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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失手得手


  梭宗家的番目,名梭宗達什。達什,譯意為吉祥,漢語該叫梭宗吉祥,就是那位花甲年紀的番人。僧格,譯意是獅。梭宗獅,是那位相貌猙獰的壯年番人。這家伙已被藍鵑旗的人所收買,他是梭宗吉祥的堂弟,卻愿替哈布爾姑娘賣命,可沒將梭宗吉祥放在眼下,目無尊長,不听驅策。但對哈布爾姑娘,卻奉如神明,聞聲止步。
  柴哲舉手一揮。文天霸、田永安、杜珍妮,三人左右一分,撤兵刃戒備。
  柴哲揚劍用番語大喝道:“梭宗家的頭人族主,出來答話。”
  梭宗吉祥不敢不出來,越趄著上前說:“漢客,我就是族主。”
  “你是族主,我是客人,如果在友好的態度下見面,我該向你獻哈達(紅巾或綢白禮巾),但目前不行。”柴哲說。
  番目梭宗達什惊得渾身發冷,惶然地說:“漢客,清說明你們的來意好了。”
  “我已說過,僅是路經貴地,借宿一宵以避風雪,別無他意。”柴哲正色說。
  “那……你們卻……”
  “不是我們要生事,而是這位喇嘛沙布倫要行凶。我相信這位沙布倫決不是貴族的坐家僧,而是藍鵑旗派來監視你們的人。我們殺了他,我們自會擔當,有這位哈布爾公主作見證,你們用不著耽心。”
  柴哲一面說,一面在喇嘛身上搜解藥,救醒古靈和端木長風。
  梭宗達什不敢多說,無可奈何地道:“好吧,你們可以住下來。”
  柴哲點點頭說道:“我們謝謝你。只是,我們不愿意分得太散,請讓我們分住兩座皮帳。”
  說完,將喇嘛喉中的箭收回,收了劍。
  “好,隨漢客自選。”番目毫不抗拒地說。
  “我帶兩位同伴住在你這里,另三位同伴帶三位藍鵑勇士住在鄰右。”柴哲毫不客气地吩咐,轉向古靈用苗語說:“靈老、杜姑娘,我們三人押蒙女住在番目的帳中,以防万一。白叔、文叔、少庄主,押著三位藍鵑勇士住到右首的皮帳內。諸位請注意,番人的冬窩子建造不易,一帳中住有一家大小,甚至兩家合帳,所以十分擁擠,不可能讓出一座皮帳給我們住。因此,晚間除了警覺些之外,我們是客人,最好能遵俗而宿。”
  “俗如何遵法?我可不懂。”端木長風苦笑道。
  “番人如有外客光臨,由于帳中一家大小睡在一起,男女橫陳,所以主人必定晚睡早起,在客人身側放置一根木頭,暗作記號。早上主人末起之前,不必起來,切記不可移動本頭。”柴哲詳加解說。
  “這……但是什么道理?”
  柴哲低頭一笑說:“如果客人看中了番女,而番女也有情,只消跨木而過,而不令木頭移位,主人雖發覺,也不會過問,假使移動木頭,主人早上必定冒火,那么,全族的人都會拔刀奔來問罪,后果不堪設想。”
  端木長風呸了一聲,笑不可仰地說:“我的老天爺,這些番人不論男女,一年洗不了一次澡,又腥又臭,誰還有看中番女的胃口?”
  古靈呵呵笑,向杜珍娘說:“杜姑娘可伴哈布爾同寢,好好看住她。”
  “我點她的穴道,管叫她睡得跟母豬一般。”杜珍姐笑答。
  柴哲交待畢,向番目說:“族主,這位梭宗僧格是什么人?”
  “我的兄弟。”梭宗達什答。
  “叫他也留在此地,告訴他,晚上安份些。”
  “好。”番自頷首答,立即令族人散去,派人領端木長風押著三名藍鵑勇士,到右首的皮帳安頓。
  番目的帳中一陣亂,不久,燈火通明,酒宴已備,主人肅客人座。
  所有的人圍成圈形席地而坐,番目身旁,坐著他的老妻,和二十余歲的剽悍番人,一個妙齡番女。再就是那位凶悍的梭宗僧格。主客位以古靈為首,杜珍娘傍著哈布爾姑娘。柴哲則坐在妙齡番女的身側,他的左首是哈布爾姑娘。
  所有的人,皆取下了裹頭氈巾,露出本來面目。
  老番婦和番女的衣著,与男人相同,只頭部有分別。番女五官倒也相當姣好,一雙眼睛經常泛著笑意。她們頭發梳成十八根小辮子。這是說,她已十八歲了。辮垂身后,用紅巾為發囊,上繡五彩花卉圖案,下穿纓絡,用金銀環片作飾,走動時,叮當作響。頸上,一串寶石環繞項四圈,后面盤住發辮,下端塞入發囊中。兩串珊瑚耳墜上挂頂門,下垂過肩,懸挂在臉頰附近晃蕩,說是耳墜卻不是穿在耳孔上的。看了她頭上的飾物,便可猜出她的身份必定不尋常。
  番目就坐畢,先替眾人引見。
  老番婦是他的老妻。
  青年人是他的次子,梭宗默(火)。
  少女是他的三女,梭宗藏布(美麗)。
  他說他有兩子三女,長子已离家三載,名叫梭宗額林沁(善),音訊全無,生死莫卜。次媳在去年坐騎失足,跌入瑪楚河失蹤。
  柴哲自然不會將古靈一群人的姓名說出,只說了自己的姓名。
  兩位番人負責將茶盤送上。中間懸了一只大釜,里面盛著几塊近尺長的羊腿肉,每塊重約三兩斤,骨頭在外,便于抓握。
  客人前面,有一只大木匣,中分數格,盛了青棵粉、糖、酥油、干果等等。每人一只木碗,是盛酒的。
  柴哲心細如發,乘酒萊將備的前片刻,用苗語向古靈和杜珍娘說道:“等會儿吃肉時,請看我的舉動,以免失禮。咱們沒有切肉刀,等會儿主人會替咱們准備,切肉時刀尖不可外向,食罷還刀時,刀尖亦不可外向,不能植刀于地,也不可將刀插在肉上。肉都是半生不熟的,最好取小塊的,吃完將骨放在面前,吃得愈干淨愈受主人歡迎。吃完肉,主人將親執客手以衣襟拭淨客人的手,不可抗拒。肉吃完,然后方上麥飯,飯吃多少無所謂。木盤中的調味品,可用手抓。”
  番人倒上酒,杜珍娘可就感到頭痛了,酒中似乎有股怪味,中人欲嘔。她能吃酒,但這种酒卻不敢領教。
  主人已知古靈和杜珍娘不懂番語,便以柴哲為主客,含笑敬客,先干了三大碗酒,再敬哈布爾姑娘。
  柴哲從小生長酒鄉,他不在乎,三碗酒下肚,臉上只涌起一絲紅暈。其實,這种難吃的奶酒,酒味极淡。
  敬過酒,主人請吃肉;在腰間拔出切肉小刀,卻發現三位漢客沒有刀子,赶忙命番人送上三把小刀,親自—一奉上,請客取肉。
  柴哲取一塊大肉放在左軸上,倒握著骨柄,小刀自外向內一削;肉破血涌出,挑起肉條,血仍不住往下滴。他毫無表情,往口中一塞,吃得津津有味。
  杜珍娘看得心中發毛,用漢語問柴哲說:“我不吃這些東西,簡直在茹毛飲血。”
  柴哲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已吩咐主人,你面前那塊小的,保證全熟,吃吧!”
  “真要命,多髒,怎么放在衣袖上?”杜珍妮苦笑問。
  柴哲呵呵笑說:“怕什么?不論藏人或番人,襟袖油膩愈多愈光愈感到自豪,你看哈布爾和梭宗藏布兩位姑娘,她們是公主的身份哩!襟和袖還不是油光水亮?那木碗中的奶酒雖無酒味,又酸又臭,但十分滋補哩!”
  古靈吃得心中叫苦連天,齜牙咧嘴,接口道:“柴哥儿,拜托拜托,另弄些可入口的東西來吃好不?”
  柴哲搖搖頭,苦笑道:“不可能的,靈老。除了要將肉煮熟些之外,小侄無能為力,他們長年累月只有這些東西吃,別看我吃得津津有味,這叫做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不吃不行,咱們總不能餓肚子呀。”
  “可不可以烤來吃?”
  “到了蒙人的部落,烤羊肉隨時可有。在番人部落,是吃不到燒烤的。”
  藏布姑娘目光灼灼盯視著杜珍妮,杜珍娘雖是男裝,但沒有男人的粗壯体魄,五官俊美,怎么看也不像男人,難怪藏布姑娘對她動心,假使不是正式的宴會,這位番女恐怕已纏住她了。
  柴哲知道這些蒙番女人毫無貞操觀念,深怕引起糾紛,便用苗語向杜珍娘說:“杜姑娘,今晚你必須小心,這位番邦女子對你有意今晚你可能有麻煩。”
  杜珍妮正為了食物難以下咽而光火,冷哼一聲說道:“你看好了,等會儿她就有麻煩了。”
  “你可不能動火啊!”
  “她如果討厭,我點她的麻穴。”
  哈布爾姑娘听不懂他們的話,扭頭向柴哲問:“柴哲,你們說什么?”
  蒙人的稱謂十分簡單,對宗法的觀念淡薄,呼名道姓還算是客气的哩!柴哲呵呵笑說:“我這同伴說,你們兩位姑娘都很美。”
  “你認為美不美?”哈布爾笑問。
  “十分美。”他信口答。
  “進入西番逃避中朝追緝的人,大多在西番落家,做番人的女婿。如果你有此打算,我替你做媒,怎樣?”
  “哈哈!你是不是對我這位同伴有情意?可惜我的同伴沒有牛羊行聘。如果你藍鵑旗不嫌貧附馬,我或可替你們撮合,如何?”
  哈布爾姑娘撇撇嘴說:“藍鵑旗的女人,不要像女人般的男人。”
  柴哲向文天霸一指,笑道:“他像個伊克喀喇(大黑馬),如何?”
  “哼!像個伊克保喇(大雄駝),我們族里多的是。”
  柴哲身在危境,居然有心情開玩笑,指著端木長風道:“他是我們六人中,武藝最好的一個,人才一表,英俊瀟洒,你看他是否合意?”
  哈布爾搖搖頭,不加思索地說道:“目光太厲,嘴唇薄,為人陰險刻薄,他這人不好。”
  柴哲心中暗惊,想不到這位蒙女居然善于相人,而且相當有見地,不簡單哩!淡淡一笑道:“你似乎通曉中原的相術,只是知而不精。你到過中原?”
  哈布爾凝視著他說:“我到過西宁、蘭州、洮州。”
  “是跟著你的族人,打到那些地方劫掠么?”他信口問。
  “到西宁是打劫的,其他不是,是去玩。”
  “去玩?你不怕被抓去殺頭?”
  “我才不怕。本族有你們八個漢人,他們都是貴朝廷要捉拿的人,武藝很好。有他們帶著,沒有人知道我們。”
  柴哲心中一動,道:“那八個漢人是所謂漢奸,他帶你們搶劫自己人。”
  “那是不确的,他們不帶我們搶劫你們的人。”
  “那他們……”
  “他們替我們販貨購物。”
  “他們之中,是不是有一位姓沈的?”
  “姓沈?沒有。”
  “也許他改了姓。其中一個有一半是你們藏人,叫巴顏魯。他還有一個香名,名和碩丹津。”
  “巴顏魯?沒有這個人。”哈布爾姑娘搖頭道,略一沉吟,反問道:“你找這些人有事么?”
  “我們這次在四川殺了人,逃入西番,原意是找去年已先人番境的朋友暫避風頭,卻不知如何找法!”
  哈布爾姑娘用目光捕捉他臉上的神色,片刻方笑道:“我決不相信你是個殺人逃犯。”
  “事實我是逃犯,殺人、拒捕、殺公差、殺官兵,千辛万苦逃出國境。”
  “真的?”
  “我不騙你。”
  “這樣吧,你們可以到我們那儿暫避些時日,我父親很好客,同時他并不仇視你們漢人。”
  “見鬼!蒙人沒有不仇視漢人的,我們漢人把你們赶回大漠。”
  哈布爾咯咯笑,笑完正色道:“你錯了,柴哲。我們原是生活在大漠中的人,我們的祖先曾做你們漢人的皇帝,你們將我們赶回大漠,彼此互不虧欠。人与人之間。
  不能永遠仇恨,祖先們的事,這一代的人沒有理由再提起古老的仇恨。”
  “但你們仍不忘重返中原,無日不在向中原燒殺劫掠。”
  哈布爾的神情很沉重,苦笑道:“人,誰不想生活過得好些?你永不會知道我們在大漠的生活,是多么的艱苦。祖先們留傳下來許多有關早年在中原的美好生活。便是神話般綺麗,這些古老的傳說,促使我們的族人不怕犧牲,追求那些傳說中的幸福生活,逃避大漠的酷寒。饑餓……唉!不必說了。我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已失去了祖先們奮斗創業雄霸天下的精神,不可能重振祖先的聲威了。”
  “但你們仍然秉承祖先的剽悍作風,侵入了西番。“
  “這叫做退而求其次,我們不能不爭取生存。番人的牧地很多,我們占一些并不過份。”
  “哼!說得好听,你們要他們做奴才。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不愉快的話題,請告訴我你們那八位漢人的姓名和面貌,好么?”
  “你要找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哈布爾机警地問。
  “一個姓謝,一個姓金,一個不會武藝姓沈的人,還有三位一姓高,一姓夏,一姓云,都是三四十歲武藝高強的人,他們是去年到達西宁的。”
  哈布爾沉吟良久,問:“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你問敵友有何用意?”柴哲反問。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撒謊。”她沉靜地說。
  “你知道他們的行蹤?”柴哲問非所答。
  “秋初,有几個人經過本旗的地境,殺傷了我們几個人,沿河上行逃脫我們的追蹤。他們是漢人很可能逃到烏藍芒奈山投靠。”
  “共有几個人?”
  “六個。
  “他們的相貌……”
  “他們來去匆匆,騎術甚精,看不真切。如果他們是你要找的朋友,請轉告他們,除非此后不經過本旗的地境,不然便得償回血債。”
  “如果那六個人是我的朋友,我會轉告的。”
  “你要去找他們?”
  “也許。”
  哈布爾鳳目一轉,笑道:“烏藍芒奈山是西番地境中,專收容從中朝遁出的亡命之徒的漢人巢穴,人數已超過兩百,你去找他們,恐怕凶多吉少。”
  “為何會凶多吉少?”
  “他們會和你拼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尋仇而來的么?”
  柴哲不得不承認這位蒙女精明過人,笑道:“你很聰明,佩服佩服。”
  她明媚地一笑說:“你如果對我好些,我會幫忙。”
  古靈見他倆有說有笑,不明所以,問道:“柴哥儿,你們談些什么?”
  “小侄向她打听沈裹的消息。”柴哲用苗語答。
  “有眉目么?”
  柴哲將所知道的說了,最后說:“目下我們有兩條線索,一是利用哈布爾姑娘,北上藍鵑旗找那八個漢人,看看是不是咱們要找的人物,一是西到烏藍芒奈山,那儿是到西番亡命的漢人收容所,人多勢眾,方足以在西番自保并生存,沈襄那群人也許到那儿請求庇護。听哈布爾所說,并不能證明秋初經過此地的那六個亡命,是咱們要找的人。因此,向北或是向西,請靈老決定。”
  古靈低頭思量許久,苦笑道:“不謀其事,不知其難,在未出國門之前,我還以為在西番追蹤几個漢人,該無多大困難。想不到這一帶食宿不易,人地生疏,而且也有漢人在此盤据,咱們所遇上的人皆敵視咱們,看來,這不啻是大海里撈針,并非易事。不管怎樣,咱們万不能輕易放棄線索,何處較近?”
  “藍鵑旗北距八十里,有馬的話半日可到。烏藍芒奈山就在咱們來的方向,不足四十里。”
  “烏藍芒奈山。”古靈斷然地說。
  “明天雙方的人都會到來,咱們……”
  “咱們袖手旁觀,乘机看看是否有咱們要找的人。”
  “好,就這么辦。”
  柴哲不再多說,轉向主人客套,詢問此地的風土人請,并刺探有關烏藍芒奈山的人物和形勢。
  這頓番人的盛筵,在賓主并不盡歡的情勢下結束。就寢時,番目梭宗達什總算不敢多事,并未在眾人的身畔放置流于形式的木棍,眾人圍繞著高灶,—一就帳。
  帳中有高灶,灶下不分晝夜有木柴在燃燒,帳中倒也溫暖。番人不用棉被,睡時把皮祆向上一拉,本來就長一兩尺的皮襖,掩住了腦袋,連衣帶也用不著解,往下一躺,便酣然入睡。
  帳中不設燈火,只有灶口的暗紅色光芒透出,視線模糊。帳外風雪交加,帳內鼾聲漸起。
  柴哲与古靈睡在外側,中間是杜珍娘与哈布爾姑娘。哈布爾的左方是柴哲,兩人并頭同睡。
  柴哲已被帳中的腥臭味,和番人身上的膻具熏得頭暈腦帳,不敢將皮襖拉起蒙頭睡。他身側的哈布爾姑娘最后躺下,未躺下之前,從怀中掏出一個布包放在枕畔,布包內是一個木碗,包巾也就是她的面巾。然后手按著怀內的菩薩;喃喃不絕虔誠地誦經良久,方躺下就寢。
  約莫三更初。一個黑影從里面向前爬。
  杜珍娘難以入寐,她發覺來人是番女梭宗藏布,不由火起,將預先藏好的一枚小骨頭向梭宗藏布射去。相距不足八尺,梭宗藏布突然趴伏在地。
  哈布爾似乎已經睡熟,這時突然呼吸一陣緊。
  柴哲不做聲,絲紋不動。他發覺杜珍娘并未制梭宗藏布的麻穴,也就不加干涉。
  可是、他并未發覺哈布爾姑娘并未睡熟,更不知哈布爾被杜珍娘的神奇打穴術嚇了一跳。
  不久,他听到輕微的爬行聲。為了謹慎起見,他暫時不動聲色,暗中運功戒備,准備應變。
  光線太暗,番人的穿著大同小异,人已爬近,但難以分辨這人是誰。
  “也許這人要出外如廁哩!”他想。
  黑影到了密閉的帳門旁,悄悄拉開了帳門。
  這瞬間,他扭頭看去,心中一跳,暗叫道:“是他!”
  他不假思索,挺身而起。
  身側不及三尺的哈布爾姑娘,突然奮身一滾,抱住了他,居然力道奇猛,出其不意將他掀倒。
  他猛地滾轉,將哈布爾翻倒按在下面。
  哈布爾不肯放手,反而伸腳猛勾。
  他不能不重手,急切間抽不出手來,猛地一歎气,雙手一崩,崩開了哈布爾的雙手,“噗”一聲手起掌落,劈在哈布爾的左肩上,解除了束縛,一躍而起。
  帳中一陣亂,古靈和杜珍娘皆挺身站起。
  “梭家僧格逃掉了。追!”他叫,沖向帳門。
  三人沖出帳門,風雪茫茫,雪光朦朧,外面哪有梭宗僧格的人影?
  柴哲循足跡急走,足跡進入不遠處的一座帳篷。
  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里便聞。
  帳中正在亂,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馬嘶。
  柴哲向外搶,一面叫:“找坐騎,快追!”
  門外站著一群人,其中掩住左肩的哈布爾姑娘說:
  “追不上了。他的坐騎早已備就,等你們備好坐騎,他已遠出里外去了,雪花可將蹄印掩沒,你們人地生疏,不必白費勁了。”
  柴哲向她迫近,厲聲道:“他走了,你可走不掉。”
  “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哈布爾笑著說。
  “你叫他走的?”
  “不錯,梭宗僧格是主張与本棋和平共存的人。”
  “你叫他去做什么?”
  “稟告我的消息,于你們有利。”
  柴哲冷哼一聲,向古靈說:“靈老,等我的消息,我去追他回來。短期間風雪掩不住蹄跡,他跑不了的。看住這女人,小心了。”
  說完,命番目派人牽坐騎,不必備鞍,以免耽誤時刻。
  追出谷口,蹄跡向北延伸,風雪交加,奇寒徹骨。他不顧借坐騎,全力狂追。
  雪厚三尺,蹄跡甚深,短期間不致湮沒。
  盡管他全力鞭策坐騎,但馬儿在偌深的雪地奔馳,快不了,馳不到三五里,馬儿已難以支持,舉步維艱,行將力盡。
  前面,隱隱雪光中,相距不足半里,一匹坐騎的隱約身影,正向北一步步趲行。
  這一帶是平原中起伏不定的小丘陵地帶,白皚皚一望無涯,雪花扑面,寒風虎虎厲嘯,只能看到移動中的模糊身影。
  他并不真知道何處是北方,既無星斗指引,也無山林地形可資辨識,云沉風惡,大地如銀;雪光朦朧,他只能憑風向概略猜出方向而已。
  其實,他所追逐的方向并非正北,此地山多平原少,風向被山岳所擋,變幻莫測,分界點因山勢而變易,在白晝方可分辨正确的方向。
  看到了人影,他心中大喜,無論如何,他得阻止棱宗僧格逃走通風報信,怕這家伙至藍鵑旗搬弄是非,更怕這家伙挑唆附近的番人興師蠢動,后果可怕。
  他雙足一緊,加上兩鞭,馬儿奮蹄跳躍。可是,只奔出半里地,前蹄驟失,“蓬”
  一聲大震,沖倒在地,雪花飛濺中,柴哲飛出三丈外,飄落在朦朧的深雪中。
  他心中叫苦,不再理會馬匹,展開輕功狂追。
  遠遠地,出現了一座不太高峻的小山,松林上端白,林下黑,前面的騎影正向山林中馳去。他心中大急,腳下一緊,全力飛赴。
  長期追逐,豈能用輕功?人到底不是鐵打的,終會有真力虛脫的時候,追近山下,人馬的蹤影已失,只剩下深深的蹄痕,他自己也气急敗坏了。
  他循蹄跡奔近山下被冰雪掩護了的樹林,不由一怔,林緣,一匹健馬站立在雪地中,搖頭擺尾不住噴气,鞍上卻沒有人。
  “難道是幽靈之馬么?”他心中暗叫,在三丈外站住了。
  据傳說,大積石山附近,有一匹幽靈之馬出沒其間,附近的牧場最怕這匹神乎其神的怪馬,如果發現了它的形影,必須花重金遠道請來几個活佛設壇念經消災,不然,馬群如不被引走,也會發生嚴重的瘟疫,只有喇嘛僧方有驅除瘟疫的無邊法力,但卻無法消滅這匹傳說中的幽靈之馬,喇嘛活佛因為法力道行差些儿,因禍得福財源滾滾而至,替每一座牧場行法消災,收入大有可觀。
  幽靈之馬据說是沒有鞍的,這匹馬鞍轡齊全。
  “這家伙發覺有人追蹤,所以棄馬逃人林中藏身了。”他心中暗叫。
  有馬而不知利用,逃人林中怎生躲得住?他冷笑一聲,舉步向馬儿走去,馬儿附近必定有逃走的足跡。走一近馬儿,他怔住了,足跡确是有,卻不只一個人的靴痕,
  顯然騎士不止一個,至少有三個以上,不可能的。
  “咦!”他脫口叫。
  驀地,林中傳來一聲如梟啼的狂笑,笑聲震得樹上的積雪紛紛下墜,聲如暴雨。
  樹影后,接二連三踱出三個高大的人影,穿著翻皮白裘,如不是臉部暴露在外,人与雪同色,很難分辨他們是人,難怪走近了仍難看清人影。
  “什么人?”一名白影用番語問,聲如狼曝,其聲刺耳。
  “過路的人。你們是誰?”他也用番語反問。
  “見你的鬼!大雪封山,半夜三更,怎會有過路的?說實話,從何處來?”
  “從梭宗家來。”
  “往何處去?”
  “隨處走走。”
  “私通藍鵑旗?拿下他!”白影沉叱。
  左面的白影大踏步欺進,神情滿不在乎。
  “且慢!”柴哲叫。
  “你要分辯?”欺進的白影問。
  “正是。
  “擒下你之后,你有分辯的机會。你投降就縛呢,抑或是要我動手打你個半死?”
  “我是追人來的……”
  白影不由分說,一串怪叫,疾沖而上,左手五指如鉤,劈胸抓到。
  柴暫不得不出手自衛,猛地出腳飛踢,將腳下的積雪踢得像暴雨,向沖來伸手的白影射去,人隨雪花沖上,大喝一聲,鐵拳疾飛。
  白影驟不及防,未料到柴哲會用雪花襲擊,雪花打在身上,噗噗有聲,聲勢甚雄,百忙中雙手上封保護臉部,扭身閃避,柴哲卻一閃即至,近身了。
  “蓬蓬蓬!”拳頭著肉聲暴起,如中革鼓,三拳俱都搗中肚腹,白影雖穿了厚裘,仍禁不起重有千鈞的鐵拳打擊,連退四五步,“哎”一聲惊叫,雙手狂亂地向下封架,腳下大亂,身形失閃,上盤出現空門。
  “噗噗!”柴哲來一記“左右開弓”,兩拳不偏不倚,擊中白影的兩頰,其快無比。
  “嗯……”白影門聲叫,“砰”一聲仰面便倒。
  柴哲退后兩步,冷冷地道:“你們該平心靜气談談了,最好免傷和气。”
  一照面間,他便將白影擊倒,干淨俐落,奇快無比。另兩個白影人大吃一惊,右面的白影大喝一聲,拔下背系的番刀,急步搶進吼道:“砍下你的狗頭!”
  柴哲拔劍出鞘,立下門戶叫:“要動刀劍行凶,你們這是找死!”
  白影沖到,“青龍入海”照小腹就是一刀刺出。
  柴哲揮劍招架,“錚”一聲震偏鋼刀,順勢回敬,拂向白影的胸口。
  白影向后退了兩步,避過一劍,斜身切人,立還顏色,搶攻上盤。
  “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柴哲崩開刀,狂風似的卷入,劍虹疾吐,“唰”一聲刺中白影的右肩。
  這瞬間,站在外面的白影發出一聲長嘯,左右的積雪中人影暴起,五名趴伏在地,利用積雪掩身的白影,在地上發出了暗器,暴雨般向柴哲集中攢射。這中間,有崩簧的響聲發出。暗器亂飛中,有三枚細小的暗器,從右后方一個嬌小的白影手中發出,無聲無息,連破風的聲音也難以听到。
  被刺中右肩的白影,听到嘯聲便忍痛用勁向后倒,“蓬”一聲躺倒在深雪中,暗器間不容發地從上空呼嘯而過。
  柴哲毫無防備,未料到四周的雪下藏有這許多人,發覺有警,已無法問避了,暗器如暴雨般從左右齊聚,相距又近,反應再快也無能為力了。
  他發覺左右積雪乍動的剎那間,本能地知道有警,大事不妙,不假思索地向上急縱。該死的積雪不受力,上縱必須用勁,雙腳疾沉,上縱的起勢便慢了一剎那,躲掉了其他的暗器,連用簧管發射的斷魂針也被躲掉,卻無法躲過嬌小白影所發射的三枚小暗器。上升八尺左右,突感到右大腿一麻,他知道糟了,但已無法可施。
  “有毒的針類暗器!”他心中暗叫。
  他向下急降,猛地伏倒,一把扣住受傷的中劍白影,用劍扣在白影的頸下,站起大喝道:“誰敢上?在下已扳回老本,有人替死了。”
  他已猜出這些人不是番人或蒙人,只有漢人方使用各式各樣的暗器,所以用漢語喝。
  可是,藥力已循血脈上攻,搏斗時血液流動快速,毒物又歹毒無比,他只能支持短暫的片刻,喝聲剛落,眼前已經發暈,手腳突然發軟,握不住劍,使不出勁,“噗”
  一聲劍失手下墜,身形一晃。
  中劍被擒的白影傷勢并不重,柴哲無意下殺手,這家伙立即抓住机會,抓住柴哲仍擱在肩的手,猛地俯身,用全力抓緊柴哲的手臂,將柴哲向前摔出。
  “砰!”柴哲大背摔背脊著地,被摔出兩文外,跌在雪中失去了知覺。
  在暈厥前片刻,身軀飛翻的剎那間,他听到一個女子尖亮嗓子大叫:“他中了我的透骨毒針。”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從徹骨奇寒中醒來,有人用雪在他的臉上擦動,冷得令他不住打寒曝。
  他看清了處境。這是一座番人用的黑羊皮帳,只是沒有設高灶,而起低灶,低灶像是座長型的火坑,煙只能從帳頂的通气孔排出,因此帳中彌漫著煙火味。
  帳中點了兩盞羊油燈,坐著八個人,穿的雖是番人的裝束,露出的頭部卻表明他們是漢人。八人中,其中一人赫然是個二十余歲的美麗少婦,瓜子臉,遠山眉,櫻桃小口泛著一絲今男人心動,充滿誘惑性的微笑。
  他被捆住手腳,側躺在皮褥上,捆繩像是鹿筋索,捆得他手腳發麻。
  一個豹頭坏眼,高大精壯的大漢,正用雪揉他的臉面和脖子。
  他吸入一口气,突然說:“在下已經醒來了,老兄,省些勁。”
  落在這些不明情由便動手殺人的匪類手中,哀求也是死,不屈也是死,反正是死,何必死得像病狗?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因此他說話的口吻,充滿了傲視一切的气概,困頓中仍不失豪气。
  大漢無名火起,“叭叭”兩聲給了他兩耳光,怒叫道:“狗東西!你還想在太爺面前逞英雄?瞎了你的狗眼。”
  掌力奇重,打得他腦袋發暈。甩甩腦袋,他冷笑道:“你難道以為在下要向你磕頭討饒不成,你才瞎了狗眼。”
  大漢再次舉手,但被一位臉頰無肉。雙耳招風的中年人搖手止住了。中年人盤膝而上,陰陰一笑道:“小伙子,不必逞強,何必自討苦吃呢?目下你是砧上肉,充好漢也得看看場合,對不對?”
  “哈哈哈哈!”柴哲大笑,掙扎著坐起說:“在下已出國門,冰天雪地的季節到了西番,人地生疏,天寒地凍,吃食既無著落,身側全是飽含敵意,仇視漢人的蒙番,你以為在下怕死么?活得過今天,明天說不定埋骨冰下,來春便可肥土了,除了殺我,你們嚇不倒我的,大不了砍掉腦袋,留下碗大個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我姓柴的永不屈服,永不討饒。老兄,你們也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你們這許多人倚眾群毆,用暗器偷襲,雖擒住我也并不光彩。”
  “你的嘴很利害。”中年人冷冷地說。
  “你們又羞又惱,是不?”他不在乎地反問。
  “咱們別廢話了,閣下貴姓大名?”
  “呵呵,在下并不想和你們在嘴上稱英雄。區區姓柴,名哲,陝西人氏,年末十八,尚未娶妻,闖蕩江湖混飯,在成都殺官差,亡命西番。夠了么?”他怪聲怪气地答。
  “你闖蕩江湖多少年了?”
  “不到一年。”
  “你認識几個江湖名人?”
  “老兄,你以為江湖名人肯折節下交我這個無名小輩?未免大抬舉柴某了。”
  “以你的藝業來說,足以躋身于江湖一流高手之林面無愧色,決非無名小輩,令師定是武林了不起的名宿,閣下能見告么?”
  “徒忌師諱,恕難奉告。”
  “閣下同來的五位同伴,他們貴姓大名。”?
  “咦!你老兄似乎知道柴某的底細哩!”
  “你先前所看到的坐騎,是梭宗家的第二號人物,梭宗僧格的坐騎,他已成了咱們的俘虜,他全招了。”
  “那你還問什么?”
  “他是代火里刺哈布爾傳信的人,哈布爾也所知不多,所以必須由你加以供實。”
  “哦!原來如此。這几個人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一個姓古,一個姓白,一個姓杜、一個姓文,另一個姓得怪,叫端木長風。他們是成都翻云手李家琪叔侄的朋友,咱們在茂州道上邂逅結伴同行,如此而已。”他信口胡扯。
  “翻云手李家琪?哦!這人我認識,是黑道上不可多得的重義气朋友。你要找一些人,有何要事么?”
  “听說聞香教的兩位重要人物到了西番安身立命,柴某因此想投靠他們,中原已無處容身,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只好在西番安身立命。”
  白蓮教的人,自稱聞香教,不稱白蓮教,以避免引起官府注意,如果被官府抓住,一律就地斬決,所以不敢公然自稱白蓮教徒。
  “哪兩個重要人物?”
  “謝龍韜与金宏達。”
  “你怎么知道?”
  “在下陝西人,与青州近鄰,當然知道。”
  中年人冷笑一聲,陰森森地說道:“世間知道他們兩人逃入大漠的人雖然很多,但知道他們逃入西番的人卻少之又少。哼!你的消息到很靈通哩!好家伙,在下可得好好逼出你的實情來。”
  “咦!你像是知道他們哩!你老兄貴姓?”
  “在下當然知道,三年前,在下与謝龍韜是知交好友。在下姓呂,名俊國。”
  柴哲心中大喜,卻不動聲色,笑道:“哦!原來他們之所以進入西番,定是呂兄召請他們的。”
  “呂某曾派人促駕,但他們并未到來。”
  “真不巧,看來,在下也無法找到他們了。”
  “從實招來,你找他們有何用意?”
  “在下已經說過了,信不信由你。”
  “你的番蒙語言皆可亂真,定然是官府派來的鷹犬。”
  “官府派我一個十六歲的人進入西番,豈不是太瞧不起官府了么?老兄,你是他倆人的朋友,居然阻止投奔他們的人,不知有何居心?他兩人又不是什么奇男子大丈夫,在下也不一定要投奔他,你老兄瞧著辦好了。”
  “你這賤骨頭不打不會招,來人哪!給他嘗嘗馬鞭的滋味,看他能挺得了多久。”
  兩名大漢挺身站起,在身旁撩起一條馬鞭,冷笑著走近,一個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招不招?”
  “在下該說的都說了,馬鞭可不能要柴某胡說八道。老兄,你動手好了。”他泰然地說道。
  一名大漢冷哼一聲,動手用小刀割開他的衣襟,壓住他的雙腳。“叭”一聲暴響。
  馬鞭在他的胸肌上開花。
  他桀桀怪笑說:“柴某到西番投奔謝金兩人,不但要与蒙番為敵,連漢人也成了死對頭,甚至謝金兩人的朋友也靠不住。算我姓柴的倒霉,生有時死有地,認命啦!
  你們有何法寶,施展好了。”
  一頓記記著肉的馬鞭,在他身上開花,一鞭一落實,只片刻間,他便成了個血人,但他連哼也沒哼一聲。
  美少婦有點過意不去,叫道:“呂爺,不必逼他了,解回山寨,由寨主拷問算了。
  明天咱們將与藍鵑旗的人決戰,時候不早,我們得養精儲銳,准備明天的拼搏呢。”
  中年人點點頭,笑道:“云姑娘說得不錯,暫且饒他。住手!”
  兩大漢放手离開,柴哲躺著不動,臉上呈現痛苦的表情,肌肉在抽搐,閉上雙目暗中調息。從外表看,他像是昏厥了。
  燈火倏滅,眾人已經就地躺下了,火坑中炭火熊熊,帳中仍可視物。
  兩名大漢睡在他左右,監視著他。
  “我得先脫身。”他心中不住地想。
  他下定決心,先睡一覺再說。
  身上的鞭傷小意思。他受得了。安心大睡,將安危置之腦后。
  監視他的人久久不見動靜,以為他昏厥了,心中戒意漸消,不久也先后沉沉入睡。
  練功有成的人,心中就像有一座計時器,想甜睡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便會自行醒來。
  他醒來了,帳外風聲呼呼,帳篷都在搖撼。利用火坑的幽暗光線,他雙目張開一條縫,小心地打量形勢。
  妙极了,八個人都睡得很沉。
  他的手腳是分開綁的,手和腳都可伸縮自如。
  他的雙腳一點點向上收,綁在后面的雙手一點點向下移,手腳漸漸接近了。
  他的靴筒中,各藏了一支長僅四寸的小鐵翎箭,手指一触靴簡,心中大喜過望,箭居然未被搜走,妙极了。
  他悄悄拔出一支鐵翎箭,徐徐恢复原狀,利用箭鏃的鋒尖,平心靜气地刺割綁在手腕上的鹿筋索。
  不好用勁,相當吃力,但為了活命,他必須耐心地將繩索割斷。鹿筋索堅韌無比,但在鋒利的箭鐵一點點切割下,久而久之,一股繩索行將割斷,緊要關頭,帳外突傳來隱隱人聲。
  “老天爺!別教這些家伙有所舉動。”他心中暗叫。
  好不容易割斷一股鹿筋索,偏偏帳外傳來了隱隱人聲,柴哲急出一身冷汗,大事不妙。如果讓這些家伙發現,以后再也不會有脫身的机會了。
  踏雪聲已近,第一個惊醒的人是呂俊國,其次是睡在內側的云姑娘。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停止了一切活動,將小鐵翎箭納入掌心,閉自留意靜听動靜。
  帳外不但有踏雪聲,而且有人說話,有個沙嘎的嗓音含糊地說。“寨主可能改變了主意,不然便不會命青松山的人用燈光信號召回埋伏的人。你進去知會呂頭領一聲,咱們立即拾掇,到青松山听候差遣。”
  “好,你們准備上路,召返各處伏樁,我進去知會呂頭領。”另一個洪亮的聲音說,帶有濃重的四川口音。
  呂俊國已挺身站起,一面整農一面問:“外面是孟老弟么?怎么回事?”
  帳門掀開,進來了一個五短身材的人,用四川口音說“洪頭領接到青松山打來的燈光信號,著召返四方的伏樁,火速至青松山下會合,可能有急事。”
  “是什么時候了?”呂俊國問。
  “四更未,時候不早啦!”
  “后帳的姜頭領知道么?”
  “洪頭領已派人前往通知了。”
  “好,我們這就准備。”
  附近共有三座黑羊皮帳,眾人火速拾攝。兩名大漢將柴哲挾出帳外,居然未檢查捆繩,將他放在雪地里,解開他腳上的鹿筋索,其中一名大漢叫道:“小子,咱們要走了,你必須靠一雙腿在馬背上好生坐穩了,不然便得拖著走,知道么?”
  他故意裝得十分委頓疲乏,有气無力地說道:“如何安排,柴某已經別無選擇,何必多問?”
  “你知道就好。呂頭領已經將你的事,用燈號通知了青松山信號站,轉稟寨主請示,寨主來了通知,要咱們明晨派人押解你上山。沿途你給我安靜些,千万不要自找苦吃,別做逃走的夢。”
  “承教了。”柴哲冷冷地說。
  不久二十四名騎士在前面的山坡下會齊,呂頭領的八個人走在中間,每人皆有一匹駿馬代步。梭宗僧格被捆了雙手,騎在光背馬上,由前面的八名騎士押解。
  柴哲也被安置在一匹光背馬上,一名大漢在前面控韁,另一名騎士帶著柴哲的百寶囊和暗器袋,策馬傍著柴哲而行,負責照應防范柴哲逃走。
  人馬開始移動,不徐不疚地趲程。
  半個時辰后,前面朦朧的雪地中,一個黑影迎面而來,領先的人叫道:“前面有人,備戰。”
  馬群左右一分,正展開間,前面的黑影站住了,傳來一長三短四聲羌笛的振鳴。
  “山寨來的人,歸隊。杜領先的洪頭領大叫,接著向身旁的同伴叫:“用胡哨回答信號,快!”
  四長兩短的胡哨聲傳出,對面的黑影重新移動,漸來漸近,原來是一人一騎,栗色棗騮在黑夜中看去是黑色,馬上的騎士卻是白色的。
  洪頭領率領手下迎上,高叫道:“在下洪錦全。”
  騎士高舉右手的馬鞭,答道:“兄弟李玉山,奉寨主金諭,前來傳信。”
  “李兄,寨主有何吩咐?”
  “請諸位頭領速至青松山會合,三寨主已經在那儿立候,要在天明前攻襲梭宗家,攻占山谷布陣,等候藍鵑旗的人決一死戰,徹底解決藍鵑旗的韃子,一勞永逸,永除后患,不許韃子南下牧馬。”
  “兄弟捉了兩個人……”
  “請洪、自兩位頭領派人護送,隨兄弟押返山寨。”
  “燈號不便細稟,但兄弟已將藍鵬旗有重要人物在梭宗家的事傳出,不知……”
  “青松山已將消息傳回寨中。因此寨主決定提前發動。”
  “時候不早,兄弟必須赶往青松山會合。兩個俘虜即交与李兄帶回山寨。”洪錦全急急地說,立即与呂俊國商量,各派了兩名大漢,帶著柴哲和梭宗僧格,告辭走了。
  柴哲心中大喜,也十分焦急。看了對方這些人的舉動,有章有法,分明是一支訓練精良的軍隊,他們的寨主能將這些散漫的江湖人訓練成軍,真不簡單哩!
  對方提前發動進攻梭宗家,他對雙方的紛爭不感興趣,更不管他們的死活,但古靈帶著人落腳在梭宗家,這位呂頭領已表明是謝龍韜金宏達的朋友,落在這些人手中,后果不堪設想。
  他必須及早脫身,及早返回梭宗家示警。
  只有五個人押解,机會來了。
  他開始取出小鐵翎箭,再度切割鹿筋索。但先前押解他的兩名大漢。在一旁監現得十分緊,他不敢放膽進行。
  梭宗僧格被押在前面,押解柴哲的仍是先前的兩名大漢。馬匹在深雪中行走,顛簸得很利害,反而對柴哲有利,便于弄手腳。
  不久,接近了一座樹林。柴哲已經割斷了鹿筋索,藏好小鐵翎箭,正小心地放松手上的繩圈。
  馬匹繞林右而走,前面的李玉山突然叫:“前面有可疑的人,備戰!”
  前面不遠處,三個灰影徐徐從林中險貫出,像三個幽靈,舉步從容,腳下輕如鴻毛,似乎是浮在雪上的靴子并不向下沉落。
  “桀桀桀……”怪笑聲划空而至,刺耳難听。
  三個灰影一字排開,擋住去路,笑聲發自中間的灰影,中气充沛,震耳欲聾。
  李玉山躍下馬背,迎上用番語問:“什么人攔路?說!”
  中間的灰影止住笑聲,用中原語音說:“小子,老夫听不懂番語。”
  “咦!閣下是?……”李玉山用漢語訝然問。
  “先別問我,老夫要問你。小子,你就是剛才過去的人,回來得好快哩!”
  “你……”
  “老夫算定你要回來的,所以在此等候。”
  “等我有何責干?”李玉山硬著頭皮問。
  “等你帶路,老夫要你帶咱們三人上鳥藍芒奈山忠義堂。”
  “在下不是烏藍芒奈山的入。”
  “廢話!你小子想在老夫面前掉花槍不成?”
  李玉山反而哈哈笑說:“咱們是巴罕岭的好漢,遠從三百里外赶來,晝伏夜行,在附近布下天羅地网,赶走烏藍芒奈山的熊寨主,奪下附近五百里方圓的油水。”
  灰影一怔,冷冷地問:“你小子的話當真?”
  “在下決不虛言。”
  “你姓甚名誰?”
  “在下神拳李玉山,在陝西地境不是無名小輩,中原江湖的朋友,何必對李某不陌生。”
  “巴罕岭的寨主是誰?”
  “終南三猛獸,閣下是否有過耳聞?”
  “哦!原來是火焚鐘樓,殺傷官兵,搶劫西大街十六戶,血案如山,被秦王府護衛赶离終南的三猛獸,他們還沒死哇?”灰影怪笑著說。
  “咱們到西番重振聲威,花了五年心血,大有所獲,目下財源充裕,兵強馬壯。
  大寨主青獅周起風,依然龍馬精神。二寨主黑虎林魁,藝業更胜往昔。三寨主白犀唐河,威震蒙番,蒙番的小儿聞名不敢啼哭。目前咱們正開拓河灣地域,要赶走烏藍芒奈山的人,將藍鵑旗的蒙人赶回西海。閣下如果与烏藍芒奈山的人有過節,何不与本山的人聯手?明天將是決定生死存亡的一天,閣下將可一見烏藍芒奈山的人,如何?”
  “你瞎了眼啦,狗東西!你以為老夫是听人使喚的人么?”灰影破口大罵。
  “閣下好大的口气,亮名號。”神拳李玉山不悅地叫。“你坐穩了,豎起驢耳听著,免得嚇了個屁滾尿流。”
  “哼!李某闖過天下.多大場面沒見過,你想嚇唬我?”
  灰影桀桀笑道:“憑你們終南三猛獸,也配和烏藍芒奈山的人作對,簡直在做白日夢。”
  “烏藍芒奈山三個寨主,大寨主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娃娃。二寨主無情劍熊應龍,一個江淮小武師,殺傷人命亡命西番。三寨主金蛇劍陳如海,燕子礬的釣魚匹夫,成得甚事?閣下未免太看得起他們了。”
  “小子,你知道那位女大寨主姓甚名誰么?”灰影冷冷地問。
  “只知她姓裴,他們山寨里的人、也難得見她舞刀弄到,是個不會武功的人。他們占据烏藍芒奈山,不知底細。”
  灰影柴禁繼笑,笑完說:“大概你們只知道這么多,難怪如此狂妄。姓裴的女娃娃不會武功?哼!連老夫也不見得能在她的劍下討好,你們這些人可笑亦复可怜,居然還沒摸清對方的底,就敢前來開拓勢力范圍。”
  “你是誰?”神拳厲聲問。
  “你總該听說過黃山三魔吧。”
  “你……”神拳打著冷戰問。
  “老夫天魔田成。”灰影一字一吐地說。
  “老夫地魔許昌。”右首的灰影接著說。
  “老夫人龐管仁。”左首的灰影高聲說。
  黃山三魔,是近二十年來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龐道人物,為人亦正亦邪,亦俠亦魔,性情有時平和,有時古怪,變幻莫測,白道人士側目,黑道巨孽也敬鬼神而遠之,橫行江湖二十年,是人人頭痛的魔道高手。
  神拳李玉山毛骨悚然,不由自主退了兩步,身上冒冷汗,硬著頭皮說:“前輩請……請海涵,不知前輩需要晚輩效勞么?”
  “老夫人地生疏,要你帶路。”天魔田成冷冷地說。
  “但……”
  “不許推倭!”
  “晚輩帶了兩個俘虜,須……”
  “把他們宰了。”
  “但晚輩不敢接近烏藍芒奈山,怕打草惊蛇。”
  “有老夫在,怕什么?”
  “這……”
  “你不答應?”天魔田成厲聲問。
  神拳打一冷戰,急急地說:“晚輩遵……遵命……”
  “把他們殺了,留三匹坐騎給我們。你們處置俘虜,老夫到林中取物。”
  “晚輩遵命。”
  “好,且稍候片刻。”天魔冷冷地說,三人轉身人林。
  神拳李玉山一面向馬匹走近,一面用番語向同伴叫:“難備驅馬,向西南走。”
  聲落,一聲低叱,飛躍上馬,七匹馬折向狂奔。
  林中的三魔沒料想到神拳李玉山膽敢逃走,齊發怒嘯,展開踏雪無痕輕功絕學,全力狂追。
  前半里,三魔從二十丈外拉近十丈以內。神拳李玉山的党羽出沒在番境四出劫掠,所有的坐騎皆是千中這一的良駒,所以能在草原和山區飄忽無定,不但馬好,騎術更精,拼起命來,馬儿發奮狂奔,三魔勢難追及。
  追了里余,人的体力已發揮至极限,追近至五六丈了,但卻可望而不可及。
  之后,距离開始拉遠,三里以外,后面已看不見三魔的身影了。
  馬的体力也迅速地消耗,奔近一座小山下,馬儿仍能勉強支持,但雙手被綁的梭宗僧格已無法支撐,雙腿力竭,騎術再佳也撐不住,大叫一聲,栽下馬來。
  幸而馬儿的速度已成了強弩之末,比小跑快不了多少。“蓬”一聲大震,梭宗僧格重重地擲落在浮雪中,雪花飛舞,梭宗僧格在雪花中滾動,立即昏厥。
  “哎呀!這家伙快完了。”在馬后監視的大漢惊叫。
  前面的神拳勒住韁,扭頭叫:“把他綁在馬上,快!”
  這瞬間,柴哲搖搖晃晃,要向下倒。
  在后面監視的大漢策馬跟上,從側方沖到,伸手扭身一把扶住叫道:“這家伙也要倒了……”
  柴哲早已恢复了自由,猛地出手扣住大漢的脈門,一扭一帶,大漢惊叫一聲,被柴哲揪下馬來。
  柴哲也飄落地面,“噗”一聲悶響,一掌劈中大漢的后頸,大漢應手向下一伏,知覺全失。
  柴哲手疾眼快,奪過大漢帶著他的百寶囊和暗器囊,火速挂上肩,拔出大漢的劍,躍上大漢的馬背。
  說快真快,快逾電光石火,其他的人措手不及。
  神拳李玉山反應甚快,策馬沖來拔劍叫:“擒住他,弄斷他的腿骨。”
  生死關頭,慈悲不得,柴哲左手一揚,大喝道:“下馬,老兄。”
  神拳李玉山感到右肩一麻,接著痛徹心脾,右肩窩射入一支鐵翎箭,貫入兩寸左右。如不是柴哲手下留情,這一箭足以要他的命。
  “哎……唷!”神拳狂叫,身形一顛簸,扭身墜馬。
  五個人去掉了兩個,柴哲精神一振,不急于逃命了,策馬向一名大漢沖去,吼聲似乍雷:“留下命來,老兄們。”
  大漢也策馬前沖,鋼刀作勢進擊。
  兩匹馬狂急地相對沖刺,几乎擦身而過。
  “錚”一聲暴響,柴哲架住了砍來的刀。
  坐騎一沖而過,沖出五丈左右,兜轉馬頭,再次沖刺,這就是一回合。步戰斗照面,馬戰拼回合,出招接招只有錯身的一剎那,必須行雷霆一擊。
  雙方接触,大漢的鋼刀發遲了一剎那。柴哲的坐騎突然向外側,劍虹一閃,劍已先一步送出,大漢的鋼刀尚未落下,劍已穿透了大漢的右小臂。
  “哎……”大漢狂叫,單刀脫手,馬儿已沖刺而過。
  大漢不敢再兜轉馬頭,向前直馳。
  “還有兩個。”柴哲大吼,馬儿沖出五文外,立即折向,向另一名大漢沖去。
  只一回合,大漢便負傷而逃,另兩名大漢心膽俱裂,策馬急遁。
  柴暫不策馬追赶,一躍下馬,向剛狼狽站起的神拳李玉山走去。
  神拳心膽俱寒,一步步向后退。
  柴哲迫近至丈內,伸出左手,揚了揚劍,冷笑道:“閣下,拿來。”
  “你……”神拳恐懼地叫。
  “拿我的箭來,我不殺你。”
  “但……但拔不出來……”
  “拔不出也得技,箭鍵的鋒鉤很小。你不拔,我宰了你再拔。”
  “我……我拔給你。”神拳狂急地叫,猛地一咬牙,“哎”一聲大叫,箭拔出來了,渾身在抽搐,顫抖著將箭遞出。
  “你連遞交利器的規矩都不懂么?”柴哲沉聲問。
  神拳遞箭是鋒尖向外,赶忙轉過鋒尖遞出,切齒道:“在下認栽。”
  “你不認栽也不行,帶著你的同伴,上馬,黃山三魔如果追到,你死定了,快!”
  柴哲冷冷地說完,走到梭宗僧格身側,揪起梭宗僧格趴放在馬上,方將梭宗僧格弄醒。
  神拳已將同伴放上馬背,逕自走了。
  “哎……哎……”梭宗僧格怪叫。
  “不許叫,我已經救了你,叫什么?”柴哲用番語叫。
  “你……你是……是誰?”
  “我是柴哲。”
  “你……你要將……將我……”
  “我不殺你,要將你帶回梭宗家。”
  “放……放我下來。
  “不行。”
  “你……你不認識路,我……我知道。”
  柴哲想想也對,解開他的手腳,冷笑道:“我應該用馬拖你走……”
  “請……請……不……不要……”
  “那就上馬!”
  梭宗僧格不敢不上,吃力地爬上馬背。
  “巴罕山的人,要在天明前進攻你們的山谷,你最好赶快走,回去早作准備。”
  柴哲一面上馬,一面說。
  梭宗僧格大惊,抽著冷气說:“快,我領路,希望能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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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獨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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