸云沖向王爺,最著急的當然是護衛,如果王爺有三長兩短,他們中最少有大半的人被砍頭,怎得不急?狂叫著赶來援救;可是他們太慢,赶不及。加以箭如飛蝗,他們必須由兩側繞道,想得到要糟,遠水救不了近火。
  五大門派的人,怎脫得了干連?也拼命往這儿赶,可是也慢了。
  逸云志在必得,奮起突入,擊倒了弩手和校刀手。人一亂,金槍手只能光瞪眼。標槍手也可傳,逸云來得太快,弩手只射出一匣箭。人已欺近,標槍手沒有机會大獻身手,只能准備近身搏擊了。
  十名鐵衛士一看不對,赶忙沖出。鐵盾大劍猛沖,像十頭怒獅。
  但他們遇上了屠獅的英雄,逸云扔掉巨盾,奮起神威連揮三杖,將三名可力敵百人的鐵衛士擊倒,鐵盾破裂,人爬不起來了。
  禪杖再揮,“當”一聲又倒了一個。再向右一振腕,一支大劍“錚”一聲斷成兩截;向前一推杖,人也倒了。
  只一照面間,十名鐵衛倒了五名,正在地下掙扎拼命,要掙扎著爬起。
  逸云身形未止,仍向內搶進。
  青紅劍客突然急叫:“王爺請入殿,卑職擋住他。”
  “張護衛,聯手!”謝韜也急叫。
  兩支劍左右分張,作勢截出。
  王爺冷笑一聲,一聲清越龍吟,他撤下了一把寒芒如電的寶劍,厲聲說:“本藩要會這狂……”
  話末完,情勢大變。逸云人似神龍自空而降,飛越五名護衛頂門,凌空扑下,杖前身后,飛扑王爺。
  青虹劍客一聲怒吼,青芒暴射的長劍幻化万道青虹,向上急涌,劍气狂嘯。
  “慢來,華……”嘯空尖叫,左手擊出一記武林絕學天罡掌,右手劍涌出陣陣劍幕,迎面截住。
  “錚”一連串劍吟,逸云向上疾升,突將禪杖向下脫手砸出,身形一閃鬼魅似的消失了。
  謝韜功力相去太遠,被奇大的反震力震得側飄八尺,長劍几乎脫手,暗叫完了!救應不及了,王爺完蛋了!
  青虹劍客得謝韌一記天罡掌之助,全力錯杖反擊,他功力深得多,只退后三步。他的劍是神刃,占了不少便宜,接下了一招。
  逸云被雙劍一掌之擊,震得向上反飛,便將禪杖摜向青虹劍客,借力提气向前急射,恰好落在王爺的身后,身軀一招,轉向落下了。
  這位王爺似乎身手還不錯,突然轉身大喝:“圣僧何在?”
  喝聲中,一劍揮出。同一瞬間,殿門內人影書現,波羅三圣僧同時現身,三根降尤杖同時遞到逸云身后,來勢极為凶猛。
  逸云知道危机已迫在眉睫,已無法再和三個功臻化境的老喇嘛周旋,內腑的傷,已令他气神浮動,不可能支持得太久,再往下拖,真會被他們擒住哩!
  他已兩手空空,王爺一劍猛矣,可是輕靈不足,更沒有內家真力注入,劍雖是神物,又有何用?如黛的家傳寶劍紫電,他也敢用手去抓,這揪揪武夫手上的寶劍,怎能傷他?
  他先不管身后突然扑出的三個新喇嘛,身形一側,“叭”一聲從劍側搶入,劍被他一掌拍開,向外一蕩,人已欺近王爺怀中,伸手便抓。
  王爺手腳也夠利落,劍被拍開,便知道不好,大喝一聲,左手一掌搗出。
  逸云手腕一翻,掌向外鉤,扣住了王爺的手腕,一拳落空。
  手腕是搭住了,護臂套上的鐵刺擋不住他的巨靈之掌,用勁一收,裹鐵皮套如被巨鉗所箝。王爺只覺腕骨欲裂,大叫一聲,渾身都軟了。
  逸云左手夠快,火速奪過寶劍,一聲虎吼,向后一劍揮出,帶著人向右急閃。
  這一連串的變化,不過是剎那問事,說來話長,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錚錚”兩聲清鳴,火花四濺,兩根沉重的降龍杖,各現出一道半寸深的劍痕,三圣僧身形倏止。
  逸云帶著王爺飄出丈外,只覺气血一涌,胸前發惡,口中發咸,這臨危揮出的一劍,他的內傷又加重了一分。
  他硬將涌至喉頭的淤血壓下,大喝道:“誰敢上?來吧!!”
  他已將王爺旋過身,改用左手從后扣住他的左肩,食指捺在肩井穴上,用了半分勁,王爺豈能動彈?他渾身都軟了嘛!
  寶劍從王爺身側伸出,退向近壁處,減除從后而來的危險,不管是手是劍,任何舉動皆可置王爺于死地。
  誰也不敢上,投鼠忌器,誰也負不起這万斤重責,所有的人,全都惊惶万分,嘩叫不已。
  “退下去!”逸云大吼。
  除了身后,三方全圍滿了人,前面的人已迫上石階,想覓机接近搶救,經逸云一喝,乖乖而极不情愿地退下,仍作勢上扑。
  左前方是苦行大師,他惶恐地叫:“華檀越,千万沖老衲薄面……”
  “住口,都給我退出五丈外,在下有話向王爺說。”逸云冷然地厲叱。
  王爺叉腰而立,他的身材沒有逸云高大健壯,逸云的左手像一把大鐵鉗,不輕不重地咬實,不動不痛,動則渾身發軟,他只好屹立不動,保持他王爺的威嚴,神色极冷,用陰森森的語音叫:“退!你們這些酒囊飯袋。”
  所有的人全都凜然失色,齊向外退。他又冷然說:“華逸云,你不怕九族被誅?”
  逸云冷笑道:“九族之誅,嚇不倒我山海之王,我孤家寡人,住在西疆仙海,与禽獸為伍,与化外夷狄遨游。哼!你們只會魚肉中原的良民。請問:你們能怎樣?能到西疆朵甘百夷橫行處找我么?王爺,你最好少說些恐嚇的話。要是怕事。華某就不會來闖龍潭虎穴?”
  “你想怎樣?”
  “有事面陳。”
  “這樣陳么?”
  “乃是被王爺所迫,不得不如此。”
  “本蕃不听,你最好俯首就擒,有事在知府衙門說去。”
  “王爺仍是迫草民放肆么?”
  “本藩從不受人脅迫。往那儿看,你的同伴生死大權,操在你手中。”
  逸云往前看去,心中一凜。從偏殿涌出一群護衛,推出兩輛囚車,這時正在場中放下柵門,推出了兩個蓬頭垢面的人,用鐵鏈獸筋捆得結結實實,六十斤的腳鐐,二十斤的頭箍,乖乖?要是凡夫俗子,連站起來也不可能哩。
  兩人正是獨眼狂乞鄺昭,和師弟亡命花子尹成。逸云從前与亡命花子稱兄道弟,花子曾替逸云盡心力援救碧芸姑娘,交情深厚。可是眼前的亡命花子,在他眼中卻成了個陌生人,但在谷東主和中州三義口中,他猜出這狼狽的花子爺,定然是亡命花子尹成了。
  在一群護衛的押送下,推到殿前石階外。外圍,是一群雄壯的高大喇嘛。戒備嚴密,想搶人救人那是絕無僥幸可言,根本不可能之事。
  “如果想救你的同伴,跪下就縛。”王爺冷酷地說。
  逸云突然哈哈大笑,笑完說:“好吧!人我也不用救了,有你這位王爺,与河南府的文武員陪死,他兩人在九泉之下,當能瞑目。”
  遠處的老花子突然大叫道:“老弟,快哉!動手!”
  “叭叭”兩脆響,一名護衛給了老花子兩耳光。
  逸云左手加了一成勁,冷酷地說:“在你死之前,他們還有好戲瞧,王爺,你信是不信?”
  王爺只覺肩骨欲裂,一陣冷冰冰的寒流,突然傳遍全身,渾身不由自主不住打冷戰。
  身側的寶劍徐徐橫過身前,劍鋒的冷气直迫胸頭。他畢竟也是惜命之人,心中早寒,說:“松手你想怎樣?”
  “放人,咱們交換。”逸云斬釘截鐵地說。“放下劍,本蕃不在刀劍下談條件。”
  “錚”一聲卡簧響,逸云將劍替他歸鞘,說:“放人之后,草民有下情稟告。”
  “還不放手?”王爺气虎虎地叫。
  逸云放了扣在他肩上的左手,一字一吐地說:“王爺如果想有所异動,休怪草民舉手傷人。”
  王爺緩緩轉身,冷冷地說:“有話你該說了,如果想免罪,那是不可能之事。”
  “草民不懼万罪加身,用不著求免。先請王爺故人。”
  王爺轉身向下叫:“放人!”又轉首問:“如何洗清你的彌天大罪?說!”
  逸云直待兩個老花子完全恢复自由,方向下叫:“老丈,能行走么?”
  “老弟,受了些皮肉之苦,不打緊。”獨眼狂乞叫。
  “离開,快!”逸云叫。
  “老弟,你……”
  “別管我。”
  兩老花子相顧變色,但只好向上抱拳行禮后退。亡命老花子尹成一面退,一面叫道:“老弟,老哥哥我有十万火急的訊息……”話未完,武當的玄盛老道挺劍搶出,直扑亡命花子。
  謝蹈与青虹劍客閃電似掠出,兩支劍裁住去路。青虹劍客面色一沉,厲聲說:“道長,你在妄動?”
  “貧道怎算妄動?縱虎歸山……”老道寒著臉叫。
  青虹劍客打斷他的話,冷冰冰地說:“這兩人如被道長殺了,想想看,結果如何?王爺的安全重擔,是你挑還是我挑?貴派武當山門雖是太祖高皇救建,但蕃王的安全更為重要。可以說,貴派存亡續絕,在你這次輕舉妄動中便可決定,道長難道沒想到么?”
  玄盛毛骨悚然,凜然后退。下面的逸云亮聲道:“武當的雜毛們听了,你們將后悔今晚的舉動,總有一天,你們會自食卑鄙無恥的惡果。”
  兩個老花子也向玄盛惡意地笑笑,亡命花子說:“牛鼻子,別得意,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一檔,咱們走著瞧。”
  兩人轉身如飛而去,消失在府外街道中。
  逸云直待兩人去遠,方探囊取出那盛珠練的首飾盒,打開蓋子遞到王爺面前,說:“這珠寶盒……”他將在高泉山追逐金毛吼,獲得大批珠寶的事略予敘述,最后說:“草民年方二十一歲,內庭珠寶失盜乃是六十余年前的事,与草民無關,而且草民這次進入中原,身無長物,在蘭州因無錢付酒飯錢,大鬧蘭州府掠動肅王虎駕,此事肅王爺知之甚詳,可見……”
  王爺突然打斷他的話,向后叫:“傳蘭州來的信差。”
  不久,殿中出來了先前飛騎而到的信差,在階下俯伏叩首,朗聲稟道:“卑職甘蘭左護衛百戶徐忠,奉肅王爺令渝,以八百里驛傳致呈書信,并叩請王爺万安。”
  “書信呢?”
  徐忠在怀取出書信,逸云伸手一招,書信“刷”一聲飛入他手中,信手交与王爺。
  王爺吃了一惊,几疑眼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就火光驗封口火漆上肅王印記,折信細閱。
  他將信納入怀中,揮手令徐忠退去,向逸云說:“你的話尚可采信,但昨晚的四起血案,你如何解說?”
  “不錯,昨晚草民确是進人洛陽城,進城已是四更天,恰好遇上中州三義沈家兄弟,鬧了一夜酒,天明方在店中分手。而洛陽城卻在一個更次中,出了四起血案,劫財劫色,連傷事主。草民已在友好的述說中,總算知道血案發生的概況。”
  “你否認一切所為?”王爺冷然問。
  “草民即使指天誓日,亦難令王爺見信,但請留意四起血案發生的時刻,与壁上的留字,看是否有吻合之處。草民敢武斷地說,四起血案絕非一人所能為,世間絕無在做案時,四處書寫張揚自己名號的傻瓜。”
  “哼!你武藝超人,怕什么?”
  “草民不是鐵打銅澆之人,如不是因救無辜受累的朋友,絕不敢前來王爺虎駕。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亦怕人多,草民今天已受重傷,能否活著离開,全操于王爺手中。”
  王爺凝視著他,看到他嘴角的血跡,臉上也泛起了灰色,不由他不相信。沉吟片刻,說:“你對我無禮,我不會饒你。”
  “草民雖受內傷,亦不甘就死,將奮余力闖出,還得找人陪葬。王爺如不見諒,草民亦無可奈何。”
  “要饒你不難,但得依我兩件事。”
  “王爺說說看,能辦到草民自當盡力。”
  “其一,留下做本蕃的護衛,本蕃委任你為中護衛百戶。其二,協力緝拿金毛吼与偵破洛陽四起血案主凶。”
  “草民身如閒云野鶴,第一條件恕難應命。”
  “第二條件呢?”
  “草民理當盡力而為。”
  “那就留下,本蕃不追究你今晚情急無禮之罪。”
  “草民今晚必須會晤好友,明日午后即叩府投到。”
  王爺向下環顧三匝,舉手叫:“各回原地,退!”
  燈球火把漸隱,人影紛紛撤走。逸云向王爺長揖到地,正色道:“草民告退,請王爺珍重,因草民仇人滿江湖,意圖嫁禍之人,惟恐事態鬧得不大,可能潛入王府掀風浪,故請小心戒備。”
  說完,再施一禮,轉身大踏步下階而去。
  上谷老店前,獨眼狂乞叩門三下,店門倏開,出現了張著燈火的谷東主,一見門外站了三個人,惊叫道:“老爺子,華兄弟怎么了?”
  老花子攙扶著逸云,搶人店中說:“掩門,我已擺脫了追蹤之人。華老弟內腑受傷,領路,先至密室。華老弟受傷了。”
  進抵內房,姑娘听到腳步聲,赶忙拉開房門。
  “周姑娘,別掌燈。”谷東主輕叫。
  三人進了房,門掩上后燈光一挑,如黛惊叫:“哎……云哥,你……”
  “不要緊,內傷,我得行功調息。”逸云虛弱地輕說。
  “云哥,誰傷了你?”
  “少林五老,他們的功力好惲厚;加以我后來妄耗真力,內腑受傷。”
  老花子接口道:“老弟,你先到密室靜養。剛才共有三批人追逐我們,幸而他們道路不熟,被我們擺脫了。師弟,我們且在外戒備,看是些什么人。”
  兩個老花子告辭外出,谷東主送逸云夫妻倆進人密室,室中食物茶水俱備,料理一番后也告辭走了。
  逸云卸了裝,便靜靜地打坐行起功來。如黛取了伏鰲劍,緊張地把守住室門戒備。獨眼狂乞師兄弟倆在另一間密室中,各佩了一把長劍,俏俏地上了屋,伏在瓦攏間凝神用目光搜錄夜行人的蹤跡,一面用耳語交談。老花子問:“師弟,由哪儿來?為何一到洛陽便落在他們手中了?”
  “我由湖廣赶到,一過天津橋,便被金眼龍匹夫帶著一群人攔住了,不由分說立即動手,不幸被擒。在王府中,他們用刑迫供,要我說出師兄的行蹤,真倒霉。”
  “湖廣消息怎樣了。”
  “大事不妙。”
  “怎么?有何不妙?”
  “龍吟尊者老前輩与武林三杰,以及百花谷方夫人一行,早些天到了武當山,大興問罪之師。追魂三劍玄用老雜毛心怀叵測,用計將一行人騙人山中,爾后即音訊全無。”
  “你前往探山了么?”
  “去了,但被牛鼻子們發現,一連三次皆被追得落荒而逃。我已接到師兄的指示,知道華老弟將赴洛陽,因此晝夜兼程赶來會合,卻碰上這檔子鬼事。”
  “那咱們該早一步赶往武當才是哩!”
  “怎么不是?看來龍吟尊者老前輩一行人,定然吉少凶多。救人如救火,絕不能耽誤,這兩天可把我急死了。”
  “真糟?”獨眼狂乞焦躁地叫,
  “糟什么?”
  “華老弟為了救我們而受了內傷,更答應了那王八蛋狗王爺,留在洛陽捉拿金毛吼与昨晚做案的人,怎能赶往湖廣?真要命。”
  “真糟!都是你我兩人誤了大事,師兄,咱們何不先找朋友赶到武當,先鬧一場,使牛鼻子們有所顧意,不敢對尊者老前輩輕下殺手。”
  “師弟,你真糊涂,咱們的朋友,有几個敢向武林五大門派的人討野火?你不見五派的人全出動了么?誰知道他們安了什么心眼?”
  “哦!有古怪,龍吟尊老一行人既然落在武當派之手,為何武當又要用玉簡召集五派門人?我在武當之時,确是發現有五派的門人陸續赶到武當聚會哩!”
  “唔!恐怕他們要商討怎樣處治尊者老前輩呢?六十余年前,佛道五大派門人,贈予二僧一道佛道同源金像,目下卻轉為与尊者為敵,當然也得討議一番。”
  “師兄,有了。”
  “有什么?”
  “咱們快找太白矮仙老前輩。”
  “師弟,你提醒我了。咱們不但要找太白矮仙,更須派人找桃花仙子和玉笛追魂老前輩,明天你立即啟程,用急傳遍告本幫弟子。太白矮仙可能仍在太白山,玉笛追魂老前輩雖隱居不知所住,但只消找到百花谷方夫人潛伏在江湖的暗樁,定可找到他們。”
  “我想立即進行,師兄,你呢?這消息要否告訴華老弟?”
  “先別聲張,留話給谷兄弟,等王府之事有了眉目,再告訴他要他火速赶往武當。我准備往崤山。”
  “往崤山?”
  “是的,找華老弟的新交義兄天毒冥神。”
  “天哪!那凶魔仍然健在人問?”
  “不但在,已經重出江湖了。”
  “師兄,別浪費時刻,交代谷兄弟后,咱們立即分頭辦事,千万別擔擱。”
  “好!咱們分頭辦事,盡速赶往武當會合,走!”
  兩人落下院中,在密室与谷東主商議片刻,并留書給逸云,說已啟程四出敦請好友,將赴武當辦事,希望他在最近期間,將洛陽之事告一段落,盡速至武當會合。至于到武當有急務,并不說明,僅交代河南需要人手与供給消息,谷東主將全力協助云云。
  師兄弟倆帶了盤纏兵刃,連夜分頭辦事去了。
  次日午間,洛陽城已恢复了秩序,官兵已經撤走,各回原地,僅便服暗探的數量加多了。
  逸云經六個時辰的調息,以內功治療術恢复了精力,空暇時与谷主接待從城中每一角落傳來的訊息。中州三義也運用他們在洛陽的潛勢力,展開了活動。老大沈剛綽號叫賽盂嘗,結交的人物,包括了三教九流的健者,消息特別靈通。谷東主的花子幫,更是無孔不入,只一早晨工夫,得到了許多重要的消息。
  其一,武當門人已在一早出城,但并末遠离。藏匿在安樂窩之東五里地,洛河南岸一座小村中。
  其二,另四派門人,已于凌晨出城奔往龍門,馬不停蹄奔向汝州南下,有何事故未詳。
  其三,昨晚住在城東永和坊關洛老店的一群男女老少,三十余之多,夜間曾有外出之象,今晨亦齊赴龍門,隱身在奉先寺一間大廳中。
  至于生有滿臉黃胡綠眼珠的人,并無消息。
  其四,洛陽城各處客店中,曾發現一些武林人物,來路去向不明。
  午間,密室中有一次小會議舉行,參与的人有中州三義、谷東主,和兩方的四個朋友。逸云和如黛算是主人。
  逸云對城內出入的武林朋友,詢問得极為詳盡,尤其關洛老店的一群人,他已知道定是祁連隱叟一伙人,心中油然泛起疑云。在這些人中,与他有不解深仇的人,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五大門派的人不會做出這种卑鄙的事,喇嘛們又住在王府之中似乎不可能出來做案。
  但這里面也有疑問,祁連隱艘一群人,已被他擺脫在唐家山中的小屋里,不會知道當天晚上他已進入洛陽城,怎想到在城中做案嫁禍?
  商議了許久,他穿了一襲青衫,衣內佩了伏鰲劍和革囊,手提從金毛吼那里奪來的珠寶袋,抄小巷出了銅駝街,大踏步向王府走去。
  銅駝街的街道,寬得可容八車并行,這儿行人不算少,但不是商業區,商業區在左右几條大街上,他一個人走在街左,俊目留心身邊和四周的岔眼人物。
  他身材雄偉,俊逸超群,器宇拔俗,人走在街上,极為槍眼,經這他身側的人,大多向他投過一瞥。
  迎面也來了兩個特殊人物,同樣的高大健壯,一個相貌凶猛,一個劍眉虎目鼻直口方,都是古稀以上的老人,頭戴英雄巾,外穿團花字闊邊紫底罩衫,遠遠地對向而來。
  他不認識兩個老人,但兩老之一卻認識他,自然,他并不是不認識,而是記不起來了。
  兩老人之一,相貌凶猛的老人,正是風台七星掌厲岳。另一人是云中鶴裘炳文,死鬼抱犢崮賽瘟神賀斌的師兄。
  這兩個老家伙在太白山庄盛會時,乘机溜入五行宮地下室中以黑吃黑,趁火打劫,得了無數珍寶。云中鶴還帶出一個渾身衣著焦黑的人,想收為弟子;因為那人在昏厥時擊了他一掌,竟將他擊倒,故動了怜才之念。
  豈知在晚間出秘室洞口時,被一黑衣怪老怪物追得上天無路。奔逐千余里,終于在藍州之西被追及,不但人丟了,劫來的珠寶也丟了,兩手空空。
  這些年來,他們一面浪跡天涯,一面苦練,發誓要找到那可惡的黑衣老怪物,把他埋葬掉出口怨气。
  在商州北面叢山中,与仙海人屠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致讓葉若虹主仆乘机背如黛逃走。
  在金蟾出沒無底潭畔,他們發現了山海之王,伏鰲劍出劍,七星掌發現山海之王是華逸云,相貌雖与往昔不同,但由伏鰲劍和嘯聲,他知道是神劍伽藍無疑。
  但云中鶴并未与逸云朝過相,一听七星掌說是華逸云,現身拼命報師弟之仇,一照面便碰了個硬釘子,几乎送掉老命。
  狹路相逢,七星掌心中大惊,剃了胡子的逸云,半點不假,活脫脫是當年的神劍伽藍,只是更英俊雄偉了些,他怎能不惊?
  云中鶴也吃了一惊,在無底潭畔,他看到的逸云是個怪物,披頭散發的叫化子,而且在黑夜之中,所以并不知對面這人就是山海之王,心惊另有原因,他心中喃咕:“咦!這大個儿后生,五官神韻极像這被我在地中救出的人,只是身材沒有這般壯實。像极了!”
  兩人眼中的神情,引起了逸云的注意,他正在找尋嫌疑犯,怎肯放過?便沖兩人點頭一笑,大踏步迎去。
  相距還有十丈外,中間還隔了十來個行人,六只眼睛對了光,吸住了。
  七星掌倏然止步,暗暗叫苦,他打主意開溜。
  云中鶴注意到同伴突然止步,也停下了,發現了同伴臉上的惊容,低聲問道:“厲兄,有何不對?”
  “咱們要回避。”七星掌壓低聲音答。
  “回避?回避誰?”云中鶴訝然問。
  “那小畜生。”
  云中鶴掃了逸云一眼,正想說出逸云是他在火窟中救出的人,話到口邊,七星掌已續往下說了:“正是神劍伽藍華逸云。”
  云中鶴大惊失色,將話咽回腹中,幸而他沒說出,如果說出當年救出的人,正是黑道中的死仇大敵,豈不完蛋?日后黑道朋友怎肯放過他?逸云的白道仇人,也定會找他的麻頓哩!自己万里迢迢從山東赶來助師弟,卻救了殺死師弟的死對頭,還象話?他急得滿頭大汗,暗罵自己該死一万次,后悔無及。
  同時,他面色一變,伸手去揭罩袍尾袂,要拔劍動手。
  這瞬間,逸云已到了,將囊挂在小臂上,抱拳行禮笑道:“兩位前輩万安,先別拔劍。請教兩位前輩高姓大名?”
  兩個老家伙同時一怔,云中鶴向七星掌惑然問:“厲兄,他不認識你?你們不是曾經照過面么?”
  七星掌也不惑不解,沉聲說:“小伙子你不認識老夫?是故意呢?抑或是戲弄老夫?”
  逸云一怔,正色道:“咦!在下初蒞洛陽,闖蕩江湖為時极短,前輩素昧平生,前輩此話何意?”
  兩人看他態度真切,不像存心戲弄,全都一怔。云中鶴用手一指,沉聲道:“小子你是華逸云么?說!”
  逸云臉色一沉,他有事在身,目前不能露名號,便說:“前輩好沒有道理,為何叫人小子?你与華逸云有仇有怨?”
  “當然有,你只消答复是与不是就成。”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在下也問,兩位何時到達洛陽,怎會認在下是華逸云?”
  “是,咱們算算老帳;不是,滾你的娘!問這么多干嘛?”
  “你不知華逸云已在洛陽城么?”
  “哼,咱們正要找他,希望他在洛陽。”
  听口气,雙方似有不解之仇,但逸云卻不明所以。這時,四周已圍了不少人。
  “你找到了。”逸云微笑著答。
  兩老家伙全吃了一惊,七星掌心虛,憑他們兩人,自然不是敵手,大街上動手也不象話,便說:
  “姓華的,申牌正,咱們在天津橋南右面江邊見,死約會,不見不散,你敢來?”
  “你是誰?”
  “山西鳳台七星掌厲岳。”
  “哦,是厲老當家,你呢?”逸云指著云中鶴問。
  “山東云中鶴裘炳文。”
  “咱們少見。好!咱們死約會,但兩位得說明,何時到達洛陽?”
  “今晨,從華陰來;自從在金蟾潭畔受尊駕之辱,記憶猶新,新仇舊恨俱來。潭畔那花子樣的人物,就是你?”
  “正是區區在下,回頭見”。
  “記住!死約會。”
  “不見不散。”
  三人錯肩而過,各奔前程。
  走了不遠,他鼻中突然嗅入一縷极淡的异味,只覺气血一涌,不由失惊,心中一凜,暗說:“這迷魂毒煙。好小子!該死。”
  他屏住了呼吸,仍向前舉步。左右前皆沒有行人,身后卻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微風從后吹來,他不知是誰下的毒手,決定將人引出。
  他腳下突現踉蹌,腦袋左右晃動,身子也左右搖晃,像是喝醉的酒徒。
  腳步聲急響,雖腳下极輕,亦難瞞他,有人接近了身后,一根指頭儿,不偏不倚,點中了左脅下章門穴。
  同一瞬間,人已到了身側,一個高大的青衣人出現在左肩旁,一只大手挽了他的腰,耳畔響起了朗笑聲;“哈哈!云老弟,喝多了是么?你這酒徒:我扶你一把。”
  他乘勢倒在那人右肩下,那人的點穴手法不輕不重而且詭异、人仍可行走舉步,但不能用勁,配合迷魂毒煙使用,十分厲害,即使毒煙失效,亦無可奈何了。
  背后另一個人,自顧自走路,不像是同党,但并未受毒煙所迷,因風向是向前吹的,煙飄前五六步,就向上升散了。說是煙,因為太淡。肉眼是不可能看到的。
  駕著他的高大人影走了數十步,便欲扶他向左折入橫街。再走了五六走,快近橫街口,說:“老弟,快到了,喝碗醒酒湯,保管沒事。”
  逸云的左面珠球寶囊,已經滑挂肩上,左手抱著那人的肩膀,從右直搭到左肩,原是茫然的俊目,這時似乎會轉動了,但那人并末留意。
  那人意气飛揚,笑容滿面而行,大街上架著一個醉漢走,平常得緊,誰也沒留意這里面有陰謀。
  折入橫街,左首有一條小巷,兩旁都是大戶人家的庭院,相隔十來丈方有一座小院門;整條巷子空無無人,日色正午太熱了,連狗也不想在外走動。
  橫街上卻有人,他們正要折人小巷,劈面走來一身材修偉的老年人,迎個正著。
  老年人頭戴逍遙巾,鬢角如銀,劍眉如雪,一雙丹風眼神光炯炯,蛋形臉,鼻梁挺直,留著三綹長須,銀光閃亮。看去已年登耄耋,但紅光滿臉,皺紋极少,端的是鶴發童顏,不現老態。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下至后頸,有一條三分闊四寸長的疤痕,像是刀疤。
  老人穿一身輕軟的葛袍,其色鐵灰,背著手飄然而行,腳下薄底快靴似無聲響發出。
  劈面遇上了,老人壽眉一皺,伸手將兩人一攔,將去路擋住了。
  “且慢,兩位借一步說話。”老人用中气十足的嗓音發話。
  架著逸云人站住了,將頭抬起狠狠地盯著老人。
  這人的長相,真可令膽小朋友心寒,大白天也會毛骨悚然,脊梁發冷。
  一頭灰發挽了一個朝天髻,大馬臉,灰色的一字短眉,三角眼透出陣陣冷電寒芒,鷹勾鼻,薄而無血的嘴唇,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尖利狼齒,唇上留著兩撇八字灰胡,臉色暗灰而內泛青色,這种面色真稀罕而唬人。一襲灰袍,腰帶下吊著一個灰色小袋,鼓鼓地,袍下有物隆起,可能藏有匕首一類小玩意。身材高瘦,將近八尺。一雙長手瘦骨嶙峋,手指特長,指甲尖利,膚色泛青。腳下是青色布襪,穿著多耳麻鞋。
  看穿裝打扮,不倫不類,像村中的里正學究,也像山林野間的隱土。總之,四不像。
  他三角眼一翻,沒好气地說:“老兄,有何見教?”
  銀發老人淡淡一笑,仍背著手單刀直人地說:“老兄,這位青年人不是你同伴。”
  “咦!你未免太不知趣,怎知這人不是我的同伴?哼!莫名其妙!”三角眼老人語气充滿了火藥味。
  “你們太不配。他怎么了?”
  “喝了兩杯,不胜酒力。”
  “醉了?沒有聞到酒气。”
  “他平時不喝酒,只兩杯便支持不住了,怎有酒气?”
  “他姓甚名誰?”
  “老夫同門的弟子,姓趙名錢,喂!你找麻煩?”
  銀須老人踏前一步,說:“老夫不信,找不找麻煩是另外回事,我得看他是否真的醉了。”
  逸云突然一伸虎腰,含糊地說:“哦……我……我沒醉,沒……”話末完,掙扎著舉步。
  銀須老人一怔,這人還有知覺嘛!
  三角眼老鬼心中大駭,臉色大變。
  銀須老人退回原處,盯視著三角眼老人,說:“不管是真是假,老夫警告你,洛陽城已經亂得不象話,閣下絕不許在這儿橫行,為非作歹。”
  “哼!尊駕是誰?怎敢說老夫為非作歹?”
  “不必管我是誰,反正我知道你是誰就成。”
  “你好大的口气。”
  “如果我是你,便乖乖地轉回九華山。”
  三角眼老人吃了一惊,說:“你果然知道老夫的身份?”
  “當然知道,你這身打扮瞞不了老夫。記住老夫的警告,再見了。”
  “下次再見,老夫可能活剝了你。”三角眼老人恨恨地答。
  銀須老人越過兩人走了,一面說:“早著哩!加上你那位會玩火的師兄,也禁受不起老夫一掌,免了吧!”說完,飄然而去。
  三角眼老鬼心中駭然,對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連師兄的來歷也難逃對方耳目,不由他不惊,他心怀鬼胎,便匆匆折入小巷中。
  他弄不清逸云為何還會說話,要找地方先處治了逸云再說,走了百十步,便想挾著人越院牆進入院內。
  正欲作勢縱起,突然耳中傳來逸云清晰的語音:“喂!這是什么地方?你要把太爺往哪儿帶?”
  老家伙大吃一惊,右手一緊,要想將逸云勾實,左手突出,要擊向逸云心坎。
  可是他晚了一步,逸云搭在他左肩的手,已制住了他的肩井穴,而且食拇指捏住了左鎖骨,炙熱如火的熱流,直透內腑,他如果想動,骨斷肉開完蛋大吉。
  “老家伙,你最好別妄動。”語音又響。
  他怎能妄動?渾身力道盡失,真气無法凝聚,一著輸全盤皆輸,他心中在狂叫:我反而落在他手中了!
  他后悔無及,語音又響:“你的功力已修至化境,足以稱雄武林。你后悔了,是么?你不該太信你的迷魂毒煙,將我手攀在你的肩上,全身成了不設防之城,像是授人以柄,自尋死路。如果真動手,三五十招之內,我還不易將你制住哩?”
  老家伙羞憤難當,轉頭向右肩上的逸云看去。
  逸云臉上泛起微笑,原來茫然的眼睛,神光一閃即靈活而清澈如深潭,正緩緩站直腰干。
  “放開制我穴道的手,咱們憑功力一拼,三五十招之內,死的將是你而不是我。”老家伙叫。
  “目前沒空,抱歉!對付你這种無恥小人,用不著多費神。閣下是九華山的什么人?”逸云微笑著問。
  “九華山虛云觀青虛子。”
  逸云心中一動,他曾听老花子提到他們三個無惡不作的老雜毛,想不到無意中遇上了,便說:“哦!你們是來洛陽搶玉麟丹的。道爺,為何還不回山?”
  “用不著你管。”
  “為何要暗算在下?”
  “你殺了貧道的二師兄九華鬼虫虛云子,要你償命。”
  “你怎認識在下是華逸云?咱們未曾謀面哩!”
  “誰不知你是神劍伽藍華逸云?”
  “道爺,用不著避重就輕,還是說了的好,誰指引你的?”
  “小輩,你絕不可能在貧道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是么?我倒得試試。咱們走吧,這儿不便說話。”
  逸云右手緩緩在青虛子背上爬行,連制督脈通脊骨的十二處大穴,手指向上一揮,經脈變形。
  他抽回搭在青虛子左肩上的手,改挽住他的右胳膊,轉身直奔王府。
  王府的大門外,謝韜已等了半個時辰,急得肚中冒煙,接到人煙消火滅。
  “咦!華老弟,這人是誰?”謝韜指著青虛子問。
  “九華山虛云觀的青虛子,在江湖大名鼎鼎;在路上他暗算在下,被我擒來了。兄台尊姓大名?”逸云已記不起謝韜,所以詢問。
  謝韜一怔,隨即大笑道:“華老弟,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在辰州府城以及大珠台盛會,你与周姑娘曾救了在下父子三人,且助在下得報大仇。在下謝韜,華老弟怎忘了?”
  “謝兄這一身官服岔眼,在下不敢相認。”逸云只好藉口含糊混過去了事。。
  “華老弟見笑了,兄弟身不由己。先父謝鑫,年輕時任職燕王駕下,官職是燕山中護衛副千戶,后人錦衣衛。兄弟因是世襲,無法擺脫皇家羈絆,無可奈何,華老弟幸勿見笑。”
  “小弟怎敢?謝兄是領小弟晉見王爺么?”
  “老弟隨我來,王爺在密室久候多時。”一面走一面說:“昨晚將五更之時,來了兩個夜行人,侵入內殿……”
  “人抓到了么?”逸云急問。
  “一個侵入內府,自稱是山海之王,被兄弟協同青虹劍客張百戶截住斗門。來人身手了得,逃出西闕,另二人在外接應,被張百戶用白羽箭射中。可惜:箭中要害,立時斃命,冒充山海之王的人已經逃掉了。”
  “可認出死者的身份?”
  “沒人認識,就等老弟前來分辨。”
  兩人從偏殿進入內庭,在庭台樓,中穿折,不久到了一座水閣中,踏過一道九曲朱欄石橋,進入水閣。
  每一處角落,皆有全副戎裝的甲士隱伏的水閣在一座寬闊的活水大池中,四周花木扶疏,亭樓散處,這是早年的九龍池,可是已沒有往昔的气魄了。
  水閣高有三層,六角玲瓏,占地約畝余,玻璃瓦,高飛檐,風鈴叮當,內是雕龍畫鳳的大柱,外是白石樓花欄杆,雕花紫銅長窗,金碧輝煌,美侖美奐。
  六座閣門皆有勁裝護衛把守,戒備森嚴。王爺早已得到消息,叫青虹劍客与四名護衛在閣門相迎。
  王爺換了一身鴉青金繡便袍,仍佩著長劍。今天他似乎有點高興,臉上陰鷙的神情減去不少。
  逸云將青虛子交与謝韜,搶前長揖到地;他不是不知跪拜的習慣。而是沒有跪拜的習慣。禮畢朗聲說:“草民華逸云,依限如期投到。”說完再長揖。
  王爺知道這位草野奇人的性情,不以為怪,向閣內舉手虛引說:“華壯士少禮,本蕃專誠等候多時,請進閣內一敘。”說完舉步入閣。
  “草民遵命。”逸云在后跟入。
  閣中擺設著琴棋書畫,繡帷珠帘,顯然這是王爺養心的靜室,書案上金鯢鼎焚著龍涎,异香滿室。
  近北一面,八招的高大金屏之下,擺著一座雕花檀香案,案上無甚擺設,中間一張虎皮交椅,案旁是四座錦墩,向兩側并列。
  王爺在交椅上落座,含笑向左首錦墩舉袖虛抬,說:“壯士請坐。”
  “草民不敢。”逸云躬身答。
  “華壯士,本蕃易便服相見,意在彼此免受拘束。武林中人天性豪爽,壯士不會令本蕃失望吧?”
  逸云只好謝坐,側身坐下了,青虹劍客与謝韜,則在王爺左右分立。
  逸云取下珠寶囊,擱在案上說:“昨夜冒犯王爺虎駕,草民罪該万死;但為情勢所迫,尚望王爺恕罪。草民昨夜走后,听謝兄說曾來了兩個夜行人,惊扰王爺虎駕,可否讓草民察看尸体?”
  “可惜走了一個,那人竟能深人寢宮附近,大出本蕃意外;如無壯士臨行關照,他們可能成功了。帶尸首!”王爺不胜含怒地叫。
  人還未帶上,逸云已著手將珍寶囊打開,一面說:“上次在高泉山截留下金毛吼的包囊,草民特來呈繳,其中除了在陝州以六百兩銀票賣出一顆珍珠外,全在這儿。”
  囊一開,上千件奇珍全堆在桌面,寶光耀目,令人眼花繚亂。除昨晚已呈繳了的首飾盒外,另三個也在內,其中當然有沒有尾巴的玉麟。王爺的眼睛,頓現光彩。
  所有的人,全被這些珍寶惊住了。王爺用手撥動說:“這些東西并無大用,但价值千万,金毛吼這惡賊,為了這些東西,不知傷了多少人命,造了多少孽。壯士對這些寶物,有何打算?”
  “草民請王爺行文于天下,使物歸原主。”
  “不必了,凡藏有珍寶之人,絕非升斗小民,壯士可留為后用。”
  “草民浪跡天涯,不需此物。如王爺不將物歸還原主,可否將其變換金銀,用之救濟貧民,也是王爺一場功德。”
  “好!本蕃定然辦到。”
  “草民請求王爺,赦免太陽老店店東之罪。”
  “本蕃即下令河南知府,立加釋放。”
  “謝謝王爺。”
  這時候,門外兩名護衛,已將尸首抬入廳中放下,并將一把寒芒閃爍的分水刺擱在一旁,行禮退出。
  逸云一見分水刺,惊叫道:“是他!”。
  “誰?”王爺問。
  “死者叫弱水神龍駱嘯天,乃是祁連隱叟的好友。”
  謝韜一惊,急問道:“祁連隱叟宮宁么?”
  “正是他!”
  “怪不得另一人劍气澈骨奇寒,可能就是那老魔;”
  逸云倏然站起,說:“他們現在龍門奉先寺左近匿伏,草民須追上他們。”
  “血案与他們有關!”王爺問。
  “八成儿是他們,因宮老魔与草民有殺徒之恨,他們今晨已离開洛陽,這些天他們住在水和坊關洛老店中。前晚出事,他們在店中即不安份,王爺可派人前往店中細查。”
  謝韜接口道:“啟稟王爺,卑職即率人馳往龍門。”
  “好!傳令下去,調用府中鐵騎。”王爺答。
  “請帶二十具連弩,由草民動手拿人,如成人不突圍而走,請勿插手,以免多傷性命,可用連弩攢射,切記不可近身拼搏,賊人中無一庸手。”
  “卑職即伴同華壯士前往。”青虹劍客接口。
  逸云告罪出廳,提入青虛子放了,稟道:“草民擒得一名仇家,其中定有隱情。因這人并不認識草民,不知因何竟知草民行蹤,乘机在街心下手暗算,此中大有疑問。草民疑借片刻,先問問其中隱情。”
  “壯士請自便,唔!他身上帶有軍器,先搜他一搜。”
  青虹劍客起身走出,他經驗老到,手在青虛子身上一陣亂掏,腳旁便堆了不少玩意。
  一把墨綠色的小劍,一個草囊;囊中有瓶瓶包包,里面盛了膏丹丸散。一匹雕工极精的紅寶石小馬,一個翡翠如意項飾,一支晶鑽鳳頭釵。
  腰帶中,搜出十二把柳葉刀。左手臂套中,有三枝子午三棱箭。
  青虹劍客將寶石小馬項鑽釵呈上,稟道:“稟王爺,全是前晚血案中的贓物。”
  “問問他。”
  青虹劍客走到青虛子身邊,拈起子午三棱箭,微笑道:“閣下,天下間能使用這种歹毒詭异暗器的人,屈指可數,你還是從實招來的好。”
  “呸!你小子是啥玩意?,你配盤問貧道?”
  逸云拈起黑綠色的小劍,說:“青虛子,你這把劍可以用气用馭,上有奇毒,見血封喉。加上你的蘸毒子午三棱袖箭,也許能取我的性命。你該從身后悄悄下手,殺我易如反掌。天网恢恢,你失策了,也太貪心了,反而自投絕路,何苦來哉!”
  青虛子目毗欲裂,大罵道:“小狗!你會有那一天的。要不是師兄想活捉你剝皮挖心,你早該死在貧道之手。”
  “四宗血案,到底你師兄兩人所為呢?還是与祁連隱叟共同下手的?”
  “人多著哩!但你永遠不會在貧道口中得到線索。”
  青虹劍客用食指拈了一枝子午棱箭,蹲下身子,面泛微笑道:“你會說的,道爺。這是你的獨門暗器,張某用這玩意對付你,你會說。”
  “華某也替你用元陽真火烘裂渾身奇經百脈,雙管齊下。不怕你是鐵打的金剛,鋼鑄的好漢。”逸云也笑著說,蹲下了。
  三棱箭嗤一聲響,划開了青虛子的胸衣,箭尖儿又擱在他的鼻尖上輕輕拂動。
  “死,就死干脆些。道爺,你還是說的好。”
  青虹劍客臉色一冷,陰森森地發話。
  青虛子當然知道他自己的暗器,是如何的歹毒,只覺得心中一涼,急聲道:“箭拿開,好漢做事好漢當,貧道与師兄兩人所為。”
  “祁連隱叟呢?”
  “他僅負責透露風聲,并行刺昏王,分頭行事。”
  “前晚他們為何不入王府?”
  “來了,因五派門人与喇嘛都在府中,且時辰不夠,致未下手。”
  “誰告訴他五派高手全來了?”
  “逍遙道人玄盛。”
  “砰”一聲響,王爺一掌拍在案上,怒叫道:“可惡,速派人請武當的牛鼻子。”
  “稟王爺,玄盛一群人已經在晨間出城,不知去向。”謝韜躬身答。
  “他們在安樂窩之東五里地,洛河邊一座小村里。”逸云接口。
  “去!全給我捉來。”王爺怒叫。
  “遵命。卑職即行帶人前往。”謝韜告退走了。
  逸云也起身告退道:“事不宜遲,遲恐生變,草民即与張護衛帶人前往龍門擒人。”
  “好!小心謹慎,祝你們馬到成功。”
  “謝謝王爺祝福,草民先走一步。”他長揖告辭出閣,仍由謝韜領他出府。
  不久,兩隊鐵騎奔向天津橋,蹄聲雷動,聲勢洶洶。第一隊是逸云,青虹劍客,領先的是中州三義。他們之后是五十鐵騎,三十把匣弩,每一名護衛,皆是上上之選。
  第二隊是謝韜,也帶了五十鐵騎,也有三十具匣弩。他們過了天津橋便向左折入田野,直奔向五里外的小村。
  謝韜這一路人馬不順利,逍遙道人玄盛大概已發覺不妙,事先也得到了風聲,在人馬到達的前片刻,已經离開了村落。去向不明,謝韜無法查出去向,只好將一個廂長和五名甲首帶回王府交差。
  逸云飛騎南赶,沿途有中州三義和花子幫的人傳遞信息,說祁連隱叟已經在午后离開了龍門,一行二十余人已長途赴汝州。
  五十五匹馬飛馳電掣經龍門鎮,出伊闕直扑汝州大道,進了山區,人馬都有點儿乏了。
  越過伊朗十余里,官道進入一座綿豆起伏,疏林散處的山區,山不高,崗阜蜿蜒。遠遠地,已可看到前面小崗下一群青衣人影。
  逸云目力超人,已看出正是動物,他向后叫:“我先走一步。切記:可合不可分,用弩不用刀劍。”
  語聲一落人像一道輕煙离開馬背,像一道閃光,沒入路側密林。
  青虹劍客只看得毛骨悚然,一面驅馬狂奔,一面向并騎而進的中州三義說:“沈兄,這年青人是人是鬼?”
  “是人。張兄,這是御气飛行人間絕學。”沈剛說。
  “可怕?如果他真要圖謀王爺,事無不成。”
  “你老兄的腦袋,隨時得准備搬家。那晚如果沒有少林五老在他久斗身疲之后,一記合擊震傷他的內腑,你謝護衛不重傷亦會出彩。”
  前面的祁連隱叟,已經發現后面有大批鐵騎追來,但未以為意,仍泰然而行。兩水神龍被青虹劍客的霸道暗器白羽袖箭,出奇不意從后發射正中脊心,當場斃命栽下宮牆,已無話口留在洛陽城。可是他做夢也未想到,青虛子怕被自己的淬毒暗器所制,招出了同謀之人。所以看見官軍追來,毫不在乎,以為他們只是有事經過而已。
  另一個他不在乎的原因,是追來的人馬僅五十余騎,要想對付三十余名武林高手。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一行人以不徐不疾的腳程,泰然地上了山崗。五十五騎人馬,也到了崗下了。
  崗以南地面起伏坡度不大,也算得是山中的一處平原,不遠處有一座小村庄,平原四周是星羅棋布的疏林,和一些半開發的山坡麥地。
  一道淡淡輕煙,從右側三五十丈外疏林茂草間,貼地一閃即逝,如同鬼魅幻形,祁連隱叟領先而行,竟也未發現那淡淡的奇快身形。
  行了兩里余,到了一座疏林前,林緣是一排排只有丈余高的灌木叢,秋草桔黃,高不盈尺,人隱伏其中,不易發現。
  官道筆直穿林而過,可以看到林南三里地的小村子,空蕩蕩地圖無人跡,鬼影俱無。
  后面的人馬,已經上到崗頂,正以全速向這儿急沖,相距只有兩里地,己可看清面貌了。
  与祁連隱叟并肩而行的人,右是五丁神叟,左面赫然是蒼龍二老。稍后,是仙誨人屠容若真,仍載著斷了灰頂鷲頭的赫連西海。
  仙誨人屠五個人离開仙海,死掉了豬婆龍和羅浮真人,拉卜活佛傷后不知所蹤,五個人只剩下兩個,真算得窮途末路,日薄崦嵫了,兩人把逸云恨入骨髓,不顧身份向祁連隱叟投靠,他們昔日有交情,要和逸云一決生死了。
  逍遙道人卑鄙下流,已經派出不少人手,在凶魔中下功夫,拉攏這些人向逸云下手,無所不用其极。反正這些人全与逸云恨重如山,也落得借重武當派之力,徐圖大舉,漸漸地結成一股龐大的巨流。
  以自下而論,逸云仍是孤家寡人一個,一無外援,老化子等人功力有限,派不上用場。總算不錯,有了老花子,他還不至于盲目,可以得到各地的消息,這次在洛陽不必要而耽誤大事的逗留,几乎將龍吟尊者一群人葬送在武當山,确是大大不值得。武當派的惡毒陰謀,几乎成功了。可惜逸云膽大包天,敢于單身闖龍潭虎穴,冒險以武力求見王爺,揭破了武當嫁禍陰謀,功敗垂成;不僅無法利用官府勢力的干預,反而被逸云利用官府的力量對付他們,這一著失敗得极慘。
  祁連隱叟不在乎后面的人馬,一面走一面說:“想不到王府之中,也豢養了功力奇高的鷹犬,駱兄弟失手,皆是我的過錯,這次武當事了,我得把洛陽鬧個天翻地覆。”
  五丁神叟陰森森地說:“宮老,咱們要不赶快些,讓那小狗脫身赶來,咱們將是麻煩,大為費事。”
  “伊兄多慮了。即使小狗能擺脫王府高手的糾纏,王府必將行文天下。捉拿他歸案;他將在江湖步步受阻,遍地荊棘寸步難行,而且赤霞青虛兩位玄門奇人,不但功臻化境,且道力通,有他兩人全力相圖,小狗怎能逃得性命?呵呵!咱們可高枕無憂。”
  左首的蒼龍二老冷冷一笑,一杖追魂侯如山說:“華小狗然難逃老道們之手,咱們何必到武當山替玄同那老雜毛賣命?”
  祁連隱叟得意地笑,意气飛揚地說:“侯兄該知道咱們侵侵赶往武當山的用意,呵呵!先讓他們自相殘,咱們再漁人得利,把那些浪得虛名的老鬼們一网打盡,武林的天下,將不會是六大門派的了。咱們日夜行走江湖,定可任所欲為啦!呵呵!”
  “憑咱們几個人,恐怕不易哩!”
  “咱們人雖少,但其他的一群人如能結合聯手,同心協力,則足矣夠矣!”
  “還有何人?”
  “太叔權力圖武當,暗地里咱們可供給他有關武當的消息,番僧們也想在江湖打天下,明里答應助武當,事實卻和咱們同一心思,坐山觀虎斗,加下賢昆仲与藍衫隱士与金旗令主,与兄弟這一群,算得上另一批別具用心的龐大力量。當然啦!在名義上咱們是對付華小狗和武林三杰的,事實上卻為咱們自己打算,請算算看,共有多少批人?”
  “白道的五大門派,草野的武林三杰,喇嘛番僧,黑道的太叔盟主,加上了咱們這一起,共六批人。”
  “除了五大派和武林三杰之外,咱們另三批人可以聯手,相信該不會有困難。”
  “誰出面?”
  “兄弟已和波羅三圣僧取得了默契,這次到了武當左近,便可与太叔權商談。”
  蒼龍二老哼了一聲,侯如山撇嘴說:“兄弟已和太叔權鬧翻,絕不与他共進退。”
  “侯兄不須顧忌,太叔權盟主定然先派人与賢昆仲請求聯手;彼此之間,兄弟愿任魯仲連。咱們都是好名的人,希能在不傷自尊之下,為了利害相關,該破除成見攜手合作,和衷共濟以圖基業。賢昆仲久是武林有數的耆宿,見多識廣,定然能權利害毋庸兄弟曉舌的。”
  蒼龍二老默然,有點意動。
  言談間,眾人已出了密林。
  后面蹄聲如雷,快追及了。
  出林半里地,馬隊亦出了樹林。
  前面五棵古松矗立路左,相距只有二三十丈。山風凜烈,松濤聲尖厲震耳,象是遠處有千軍万馬奔騰吶喊,動人心弦。
  遠處兩里余,村落中有疏落的犬吠聲傳出。
  走在最后的左方雨左方田兄弟,無意中向后面的人馬掃了一眼,突然大聲叫道:“王府的護衛。”
  祁連隱叟心中有鬼,突然大叫道:“散開結陣,准備動手。”
  人還未散開,前面松樹頂端,突然飛起一條淡淡人影,一聲令人心魄下沉的震天長嘯,破空傳至。
  眾人大駭,扭頭向前看去。
  “神劍伽藍!”有人叫。
  “先斃了他!”祁連隱叟叫,先拔劍前沖。
  逸云迎面屹立路中,手中伏鰲劍光華映日,大吼道:“華某久候多時,納命!”
  馬隊沖至二十丈外,突然向兩翼展開,排成一列,再向前疾沖。
  中間的青虹劍客,突然拔劍一揮,大吼道:“放箭!擒人。”
  他見對方人多,恐怕逸云吃虧,不顧逸云的囑咐,先下手為強,下令放箭。
  三十具匣彎狂鳴,箭如暴雨驟至,馬快,雙方相距不過百十步,正是匣弩的最猛的射程。三十具匣弩,每具一發五支。匣弩雖威力不如大弩彤弓,但在百步內仍可貫革,密如蓬雨,想得到情景夠可怕。
  賊人不亂。功力高手腳快的人,齊向遠處飛掠,左右急散,手腳慢的人,在狂叫聲中紛紛倒地,第一陣箭雨,便射倒了五六名。
  青虹劍客到底是行家,他知道人一散便不易對付,而且這路左右皆有樹林掩護,不能再冒險四面追逐,一聲長嘯發出,揮劍大吼:“列陣!合圍。”
  馬隊雁翅而分,三人一組向左右急抄,共有八組四面追逐襲擊逃散的人。中間雁翅排開的三十人。將后路截斷了,槍出五名護衛,下馬著手擒住五名中箭未死之人。
  “退!退出百步外。”逸云在對面大叫。
  青虹劍客不听,他認為這一戰是贏定啦!
  “嘔喲……”左首一組騎士中,有一人狂叫著落馬。
  那是金鷲赫連西海的杰作,他有盔甲護身,不怕匣弩,站在一處土丘旁,向沖來的一個小組發射金箭。他的箭上功夫委實高明,只見箭到不聞弦聲,人倒了弦聲亦至。
  “劈卡……”另兩匹駿馬仍狂急地沖到,机匣弩狂鳴,十枝勁矢射到。
  金鷲不慌不忙,藉土丘掩住下身,從容發射。
  兩名弩手左手有盾,但護住人卻護不住馬,兩聲馬嘶,坐騎轟轟隆隆倒地。兩名騎士先后跌倒落馬。
  青虹劍客方知不妙,忙發嘯聲召回散騎。他自伏劍沖出,直奔金鷲。
  松林前官道,逸云已杖伏鰲劍迎上,神劍在手,八方飛騰,但見一團晶亮的光球,滾向祁連隱叟。
  蒼龍二老、五丁神叟、仙海人屠、赤煞陰婆五個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在怒嘯連聲中,同時向前猛扑。
  六個人圍攻逸云,仍然無法擋住逸云凶猛狂野的攻勢,被迫得八方游走,只能互相呼應,他們的兵刃,誰也不敢硬檔伏鰲劍,反而險象叢生,岌岌可危。
  六名高手被逸云纏住,金鷲又被青虹劍客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已無暇發箭。二十具弩損失了兩具,仍有二十八具之多,弩手挺盾舉弩,其余的挺槍舉劍,准備沖鋒。
  准備停當,沈剛手中棍向下一搭,發出一聲巨吼:“沖!”
  四十七騎護衛,加上了中州三義,共計五十人,分成了五組,在吶喊聲中,向四面八方沖去。沈剛急功心切,操之過急,人馬一動,反而誤事,惊走了主凶。
  祁連隱叟知道大勢已去,他的手下無法与可遠及百步外的箭雨相抗,再往下拖,勢必全擱在這儿不可。
  “咱們走!日后再算。”他發出撤走的巨吼。
  馬固然快,但已狂奔了五六十里,精力有限,所以并不太快了。而眾凶魔的輕功卻是了得,向山丘樹林飛逃,急如喪家之犬,漏网之魚。
  撤退最快的是蒼龍二老,祁連隱叟与赤煞陰婆斷后。
  逸云纏住了祁連隱叟,他叫:“老妖怪,留下,洛陽的官司你打定了。”
  晶芒一閃,攻到了妖怪的后心,祁連隱叟一聲厲叫,一劍貼地攻他。
  “撤手!”逸云左手天心指突從右肘下伸出。
  “哎……”祁連隱叟右肘一沉;奇猛的天心指力,射穿衣袖,帶走了他一條小臂皮肉;如不沉肘,右胳算完了。
  但他沒丟劍,火速暴退。
  逸云正想將劍飛出,先斷他一只腳,但又怕對方拼死回扑,人死了豈不糟透?一聲叱喝,身形前扑,天心指再次閃出。也在這剎那間,赤煞陰婆搶救,左手大袖一揮,三顆朱紅色鴿卵大的珠子破空射到。
  真巧,一顆珠丸撞上了天心指力。“波滋”一聲輕響,橘紅色的火花四射,一股談紅色的煙霧,分布在丈外空間中彌漫。那橘紅的火焰,似乎极為沉浮,在淡紅色煙霧中,隨風回蕩,飄浮而不著地,久久方自行散滅。
  逸云不知是啥玩意,只感到熱流四蕩,一股令人气血翻騰的臭味,直往鼻端鑽,頭腦似乎有些多少暈弦之感。
  接著,又是兩聲“波滋”輕響,另兩顆珠丸,在他左右爆裂,那若有若無的火焰,已籠罩了五丈方圓之地。
  他大吃一惊,猛地提气凌空而起,脫出了重圍,向旁飄落,仍感到些少昏弦。
  耳中听到祁連隱叟嗯了一聲,便已暈倒;并非是被他的天心指所擊中,而是被火焰中的奇毒薰倒,人末倒地,已被赤煞陰婆所挾走。
  十匹鐵騎已狂風似的卷到,逸云大吼:“快退,危險。”
  十匹馬左右一分,折向而奔,最外側的兩匹,突然一聲長嘯,砰然倒地。馬上的人一輕哼,扔弩丟盾翻跌下馬,叭噗兩聲,滾了几滾方寂然不動。
  “好厲害!”奔出十丈外的八個人皆變色的地叫。
  逸云出劍入鞘,人似狂風卷到,雙掌連環拍出,人向前扑,抓起兩人火速后撤。遠出十丈外,方將人放下掏出兩包祛毒歸元散救人。
  在朱九爆散處五丈方圓之內,那微薄的橘紅色火焰,逐漸消失,地面的沙石,騰起一股熱流,野草一一萎偃,但并未起火燃燒。
  青虹劍客阻不住金鷲,讓他溜了。
  賊人四散逃掉,青虹劍客也著手處理善后。
  共斃了五名青衣悍賊,活擒六名重輕傷的人。護衛中被金鷲射斃一名,摔傷兩名;被毒煙薰倒了兩名,雖被逸云搶救及時,但也折了一條腿,重傷甚重,馬匹也死二傷三,傷的只好棄了。
  活擒的六人中,赫然有大腿挨了兩箭,右肩亦挨了一箭的左方雨。他被捆成一個棕子似的,見了逸云破口大罵:“華小狗!報應快了,不久會被削皮抽筋,當你慘死之時,你會想起了太爺的話。你是种便下手處死太爺,要將太爺交与官府,江湖好漢將永遠不饒你。”
  逸云淡淡一笑,說:“不打緊,以目前而論,江湖人本就要得我而甘心,華某必定將你交与官府。老兄,你等著凌遲。”
  “小狗,你如果是英雄,該讓太爺与你一決生死。”
  “有理由么?”
  “太爺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該讓太爺有一次机會。”
  “閣下高姓大名?華某何時与你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太爺左方雨。先父諱鈞。在太白山庄……”
  逸云突記起老花子告訴他當年太白山庄之斗,接口道:“哦,是祁連陰魔左鈞?”
  “你不該給太爺一次机會么?”
  逸云伸手將他身上的牛筋索解了,沉聲道:“殺其父复殺其子,天道不容。華某今日放你逃生,日后你如果同華某遞劍,那是你自尋死路,休怪我心狠手辣。滾!”
  左方雨咬牙切齒,突然左掌扔出,歹毒的寒魄誅心掌真力倏發,擊向逸云胸前。
  兩人相對而立,相距不足三尺,如換了旁人,這一掌足以將胸膛擊穿。
  逸云右手一揮,寒流四散,閃電似的扣住對方左小臂,向下一扭。
  “哎……”左方雨大叫一聲,半跪在地,面向上仰。
  逸云面泛寒霜,厲聲說:“再饒你一次,凡事皆不過三,你該自愛些,咱們江湖人,爭名斗气或主持武林道義,隨時皆有送命的可能,只問理字,不問其他;殺人或被人殺,司空見慣。如果人人報仇為務,不問死因該与不該,普天之下,豈不成了血海屠場!華某警告你,饒你兩次,讓你再想想令尊生前行事,与在太白山庄時的情景是否應該。下次,哼!希望沒有下次,華某隨時恭候。你身上受傷不輕,張牙舞爪你是枉送性命。我已盡了江湖道義,你該走了。”說完松手。
  左方雨不敢不走,拾回了性命他己夠幸運,看了逸云面罩濃霜的神色,他只好悻悻地走路,
  青虹劍客靜靜旁觀,這時說:“華老弟,這家伙极為陰險,你放了他,后患無窮哩!”
  逸云飛躍上馬,苦笑道:“在下行事,但求心之所安,有否后患,顧不了許多,咱們走吧!”
  人馬返回洛陽,途中逸云向青虹劍客說:“主凶青虛子与謀刺王爺的凶犯,已有部分落网,在下已略盡綿薄。另一主凶与祁連隱叟,皆是江湖飄忽如魅的凶魔,如想輯搜歸案,誠非易事。請張兄將原因稟明王爺,在下因有要事要辦,已無法在洛陽逗留,日后如果可能,或許會將他們解送洛陽結案,但希望不大,至于金毛吼之事,在下將踏遍天涯,亦須將他找到,逮捕送至王府。”
  “華老弟,你不返回洛陽了?”老大沈剛急問。
  “在下須赶赴金陵,不再延誤,定于明晨啟行。”
  “華老弟,王爺寄望殷切,尚請至王府稍為耽擱,如何?”青虹劍客誠懇地說。
  逸云微笑著搖頭,說:“張兄請勿怪在下直言。王爺為人陰險,鷹視狼顧,喜怒無常,可能是刻薄寡恩之人,日后結果難以逆料。在下不慣与官府往來,草野之人不知禮儀,也受不了拘束。再者……”他住口哈哈一笑,“那水閣中寸寸生險,不啻虎穴龍潭,万一言語間沖撞了王爺,以王爺變幻莫測的性情斷論,在下也許永遠也出不了王府,也可能落個更悲慘的下場。”
  青虹劍客默然,一絲隱憂爬上了他的臉面。
  過了龍門陣,逸云一躍下馬,將韁繩交到一名護衛手中,向眾人告別道:“在下另有要事未了,就此別過,王爺面前,請包涵一二。后會有期。”
  眾人也知留他不住,只好各道珍重,驅馬走了。
  逸云閃在路旁樹林中,直待人馬去遠,方在衣下腰帶中取出一件輕綽青色長衫披上,重行上路。
  天津橋右,也就是洛河上游,那是一處极為荒僻的郊區,疏落的樹林与連天衰草,只有野狗在那儿出沒。間或也有人跡出沒,那是黑道小混聚會之處,距安樂窩不到五里地,便不屬城郊了。安樂窩沒有廂長,以外便稱為里,設里長為管轄,這儿卻是三不管地帶,誰也不管。
  已經申牌初了,申牌正他還有一處死約會,還有二十里左右的路要赶,在他來說,采得及。
  他未能事先早到一步,探看是些什么強敵,憑七星掌和云中鶴兩個人,怎敢冒險約他死約會,不消問,定然有其他高手參与,如無所恃,他兩人怎敢討野火?
  如果不是因祁連隱叟,他會事先前往踩探的,他不是個莽撞之人;此一耽擱,几乎喪命在洛河南岸荒郊。
  這是一處瀕臨河岸的荒原,沿高高的河岸,生長著一叢橫柳与白揚,光禿禿的枯樹點綴其間,枯草及腰,狐穴鼠窩遍地,偶或竄出一兩頭野狐,或者掠下三五頭兀鷹,顯得這儿特別荒涼。与對岸古西宮的亭台樓閣相較,那儿是天堂,這里卻是地獄,滾滾的洛河;橫亙在天堂与地獄之間,也因為了有了這條河,方划分出天堂与地獄。
  逸云長衫飄飄,不慌不忙沿河岸而行,拔草分枝往上走,走了五六里還不見人跡。
  他凝神通天視地听之術,留意四周的動靜,他的六識超人,白天里兩里之內有人走動,難逃他的神耳,比獵犬強多了。在十丈內,匿伏的人如不是內家練气高手,也逃不出他的耳下,端的六識通玄,耳力尤佳。
  他一面信步而行,凝神傾听,神目如電,留意四周動靜。
  左近沒有人,只有禽獸它虫,“唰”一聲,飛起兩頭肥鳩。“嗤溜”一聲,竄走了兩頭騷狐。
  沒有指定在何處,只說是天津橋之右,怎么?申牌正已到,為何不見兩個凶魔?走了五六里啦!也該遇上了嘛!
  他可不耐煩了,雖說不見不散,但申牌正雙方都該到達在的,難道他們藉机溜了?且呼喚一聲試試。
  找不到人,他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唔!他們先來了,還在上游里余,那儿有嘯聲回答。
  他拔步向上走,泰然而行。不錯,里外已有拔草走動的聲響發出,是兩個人,走得太慢,像是拾柴的老大娘,一步一步停頓,不象是應約決死的人。
  正走間,前面一株海碗粗白楊樹干上,有人用利刃刻了一行字:“黃泉大道,曷興乎來!”
  喝!字倒是筆划整齊,不像是出自老粗之手,且有咬文嚼字之嫌。
  再走了十五六丈,一棵柳樹上,吊死著兩顆騷狐,齜牙咧嘴吊著舌頭,肚子剖開,肝腸外挂,眼珠已被刺出,吊在血淋淋眼眶下,樹干上,也刻了一行字:“你來了么?有伴了。”
  逸云笑笑,自語道:“他們想嚇我哩?可笑之至,如果憑這几手儿能將我唬住,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他大踏步而行,對面的腳音愈來愈近了。
  穿出一座柳林,前面是一塊枯草坪,草坪中間,樹了一根木樁,樁上倒吊著一個人,七竅流血,死狀极慘。看穿著打扮,竟然是鶉衣百結的花子,討米袋挂在領上,打狗棒橫插在兩脅間,已死去一個時辰以上了。
  這化子他認得,正是谷東主派出踩探津陽坊一帶消息的人,已被人處死倒挂在這儿,死前曾受极痛苦的折磨,因為口中沒剩下一顆牙齒。
  逸云心中大痛,也怒火如焚,激動得直鏗鋼牙,血液為之沸騰。這花子只不過是會三兩招手的腳色,只算得僅供奔走的小人物,任何在武林稍具身份的人,也不會用如此殘忍的手法將他處死。
  他縱至木樁下,伸手取下討米袋,用指力捏斷兩端的打狗棒,將人解下平放在地。
  木樁上,也刻了一行大字:“泉下相見,同赴幽冥。”
  他嗅到一絲异香,賂感昏眩,雙手也有點麻木,大吃一惊赶忙掏出金蟾內丹,在手上略一搓揉,放在鼻端猛嗅。他知道自己体質特异,有辟毒的功能;但為防范未然,仍用金蟾內丹解毒。
  他收好內丹,切齒大恨道:“你兩個老狗罪該万死,華逸云絕不放過你們,必須要你們以血債還血債。”
  他將尸体抱起,玉面上涌起重重殺机,放輕腳步向前急行,耳目留意四周的動靜。
  他本想用輕功飛掠,但又恐怕有人潛伏在旁突下毒手暗算。自己的護体神功固然不怕兵刃暗器的襲擊,但如是高手特殊的暗器下手,他仍無法抵擋,象左右二曲的淬毒電鑽,他就無法以神功保身。
  他沿岸急走,對面已可看到百丈外的兩個模糊人影,在樹林的映掩下,偶或可以看清面目。
  不錯,正是他們,頭戴英雄巾,外穿紫底團花苗字闊邊罩衫,衣尾掖在腰巾上,腰巾上還挂了長劍,正臉色陰沉,并肩穿林向前迎來。
  前面一塊空坪,地面起伏不平,荒草糾結,不時可以看到狐穴。還有那一叢叢的荊棘,散處各地。
  空坪大有畝余,四周全是白楊,瀕河一面,只有一排白楊,岸下是滾滾江流。
  惟有這塊崎嶇的林中草坪,方可施展手腳,在林中拼斗,雙方都不能放手一拼。
  他大踏步走到空地上,伸腳猛掃,將中央一段枯草刮光,將尸体平放在地,用手一抹死者眼皮,想令死者暝目。可是眼珠似要突出眶外,睜得太大了,死者生前所受的痛苦,不難想象。
  他不再抹動,站起用低沉而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吐地說:“兄弟,我知道你死不暝目。他們來了,要將他們的血染上你的雙手,讓你平靜地升天。”
  他拔草拭淨手上的血跡,叉腰而立,俊目中神光電射,臉上殺机怒涌,盯視而來的兩個人。
  七星掌在左,云中鶴在右,兩人泰然而行,緩緩到了林緣,踏入草坪。
  “你們早來了。”逸云陰森森地說。
  “哈哈,不錯,咱們早來了,也久等了。”七星掌厲笑著答。
  “就是你們兩個人?”
  “兩個人就夠了。”
  七星掌哈哈狂笑。笑完說:“華逸云,有多少人,不勞費心,到時自知。哈哈,反正你今日難逃一死,用不著管那么多。”
  逸云手按住伏鰲劍靶上,慢慢拔出,伸手向地下的尸首一指,切齒道:“厲老狗,這人是你殺的?”
  “哈哈!一兩人算不了什么,用不著問誰殺的。”
  “厲老狗,你也算得武林大名鼎鼎人物,竟用如此殘忍手段,處治一個僅供奔走的下人,你怎算是人?華某……”話末完,正南方叢草密林間,飛起數聲鬼嚎般的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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