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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四寶擂台


  輕舟泊在夷陵州的水西門外,天色已近黃昏。
  玉抓林玉娘鑽出門外,眼中涌起歡樂的神彩,盯著山坡上的小小州城自語道:“冤家,我來了!你躲不開我的。”
  她綽號玉狐,可知定然是個美嬌娘。
  二十歲出頭,成熟女人的風韻极為動人。
  瓜子臉白里透紅,一雙晶亮的媚目可勾魂攝魄,櫻桃小口极為誘人。
  九月天,金風微帶涼意。
  她穿了一襲玉色的勁裝,外罩翠色大氅,褲下露出一段劍鞘,一看便知是個闖蕩江湖的女英雌。
  輕舟來自荊州,只有她一個客人。
  碼頭上人群亂成一團,客貨上下不停。
  南北碼頭共泊了上百艘船。
  南碼頭皆是從三峽下來的,北碼頭則是從下江來的船。
  她笑了,笑得好媚。
  接著似乎感到自己失態,收斂了笑容,向船伙計說:“船家,請替我把行囊帶到北門繹雪樓的如夢居。”
  船伙計反而將她的行囊放下,苦笑道:“姑娘請見諒,咱們船家照例不負責攜送行囊。”
  “什么,你……”
  “姑娘請不要生气,碼頭馬上有人下船替姑娘送行囊上岸。”
  “哦!也好。”
  跳板尚未搭妥,岸上已輕巧地跳下一名健壯的腳夫,笑嘻嘻地向船家舉手打招呼,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姑娘的行囊,就大踏步登岸行去。
  行囊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而已,重量僅一二十斤,提在手中輕飄飄地。
  她將大氅緊了緊,掩住誘人的洞体,也掩住身上佩的劍,緊了緊頭上的花布包頭,緩緩的踏上跳板。
  腳夫將她的行囊往地面一放,向她伸出一只大手,五指收放三四次,她不理會手勢,也不懂手勢,說:“替我送到北門降雪樓附近的如夢居。”
  腳夫竟然不長眼睛,涼涼一笑說:“城門旁有人替你送。”
  她柳眉微蹙,意似不悅,但并未發作,伸手取行囊。
  腳夫伸腳一撥,將行囊撥開,不住開合的手,直伸至她的胸前,說:“你還沒給腳錢,能取行囊?”
  “哦!你要腳錢?”她不解地問。
  “當然。”
  “你并沒替我將行囊送到地頭。”
  “我替你提上碼頭。”
  “哦!好像有道理。”她說,并取出一串錢遞過。
  腳夫盯著她手中的一吊錢,撇撇嘴,不屑地說:“你給我這一吊錢,要來買水喝么?”
  嫌少,小意思,她問:“你要多少?”
  “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就這樣從船上提上碼頭?”
  “對,快給!”
  銀子她不在乎,但像這种硬討的無禮態度,她卻實在受不了。
  但碼頭上人多,她不愿變臉,笑道:“那么,你替我拿上去。”
  “拿上去?”
  “對。我再自己提下來,省一兩銀子。”
  腳夫怪臉一翻,沉聲道:“小娘子!你少給我窮開心,在下還得到別條船去賺錢。一兩銀子是你們這些有錢人該給的規矩,你給不給?”
  “哦!硬要,不給怎么樣?”
  “我給你丟下水去,你自己去撿。”
  她心中冒火,冷笑道:“丟丟看!”
  腳夫也火了,俯身去抓行囊。
  “叭”一聲暴響,她一耳光抽出。
  腳夫狂叫一聲,扭身摔倒叫:“反了反了……”
  她一腳踏住腳夫的右掌,冷笑道:“你瞎了眼昏了頭……”
  “哎喲……伙計們,來哪……”
  腳夫狂叫,無法將手掌拔出,痛得狂叫不已。
  立即圍上來几個腳夫,有人叫:“這女人好凶,把她丟下江去!”
  她猛地一把抓住腳夫背領,抓小雞似的提至近水處,將人向江里拋,轉身向前叫拋她下江的腳夫點手叫:“你過來,你。”
  就憑她單手抓人提起來向下拋這份能耐,再加上大氅前襟已開,露出勁裝与佩劍,已把腳夫們嚇唬住了。
  “老天!”要將她拋下江的腳夫臉色蒼白地叫,扭頭溜之大吉,其他的人也一哄而散。
  她提起行囊,在眾目睽睽下排眾而出。
  看熱鬧的人紛紛讓路,同時指手畫腳地議論紛紛。
  碼頭至城門口僅五十步之遙。
  城門口附近的腳夫,早已看到碼頭上發生的事故,二十余名挾了扁擔的腳夫,似乎早已嚴陣以待,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碼頭北面,施施然過來一個穿青袍的青年人,劍眉虎目,隆額朱唇,雄健英俊,臉色如古銅,手挾一個長布卷,气概不凡。
  身后,跟著一名提行囊的腳夫,提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
  青年人腳下甚快,不久便赶上了林玉娘,在距城門口十余步,泰然地超越而行。
  他從北碼頭來,可知也是從下江乘船來的,但他的客舟泊在北面,路林玉娘的輕舟停泊處約有五十步,因此雖知道碼頭上曾經發生事故,并未留意,人也太多,他并不知林玉娘大發雌威懲腳夫的景況,只感到沿途的人向姑娘指指點點,不免心中狐疑而已。
  但一看姑娘佩了劍,親自提著包裹,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因此疑云盡消,泰然赶路入城。
  好奇心人皆有之。
  他入城后,在城門內側止步,向跟在后面的腳夫說:“你先走一步把包裹送至客棧,我等會儿就來。”
  說完,塞給腳夫二兩碎銀。
  腳夫只要有銀子到手,一切遵命,難下笑臉道謝,將銀子揣入怀中,提著包裹走了。
  青年人站在右面的告示牌前,一面看著貼在上面的各种告示,一面留意城外的動靜。告示牌上有一張是州衙貼出的賞榜,起首的一行大字寫的是:“捉拿三峽巨匪大魁……”
  常格是銀子五百兩,死活不論。
  這种榜在夷陵州,像是家常便飯,但效果并不大。三峽悍匪甚多,殺人越貨平常得很,官方兵勇調動困難,沿途千峰万巒數百里方圓的無盡山區,數万大軍捉不住一個悍匪,只有任令匪徒逍遙法外。
  但為了應付苦主,不得不虛應故事的出告示懸賞捉拿匪徒。
  林玉娘裊裊娜娜到了城門口,兩旁支著扁擔的二十余名腳夫,互相一打眼色,開始移動攔住去路,虎視眈眈,一個個成了怒目金剛。
  走路的人知道要出事,紛紛走避。
  林玉娘心中有數,將行囊向腳下一丟,淡淡一笑,盯著迎面攔住去路的為首挑夫,粉臉上殺机怒涌。
  臉上的頰肉可看出她在笑,但眼中毫無笑意,冷電四射,這种英委實令人心中發毛。本來是個艷如花朵的動人美姑娘,這一笑卻成陰很詭秘可怖的嚇人女嬌娃。
  她的目光,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魔力。
  為首的腳夫不由自主打一冷戰,悚然退了兩步。
  她掃了眾人一眼,陰笑著問:“你們誰想行凶?站出來給我看看。”
  兩名腳夫一挺胸膛,扁擔一橫,攔住去路,其中一人說:“你要行凶!該先打听打听咱們夷陵州的規矩。”
  “你想怎么?用扁擔打我?”
  “你如果不賠償咱們的損失,咱們就對你不客气。”
  “哦!不客气給我看看。”
  挑夫扁擔一掄,便待劈來。
  人叢,突然鑽出一個文弱書生,青衫飄飄,手持一把折扇,眉目清朗,面白唇紅人才一表,修長的身材顯得輕飄飄風吹得倒,輕巧地排眾而入,驀地沉喝道:“住手!你們好大的膽子,青天白日,城門口要道,竟敢向一位婦道人家行凶?反了!”
  挑夫怪眼一翻,怪叫道:“書虫,滾你娘的蛋!你管什么狗屁的閒事……”
  話未完,“叭”一聲脆響,書生的折扇出其不意地揮出,如同電光一閃,快极,抽在挑夫的左頰上,暴響震耳。
  挑夫驟不及防,向后急退,大叫一聲,以手掩額几乎摔倒。
  第二名挑夫大怒,大喝一聲,一扁擔掃來,聲勢洶洶,很有力道。
  書生手一伸,便抓住了掃來的扁擔,右手的折扇再閃,呼嘯著拂過挑夫的鼻尖。
  鼻尖飛落丈外,“噗”一聲撞在一個看熱鬧的閒漢胸口,方向下墜地。
  “哎喲……”挑夫狂叫一聲,丟掉扁擔駭然后退,斷鼻處血如泉涌。
  眾挑夫大惊,卻還有一個冒失鬼不信邪,扁擔倏吐,“毒龍出洞”凶猛無倫,扎向書生的胸膛。
  書生在手用奪來的扁擔輕輕一拂,“得”一聲桃開刺來的扁擔,順勢向前一伸,搭住了挑夫的右肩,輕輕向下壓,喝道:“跪下!該死的東西。”
  挑夫怎敢不跪?雙膝一軟,臉無人邑,重重地跪下了。肩膀好像要垮啦!
  呲牙咧嘴像是不胜負荷,跪下后肩膀仍緩緩向下沉。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眾挑夫眼睛雪亮,誰也不敢再妄動,有人叫:“快去叫老大來,這書虫扎手。”
  三名青衣潑皮排眾而入,領先那人壯實高大,敞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壯實胸膛,雙手又腰向挑夫們大喝道:“亂!亂個鳥!我一下子不在,你們就隨便胡搞起來了。瞎了你們狗眼,你們知道這位公子爺是誰?”
  話說得粗野,聲色俱厲,确有震懾的功效。
  挑夫們吃惊地向后退,一個挑夫說:“老大,這家伙……”
  “閉嘴!”
  “是!是!老大。”
  “你們想找死,也該挑個好日子。在銀扇書生凌公子面前遞爪子,你們是活膩了不成?”
  眾挑夫臉色大變,悚然后退。
  銀扇書生凌若天,是荊州府江上大豪混江龍凌壁的大少爺,手中一把旦夕不离身、四季皆在手的九合銀絲怪折扇,在大江南北未逢敵手,名號響亮,在江湖道上聲譽甚隆。
  但他甚少在外走動管閒事,經常与學舍的士子吟詩作對舞文弄墨。
  當然,他的讀書根底有限得很,但舍得花錢交朋友,吟風嘯月頗有一套,學舍中那些每月領三斗米的窮士子,看在錢份上不得不奉承他。
  夷陵州是荊州府的屬州,近在咫尺,可說是混江龍的院子。
  凌大少爺前來夷陵走走,像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誰還敢在他面前撒野?除非這人真的活膩了。
  老大揮手赶人,喝道:“還不向凌公子賠禮,混蛋,要我打斷你們的狗腿么?混蛋!”
  眾挑夫怎敢不遵,紛紛丟了扁擔抱拳行禮賠不是。
  老大行禮笑道:“公子爺請原諒。這些混蛋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小的將好好管教他們。公子爺尚請海涵。”
  銀扇書生也丟了扁擔,放了挑夫,笑道:“小意思,回去說他們一頓也就算了。哦!你認識我?你是……”
  “小的陳權,去年曾經在荊州訪友,混了個把月,因此認識公子爺。”
  “哦!原來如此。你們走吧。”
  “是,公子爺剛到么?”
  “是的,剛到。我的船就在前面。”
  “小的請公子至賓館安頓……”
  “不必了。我有事,你請吧。”
  陳權行禮告退,臨行并將看熱鬧的人赶散。
  林玉娘一直在旁含笑俏立,等閒人散去,方沖銀扇書生嫣然一笑說:“凌爺,早知你在本地具有如此權威,我該在荊州登門拜訪,借尊府的船前來夷陵豈不免掉多少麻煩?”
  銀扇書生呵呵笑道:“在荊州你找不到區區在下,在下是從三峽下來的。
  哦!失禮失禮,還未請教姑娘貴姓芳名呢,在下凌……”
  “凌公子若天,我沒記錯吧?”
  “姑娘……”
  “小女子姓林,賤名玉娘。”
  銀扇書生一怔,欣然道:“原來是玉狐林姑娘!失敬失敬。久聞芳名,只恨無緣識荊……”
  “今日幸遇,幸何加之……”林玉娘學他的口吻往下接。
  銀扇書生大笑,俯身提起她的行囊說:“聞名不如見面,見面胜似聞名,姑娘果然美絕天人,詞鋒犀利。在下領路,替姑娘找地方安頓,如何?”
  林玉娘笑道:“不敢當,謝謝你,我已有地方安頓。安頓后,再向你道謝,如何?”
  “姑娘在何處安頓?”
  “北門終雪樓旁的如夢居。”
  銀扇書生一怔。問:“咦!是不是金眼鷹葛南洲處?他為何不派人前來接你?”
  “我不認識金眼鷹……”
  “但你找他……”
  “我有朋友在那儿落腳。”
  “哦!我帶你去,走。”
  “謝謝,有勞了。”
  “能為姑娘效勞在下不胜榮幸,不必客气,請隨我來。”
  兩人并肩入城,有說有笑狀頗親密。
  青年人仍在城門看告示,直待兩人去遠,方冷冷一笑,揚長而去。
  青年入到了平安客棧,先前提行囊的腳夫在店門外相候,迎上笑道:“大爺,小的已遵囑交代店家,替大爺訂了一間上房,行囊已經交柜了。”
  青年人又賞腳夫一錠銀子,說聲謝謝,入店而去。
  不久,他出店向北街走,信步而行,悠閒地瀏覽這座位于山坡上峽口第一座大城。
  街道有不少坡,走不了多遠便有石級,兩側的店舖由于街道窄小,門面都不大,光線很差。
  登上一座石級,迎面看到一塊大招牌,上面有五個朱紅大字:曹家糕餅店。
  店面可真不大,他走近柜台,一名店伙含笑招呼:“大爺,買綠豆糕么?
  小店……”
  “買兩盒云片糕,一盒山楂糕。”
  “請稍候……”
  “慢著。”
  “小的听候吩咐。”
  “我要的是夾心壽字云片糕。”
  店伙一怔,說:“小店的白玉云片全湖廣有口皆碑,可沒有夾心壽字云片。云片不時興夾心的……”
  柜內的一位中年店伙急趨台前,先向店伙揮手說:“你怎么把財神爺往外攆?快先進去里面張羅,這里交給我招呼。”
  店伙困惑地入內而去,中年店伙向青年人頷首笑道:“小店的云片福祿壽全有,客官你是要壽字夾心?”
  “對,壽字夾心,外加福祿。”
  “多少?”
  青年人伸出三個指頭,若無其事地說:“七盒,缺三。”
  中年店伙取來一盒云片糕,遞過說:“子,青云坊董家小巷口。”
  青年人丟下一吊錢,淡淡一笑說:“子,青云坊董家小巷口。謝謝。”說完,緩步出店而去。
  子夜,靜寂的山城。
  青云坊在州城東北隅,董家小巷是幽靜的住宅區。
  子初,一個花子已蹲在小巷口相候。
  青年人腳下輕靈。幽靈似的走近了小巷口。
  小花子像受惊的鹿般,一蹦而出,扣指連彈三聲。
  青年人腳下一慢,干咳了兩聲。
  小花子走近,低聲問:“早,是社爺么?”
  “早,子正。請領路。”
  “請隨我來。”小花子說,往巷內一鑽。
  在一座內院秘室中,一燈如豆,椅上坐了三個人,青年人杜爺是其中之一,坐在客座上首。
  主人是個花甲老人,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外表毫無老態,用低沉的嗓音說:“老弟台,你想要什么?”
  “老前輩,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晚輩要老前輩鼎力相助。”
  “呵呵!你老弟的事,老朽當全力以赴。”
  “四寶擂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朽只知道是有一批來路不明的人,擺下的要命擂台。四寶是酒、色、財、气,內情頗不簡單。”
  “擂台名很絕。”
  “确是絕。”
  “內情如何?”
  “這個……恐怕老朽無可奉告,抱歉。”
  “老前輩的看法是……”
  “老朽認為那是可怕的陷阱,老弟台不去也罷。”
  “有朱堡主的消息么?”
  “抱歉,從沒听說過這號人物。不瞞你說,老弟以前所說山西摩天岭的事,江湖朋友皆認為是無稽之談,相信的人寥寥無几呢。”
  “哦!這也難怪。那次活著离開的只有几個人,現場又被一把火燒光,難怪無人肯信的了。哦!玉狐林玉娘今天到了貴地,老前輩你已經知道了么?”
  “知道,她是金眼鷹的貴賓。”
  “那次女判官俞黛姑娘之所以前往摩天岭,是應玉狐之邀而前往應約的。”
  “真的?”
  “晚輩對玉狐一無所知,老前輩能否把她的底細見告?”
  “好!請听我說……”
  青年人杜爺靜靜地听完,笑道:“晚輩要在她身上下些工夫,這是條最好的線索。”
  “可是,她會不會認識你?”
  “我想不會……”
  “不是你想,而是必須作最坏的打算。”
  “這……”
  “你可以易容變嗓。不然,万一被她認出你的身份,不是自投羅网?”
  “呵呵!江湖朋友認識晚輩的人并不多,不必易容,只須改裝變嗓便可。
  謝謝老前輩賜助,容圖后報。晚輩告辭了。”
  送走了青年人杜爺,老人向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青年小伙子說:“怎樣?
  你看這人如何?”
  小伙子搖搖頭,有點困惑地說:“師父,徒儿看不出他有何過人的地方。
  平易近人,毫無笑傲江湖震懾人心的气魄,不像是江湖傳說中神出鬼沒的曠世奇人。”
  老人呵呵笑,意味深長的說:“孩子,平凡中方顯出偉大。真正的英雄,決不是三頭六臂喝一聲天地變色,手一動天崩地裂的神。等你出外歷練時,便知道成名立万得來不易了……”
  話未說完,老人老眼放光,神光炯炯注視著花窗,壽眉軒動,哼了一聲喝道:“朋友,何不進來一談?”
  “啪!”窗閂突然自行折斷。
  “吱呀呀……”窗門徐徐推開。
  窗外夜黑如墨,一無所見。
  冷風颯然,燈火搖搖。
  小伙子倏然而起,長劍出鞘。
  老人伸手虛攔,低喝道:“不可魯莽。”
  黑影一叫閃,像飛入一頭梟鳥,無聲,卻速度奇快。
  老人也倏然离座,抓住椅旁的山藤杖。
  “篤!”飛行物落在桌上,是一只高有一尺的皮制不倒翁,但形式雖是不倒翁,面型卻是個青面僚牙的三眼惡鬼,以五彩繪制。燈光下顯得陰森可怖,神秘詭异。
  不倒翁著桌,立即開擺搖擺動,腹內發出的篤的篤怪響,搖一搖,響一聲。
  鬼面的眼睛,也隨著低昂搖擺而眨動,伸出僚牙的大嘴,也隨著激張開合,像是活的。
  室中寂靜如死,只有不倒翁的怪聲有節拍地響動。
  鬼气沖天,陰森可怖。
  老人臉色大變,須眉皆張。
  小伙子一個箭步到了桌旁,伸手便抓。
  “慢!”老人叫。
  “師父……”
  “這是陰山鬼王的信物。”老人悚然地說。
  不倒翁仍在擺動,仍在的篤怪響。
  小伙子急趨窗下,正想向外跳。
  “吱溜溜……”
  外面傳來了可怖的鬼嘯。
  老人迅捷如風,縱近窗台,一把抓住小伙子向側急閃,低喝道:“快進密室……”
  話未完,一陣腥風從外刮入,呼嘯有聲。
  老人的手剛伸向壁燈燈台架。
  金芒似電,“噗”一聲輕響,燈台架上多了一條金鱗耀目,黑環紋怵目的尺長异蛇,身軀卷搭在架上伸出雞卵大的三角形頂上有冠的大頭,吞吐出半尺長黑色長信,令人迷亂的怪眼,死盯著老人躍然欲動。
  這條蛇不但色彩可怖,頭与身大小怪得不成比例,且腥气扑鼻令人欲嘔。
  老人的手僵住了,進退失据。
  小伙子猛地舉腕,想一劍劈向怪蛇。
  怪蛇的頭隨劍移動,黑信吞吐轉急。
  老人手緩慢地收回,低喝道:“不可!劍對付不了這畜生,劍揮出你死定了。”
  “師父,這是什么?”小伙子問。
  “金角鐵甲蛇,蛇魔的殺人毒物。孩子,我們大劫臨頭。”老人慘然地說。
  “的篤!的篤……”不倒翁仍在擺動發聲,令人感到頭皮發炸。
  金角鐵甲,昂首吐舌,腥气益濃。
  密室的秘門無法開啟,老人的眼中涌起絕望的神色,一咬牙,向窗外喝道:“兩位既然找上門來,何不入室一談?”
  一聲鬼嘯,灰影穿窗而入,眨眼中,室中便多了兩個相貌猙獰的灰袍老人。
  左首老人桀桀笑道:“閣下不愧稱天地雙靈,完全摸清了咱們倆的底細,果然名不虛傳。我陰山小鬼王万分佩服。”
  右首的蛇魔手點蛇皮杖,也怪笑道:“你天地雙靈朋友滿天下,消息靈通,滿腹江湖秘辛,見聞廣博,武林動靜与江湖詭秘,你是無不通曉,咱們自然瞞不了你。你躲得好緊,外人如無中人引介,必是不得其門而入,見不到你這位武林首屈一指的元老名宿。”
  “但仍然瞞不了你們兩位。”天地雙靈沉靜地說。
  “呵呵!你閣下狡兔九窟,真不易找。”陰山鬼王怪笑著說,笑聲中充滿得意,意思是說:你狡兔九窟藏得秘密,我們仍然將你找到,棋高一著。
  天地雙靈淡淡一笑,問:“兩位夤夜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陰山鬼王臉一沉,陰森森地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有事就教。”
  蛇魔桀桀怪笑道:“我這人直腸直肚,說話開門見山。咱們來找你,是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說得太多。”
  “哦!老朽好像沒說有關兩位的任何一句閒話。”
  “但你卻著實妨礙了別人。”陰山魔王冷冷地說。
  “是有關四寶擂台的事么?老朽對這件事陌生得很,至今仍然所知有限,所知并不比一個江湖后輩多。”天地雙靈坦率地說。
  蛇魔大為不耐,向陰山鬼王道:“少磨牙,咱們把來意告訴他。”
  “對!告訴他。”陰山鬼王拍拍佩著的劍鞘說,掃了四周一眼道:“咱們此來,与你商量一件對你我皆有好處的事。”
  “老朽請教。”
  “咱們要你永遠不要再說話,永遠不要再打听別人的隱私。這樣,你我都有好處。”
  “你是說……”
  蛇魔接口道:“如果你又聾又啞又瞎,大家都有好處。”
  陰山鬼王又道:“在你又聾又啞又瞎之前,有一件事要問你,剛才出去的那位年輕人,是何來路?”
  天地雙靈沉聲道:“老朽無話可說,無可奉告。”
  “你非說不可。”
  “我天地雙靈不是這种人。”
  “不說你得死。”蛇魔聲色俱厲。
  天地雙靈哈哈狂笑道:“老夫年屆古稀,死了不算短命,死嚇不倒我的。
  信不信由你。”
  蛇魔舉起蛇皮杖,擊地發聲冷笑道:“在下卻是不信。”
  金角鐵甲身軀急轉,突然凌空彈射而出,像是電光一閃,扑向天地雙靈。
  天地雙靈大喝一聲,手一抄便抓住了金角鐵甲,右手的山藤杖一揮,擊中了燈台架,口中喝道:“華儿快走!”
  灶台下突現一座暗門,燈光倏熄。
  金角鐵甲一口咬在天地雙靈的小臂上,身軀一轉,便脫出了掌握。
  平時,天地雙靈一抓之下,碗大的巨石也碎如粉末,但卻握不住金角鐵甲。
  “師父……”華儿狂叫。
  “快……走……”天地雙靈凄厲地叫。
  黑暗中,華儿奮身一滾,滾入秘門內,門向下降。
  黑暗中,陰山鬼王一掌向秘門拍去。
  但晚了一剎那,“彭”一聲大震,強勁絕倫的掌風擊在門上,門紋絲不動,原來是鐵葉門。
  火折子一晃,火焰跳躍。
  天地雙靈臉色泛及,坐倒在地,哈哈狂笑,笑聲凄厲刺耳,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陰山鬼王用劍撬門,叫道:“快弄開門,斬草除根。”
  “哈哈哈哈……你們枉費……心……机……哈哈哈……”天地雙靈一面狂笑,一面叫。
  桌上的鬼面不倒翁仍在搖擺,仍在發出的篤的篤令人心膽俱寒的怪聲。
  金角鐵甲在天地雙靈身上游動!
  兩個老魔挖掘鐵門,有磚石紛落。
  天地雙靈的笑聲余音裊裊,气息漸弱,終于,他發出一聲微弱的歎息,吁出他在世的最后一口气。
  門撬開了,下面是一條黑暗地道,出口在小巷的陰溝上方,小巷中黑沉沉,鬼影懼無。
  兩老魔站在小巷中,跌腳大恨。
  “去追蹤那個青年人。”陰山鬼王說。
  全城黑沉沉,三五聲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斗轉星移,子夜已過。
  如夢居在繹雪樓的東面不遠,那是一座富麗堂皇的花園大廈。
  內堂中燈火輝煌,主人金眼鷹葛南洲是個身材偉岸的中年人,有一雙特异的火眼金睛。
  客席上,美姑娘玉狐坐在一位年輕英俊的青年人身旁。
  另一側,坐著臉涌詭笑的銀扇書生凌若天。
  青衣青年人身穿的是青色勁裝,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英俊中透露出三五分傲气。
  劍眉入鬢,目似朗星,玉面朱唇,薄薄的嘴唇緊閉著,流露著一絲目空一切的傲世者笑容。
  胸襟上,繡了一個銀絲繡成的飛虎圖案。
  他,就是江湖上頗有名气的俏郎君飛虎尚玉山。
  這位爺是個江湖浪子,亦正亦邪亦俠亦盜,自視甚高,狂傲任性,輕功拳劍造詣非凡。
  玉狐顯然對飛虎极為迷戀,嬌媚地說:“玉山,我看出你并不歡迎我來。
  我千里迢迢前來看你,你用這种冷冰冰的態度對付我,為什么?”
  飛虎淡淡一笑,抿抿嘴說:“林姑娘,既然知道我不歡迎你來,還問什么?”
  “我要知道為什么?”
  “哦!這……你要知道,這次我与南洲兄結伴往巫山見識四寶擂台,你知道有多少凶險?你來反而礙事,所以你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嘻嘻!這么說來,你是不愿我參予其事的了。”
  “不錯。”
  “也就是說,你不是有意躲開我,仍然是關心我的,是么?”
  金眼鷹接口道:“林姑娘,你們年輕人的感情糾紛,在下不好干預,局外人也不宜置喙。這次在下与尚老弟入川,茲事体大,可說凶險重重,九死一生,你就放他一馬,讓他自己決定一次好不好?”
  玉狐媚目流轉,笑道:“葛爺,男女間的事,你是個過來人,應該幫助我們才對。同時,我与你們結伴同行,多一個人可以多一分照應,有何不可?”
  “林姑娘,不是在下小看你……”
  “葛爺,我玉狐的藝業,決不容許任何人小看我。”
  “這……一群大男人,多了你一位美麗的姑娘同行,想想看,那方便么?”
  “入川至巫山,沿途乘船,有何不便?”
  飛虎尚玉山不耐地說:“不必說了。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反正還有不少時日准備,以后再說吧。”
  銀扇書生突然呵呵一笑,向玉狐說:“林姑娘,這樣吧,這條路在下是識途老馬,如不嫌棄,何不乘在下的船一同前往?”
  玉狐媚眼一轉,計上心頭,媚笑道:“是啊!我怎忘了凌爺是水上的大豪?這樣吧,在未有其他的決定前,我預訂下凌爺的船位了。”
  “那是在下的榮幸,希望姑娘早作決定。在下保證姑娘沿途如意,心情愉快。”
  “謝謝你,凌爺,你真好。”玉狐媚笑著說,送過一道情意綿綿的眼波。
  人就是怪,男女間的感情更是怪。
  飛虎本來對玉狐沒有多少好感,原因是玉狐在江湖經常鬧風流糾紛,玉狐死纏著他,他反而覺得不值得珍視。
  但今晚當著人前,殺出一個同樣英俊出色的情敵,玉狐居然向銀扇書生公然送秋波,他自然感到臉上無光,心中不是滋味,登時有點不悅,冷笑道:“凌兄是混江龍的愛子,大江這條水,可說是凌家水路溝,當然可以保證沿途如意心情愉快了。”
  銀扇書生呵呵笑,不介意地說:“尚兄,如果你老兄要船,請別忘了招呼兄弟一聲。兄弟保證為尚兄效勞,三五條船兄弟尚可張羅。”
  “謝謝,尚某不勞費心。”
  “不用客气。那么,尚兄不介意兄弟伴同林姑娘前往巫山了?”
  “林姑娘自有她自己的主見,在下不能越俎代庖代為決定。”飛虎悻悻地說。
  玉狐心中大樂,接口道:“等我有所決定,再說好不好?”
  銀扇書生站起告辭,笑道:“天色不早,兄弟該告辭了。再不走,便得犯禁啦!明早再來拜訪葛爺。林姑娘,明早在下前來邀請姑娘同游郭璞台,姑娘可否賞光?”
  飛虎冷笑道:“凌兄明天不回荊州?”
  “在下該回荊州么?”銀扇書生針鋒相對地問。
  “凌兄不怕令尊倚閭而望?”
  “尚兄是孤儿,無親無故,沒有父母倚閭而望,又怎知倚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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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b211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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