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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棄嫌御敵


  杜珍娘凝視著他,一字一吐地說道:“你的神色已告訴我,你能安全出險。”接著,她長歎二聲道:“只是你是個大丈夫,不愿臨危苟免而已。唉!可惜,可惜你晚生十來年,我……”
  “姑娘之意……”
  她蒼白的粉頰泛上兩朵紅霞,站起回避他的目光低聲說:“如果我晚生十年,我會找你做伴侶。”
  說完,匆匆走了。
  “這女人很大膽。”柴哲怔怔地想。
  他還未到達需要异性的年齡,但异性對他已不是陌生而全無吸引力的東西了,有時他會想,想些不著邊際的奇妙念頭。在大天星寨,他曾偷探苗人的闌房,曾見師兄与綠飛鴻同房而寢,他并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娃娃了。
  他想,但卻沒有什么可想的。兩位師妹李鳳和周鶯,練功時見見面而已,相處而不生感情。
  能讓他想的女孩子太少太少,屈指可數。終于,他想到了美麗的裴云笙。
  “哦!能有她在,該多好?”他想。
  接著,他站起苦笑道:“那怎么可以?我怎能希望她在這里跟著我受罪?我這种想法太自私,罪過罪過。”
  他想到此次西行的危机,不由悚然警惕。顯然,六個人之間,已經各怀鬼臉,离心离德,而且人人自危。
  端木長風是事實上的主腦,可能只有古靈尚能受端木長風的控制。
  白永安与杜珍娘,已明确地表明了態度,作自求生路的打算。文天霸雖尚無表示,但反對端木長風的態度昭然若揭。
  “我呢?”他自問。
  他尚未摸清端木長風的底細,但已可猜出所有的人,与江湖秘密幫會有關,他更可斷言大天星寨与端木鷹楊庄主,可能是同路人,從師兄徐昌對端木鷹揚的恭敬神情揣測,端木鷹揚的地位要比師父縹緲神龍為高,而且极可能有主從名份之別。
  那么,從白永安還有杜珍娘的神情看來,日后返回湖廣開香堂,他柴哲必將首當其沖,凶多吉少乃是意料中事。
  他憂心忡忡地深深歎气,拿不定主意,何去何從,他煞費思量。大丈夫行事,該有始有終,他不能只為了自己的安全,丟下他們一走了之。誠如杜珍娘所說,他如果置其他的人于不顧,要脫身可能并不困難。
  “我不能一走了之。”他斷然地自語。
  他的目光從箭口向外望,風雪正緊,寒風挾著雪花,沿河谷從西北角呼嘯而來,天地一色,白茫茫皓皓無垠,蒼茫寂寥如同死城。
  柵外的雪地上,倒斃了的馬匹,漸漸被雪花所掩蓋。
  “今晚得走。”他脫口叫。
  他匆匆下樓,找到古靈,要所有的人准備行裝,盡可能少帶雜物,多帶糧食与弓箭,預定三更天行動。
  可是,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番人卻不容許他們如意。整夜胡笳聲此起彼落,不時有小隊番騎從四面八方進攻,不住吶喊想以弓箭攢射,繞柵巡逡不斷騷扰,此去彼來無休無止,似已洞悉他們的逃走計划,嚴防他們乘隙脫逃。
  一連三天,白晝平安無事,夜間疲憊不堪。有几次番人已逼近柵門,拋出鐵鈞要向上爬,皆被用箭射退,情勢愈來愈險惡。
  這天近午時分,怪,好久沒听到從遠處傳來的胡茄聲了,似乎附近已無番人把守啦!
  負責守望的是文天霸,其他的人正沉睡未醒。
  “東面有人來了。”文天霸大叫。
  眾人皆失惊而起,疾趨東面察看。
  風雪茫茫,看到人影時,已接近至一里左右了。
  “咦!不像是蘇魯克的番人。”柴哲說。
  只有六個穿番裝的人,都背著包裹,沒有坐騎代步,踏著茫茫風雪,一腳高一腳低地漸來漸近。
  “恐怕是過路的人,咱們有幫手了。”
  “且慢!”柴哲叫。
  “怎么了?”古靈問。
  “咱們不可大意,焉知不是番人的詭計?小侄与靈老各帶一具皮盾,迎上盤查底細,不可貿然放他們進來。”
  早些天番人爬進來襲擊,留下了八張皮盾,正好派上用場。兩人結束停當,打開柵門向前迎去。
  雙方逐漸接近,狂風虎虎厲嘯,雪花飛舞,來人埋頭急走,看到柵口有人迎來,有人叫:“索克圖牧地到了,前面就是安頓行旅的碉柵。瞧,蘇魯克族的人來接客人了。”
  說的是漢語,另一個人接口道:“咦!他們帶了盾,來意不善。施兄弟,你和他們打交道,咱們小心了。”
  行列中的第二人是施兄弟,緊走兩步拉開掩口,用流利的番語說:“我們。來自西宁,經過貴地。你們是蘇魯克族的人么?”
  柴哲和古靈屹立不動,打量著來人,心中一寬。六個人穿了番裝,背了大包裹,三個人帶了劍,一個帶沉重的鬼頭刀,一個佩了一把短劍,另一人帶了一把外門兵刃蜈蚣鉤。
  每個人都點著一根探路杖,佩短劍的人走在最前面,他的杖与眾不同,杖身幻發著紫藍色光芒,隱現龍紋,杖首鑄成龍頭形,頭角崢嶸。
  由于雙方漸來漸近,這人的目光,不轉瞬地落在古靈的蛇紋杖上。
  古靈的目光,也落在對方的龍首杖上,臉色漸變。
  柴哲跨出一步,用漢語叫:“不必用番語,咱們都是漢人。”
  “咦!那位老兄可是黑煞掌古靈?”持龍首杖的人問。
  古靈舉步上前,額首道:“原來是八方風雨雷振聲兄,“久違了。”
  八方風雨雷振聲呵呵笑,也舉步上前說:“一別近十年,想不到相逢在西番,龍蛇雙杖再次碰頭,真是异數,雷某還以為閣下已經不在人間了呢。”
  雙方對進,像是一雙久別重逢的好友。古靈腳下凝實,徐徐邁進,也呵呵一笑道:“古某多年已不在江湖行走,所以知者不多,老朋友們久斷音訊,難怪雷兄以為在下不在人間了。吠!”
  說話間,雙方已接至丈內,古靈最后的一聲大叫,聲如乍雷,丟掉皮盾,杖隨聲起,霎時風雷俱發,“毒龍出洞”兜心便點,捷逾電閃。
  八方風雨哼了一聲,“當”一聲撥開搗來的一杖,揉身而上,“橫掃千軍”攔腰便掃,立還顏色。
  雙方纏上了,展開了瘋狂的快攻,半斤八兩棋逢敵手,難解難分。
  柴哲先前以為兩人是老朋友,認為兩人上前寒暄,沒想到兩人卻是活冤家死對頭,口中說著客气話,手上卻突下殺手立即變股,大出意料。他心中失惊,上前叫道:“且慢動手,有話好說。”
  一名帶劍的高瘦客人跨前兩步,用森森的聲音叫:“住手!雷振聲,還不退下?”
  八方風雨虛晃一杖,飛退丈余,收杖轉身,欠身恭謹地說:“庄主明鑒,小的遇上了早年的對頭,一時忍耐不住,忘形出手,庄主尚清原諒。”
  听他說話的口吻,竟然是下人的身份,而藝業已是出類拔萃,似乎比古靈的造詣還要高些,一個下人已有如此惊人的成就,這位庄主人還了得?柴哲吃了一惊,古靈更是臉色大變。
  庄主向身后一個佩了劍,身材矮了一個頭的人說:“丫頭,去問問他們,必要時,超度他們,免得耽擱咱們的行程。”
  他叫矮個儿為丫頭,顯然矮個儿是女的。矮個儿一面向前走,一面用嬌滴滴的嗓音問:“爺爺,要活的豈不更好?”
  “隨便。”庄主陰森森地答。
  彼此都用氈巾包頭,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和一張半掩蔽著的嘴,手上戴著只分大指的皮手套,因此誰也看不見對方的本來面目。
  柴哲看到女的一雙大眼,眼神為极為銳利。而庄主那雙眼睛,更像是兀鷹的雙目,不但陰森銳利,更煥發著冷酷無情的可怖光芒。
  人的一雙眼,不但顯露出健康狀況,也代表了本人的性格以及練功的進境和造詣。這位庄主的鷹目,有震懾人心的魔力,眼珠四周略規紫紅的血絲,眼角的風霜皺紋顯示出年齡已在古稀以上,注視時目不轉瞬,陰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柴哲看到古靈腳下遲疑,在女郎逼近時,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他便知古靈有點膽怯了。
  他不能退縮,便向前走近古靈身側。
  女郎徐徐走近,銳利的目光在兩人渾身上下轉,久久方問:“古靈,你為何到了西番。”
  柴哲卻從容地說:“目前不是盤根問底的時候……”
  “住口!誰要你說話?”女郎冷叱,哼了一聲接著問:“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柴名哲,靈老的從人。”他不為所動地答。
  “不許你插嘴。”
  他冷笑一聲說:“在下不是插嘴,而是向你們提出警告……”
  話未完,女郎大怒,一聲嬌叱,踏進、拔劍、出招,一气呵成,劍虹劈胸點到。
  柴哲皮盾疾推,“篤”一聲劍刺在盾上。他向外推盾,冷笑道:“咱們大家的性命都朝不保夕,還要自相殘殺么?”
  女郎眼神一變,万沒料到柴哲的反應如此迅疾,一劍落空,大出意料,停劍不攻,陰森森地問:“你說什么?”
  柴哲向身后一指說:“你們看到附近的死馬么?目前咱們已身陷死境了。”
  女郎向四面瞥了一眼,冷然問:“你說得太嚴重,本姑娘需要進一步的解釋。”
  柴哲將几天來的情形概略說了,最后說:“番人讓你們進來,不知是何居心,也許你們与蘇魯克族有交情,所以不出面攔劫,但看情形你們似乎与番人并無交情。目下他們正在四周潛伏,伺机進攻。咱們等于是坐上了一條船,風雨同舟禍福相共,往昔的仇恨過節,應該暫時拋開,一致對外,不知諸位是否有此同感?”
  庄主徐徐走近,陰森森地問:“娃儿,你是否在危言聳听?”
  “閣下如果不信,不久自知。”他也陰森森地說。
  “你兩人迎來,有何用意?”庄主轉變話鋒問。
  “咱們不知諸位是不是番人,因此前來試探。如果諸位相信小可的警告,可至碉柵內暫避。”
  “見你的鬼!咱們還得赶路,几十個番人算得了什么?讓開,咱們要走。沖你娃儿的一番好意,古靈与雷振聲的過節,今天不算便了。”
  “諸位要走請便。”柴哲讓在一旁說。向古靈揮手示意,古靈拾起皮盾,也讓在一旁。
  他冷靜從容夷然無懼的神態,与古靈恰好成了截然不同的對照,古靈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緊張得身上發寒,持杖的羊下住抖動。
  女郎似乎對他甚感興趣,在經過他身前時,停步問道:“閣下,你不是古老鬼的從人吧?”
  “千真万确。”他沉靜地答。
  “你們到西番來做什么?”
  “找人。”
  “找人?不是前往發財?”
  “前往發財的人有,但不是我們。”
  “誰?”
  “黑蝴蝶姓胡的。”
  “哦!是那位有點凌虐狂的沒出息小賊,他大概明天可到。”
  “他請來了九現云龍和云夢雙奇。”
  “真的?”剛走近的庄主問。
  “怎么不真?咱們曾和他們沖突過。”
  “哦!九現云龍倒是一大勁敵,他來了也好。”庄主陰沉沉地說,舉步走了。
  古靈目送眾人遠出十丈外,方向柴哲說:“咱們跟著他們走,脫困有望。”
  “放心,他們走不掉的。”柴哲說。
  “番人攔不住他們。”
  “在雪地上硬闖,天大本事也闖不過去。”
  “你知道那位庄主是誰?”
  “不知道。”
  “江湖上黑白道頂尖儿高手中,真正了不起的人,共有十二名之多,他們是二堡三庄兩條龍,一僧一道三逸隱。九現云龍龍天良,是兩條龍之一。這位庄主如果我所料不差,一定是湖廣大洪山,万翠山庄庄主,無為居士解元魁。這人雖自稱居士,但從不禮佛吃齋。無為兩字像是玄門弟子,其實卻代表他的為人,無為無不為,意思是說無所不為,是黑道中藝業奇高的巨擘。”
  “但……靈老并不能斷定是無為居士。”“他有一個孫女,叫解翠華,江湖綽號叫做飛花奼女。以后你要小心些,不要和她接近。”
  “為什么?”
  “那……那是個……是個……放蕩的女人,心狠手辣,聲名狼藉,人盡可夫,在江湖中大名鼎鼎。她的劍把上端的墜子,是一朵翡翠梅花,所以我斷定她就是解翠華。”
  柴哲舉步便走,說:“走,咱們回去。不管他們是誰,沒有任何武林人能憑武林技藝沖鋒陷陣。沖鋒陷陣無巧可取,能稱為万人敵的將帥,并不一定會武林技擊,兵馬交戰勢如排山倒海,一支佩劍擋不住亂刀亂槍,人多不能回旋,人叢中雙拳難敵四手。要是不信,咱們可拭目以待,看他們能不能渡過番人的大隊人馬沖鋒。”
  兩人回到碉柵,無為居士六男女已經通過了西柵門。柴哲七個人分据兩座樓,眼睜睜目送他們向西揚長而去,雪地上留下了他們深深的腳印,在雪花飄飛中,漸漸去遠。
  走不到兩里地,仍可看到他們朦朧的身影,凄厲的胡笳聲划空而至。
  “番人出動攔截了。”柴哲叫。
  視界僅可及三里左右,只看到朦朧的人馬模糊形影,足有三四百番騎,漫山遍野而至,勢如排山倒海。
  笳聲長鳴,旗旗飄飄,吶喊聲天動地搖。
  第一叢箭雨將到,會番語的施兄弟舌綻春雷用番語大叫道:“請不必發箭,我們要拜會族長撒力加藏卜。”
  可是,番人用箭作為答复,箭如飛蝗,人馬如潮而至。
  六個人臉色大變,排山倒海的陣勢令人心悸,不走不行。六人急急后退,取下包裹擋箭,用杖撥打箭雨。
  運功護身不能支持太久,眾人身上被箭射中不少支,漸感不支,不顧一切向后急逃。幸而六人的輕功都很了得,大風雪中馬的來勢緩慢,追逐至距棚里余,番人方潮水般退去。
  六個人退入柵中,狼狽万分,盛物的大包裹釘滿了箭鏈,有兩名隨從的手腳還被射傷。奔入柵門,除了無為居士之外,其他的人全都气喘如牛,腳下發軟。
  柴哲和古靈將人接人,將柵門閉上,在一旁觀看。
  飛花奼女心中正冒火,向柴哲怒叱道:“走開!看熱鬧好笑是不是?”
  柴哲淡淡一笑,拂掉頭上的雪花說:“眼看要被番人困死在此地,誰還有心情笑?看到你們這般光景,誰也笑不出來了,姑娘。”
  無為居士拉掉裹頭氈巾,露出本來面目。一頭白發,深睛高顴,頰上無肉,薄嘴唇刻划著冷酷無情的表情。鷹目一瞪,厲光似冷電,炯炯四射,冷酷地說:“都是你們闖出來的禍,老夫要先收拾你們,你們必須為闖下的禍付出代价。”
  古靈打一冷戰,悚然后退。
  柴暫不為所動,笑道:“闖禍的人已經死了,尸体仍在牆角的雪堆中。咱們七個人与諸位的處境完全相同,一到此地便被陷住了。番人就希望咱們自相殘殺,他們便可坐收漁利。老前輩在激憤之中,說出這种話并不足怪。目下咱們需要大量人手,方可与番人周旋,自相殘殺等于是自斷手腳,不知老前輩以為然否。”
  “你很會說話。”無為居士冷冷地說。
  “陳明事實而已,并非小可會說話。”
  “說說你的底細。”
  “小可通曉蒙番語言,追隨靈老至西番尋人,如此而已。”
  “老夫要知道你的身世。”
  “小可姓柴名哲,隨靈老的朋友學藝六載,今年十六歲,久居湖廣。”
  “看你的神情,与處事的沉著老練,不像是十六歲的人。取下你的氈巾,老夫要看看你是否撒謊。”
  柴哲拉下裹頭的氈巾,不介意地說:“小可再愚蠢,也不會用年歲騙人。”
  飛花奼女的眼中,煥發出奇异的光芒。
  無為居士淡淡一笑,笑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說:“告訴我你的打算。”
  “咱們先死守,等番人松懈時再利用大風雪之夜突圍遠走。
  “你們試過了么?”
  “不能試,不走則已,走則必須成功,不能失敗。這几天他們夜間不斷騷扰,還得等机會。”
  “你似乎成竹在胸哩!”飛花奼女說。
  “打算是有,但只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南首的碉樓讓給諸位把守,如何?”
  “也好。”無為居士冷冷地說。
  “我們還多了三張弓,一并相送。”
  “好。”
  “失禮,還沒請教老前輩貴姓大名呢。”
  “老夫姓解。”無為居士愛理不理地說,領著眾人走向南面的碉樓。
  飛花奼女臨行,沖柴哲淡淡一笑。
  回到北面的碉樓,古靈猶有余悸地說:“果然是万翠山庄的庄主,無為居士解元魁。幸虧你應對得体,不然咱們難保性命。這家伙動輒殺人,取人性命不動聲色,心狠手辣十分可怕。他都沖不出去,咱們恐怕沒有希望了。”
  柴哲沉靜地說:“放心,咱們脫險的希望又多了三分,等著瞧好了。”
  當天晚間,番人的游騎徹夜不絕,不停地騷扰,但并不接近,在百步外以箭作騷扰性的攻擊。
  次日一早,番騎又蹤跡不見。
  近午時分,東面又連續到了三批人。第一批是一群行商打扮的漢客,共有十二人。為首的人姓謝,名星。
  第二批人是黑蝴蝶,共有二十八名之多。由于所有的人都穿了番裝,因此面目難辨。
  第三批人是五岳狂客,共有二十人,中有一名番人向導,但不是尼牙本錯山丹。
  當所有的人皆了解目前的處境后,都停留下來了,不再過問其他的事,開始捐棄成見与私人仇怨,一致對外,共渡難關。
  第三天,又到了兩批人,一批是二十六名,每人都有一匹坐騎,一個個生了一雙怪眼,不与任何人打交道,所穿的番裝全是新品。看身材,有男有女。
  另一批是六個人,番裝也是新品,十分整洁,高低不等,也各有一匹代步的駿馬。馬是好馬,一色的雄健烏錐。這六個人也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僅向先到的東道主古靈打听消息,了解情勢之后,留下了。
  七批人共有一百零五人之多,聲勢大振。
  端木長風對柴哲料事如神的才能,心中暗暗佩服,也深怀戒心。
  七批人都穿了番裝,誰也看不見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即使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故意視同陌路。
  每座碉棚的底層,皆分隔成三間,七批人各占一室,互不干扰。每批人皆自己帶有糧食,糧少的人自己想辦法,割取馬肉為糧,拆屋生火,各自為炊。
  這天一早,南碉柵最右首的一座陋室中,五岳狂客与三名同伴,坐在壁角低聲交談,他向一名目光犀利的同伴低聲說:“咱們所要找的三批人,已到了兩批。看樣子,李家琪那几個人不會到西番來了。咱們不能再耽擱,請問爹有何打算?”
  這位目光犀利的人,是他的父親、退休了的名捕頭八爪蒼龍陶金山。老人家老謀深算,不動聲色地說:“脫困之后,找机會一舉擒住,格殺勿論。”
  另一名同伴低聲道:“爹,他們人多哩!”
  這人是五岳狂客的長兄,千手修羅陶永修。八爪蒼龍淡淡一笑道:“不怕他們人多,只怕他們之中藏有高手,必須摸清他們的底細,方能決定行止,你兩人最好立即著手調查,也可有個准備。”
  “孩儿不認識九現云龍,很難調查。”千手修羅為難地說。
  五岳狂客似乎胸有成竹,說:“古靈他們几個人容易對付,爹可以接下九現云龍,討厭的是小輩迷魂仙客呂成棟,他的迷魂暗香防不胜防。”
  “一下子便要了他的命,出奇不意便行雷霆一擊,迷魂暗香何所懼哉?”八爪蒼龍沉靜地說。
  “但……很難看出誰是迷魂仙客哪!”千手修理苦笑著答。
  “所以你們要去查,即使只露一雙眼睛,仍可從雙目和身上各部位找出特征來。這件事本來可交由永修負責,但永齊曾与迷魂仙客朝過像,還是由永齊負責為宜。”
  五岳狂客起身离座說:“好,我這就去查。”
  “你不行,他們認識你,還是由嘉謀賢弟走一趟,比較安全些。”千手修羅說。
  八爪蒼龍舉手輕搖說:“你們都不宜直接去查,可利用其他的人探听,從其他的人口中,也許可探出正确的消息。”
  “這里共有七批人,彼此之間不相往來,從其他的人口中,查不出什么來的。”千手修羅沉吟著說。
  八爪蒼龍淡淡一笑,頗具信心地說:“那還不簡單?在此時此地,咱們造出彼此相互往來的時勢,當無困難。我看,還是我親自出馬……”
  “爹名頭太大,不宜親自出馬。”五岳狂客急急地說。
  千手修羅接口道:“爹确是不宜親自出馬,還是我走一趟好了。嘉謀賢弟號稱神眼,他追隨爹闖蕩十余年,見多識廣,閱人多矣!有他在我身旁相助,必可看出他們的底細來。爹說得不錯,造時勢當無困難。”
  “你打算如何著手?”八爪蒼龍問。
  “先從最先在此的古靈那群人著手,藉口商量脫困的事,逐次拜訪各批人,他們自不會拒人于千里外。”
  “好,就這么辦。”
  在他們商量如何計算迷魂仙客的同時,柴哲和古靈已展開拜訪各路人馬的工作。
  柴哲預定今晚三更初突圍,因此与古靈拜訪各路人馬,協商突圍的意見,希望大家步調一致,共商大計。
  首先,他兩人到了擁有六匹烏錐的六騎士安頓處所。這六位騎士高矮不等,在北碉樓上的東首安頓,算是同在一層樓,毗鄰而居。
  六騎士分別用熊皮褥為褥被,每人占住一處壁角安頓,擁褥倚壁假寐。
  接待他們的人,是一個身材修偉,眼角皺紋触目的高年老漢。
  老人家見兩人在沒有門的房門口出現,迎上笑道:“咦!兩位請進,但不知這次又有何見教?”
  當六騎士剛到時,柴哲和古靈已和老人接過頭,曾經將目前的惡劣形勢略加說明,六騎士所以留下了。
  除了老人出面打交道之外,其他五人皆倚坐不動,僅有意無意地向兩人瞥過一眼,似乎對外界任何事故,皆無動于衷。
  古靈領先入室,笑道:“為了今后出困的事,特來与諸位商量。在下姓古名靈,那位是敞同伴姓柴名哲,可否請教兄台尊姓?”
  “老朽姓閔。請坐,咱們談談,有何高見,古兄尚請明承。咱們目下是風雨同舟,古兄來得早些,相信必有妙策見示。”老人先自席地坐下,一面含笑說。
  兩人坐下,柴哲發話道:“小可与靈老雖說先來些,但對番情所知有限,愚意認為,這兩天風雪正緊,正好乘机脫身。”
  閔老人沉靜地點點頭說:“不錯,風雪正緊,半月之內很難放晴,正是机會,但不知哥儿有何打算?”
  “咱們准備夜間突圍。”柴哲用堅定的口吻說。
  “夜間突圍?咱們人數甚多,白天……”
  “白天不行。索克圖牧地是附近千里之內最肥沃的牧地,也是番人最多的地方,蘇魯克族也是番人中最剽悍的一族,勇士如云,能征慣戰,連數百蒙騎也無奈他們何,被逐出本地區不敢再來。他們的弓箭十分可怕,咱們人數雖有一百零五,但与數百番騎相較,仍然是少數,即使能沖出重圍,別說咱們將死傷枕藉,而且也無法逃過他們沿途不斷的追殺,因此我們不能冒此万險。”
  “那你的打算是……”
  “夜間突圍,風雪掩足跡。”
  “他們仍可沿途追殺。”
  “咱們改道。”
  “改道?東返?”
  “不,北行,進人河北的叢山,繞道西行。”
  “前途多艱,你們何不東返?”閔老人直率地說。
  “你們呢?東返?”古靈問。
  “不。”
  “我們也不。”柴哲說,稍頓又道:“要東返的話,咱們早就不來了。”
  “你們也打算西上搶劫法王?”
  “誰說的?”
  “据老朽所知,老朽自然是去劫法王的,斷無半途而廢之理,好歹得走一趟。另一批人為首的叫黑蝴蝶,他們也是老朽的同道,但道不同不相為謀,樓下那十二位好漢,為首的叫江淮暴客……”
  “什么?那些假扮行商的人,有江淮暴客謝星在內?”古靈駭然叫。
  “不錯,正是他,鳳陽府、宿州烈山的赤楊堡堡主,名列兩堡之一的黑道大豪,對面樓上那六個男女,也是同道,為首的人是誰,兩位知道么?”
  古靈點點頭,猶有余悸地說道:“知道,是三庄之一的万翠山庄庄主,無為居士解元魁。”
  閔老人陰險地一笑,向柴哲說:“柴哥儿,老朽此次西行,勢孤力單,而又志在必得,因此,老朽這個無名小卒,委實無法与兩堡三庄的人論短長,咱們聯手,偷偷地溜走讓他們死,怎樣?”
  柴哲不耐地倏然站起,不悅地說:“老丈,事到如今,你還如此自私,委實令人失望。咱們与你不是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走不走悉從尊便,咱們只談突圍的事,不言其他。”
  “坐下坐下,先別沖動。”閔老人換了笑容道:“至少,老朽同意你的見地,可否說明如何走法。”
  “要走趁早,事不宜遲,今晚就動身。如果你們同意,可立即准備,最好將貴重物品打成小包裹帶上,馬匹不必帶……”
  “那怎么可以?不帶坐騎怎么成?有坐騎至少跑也跑得快些。”閔老人力加反對遺棄馬匹。
  “風雪太大,有馬反而礙事。假使天色放晴三五日,雪已壓實成冰,有馬便易于脫身,目前積雪浮軟,不行。”
  “那…那我得考慮。”
  柴哲示意古靈告辭,一面說道:“小可与靈老須往知會其他的人。老丈如果愿走,可知會一聲。”
  兩人告辭外出,到樓下拜訪江淮暴客謝星。
  江淮暴客一行十二人,年約五十余,又高又壯,生有一雙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慢眼睛。
  江淮暴客并不隱瞞自己的身份名號,不加思索地同意晚間突圍。他与古靈曾在十余年前有過一面之緣,所以顯得倒還友好。
  樓下還有一批人,那就是從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各擁有一匹坐騎的二十六位騎士。
  接待兩人的,是一位自稱湯豪的四十余歲中年人,操四川口音,問明來意之后,不加表示,只要求給予充分的時間,和同伴商量后再答复,說話時眼神不定,有意回避柴哲的目光。
  兩人走向南碉樓,還未通過中間積雪的空坪,便看到只露雙目的千手修羅,帶了同伴嘉謀賢弟,剛推開木門出室,意欲前來北樓拜訪古靈。看到古靈兩人先來了,便在廊下相候。
  五岳狂客一群人,住在南樓下的左首空屋內。
  樓梯突然響起腳步聲,無為居士帶了孫女飛花奼女,恰在這時下樓。
  柴哲踏入風雪中,向古靈說:“他們都在,正好商量。”
  干手修羅首先迎上,抱拳行禮搶先招呼道:“哪一位是古兄?”
  古靈不認識千手修羅,只知道這家伙是另一批二十位來客之一,柴哲是有心人,卻知道是五岳狂客的同伴。
  那晚在黑蝴蝶的帳幕中,古靈對五岳狂客只有极短暫的時間相處,并未留下多少印象。五岳狂客和唐壁換了裝之后,只露出一雙眼睛,因此除了柴哲之外,其他的人皆不知這批人中有五岳狂客。
  古靈回了禮,笑道:“在下就是古靈,閣下是……”
  “兄弟姓陶,与同伴有事西行,正欲前往古兄之處拜會,請教今后行止呢?”
  “在下便是為此而來,正欲就教陶兄。目下番人勢大,愚意認為必須夜間突圍,決定今晚動身,希陶兄知會責同伴一聲,速作准備。”
  千手修羅一怔,今晚便動身,豈不是太過倉猝了?同時,他要找的人都在此地,是用不著急急离開的。
  “今晚就走?”他凝重地問。
  “是的,今晚就走。”古靈語气堅定地答。
  “其他的人意下如何?”
  “在下正通知各主事人。”
  梯口,無為居士与孫女飛花奼女冷然屹立,注視著他們相談,不動聲色。
  “在下与古兄一同前往,詢問他們的意向,可好?”千手修羅說,意在乘机查探誰是迷魂仙客。
  “好,咱們這就走。”古靈不假思索地說,向無為居士一指,又道:“那一位是解兄,咱們先商量商量。”
  無為居上陰陰地一笑,陰森森地說道:“老夫都听見了。既然是決定今晚突圍,是誰決定的?”
  柴哲見古靈眼中流露著恐怖的神色,似乎不敢和對方答話,便挺身接口道:“今晚時机巳至,風雪最猛最大,小可七人決定今晚突圍,不能再等了。”
  “你就憑風雪大就可決定嗎?”無為居士冷冷地問。
  “不錯。”柴哲直率地答。
  “你們不先征求別人的意見,就貿然地決定了?”無為居士的話,充滿了責難的口气。
  柴哲本就對這老家伙有點不滿,這時未免心中有气,冷冷一笑道:“決定是咱們七個人的事,咱們并不勉強別人參加,也不配強迫別人參加。當然,更不至于自甘菲薄請求別人參加。老前輩言重了,咱們可沒貿然決定要求別人同意。”
  “呸!你活中帶刺,無禮已极。”無為居士冷叱。
  千手修羅不認識無為居士,跨前一步,正想發話排解,以免雙方鬧僵。他的同伴嘉謀賢弟卻拉了他一把,退后兩步低聲說道:“大公子,不可魯莽,老家伙是万翠山庄的無為居士,惹不得。”
  千手修羅大吃一惊,臉色一變。
  無為居士的目光,落在嘉謀賢弟身上,目光似冷電,嘉謀賢弟不由打了個冷戰。
  柴哲卻不為所動,向古靈示意道:“靈老,咱們走。咱們只消通知一聲,聊盡心意,是否有人同意,無關宏旨。走,不必在此自討沒趣了。”
  “站住!”無為居士厲叱。
  “前輩不嫌太過盛气凌人么?”柴哲冷冷地問。
  “你不服气?”無為居士陰森森地問。
  柴哲冷然瞪視著對方,毫不畏懼對方凌厲陰森的目光,久久方說道:“一個真正的俠義豪杰,從不欺凌弱小,鋤強扶弱,气度恢宏,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等的是英雄好漢,敢作敢為,善惡分明。与強梁分高下,向高手分雌雄,但決不向藝不如己的人稱英雄好漢。等而下之的人,倚勢欺人;挾技橫行,無是非之心,只知逞一時快意,無所不為,自命不凡,這是小匹夫,不足為法。前輩的年紀,比在下大四五倍,過的橋比在下走的路還長,吃的鹽比在下吃的米還多,堂堂一代高手名宿,欺負我一個江湖小輩,你并不見得光榮。前輩咄咄逼人,有意生事。在下先說明,人貴自知,与你動手,等于是以卵擊石,在下可不敢自討沒趣,自尋死路。你說吧,閣下到底存何居心?”
  “你好利的嘴。”無為居士陰森森地說。
  “豈敢豈敢。”
  “你以為老夫不敢治你不成?”
  “正相反,在下對尊駕的居心,明若觀火。”
  “你倒有先見之明。”
  這時,兩樓的人全被惊動了,紛紛出外觀看。
  黑蝴蝶一群人住在鄰室,二十八個人全出來了,站得遠遠地袖手旁觀。
  柴哲淡淡一笑說:“閣下剛剛到那天,在下曾陳明利害,勸阻你們不可冒險,而閣下卻置之不理,最后狼狽而回,因此遷怒在下,早晚要找在下的晦气,柴某早知閣下不會放過在下的,這是必然之事,与先見無關。只不過在下認為,以閣下万翠山庄庄主身份,名位之尊輩份之高,不用在下代為吹噓,武林中無人不曉,總該給柴某一次公平一拼的机會。”
  “怎樣才算公平?”無為居士傲然地問。
  柴哲胸有成竹,笑道:“目下所有的人,可說是風雨同舟;也可說是涸轍之魚,相汝以沫;互相殘殺,未免令人齒冷,被人譏為涼血的人。既然閣下要稱英雄,讓眾人知道你閣下比我姓柴的強,那么,咱們同闖番人的埋伏,看誰能活著回來,死也死得光彩些,不知閣下是否有此膽量?”
  這些話正好擊中了無為居士的要害,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老家伙不由愣住了。
  柴哲打鐵趁熱,接著說:“閣下气功蓋世,刀槍不人,番人的箭毫無用處,番刀也傷不了閣下一毫一發,千軍万馬叢中,可以任意去來,取番目的首級,如探囊取物,大概不會拒絕在下的挑戰。前輩,意下如何?”
  驀地,對面有人大叫:“好!這才是英雄之論。”
  叫聲發自北樓下;那儿站有二十六個人,為首的湯豪站在左首,他們是各有坐騎的二十六騎士。人擠立在一處,叫聲不知發自何人之口。
  南樓上面,原被無為居士六個人所占据,不許后來的人上去,所以只住了他們六個人。這時,其他四人早已下來了。
  叫聲剛落,兩個人影從無為居士身后飛射而出,其中之一是八方風雨雷振聲,他的龍首杖十分搶眼。
  無為居士向孫女揮手,冷笑道:“丫頭,你去幫助他們兩人教訓他們。”
  飛花奼女身形疾射,射人風雪中,好快的身法。
  八方風雨兩人尚未到達北樓下,飛花奼女已先到了,嬌叱道:“剛才誰在叫?站出來。”
  湯豪身側一名高大的人,向右面舉手一揮。右首踱出一個高瘦中年人,手按刀柄問道:“有何貴干?”
  “把你的牙齒敲下來,自己動手。”飛花奼女沉叱。
  “笑話!”
  “你要本姑娘親自動手么?”
  “你動手試試?”
  八方風雨一聲怒嘯,急沖而上,龍首杖兜心便搗,風雷驟發。
  中年人向后一躍,身旁搶出一名壯漢,人到刀出,“錚”一聲暴響,梁開了一杖,揉身搶入,一刀攻向下盤。
  能以一把單刀震偏沉重的龍首杖,這人的臂力十分惊人,刀發殷殷振鳴,而且十分迅疾凶猛。
  八方風雨有點心惊,杖向下沉,“划地為牢”接招,“錚”一聲架開刀,杖前伸招變“鐵牛耕地”,也搶攻下盤。
  飛花奼女一躍而上,追逐后退的中年人叫:“你走得了?留下!”
  中年人不予置理,身側搶出一名五短身材的人,鋼刀一閃,叱聲似殷雷,攔腰就是一刀。
  飛花奼女嬌軀一扭,劍虹疾閃,奇快絕倫。
  “啊……”五短身材的人狂叫一聲,縱退丈余,突然扔刀便倒,倒人搶出的一名同伴怀中,右肩挨了一劍,深人肩窩三寸有奇。
  一聲怪叫如同炸雷,一名魁偉壯漢從旁搶出,手中掄著一根六尺余長的怪棒,粗如鴨卵,烏光閃閃,前兩尺像刀,棒尾像槍,在怪叫聲中,一棒掃向飛花奼女的腰部。
  這時,眾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此地來了。
  柴哲和古靈已乘亂离開了無為居士,急急走近。
  “咦!這位老兄的叱喝,不像是漢人。”柴哲心中暗叫,暗中留了神,目光在二十六人中搜索。
  他臉色漸變,突然大叫道:“大家住手,听我一言。”
  黑蝴蝶一群人中,沖出裝了假手的云夢雙奇老二奪命無罡范志高,怒叫道:“小子,你鬼叫什么?這儿前輩多的是,哪輩子才輪到你小子逞口舌之能?說!那晚上是你刺了老夫一刀么?”
  柴哲吃了一惊,說:“在下必須請他們停止自相殘殺……”
  “老夫先宰了你再說。”奪命天罡怒叫,急步搶人,迎頭便拍。柴哲向側一閃,奪命無罡的假手跟蹤猛掃。
  正在混戰,樓上守望的白永安突然大叫道:“番人來了,准備迎擊。”
  番騎确是出現了,只不過尚遠在四五里外,雪花飛舞,只可看到朦朧的騎影。白水安有意解圍,所以提前大叫。
  其他的人,皆聞聲知警,紛紛奔向把守的地方,只有奪命無罡不放松柴哲,鐵手凶猛地進擊。
  柴哲不接招,也不出招,八方游走閃避,奪命天罡無奈他何。
  人群大亂中,兩個人影一閃即至。
  另兩個人影站在兩丈外的廊下,袖手旁觀,那是曾与柴哲接頭,自稱姓閔的閔老人,与一位身材稍矮的同伴。
  兩個人影奔到,喝聲似沉雷:“住手!豈有此理。”
  叱喝的人,赫然是無為居士,另一人是飛花奼女。祖孫倆站在丈外,神色冷厲。
  奪命尺罡不加理睬,一聲大喝,鐵爪劈向柴哲的左脅。
  柴哲急退八尺,再向右竄走。
  奪命天罡如影附形逼到,鐵爪擊向柴哲的背心。
  人影似電,一閃即至,是無為居士。他俯身出掌,奇怪絕倫,“噗”一聲響,一掌拍中奪命無罡的右大腿前端。
  奪命無罡想躲已力不從心,無為居士來得太快了,這一掌力道不輕,“哎”一聲惊叫,倒退近丈。
  不遠處站著黑蝴蝶的拜弟血掌敖平,吃了一惊疾沖而上,想扶奪命天罡。
  飛花奼女突然從斜制里截出,攔住去路,拔劍出鞘,伸劍嬌叱道:“站住!想死么?”
  云夢觀奇与無為居士齊名,因此奪命天罡并不在乎無為居士。但血掌敖平輩份低,卻不能不有所顧忌,站住怒叫道:“飛花奼女,不可欺人太甚。”
  “不服气你就上,盡說廢話作什么?你們憑什么管咱們的閒事?”飛花奼女毫不客气地說。
  “姓柴的小輩与咱們有過節。”
  “他也与咱們有過節,算過節還輪不到你們。”
  南樓的廊下,站著一個老眼放光的人,招手叫:“志高兄,算了,暫且放過他一次。”
  奪命無罡揉動著被擊處,正欲和無為居士拼命,聞聲乘机下台,這一掌他已明白自己不是無為居士的敵手,恨聲說“姓解的,咱們走著瞧。”
  無為居士陰惻惻地冷笑道:“解某等著你,下一次老夫必定殺你。你云夢雙奇那點點零碎,老夫還沒放在眼下呢。下次動手,最好叫九現云龍一起上。”
  奪命天罡偕血掌敖平悻悻地走了,柴哲正想開溜,無為居土卻向他招手叫:“你別走,過來。”
  柴哲不得不過來,徐徐走近,拂掉落在臉上的雪花,沉好地說:“番人已經殺來了,前輩是不是要与在下同闖……”
  “老夫不想和你計較。”
  “前輩……”
  “有件事問你。”
  “這……”
  “初生之犢不怕虎。你,有年輕人的狂傲,有蓬勃的朝气,与少年英雄的气概,确是人才。”
  “前輩過獎了。”
  “古靈只是個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而已,你跟著他未免委屈,一輩子沒出息。你如果跟我闖蕩三年五載,老夫保證你出人頭地,名震江湖。”
  “前輩錯愛,晚輩深感榮幸。只是……”
  “當然你有困難,但并不嚴重,只消你說個肯字,沒有人敢反對。”
  “只是……”
  “當然我得給你思量權衡的時間。我的住處你知道,老夫等你的回音。”無為居士說完,轉身走了。
  飛花奼女臨行,回眸一笑道:“兄弟,別錯過机會。俗語說:人往高處走,水往底處流。你跟我爺爺揚名上万,沒有人會指謫你的不是。請記住:良机不再,我們等著你的消息,希望我們能并肩行道江湖。”
  柴哲往回走,心中罵道:“見你的鬼!跟隨你們去做黑道歹徒?豈有此理。”
  一場風暴就此平息,但卻隱伏了更大的風暴根源。
  一百二十名番騎,從西面來,繞過北面向東走了,旌旗招展,笳聲長鳴,浩浩蕩蕩而過,似在炫耀實力。
  等番騎消失在東西風雪茫茫中,柴哲神色凝重地說道:“今晚咱們必須离開,成敗在此一舉。”
  “為什么?他們是否也走?”古靈也緊張地問。
  柴哲憤憤地說:“人多沒有用,所有的人,全都自命不凡,各怀鬼胎,一起走反而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有兩批人最為可虞,再不走大禍立至。”
  “哪兩批人最為可虞?”
  “姓陶的二十個人,和姓湯的二十六名騎士。”
  “他們……”
  “姓陶的別具用心,居心難測。姓湯的那批人,尤為心腹大患。”
  “你……你并不知他們的底細哪!”
  事已至此,柴哲不得不說,冷笑道:“姓陶的二十人中,有兩人是五岳狂客陶永齊与他的師侄唐壁!……”
  “他們与咱們無利害沖突呀。”
  “哼!茂州殺官差的事犯了。陶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名捕,他們這次到西番所為何來?假使不是被番人所阻,彼此利害攸關,他們恐怕早已動手了。”
  “什么?真的?”端木長風訝然問。
  “真不真不久便可分曉,他們志在咱們和黑蝴蝶,黑蝴蝶血案如山,老捕頭八爪蒼龍可能已經來了。至于湯豪那群人,十分可疑,二十六個人中恐怕有一半是番人。”
  “真的?”古靈變色問。
  “他們來時,馬匹所帶的行囊甚少,當時我已起疑。他們的馬,帶了不足三天的草料,如果算旅程,那么,從梭宗地境到達索克圖牧地,按理怎能還剩有三天草料?請看江淮暴客那些人,他們假扮行商,帶了三匹馱馬,到達時連一根草料也沒有了。閔家六個人六匹烏騅,到達時也草料告罄。剛才与八方風雨動手的家伙,我敢保證他不是漢人。如果所料不差,咱們將大禍臨頭。”
  “你……你是說,他……他們是……是番人?”白永安凜然問。
  “可能。你們先不動聲色,我帶梭宗僧格前往一探。”柴哲冷靜地說。
  他帶著梭宗僧格走了,古靈立即和眾人准備行裝。
  同一時間,五岳狂客一行二十人,分為兩撥,一撥前往黑蝴蝶的住處,另一撥共有六個人,直超古靈的室外。
  古靈五男女正忙于捆扎行囊,木門突然而開,六位不速之客搶人室中,奇冷的嗓音人耳:“諸位要走么?我看不必了。”
  古靈順手抓住蛇紋杖,轉身戒備地問:“諸位不請而來,有何用意?尊駕何人?”
  為首的人摘下頭上的氈巾,冷笑道:“閣下定是黑煞掌古靈了,茂州殺官差掩護要犯的事犯了。”
  “鎮八方葉滄海。”古靈變色叫。
  鎮八方葉滄海,原是中州怀遠鏢局的局主。二十年前,怀遠鏢局的鏢旗,東北至京師,西抵蘭州,北至榆林,南迄粵東,沒有人敢正眼相視,紅貨几乎可不用鏢師護送,僅插上鏢旗便可平安到達,聲譽之隆,無与倫比。
  葉局主為人交游廣闊,揮金如土,輕財重義,人緣极佳,而且藝業超塵拔俗,一身軟硬工夫,火候精純,罕逢敵手。
  俗語說:樹大招風。十四年前仲夏,押送蘭州的一批官銀,在六盤山出了大紕漏,三十万兩官銀,被來自四川湖廣一帶的黑道群賊綠林巨寇截留,殺了六名鏢師,二十名隨的押送的官兵,甚至二十四名局子里的腳夫,也被屠殺淨盡,這是江湖道上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終于發生了。屠殺鏢局腳夫的事,江湖規矩列為大忌。
  本來,押送餉銀是官兵的事,但官府為防万一,因此重金請怀遠鏢局護送,這一來,葉局主怎脫得了身?他的朋友眾多,不消多久,便查出主謀与合謀的人。首先,他派人討鏢,對方早就聞風遠遁。
  其次,他親自出馬,仍然毫無結果,對方不但沒遵守留鏢一月的規矩,更將鏢銀瓜分一走了之。
  他把心一橫,取下鏢局招牌,傾家籌款,向各地朋友借債,賠了鏢,落了個兩手空空,加上一筆可觀的債務,怀遠鏢局就此垮台。
  他帶了兩位拜弟,龍衛華志遠,虎衛邢志超,以及總縹頭金眼雕呂守正,四人四劍四海追蹤,大開殺戒,搏殺那次奪鏢強寇。
  最后。他一气之下,投入湖廣王府為賓客,協助武昌府的巡捕,四處掃蕩群盜,把那些黑道人物几乎全部赶离湖廣。
  在湖廣耽了三年,隨即東行,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繞道粵東云貴,在四川一住三年,与成都的名捕頭八爪蒼龍結為知交,掃蕩四川群丑。
  他四人藝業不凡,名頭雖沒有兩堡三庄兩條龍響亮,真才實學卻不在那些江湖巨頭之下,游蹤所至,黑道朋友和綠林巨寇聞名喪膽,莫不紛紛走避,遷地為良。因此,白道英雄皆以結交他四人為榮,江湖寇盜卻恨之入骨。
  其實,那次劫縹的人,只有八十余人。但尋仇報复時,少不了牽連甚廣,即使做賊的人,也有三五個知己朋友,動起手來,拖朋友下水在所難免,死傷自然加倍增加。他們巳得到當年劫鏢人的名單,逐個清除,不主動找其他的人,但對替對方助拳的人則不肯輕易放過。所以游蹤所至,那些与此案無關的人,只消置身事外,他們便不會主動找上門來。
  古靈是個老江湖,老巢在湖廣辰州山區,豈有不知鎮八方之理?因此駭然失惊。
  鎮八方年已花甲,但相貌并不惊人,中等身材,須眉已斑,滿臉風霜,一雙老眼依然銳利明亮,國字臉龐,并無突出的標記。
  他淡淡一笑,冷冷地說:“不錯,在下正是鎮八方姓葉的。”
  “請問葉兄有何指教?”古靈硬著頭皮問。
  假使先前他沒听到柴哲說及茂州殺官差的事犯了,也許不會發慌,但這時已心中發虛,悚然而惊。
  “有兩件事要向古兄請教。”
  “兄弟愿聞,清明示。”
  “其一,茂州殺采木官差的人,是不是古兄与閣下的同伴所為。其二,翻云手李家琪的下落,務請見告。”
  古靈心中暗暗叫苦,但臉上神色不變,說:“葉兄的話,在下無法作答。”
  鎮八方仍然沉靜,毫不激動地說:“大丈夫敢作敢當,希望古兄放明白些。茂州的事,到了成都之后,自會有番人与古兄對證,是非自明。李家琪的事,賽靈宮牛成琮,乃是數位證人之一,他已將你們沿途逃亡的事說了。如果不是你們從中掩護,翻云手絕逃不出四川。”
  “葉兄之意是……”
  “委屈諸位一趟,返回四川對證。”
  “古某有事西行……”
  “不必去了,西番劫活佛法王的事,凶多吉少,去的高手太多,利害沖突,古兄勢孤力單,成功之望微乎其微,何苦越這窩子渾水?”
  “葉兄要在下立即返回成都?”
  “是的,請諸位先繳出兵刃,咱們同返四川。”
  “這個……”
  “古兄是江湖成名人物,咱們客气些,如果諸位想拒捕,恐有不便。”
  一個目幻金芒的高瘦個儿接口道:“咱們奉上命所差,事非得已。假使諸位拒捕,咱們奉命格殺勿論,言之在先,古兄當能諒解咱們的苦衷。”
  “閣下定是金眼雕呂總嫖鏢守正了。”端木長風冷冷地說。
  金眼雕呵呵一笑說:“正是區區。但呂某的總鏢頭名號,早已在十四年前砸掉了,呂某無能,委實慚愧得緊。”
  古靈知道已不用多費唇舌,挺了挺胸膛說:“在下先答复葉兄的兩件事。”
  “葉某愿聞高論。”鎮人方含笑答。
  “其一,茂州殺官差的事,确是老夫所為,事出自衛,錯不在我。其二,李家琪与古某無關,半途相遇,患難同行,他的下落去向,古某一無所知,夠了么?”
  “很好,古兄不愧稱挑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到了四川之后,葉兄將清八爪蒼龍陶兄相助,或許能減輕罪名。請諸位先繳出兵刃。”
  端木長風冷哼一聲,從容地說:“咱們要西行,對不起,不返成都。”
  “你要拒捕?”鎮八方問。
  “不錯。”
  “閣下貴姓大名?”
  “恕難見告。”
  “那么,在下只好擒你歸案了。”
  “在下倒要領教尊駕鎮八方的名號,是否浪得虛名。”
  “葉某自不會藏拙而挾技自珍,絕不會令閣下失望!你們共有七個人,還有兩個呢?”
  門口突然傳來柴哲的聲音:“區區在此,不勞動問。”
  當眾人訝然回顧的剎那間,端木長風突然打出三枚他极為珍惜,极少使用的家傳霸道暗器絕脈問心釘。釘長僅兩寸,細如牛毛,釘尾成圓形而內凹,如果射入經脈,可利用血液反沖回流之力,逆經而上,循主經脈直抵心室。如果經脈細小,則堵死經脈致人于死,霸道万分。在八尺以內發射,可破內家气功。發時几乎無影無形,很難躲避,防不胜防。
  絕脈問心釘射向鎮八方,相距只有八尺。。
  同一瞬間,他拔劍沖上出招。
  鎮八方命不該絕,眼角發覺有人移動,警覺地移步閃身,劍出鞘的聲音亦已入耳。
  他不愧稱黑道克星,雖未發現暗器,但已心生警兆,閃身時一掌斜拍護体,橫挪三尺避開正面。
  絕脈問心釘貼身一掠而過,他身后一名同伴身軀一震,“咦”了一聲。三枚問心針有一枚射入這位同伴的左脅,兩枚發出兩聲輕響,貫入木壁中只露出一星釘尾。
  中釘的人未感到痛苦,不住低頭察看脅下。
  鎮八方卻听到了細小的問心釘入壁聲,還不知是啥玩意,以捷逾電閃的手法拔劍出鞘,“錚”一聲暴響,將端木長風刺來的劍崩開,劍虹再吐,以可伯的速度反擊,鋒尖不差毫厘,點在端木長風的心坎上,冷叱道:“你想死?該死的東西!丟劍!”
  古靈本已沖上,蛇紋杖即將攻出,見狀大吃一惊,僵在當地。
  金眼雕与其他四位同伴,皆已撤劍在手,惡斗一触即發,形勢緊張。
  中釘的同伴突然“哎”一聲惊叫,劍失手墜地,身形一晃,搖搖欲倒。
  金眼周伸手相扶,急問:“尚兆七,你怎么了?”
  “我……我這……這里痛,渾……渾身發麻。”中釘的尚兆七顫聲答,眼神流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鎮八方突然拍劍疾揮,“啪”一聲響,劍脊拍在端木長風的右耳門上。
  端木長風一聲未出,仰面便倒。
  古靈正想搶救,鎮八方已先一步俯身將端木長風的腳抓住向后帶,喝道:“將這家伙弄醒,用重刑迫供,問問他用的是什么暗器。兩位賢弟監視著這些人,誰敢反抗,格殺勿論。”
  說完,走向木壁察看。他一招將端木長風制住,連古靈也惊呆了,誰還敢亂動?
  站在門口的柴哲突然大叫道:“大禍將至,你們還要自相殘殺,豈非愚不可及?”
  “你胡叫個什么勁?”一名大漢厲聲問。
  “下面住的二十六名騎士,有四名是漢人,為首的叫湯豪,他是投靠番人的漢奸。其他二十二名,中有六名是蘇魯克族最驍勇的十八勇士,另十六人皆是可力敵一二十人的勇悍番人。他們假扮旅客,混入柵內。剛才他們已向經過的那批番騎通了暗號,即將里應外合屠盡咱們這些人。你們卻先行互相殘殺,真是自找死路。八爪蒼龍即將發動襲擊黑蝴蝶一群人,少不了各有死傷。番人正好求之不得。老兄們,省些勁准備對付番人算了。”柴哲朗聲說。
  “你嚇唬咱們么?”金眼雕冷冷地問。
  柴哲向后舉手一揮,出現了梭宗僧格。梭宗僧格將一個沒有裹氈巾,昏迷了的騎士丟入。
  “在下用計擒來了一個人,諸位誰會番語,不妨加以拷問,用不著嚇唬你們。”柴哲冷笑著說。
  “咱們帶了通譯,蘇魯克人不敢撒野。”金眼雕傲然地說。
  柴哲冷笑一聲說:“當番人開始屠殺時,你的通澤大概也活不成。”
  驀地,無為居士与閔老人同時出現在門口。
  “你們如果再不走,所有的人都不會饒你們。要打要殺,可去對付那些番人。對付自己人,老夫第一個不依。”
  無為居士陰森森地說。
  “柴哥儿已通知了其他的人,即將在番騎大舉來襲之前,解決那二十六個內患,你們參不參予其事?”閔老人沉聲問,語調平和,但神態卻不友好。
  鎮八方當然知道利害,眾怒難犯,他不得不改變態度,用劍挖出一枚絕脈問心釘,瞥了一眼說:“在了知道暗器的來歷了,走!回去再說。”
  五個人帶了行將昏迷的尚兆七,大踏步出室而去。
  當古靈救醒端木長風,走出室外時,外面已形勢緊張,几乎所有的人全都到了樓下的廣場中。
  湯豪与二十四名同伴,在東北角近柵門處列陣。
  柴哲在閔老人与無為居士的衛護下,帶著擒來的俘虜,站在湯豪的對面兩丈左右,將俘虜向下一丟,用漢語叫:“姓湯的,你說,你是不是蘇魯克族的走狗漢奸?說。”
  湯豪揚了揚手中的單刀,叫道:“廢話少說,你們想怎樣?”
  “在大批番騎來襲,你們里應外合之前,咱們必須擒住你們。你們是投降呢,抑或是拼命?”
  “咱們拼命。”湯蒙大叫。
  柴哲改用番語叫:“蘇魯克族六勇士,出來答話。”
  應聲出來了六個身材結實粗壯的番人,其中之一叫:“漢客,你們已死到臨頭,愿降者不殺。”
  “他說什么?”無為居士向柴哲問。
  “他說我們已死期將到,投降者不殺。”柴哲照實答。
  無為居士上次被番騎赶回,灰頭土臉狼狽万分,余恨未消,不由無名火起,身形一閃,便遠出丈外。
  番人不由分說,大吼一聲,火雜雜地欺上,鋼刀一閃,連肩帶背就是一刀,凶猛絕倫。
  無為居士不退反進,身形像電光一閃,在鋼刀未下的剎那間,撞入番人怀中。左手一揮,便扣住了番人持刀的右膀,右手疾揚,“噗”一聲悶響,拍中番人的天靈蓋。
  番人連人也未看清,身軀一顛,接著鋼刀脫手,人搖搖晃晃向下跌坐。
  無為居士左手一抖,番人的身軀突然凌空倒飛。他左手一帶,番人仍向后倒飛,但右手已齊肩而折。他將斷手丟在腳前,鮮血洒落在雪地上,猩紅触目,冷笑道:“不知死活的番狗,便宜了你。”
  番人砰然跌落在兩丈外,聲息全無,腦袋已變了形,氈巾散落,气息已絕。
  六勇士之一,在一照面之間便被對方赤手空拳所擊斃,所有的番人全都大惊失色。
  “殺!”一名番人情急大叫。
  所有的番人包括場豪在內,全都發出可怖的吶喊,同向前沖,鋼刀飛舞。
  柴哲奔向湯豪,一面大叫:“快殺,遲恐不及,若是走脫了一個,咱們將埋骨西番。”
  殺聲震天,人群大亂,雙方接触,慘號倏揚,動魄惊心。
  遠遠地,胡笳聲長鳴,飛舞著的雪花擋住了視線,狂風勁烈中,四面八方出現了無數朦朧騎影,吶喊聲如無際傳來的殷雷,人馬如潮。
  茄聲凄厲,万馬奔騰,狂風呼嘯,殺聲震天。
  碉柵內的那些武林成名人物,已不再顧忌什么武林規矩了,拋棄了個人的恩怨,一致對外。在柴哲下令速戰速決下,一擁而上,只片刻間,二十五名番人和漢奸,死傷大半,一部份沖向柵門逃命。
  柵門附近。赤楊堡主江湖暴客謝星一行十二人,奮不顧身把守住要道,來一個殺一個。
  混戰中,表現最出色的是,無為居士、九現云龍、云夢雙奇、八爪蒼龍等等几個老前輩。
  閔老人只是虛應事故,連一個人也沒殺到。
  柴哲追逐湯豪,只因所有的人,穿的全是番裝,短期間很難分辨出身份,所以場豪能乘亂沖出人叢,直奔梯口。
  梯側人影一閃,一個身材不高的人搶出,長劍疾揮。
  “要活的。”柴哲急叫。
  劍虹倏止,湯豪乘机一刀急揮,“當”一聲暴響,刀被劍震得反向外蕩。
  柴哲到了,雙拳發如電閃,“噗噗噗”一連三記重拳,全搗在湯豪的脅腹上,最后一掌劈中耳門,湯豪仰面便倒。
  柴哲一把抓住湯豪,向截住湯豪的人笑道:“謝謝你,兄台。”
  那人頷首為禮,突然一躍兩丈,沖入混戰中的人叢。
  柴哲一怔,心說道:“咦!這人的眼神,我覺得有點眼熟,似曾相識哩!他為何不打招呼?”
  他無暇多想,先拉脫湯豪的肩關節,將對方的氈巾撕成條狀,把湯豪捆了個結結實實,塞在梯下藏好,方回頭奔出。
  惡斗已經結束,二十余名番人,在百余名武林高手的圍攻下,后果不間可知。總計活擒了八名,其他全死了。而這群武林高手中,只有十一名受了傷,內中兩人傷勢稍為嚴重,其他并無妨礙。
  惡斗剛結束,五六百番騎已經沖到,形成合圍,箭如飛蝗,殺聲震天,四面八方同時進攻。
  碉柵中的人各守方位,躲在柵后准備搏殺破柵而人的番人。樓上,十余把強弓不停發出冷箭,將沖近柵門的番騎一一射殺,居高臨下以逸待勞,而且倚壁掩身,因此箭無虛發。
  番騎向柵門連沖三次,皆被逐回,雪地上人馬的尸体零落。只有五六名番人翻柵而入,被柵后的人解決了。
  久久,番騎終未得逞,遺尸近四十具,死馬數十匹,攻勢頓挫,最后終于像潮水般退去。
  眾人皆心中凜凜,直至番騎全部隱人風雪中,久久方敢喘出一口長气,各自返回住處休息,所有的人,在拷問俘虜迫出口供后,無不對柴哲另眼相看,暗暗佩服。
  柴哲帶了湯豪回到樓上的住處,向古靈說:“靈老,請派人把守室門,不許旁人接近,咱們拷問這位姓湯的家伙。”
  文天霸自告奮勇,把守住室門。
  柴哲弄醒了湯豪,解了綁,坐下冷冷地問:“湯兄,你是不是肯合作呢?”
  湯豪倚坐壁根下,肩關節尚未接上,痛得額上青筋跳動,肌肉抽搐,臉色灰敗,喘息著說:“要殺就殺,湯某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我怕什么?”
  “哼!我知道閣下嘴上不怕死,但眼神卻透露了你閣下貪生的秘密。閣下,只要你從實供來,在下饒你一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希望閣下相信柴某的諾言。”
  “你……你要我招些什么?”
  “你听著,咱們另外擒獲了八個人,對證口供時,如有一言不實休怪柴某食言。你如果胡說八道,柴某要以分筋錯骨五陰搜脈等等酷刑對付你。”
  “讓老夫活剝了他。”古靈陰惻惻地說。
  湯豪臉色死灰,但口气仍硬,說:“你問吧,湯某不一定答复,”
  “你會答复的,閣下。”柴哲冷笑著說,接著問:“閣下必定認識咱們几個人,是吧?”
  湯豪扭頭他顧,說:“不認識。”
  柴哲一手拉住湯豪的左耳輪,冷笑道:“你再推倭,在下先撕下你的耳朵來。”
  “用刑迫供,你算哪門子英雄?屈打成招,豈能令人心服?你并不能證明湯某認識你們,逼出來的話并無用處。”湯豪大叫。
  柴哲冷笑一聲說:“要證明不難、首先,你的番語并不流利,并非久處番邦的人。其次,你對那些番人并不熟悉。當柴某和你商量晚上突圍的事時,你吞吞吐吐作不了主,始終回避在下的目光,可知你做不了主,未獲番人的信任,顯然你剛到此地不久。其三,裴福一群人搶糧生事被圍,如果閣下真是住在蘇魯克族的漢客,番人豈會不派你閣下前來交涉之理?可知那時你們四位漢人并不在此。其四,柴某与你商量時,你始終有意回避在下的目光,顯然你早已認識在下,因此做賊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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