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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結緣隨航


  飛虎臉色一變,冷笑道:“倚望成空定然是悲痛的,凌兄還是早些回家,以免出了意外,尊府……”
  “尚兄請放一万個心。我銀扇書生不才,天下大可去得,應付意外綽有余裕,凌某還沒有將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放在眼下呢。”
  飛虎霍然推椅而起。冷笑道:“听說凌兄的銀扇十分了得,兄弟倒想見識你老兄應付意外的能耐。”
  銀扇書生拍拍胸膛,傲然地說:“你老兄如肯指教,凌某隨時奉陪。”
  劍拔署張,气氛一緊。金眼鷹赶忙打圓場,笑道:“你兩位算了算了。天色不早,咱們也該歇息了。”
  天地雙靈的死訊,次日一早便傳出了。
  這位江湖老前輩万事通之死,帶給武林朋友無比的震惊与惋惜。
  一連三天,銀扇書生藉口盡東主之誼,陪伴玉狐遍游夷陵四郊名胜。
  飛虎尚玉山因与金眼鷹忙著准備入川事宜,忙得團團轉,無法抽身与銀扇書生競爭,更無法阻止銀扇書生追求玉狐,故暫時落于下風。
  玉狐不是什么三貞九烈女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江湖蕩女,既然飛虎分不開身,有一個同樣英俊魁偉的銀扇書生追逐裙下,她也就心花怒放,興高采烈地与銀扇書生同游,打得火熱。
  但她不是個正常的女人,心中對銀扇書生并未產生真正的情愫。
  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寶貴的,容易得來的并不算稀罕。
  她得不到飛虎尚玉山,心中仍念念不忘。
  銀扇書生有意追求她,得來甚易,在她的心目中,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她仍然玩得盡興,銀扇書生确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游伴。
  這天一早,兩人乘了銀扇書生的輕舟,上航十五里,到達大江的峽口平喜壩。
  平喜壩是大市鎮,在城西北十五里。
  江水從峽口奔流而出,至此江面擴張,山勢已盡,水流徐緩,是大江進入湖廣平原的第一站。
  從四川下放的船只,經過三峽的無數可怖險灘,在灘峽中歷盡凶險,至此方脫离死神的威脅,因此皆在此地靠岸,焚香酬江神。
  旅客則登岸找地方進餐,舉杯共慶平安,因此鎮名平喜。
  其實這里沒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地方,只是一處祭神飲食的地方而已。
  上行的船不在此地停留,僅在江面于船頭祭江神。
  下航的船泊岸祭神,停泊期有限,小作停留便下航,至夷陵泊舟,极少有船在此停泊過夜的。
  唯一可觀的是碼頭旁的江神祠,兩旁的酒樓食店倒是百味雜陳的好去處,因此也是龍蛇雜混的是非地。
  輕舟發航不久,另一艘小舟也溯江而上,遠遠地緊隨不舍。
  兩人出現在江神詞,立即吸引了旅客們的注意。
  玉狐這騷狐狸人生得嬌美,又媚又悄,穿一身月白衫裙,滿頭珠翠,脂粉薄施,拋頭露面出現在街上,怎不引人注意?少不了有不少登徒子和閒漢,跟在四周評頭論足起哄。
  混江龍的江上地盤,上游到此為止,本地的人不認識凌家大少爺,上江來的旅客更不知他是何等人物。
  銀扇書生并不介意有人起哄,反而心中高興,有出色的美女同行,乃是頗為得意的事。
  另一艘小舟,停泊在下游半里地一處江灣大樹下,船夫舟未停妥,一名敞衣襟潑皮打扮的中年大漢,已迫不及待地一躍上岸。
  接著上來的,是一位穿著綢緊身衣的青年人,臉上泛著健康的色彩,猿臂鳶肩,雄壯如獅,大眼炯炯有神,微露笑意,英气勃勃,流露出三五分靜逸的神采。
  強壯魁梧的人,穿上青緊身尤顯得雄壯,而且生气勃勃,活力澎湃。
  總之,好俊的年輕人。
  年輕人緊了緊腰巾,向船家笑道:“你們可以走了,謝謝。”
  船夫眉開眼笑,笑問:“大爺,晚間要不要回去。”
  “不必了。”
  船駛离江岸,勁矢地向下放。
  中年潑皮呵呵笑道:“趙爺,你真大方,一賞就是二十兩銀子,夠這小子划半月船。”
  趙爺也呵呵笑,說:“周兄,你也得了不少,不是二十兩,而是二百兩。”
  “在下不同,那可是玩命錢。”
  “呵呵!又不要你玩命。”
  趙爺一面說,一面從怀中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金錠,遞過道:“再給你四十兩銀子,夠花費了吧?”
  黃金一兩,折銀四兩,十兩黃金是四十兩銀子。
  大漢接過便往怀里揣,笑道:“得人錢財,与人消災。趙爺,放心吧,”
  “話講在前頭,先小人后君子,咱們如議交易。鬧事以后。你老兄必須立即离開夷陵州。”
  “那是當然。趙爺,等會儿動手,你的拳頭可得放輕些,在下也好平安离開夷陵州。”
  “這請你放心,在下手底下有分寸。”
  “那就好。在下先走一步了,要找几個人幫忙呢。”
  “請便。小心了!”
  巳牌初,早得很,上江來的船,最快的也得在近午時分方能赶到。
  上行的船,則早已駛入燈影峽啦!
  碼頭在鎮東,泊了十余艘小舟。
  江神詞在碼頭北端,詞前的廣場有不少游人。
  所有的人,目光皆隨著玉狐轉。
  銀扇書生走在左首,緩步而行,眉飛色舞頗為自得。
  那年頭,女人不許可与男人并肩而行,但玉狐卻不理這些不平等的老規矩,她倚偎著銀扇書生,旁若無人。
  踏入詞前的廣場,她笑道:“過几天要入川,是不是想燒注香求江神保佑,”
  “也信,也不信。”
  “此話怎講?”
  “神保佑我,我就信,碰上倒霉事,我就不信。”
  “嘻嘻!你真講求功利呢。”
  “這年頭,誰不講求功利?對不對?”
  “不錯,不講求功利,誰也活不下去。”
  談話間,后面跟上几個潑皮。
  那位姓周的大漢,也夾在人叢中,几個人嘻嘻哈哈跟上,有人說:“我的天!好香的小娘子。”
  另一名潑皮怪腔怪調地叫:“朋友們,誰到過巫山神女峰?那位美麗的神女,有沒有這位小娘子美。”
  話說得离了譜,銀扇書生扭頭怒目而視。
  周潑皮叫道:“弟兄們,閉上嘴,少說几句。”
  嘴是閉住了,但人仍向前跟。銀扇書生以為嚇阻奏效,也就不再追究,轉首舉步前行。
  周潑皮立時腳下一緊,猛地伸手搭向玉狐的后肩。
  玉狐早就留了心,猛地扭轉嬌肩部,右手來一記“隨風拂柳”,掌捷逾電閃。
  周潑皮也早就有所准備,事先已知道對方的底細,自然吃不了虧,搭肩的手伸出一半,人便倏然收手暴退,巧妙地避過玉狐的一擊,但也已惊出一身冷汗。
  “該死的東西!”玉狐叫。一擊不中,回頭反扑,不肯干休。
  周潑皮撒腿便跑,腳下甚快。
  銀扇書生一聲怒嘯,急起直追。
  周潑皮一面逃,一面大叫:“有人行凶,救命!”
  青衣青年人恰好到達,迎面攔住叫:“站住!誰行凶!”
  銀扇書生到了,大叫道:“這狗東西調戲婦女,打死他!”
  周潑皮向側奪路,急急脫身,表示确有此事心虛逃走。
  年輕人腳快手快,一個箭步便攔住了,伸腳一鉤,周潑皮被絆扑地便倒。
  年輕人一把揪住周潑皮的衣領向上帶,一拳疾飛。
  “砰”一聲響,周潑皮挨了一掌,摔到丈外,鬼叫連天。
  狂怒的銀扇書生一躍而上,銀扇發似奔雷,點向周潑皮的天靈蓋。
  年輕人手疾眼快,伸腳撥得周潑皮滾出扇下,伸手抬住銀扇書生握扇的手肘,笑道:“兄台手下留情,這些小痞棍不值得和他們計較。”
  銀扇書生正在火頭上,厲聲問:“你要管在下的閒事?滾開些!”
  年輕人也臉一沉,大聲道:“調戲婦女罰不至死,教訓他一頓也就該算了。要不就送官究治。你不能用私刑置他于死地!”
  “你說什么?你……”
  “在下說得夠明白了。”
  “你知道你管了誰的閒事?”
  “在下不管你是誰,只知……”
  “滾你的蛋!”銀扇書生怒叫,霍地一耳光摑出。
  年輕人更快,右手一拂,硬接來掌反切對方的脈門,從容不迫,輕靈准确,毫無火气,确然名家身手。
  銀扇書生一怔,斜飄八尺冷笑道:“在下居然走了眼,閣下竟然是行家中的行家,難怪你膽敢強出頭管閒事。哼!你帶了兵刃么?”
  “沒有。”
  銀扇書生插好銀扇,冷冷地說:“那么,在下与你在拳掌上見真章。”
  年輕人不理他,轉頭向狼狽爬起的周潑皮叫:“你這痞棍,還不快滾?”
  玉狐柳眉倒豎地說:“他不能走!”
  年輕人淡淡一笑道:“姑娘,在下看得一清二楚,這人既未出言調戲,手亦未沾姑娘身軀,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小心,憤怒与憂愁,皆可令人衰老得快,而美麗的姑娘卻最怕衰老,算了吧!沖在下薄面,饒了他這一遭。”
  玉狐的一雙媚目,不斷地打量著他,漸漸怒气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明媚的笑容,噗嗤一笑問:“你認識我么?”
  “不認識。”
  “那你憑什么要我沖你的金面放他一馬?”
  “因為咱們已經認識了。”
  “哼!你頗為自信哩!”
  “好說。好說。”
  “剛才你那招拂云手很不坏。”
  “姑娘夸獎了。”
  “哦!你貴姓大名?”
  “區區趙罡,百家姓下第一姓。”
  “剛直的剛?”
  “不,天罡的罡。”
  “我姓林,小名玉娘。哦!你在江湖闖道多久了?”
  “闖道大約有半年了。在此地訪友未遇,正打算离開。多管閒事,休怪,休怪。”
  銀扇書生眼都紅了!玉狐与趙罡有說有笑攀交情,他愈听愈火,愈看愈冒煙,接口道:“你我的事還沒完,在下凌若天,要教訓你這小輩,免得你日后闖出更大的禍來。亂管閒事,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趙罡哼了一聲,撇撇嘴說:“不是我小看你,你還不配教訓我姓趙的。算了吧,在下不与你一般見識。”
  說完,扭頭就走。
  銀扇書生更是怒火攻心,大聲道:“你給我站住!在下要廢了你。”
  趙罡冷冷地轉身,冷冷地向玉狐問:“林姑娘,這人与姑娘有親有故么?”
  “親又怎樣?故又怎樣?”玉狐微笑問。
  “有親有故,在下就沖姑娘的金面,不与他計較。”
  “我与凌公子是談得來的好友。”
  “那……”
  “似乎你我也談得來,不是么?”
  銀扇書生怒不可遏,但仍隱忍不發,气沖沖地問:“玉娘,你到底幫誰?”
  玉狐咯咯笑,笑得花枝亂抖,笑完說:“我誰也不幫。”
  “你……”
  “誰不知我是個母大虫?”玉狐怪聲怪調地說。
  “你的意思……”銀扇書生不解地說。
  “你們兩虎相斗,雌虎自然要袖手旁觀,誰也不幫,只跟胜利者。你看過雌虎幫雄虎拼斗?拼斗是你們男人的事。”玉狐毫不臉紅地問。
  這些話,激起了銀扇書生的斗志,虎目中涌起了重重殺机,冷笑道:“對,拼斗是咱們男人的事。姓趙的,你准備好沒有?在下要進招了。”
  趙罡拉開馬步,淡淡一笑道:“上吧!閣下。”
  銀扇書生毫不遲疑地逼進,怒火令他忘了禮數,忘了身外的一切。
  他揉身直上,食中二指疾探而入,奇快地點向趙罡的左期門要穴。
  一出手便用點穴術,表示他是個內家高手。
  忙者不會,會者不忙。
  趙罡完全不閃不避,仍用拂花手接招反擊,左手閃電似的桃向對方的脈門。
  銀扇書生這一著是誘招,指停不進,突地扭身切入,左掌疾吐,來一記“小鬼拍門”,內力驟發。
  趙罡冷笑一聲,不向左閃,向右大挪移,從掌前移過,扭身左手一抄,“帶馬歸槽”反扣對方脈門,捷逾電閃。
  天下武術門派眾多,各具絕技,各有所謂不傳之秘,絕招名目繁多,但說穿了也不過如此而已,万變不离其宗,人身可攻擊之處畢竟有限,攻防之間全憑手疾眼快爭取机先。
  所謂絕招,是死中求生或有机可乘時的特殊招術,以及明偷暗襲的怪异手法而已。
  取胜的要訣心法,是敵未動我先動,迫敵于我意料之中,或出其不意探隙而入,虛虛實實引敵入瓮。
  因此說,學拳千招,不如一快!
  快主宰了一切,是武術的基本條件。
  之后,便是所謂經驗与膽气机智了,這必須經過千錘百練方可望出人頭地。
  當然相搏的精神狀態最為重要,稍一大意,常會在陰溝里翻船。一些高手名宿,也可能栽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后生小輩手中。
  銀扇書生這招尋常的“小鬼拍門”,是凶猛的進迫中宮夠狠的,招術雖平凡,但如果机會控制得恰到好處,一招便可解決趙罡。
  可是趙罡高明得多,不向左閃向右移,這表示趙罡的閃避身法快。不在乎攻來的招式是如何迅疾,而在這种緊要關頭,趙罡所用的“帶馬歸槽”卻平常得很。這是借力打力的极普通招式,寓攻于守,但稍嫌消极。必須改換招式方能制敵。
  問題就出在這是消极的招式,因此反而令銀扇書生大出意料,他猜想趙罡閃避后,必用“吳剛伐桂”招式攻腰肋,或者以腿攻下盤,因此未料到“帶馬歸糟”是主攻,正想撤招右閃,已來不及了。
  趙罡的手快得像電光一閃,搭住了他的手腕,“帶”的力道僅僅用了三分勁,另七分卻易帶為“沉”和“掀扭”,這亦是擒拿術中最平常的手法。
  說快真快,旁觀的人只听一聲沉叱,銀扇書生已凌空前翻飛出丈外,“噗”一聲跌了個背脊著地,手腳朝天。
  “哎唷!”銀扇書生惊叫,左手抬不起來了,挺身躍起,伸手要拔他那威震江湖的銀扇。
  可是,扇未能拔出,僵住了。
  趙罡正站在他身旁,右手搭住了他的右肩,淡淡一笑道:“得罪得罪。算了吧,朋友。”
  他感到搭在肩上的手,重得像一座山,右半身發麻,血气翻騰,心頭發緊。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臉色蒼白地說:“高明!朋友,你贏了。”
  趙罡抽回手,泰然地說:“客气客气。在下十分抱歉。”
  玉狐笑道:“你值得驕傲。舉手投足剛猛而穩健,靈活矯捷。動如狂飆,靜如山岳,气魄超絕,确是高明。可惜未能繼續看你施展,不然我會看出你的出身來歷。”
  “姑娘夸獎了,在下受寵若惊。打扰兩位了,在下告辭。”趙罡含笑道。
  他抱拳一禮,轉身便走。
  “且慢!”玉狐叫。
  “姑娘有何指教?”趙罡轉身問。
  “你目下有事么?”
  “訪友不遇,轉回夷陵。”
  “哦!如無要事,何不結伴同游?”
  “抱歉,在下還有俗務待理。告辭。”趙罡客气地拒絕。
  玉狐顯得不悅,說:“也許你需要我專程邀請,可是嫌我不夠誠意么?”
  趙罡淡淡一笑說:“在下确是無法分身奉陪。再見。”
  說完,就大踏步走了,一直走向碼頭,不曾回顧。
  玉狐吁出一口長气,冷冷地說:“天下間沒有人會拒絕我的邀請,只有他和玉虎兩個討厭鬼。”
  銀扇書生臉色尚未恢复原狀,恨聲道:“我要派人傳出信息,饒不了他。”
  玉狐盯著他冷笑道:“你如果派人找他的晦气,我一輩子不再理你。”
  “玉娘,你……”
  “你這人胸襟未免太狹窄了些。”
  “你……”
  “你知道我要入川。”
  “不錯,我也要去巫山開開眼界,說好了咱們同行。”
  “你知道咱們需要藝業高明的人隨行。”
  “這……”
  “假如有這姓趙的同行,你以為是否多一條得力的臂膀?”
  銀扇書生臉一紅,訕訕地道:“我不希望他同行,多一個飛虎尚玉山,我已……”
  “嘻嘻!若天,你吃醋了?”
  “你……”
  “難道我就無權選擇我所愛的人?”她怒聲問。
  “玉娘……”
  “你不要跟我入川,咱們最好各走各路,你自己去吧。”
  “玉娘,你……”
  玉狐神情又轉,笑道:“若天,這是你表現男子漢的机會。一個真正值得愛慕的人,并不以武功決定他是不是英雄,而是他的气量,胸襟,和待人接物的處世風度,對不對?”
  “這……”
  “你的條件最好,難道你不知道?”
  “我……”
  “讓我們相處一段時日,來證明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好么?”她膩聲說,万鐘風情地偎近他,媚目中涌現無盡的情意。
  銀扇書生這塊精鋼,一下子化成了繞指柔,苦笑道:“好吧。我依你。”
  “若天,你真好,我知道我沒看錯人。”她嬌媚地笑,笑得銀扇書生心中一蕩,如不是在大庭廣眾之間,他真會一把將這人間尤物抱入怀中親上一親。
  “但愿如此。哦!你打算邀他同往?”銀扇書生問,戒心仍未消除。。
  “是的,他將是咱們的好助手。”
  “但他已經走了。”
  “他回夷陵州。”
  “但他肯么?”
  “我得盡全力試試。”
  “好吧,悉從尊便。”
  “那么,咱們赶快回夷陵。”
  銀扇書生不再反對,兩人急趨碼頭。
  趙罡已經上了一艘小船,船尚未發航,船夫仍在招攬至夷陵的乘客。
  玉狐站在碼頭上,向坐在船內的趙罡叫:“趙爺,回夷陵么?”
  “是的。”趙罡答。
  “凌公子有快船,何不一同前往。”
  “謝謝.在下已付了船錢啦!”
  玉狐知道不可相強,笑道:“好。夷陵見。”
  趙罡落腳在北碼頭的悅來客棧,王狐為了邀他一同入川見識四寶擂台,花費了不少唇舌。
  起初.他一口拒絕,對玉狐的輕顰淺笑賣弄風情無動于衷。
  他說他初履江湖,僅歷練半載,沒興趣參加那些武林高手名宿的盛會。
  他不是個急于追求名利的人,要腳踏實地慢慢闖出道來,對那种向高手名宿挑戰以便僥幸成名的手段,絲毫不感興趣。
  冒險犯難固然是男子漢的本色,但他并不想逞匹夫之勇,人貴自知,他決不好高騖遠去糟踏自己。
  直至玉狐使出渾身解數,請金眼鷹一同前來做說客,他方感到意動,最后一陣討价還价,要對方允他可以自由行動,他方勉強首肯。
  玉狐又碰上一個不為她的美色所述的人,比飛虎尚玉山更不易挑逗的人。
  但她并不著急,只要相處一段時日,她相信趙罡早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們預定五天后動身赴巫山。如能多邀几個人同行,聲勢壯大辦事就更容易。反正擂期還早看呢。
  夷陵是入川要道,也是各路人馬聚會的地方,這几天市面有點异樣,有不少三山五岳的好漢出現,龍蛇混雜,頗不尋常。
  這天近午時分,金眼鷹、飛虎、玉狐、銀扇書生、趙罡,以及四位在江湖頗負盛名的朋友,同至北碼頭接船,迎接飛虎尚玉山請來相助的好友廬山一圣古松真人,在江湖道上輩高位尊,名頭響亮,他不但藝臻化境,据說道術通玄可呼風雨,只是聲譽不見佳,是個不守清規的老道人。
  早些天,飛虎便接得老道派人來的手書,說是准于月初動身,預定乘三江船行從九江直航夷陵的明珠客船,到夷陵會合三江船行的船,行走大江,漢江,贛江。
  船分三种,計為客船,貨船,游船。
  客船共有三十艘之多,船名皆以“明”字起首。
  明珠客船專走夷陵九江,沿途僅在武昌府停泊上下旅客,是頗為華麗的客船,收費也昂貴。
  由于夷陵以下至南京這段水面不禁夜航,因此客船可以晝夜航行。
  明珠客船每月往返兩次,航期頗為准确,發航与抵達皆有一定的時刻,相差總在一個時辰以內。
  計算船期,明珠客船定于今午抵步,因此他們先到碼頭等候。
  來得太早,他們在對街的鴻賓酒樓叫了一桌筵席,一面吃喝一面候船。
  有玉狐在場,食桌以屏風隔開廂座,前面的大花窗可看到江景,船遠在五六里外便可看到。
  眾人已有五六分酒意,天南地北窮聊。
  玉狐倚坐在趙罡的左首,右首是銀扇書生,飛虎則高坐對席,目光灼灼地打量著玉狐,對玉狐不住向趙罡賣風情的舉動似乎頗為不滿。
  趙罡則泰然自若,對玉狐的挑逗僅略加敷衍,若即若离不溫不火,把情怀已動的玉狐逗得心痒痒地。
  玉狐有意刺激飛虎,藉酒意逐漸脫略形骸。
  她已有了三四分酒意,正是女孩子最動人的時光,粉頰紅似石榴花,眼波橫轉面容媚,纖纖素手拍起酒杯,直伸至趙罡的唇前,似笑非笑地說:“趙罡,你喝了我這杯酒,我有几句知心話問你。你不會拒絕我吧?”
  趙罡不好在席前拉拉扯扯,當然也不會斷然拒絕,干脆落落大方,喝干了杯中酒沉著地問:“姑娘不知有何見教?”
  “我們已相處三天了吧?”
  她微轉玉首,媚態橫生地問,搭在趙罡手臂上的纖手并未挪開。
  “三天半了。”趙罡也似笑非笑地說。
  “我們相處得怎樣?”
  “承蒙諸位不棄,沒把在下當外人。”
  “可是,你卻令我生疑。”
  趙罡一惊,但老練地道:“林姑娘,在下可委實不知有何讓諸位生疑的地方。”
  “譬如說:你的身世,家世,師門,友好等等,迄今你仍然只字不提,問起時顧左右而言他,多方回避不愿作答,這是不公平的。”
  趙罡心中一覺,笑道:“林姑娘,不是在下守秘,而是事非得已。一個闖蕩的江湖人,在親朋故舊心目中,已經是不太光榮的事,目之為浪子痞棍,說起來豈不令親友蒙羞?在下出身微賤,既未投名師,更無赫赫有名的朋友,你叫我如何說起?好漢不提當年勇,何況在下也實在沒有什么當年可提,藏拙豈不甚好?”
  一旁的銀扇書生冷冷一笑道:“為人在世,多多少少總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
  趙兄守口如瓶,不愿讓人知道底細,确是有其必要。”
  趙罡呵呵笑,轉首問:“凌兄這一生中,又曾經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銀扇書生自取其辱,臉色一變,正待發作,驀地白光一閃。一道白虹從屏風頂端飛越而來,“得”一聲脆響,穿透一只盛菜的大碟,碟卻竟然不曾破裂。
  眾人一惊,推椅而起。
  尚未看清是什么玩意,“啪”一聲響,霧云飛騰,整個桌面彌漫著一團白霧。
  飛虎反應最快,躍過屏風頂端出外去了。
  金眼鷹在同一瞬間大叫:“毒霧!屏住呼吸。”
  眾人不約而同左右一分,繞過屏風。
  外間是寬廣的食廳,空蕩蕩地不見有人,連店伙也不見蹤影,食桌与木凳擺得整整齊齊。
  最快的飛虎已先下到了梯口,向下叫:“店家,怎么回事?樓上為何沒人招呼?”
  一個店伙站在下面答道:“咦!剛才有位大爺下來招呼,不許閒雜人等登樓,因……”
  “那人在問處?”
  “沒見下來,不在樓上么?”
  飛虎不再多問,轉身用目光在廳中搜尋,八個人都在廳中。玉狐突然惊叫:“咦!趙罡沒出來。”
  金眼鷹一個箭步到了屏風旁,向內一看,趙罡若無事其地安坐不動,自斟自酌神態悠閒。
  桌上霧气漸散,但仍流動著淡淡的霧影。
  趙罡听到了腳步聲,扭頭指指桌上說:“葛兄,這朵花是何用意?”
  碟中心,插著一枝洁白的素絹花,大如拳頭、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花梗是三分粗的堅木所制,外纏白絹,穿透碟底,再插入桌面寸余。
  玉狐奔入,臉色大變,脫口叫:“霧中花!”
  眾人一擁而入。飛虎在桌旁打量了片刻,問道:“玉娘,這真是傳說中的霧中花?”
  玉狐打一冷戰,惊恐地說:“恐怕是真的,我曾經听說過這件事。”
  趙罡放下酒杯,伸手要拔起霧中花。
  銀扇書生手快,伸手攔住惊恐地叫:“老兄,拔不得!”
  “為何拔不得?”趙罡不解地問。
  “你好不知利害。如果真是傳說中的霧中花,你拔起不要緊,咱們在場的人都得死。”
  “有這么嚴重?霧中花是什么人的信記?”
  “那是傳說中的一位邪道女高手,出現江湖僅二年左右,神出鬼沒,藝臻化境。信記所至,人必隨之。在未照面之前,拔了她的信記,有死無生。”
  “誰曾經見過這女人?”趙罡追問。
  玉狐苦笑道:“見過的人不是沒有,但誰也沒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她出現時,据說戴了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
  “我們怎么辦?”趙罡轉向眾人又問:“离開呢,抑或在此候變?”
  金眼鷹吁出一口長气說:“如果真的是霧中花,誰离開等于是向閻王爺做買賣。反正咱們与她無冤無仇,只好等她來吧。”
  驀地,食廳傳來一聲冷笑,一個洪亮的嗓音叫:“你們總算不糊涂,出來說話。”
  眾人大惊、急搶而出。
  剛才大廳中鬼影俱無,這時卻多了三個人。
  一個是穿白衣裙的女郎,佩了一把長劍,臉上蒙了白紗布,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
  梳的是盤龍髻,未戴首飾。
  由于衣寬裙長,因此只看到修長的身材而已。
  另一個也穿白衣裙,但打扮卻是侍女,也佩了劍。
  第三位是個滿臉虯須,暴眼大嘴的佩刀中年人,壯得像頭巨熊,相貌威猛,有一股粗豪驃悍的气概流露在外,令人一看便心中發毛。
  眾人左右一分,一字排開,全部臉現惊容。
  誰也不敢冒昧發話。
  蒙面白衣女郎大袖一抖,侍女立即踏前一步,向心中發抖的金眼鷹問:“你有一雙火眼金睛,自必然是金眼鷹葛南洲了?”
  “正是區區。”金眼鷹悚然地回答,不敢多說話。
  “你是本城的爺字號人物。”
  “姑娘見笑了。”
  “你該知道本城發生的事。”
  “這個……”
  “是誰刺殺了天地雙靈?”
  金眼鷹打一冷戰,急急地說:“不瞞姑娘說,這件事在下查不出半星線索。天地雙靈在本城隱身,在下絲毫不知。”
  “你撒謊!”侍女沉聲叱喝。
  金限鷹臉色蒼白,悚然退了一步,惶然道:“在下敢向天發誓,決無半字虛言。”
  “你敢說你不知道?”
  “老天!在下确是不知。天地雙靈的死訊傳出,在下方知道他死在本城,在下……”金眼鷹失措地叫。
  侍女見他如此可怜,轉向眾人叫:“誰是飛虎?站出來。”
  飛虎也英風全失,臉色發白,他不敢站出來,恐懼地說:“區區在,姑娘有……有何指……指教?”
  “天地雙靈已經死了,我家小姐無法再向他討消息,你是江湖上十大消息靈通者之一,我家小姐向你討教。”
  “不敢當。但……但不知有何事要在下效勞的?”
  “希望你据實回答,万勿隱諱。”
  “在下知無不言。”不可一世的飛虎恭順地說。
  “巫山四寶擂台的主持人是誰?”
  飛虎臉一紅,訕訕地說:“在下正為了這件事,召請友好親至巫山打听。
  如果知道,便不會冒險一行了。据在下所知,在四寶擂台開放之前,從沒听人說過巫山有何异動。巫山附近既非站頭,更非陸路通衢要道,往來的船只也不會在巫山停留,三峽的水寇也不在巫山結寨。因此那儿發生的事,從來就不會引人注意。四寶擂台的消息,上月中旬方傳出江湖,在下一無所知,一時好奇,打算入山一探,其他的事,恕在下無可奉告。”
  “你的話可信么?”
  “在下豈敢隱瞞?這是實情。”
  侍女轉首向女主人用目光示意,白衣女郎沉靜地點頭。
  侍女的目光,重新落在飛虎臉上,問:“君山四秀士來了么?”
  飛虎語气肯定地說:“君山四秀士在君山納福,与江湖斷絕了往來,閉門不問外事,嚴禁門人子弟在外走動,因此,他們足不出岳州,決不會前來。迄今為止,四秀士仍在君山。”
  侍女又向女主人用目光詢問,女主人同樣沉靜地點頭。侍女的目光,落在趙罡身上問:“剛才是誰要拔取家小姐的信物?”
  趙罡淡淡一笑,泰然地答:“乃是區區。”
  “你不知家小姐的禁忌?”
  “不知。”
  “你很幸運。初出道的人,冒失將自招殺身之禍。”
  趙罡的神色毫無异樣,平靜地說:“在下記住就是。不過,在下認為,留花示警賣弄逞能,并不是什么值得驕傲光彩的事,這比那些欺壓良善,魚肉地方的惡棍地痞,高明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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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b211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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