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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忏情离別


  兩側的獸欄中,左是兩豹,它是兩虎,兩方面伸爪,必可將他撕成碎片果腹。
  他受到虎豹鐵爪的進襲,為了生存。他怒火勃發,正待出掌擊斷獸爪。欄外綠影一閃,到了一個俏妞儿,在這行將出掌的剎那間,出聲嬌喝道:“住手!你如果傷了它們,將被立即送入蛇坑喂蛇。”
  他不得不住手,突從爪下轉身飄出。掠至石壁后,貼壁一站,虎豹的鋼爪,半寸之差便可抓住他,他貼在那儿向外瞧,怔住了。
  那是一個美极的俏妞儿,年約十七八,正是怒放的一朵玫瑰花,發育得勻稱而恰到好處,該高的高,該細的細,玲瓏而婀娜,凹凸分明,黑亮的頭發挽成三丫髻。戴了一朵珠花儿,珠耳墜閃閃生光,眉目如畫,粉臉桃腮,櫻唇旁隱現兩只笑渦儿,真美!翠綠窄袖子羅衫,外加有流蘇的坎肩儿,流蘇下端,高聳尖挺的酥胸令人頓生非非之想,小腰地被一條同色繡蘭花的鸞帶,系得小不胜握,下身是同色同質長裙,弓鞋隱現。
  哦!就是剛才和姥姥答話的小妞儿,長裙和弓鞋他認得,聲音也是她的,不錯。
  這才是真正的女人,穿窄腰羅衫和長裙的女人,他的記憶中,崔碧瑤像頭活潑的小野貓、美极艷极,而剛強的華山紫鳳。大膽潑辣的銀衣仙子。溫婉可人的庄婉容,她們在他面前出現時,都是勁裝帶劍,美麗中透出三分英武的男人味。天!男人的眼中,不需要這些,男人本身已夠粗野強悍了,他們要的是真正穿衫裙、溫柔善良而帶母性的女人。瞧,這俏妞儿就可給你一切.她今男人感到需要,溫柔之中,可令男人憑空生出英雄的气概,感列自己是強者,而不怕被雌老虎母夜叉所征服。
  他心中怦然而動,但瞬被怒火所掩蓋,破口大罵道:“卑鄙!你這女妖。”
  她被罵得莫名其妙,訝然問:“你罵我?咦!為什么?“
  他劍眉一軒說:“是你在山上釘在我身后么?”
  “你這人真怪,沒失神吧?”她反問。
  “哼!你才失神。”
  “本姑娘從未离開這里,誰釘住你了?”
  “你身上的香气,說明了在山脊上你曾釘在我身后,我以為是花香,想不到竟會是人,你卑鄙!”
  她恍然大悟,桑然一笑,未置可否地說:“那只怪你學藝不精,卑鄙的原因何在?”
  “咱們無冤無仇,為何用詭計擒我?”
  “那得問你自己。”她仍笑答,鑽石般的大眼睛不稍瞬地注視著他,臉上泛著春花般明媚的甜笑。
  他挫了挫牙,慢慢地說:“在下追天殘幫的人,難道与你們有關?”
  “可以說有關,凡是踏入忏清谷的人,都有關。”
  “那就該光明正大見過真章,用詭計暗算,你們算什么東西?哼!卑鄙。”
  她仍在笑,說:“唷!瞧你,像是自視甚高似的,不服气是么?”
  “在下一劍在手,你,哼!不成,連那個老虔婆也不成,雖則她的點穴手法了不起。”
  她含笑后退說:“本姑娘希望有机會教訓你,我會去懇求師父恩准,警告你,不可傷了虎豹,不然……”
  他呸了一聲說:“我不會受人恐嚇的,你也嚇不倒我,哼!”他向前跨出一步,接著是第二步。
  這時,遠處來了兩條綠影,還有兩個梳雙丫髻的小丫頭。
  另一個灰影,是一位雞皮鶴發的老太婆,那是姥姥,她們一行五人,不!六人,綠衣麗人還拖了一個穿金披風的大個儿男人,走出一座木柵門,緩緩而來。
  君珂第二步踏出,四頭虎豹齊聲咆哮,一邊一頭同時將爪探出,凶猛地向君珂抓下。
  綠衣少女“哎”了一聲,踏前一步,正待出聲叱喝。
  君珂忍無可忍。一聲狂笑,向后疾退,兩手齊出,像兩只大鐵鉗,鉗住了兩只巨爪,向后一扳。
  虎豹的巨爪,被君珂的神力所扳,夾在鐵柵上,動彈不得,另三只爪又抓不上,瘋狂地怒吼咆哮,互抓亂爬,但越掙扎越糟糕。
  君珂貼壁挫身,神力逐漸加重,看樣子,他真能將虎豹的腳扯掉,因為一虎一豹已經開始哀哮,逐漸被拉得貼住鐵柵了。
  姥姥和兩個綠衣麗人匆匆奔到,怔住了。
  “小伙子,放手!”姥姥大喝。
  君珂吸入一口气說:“我要把這兩頭畜生活活拉死,如同活活拉死你們一般。”
  姥姥壽眉一軒,伸手入欄正想出指用指風打穴術制止君珂,相距不足一丈,她手一伸已有三尺余,指風射六尺外當無困難。
  綠衣少女赶忙一拉姥姥衣袂說:“姥姥請慢,這人吃軟不吃硬,是我激他出手的,請讓琴儿制止他。”
  姥姥退后,低聲說:“這人神力無窮,委實了得,好人才。”
  琴儿手扶鐵柱向里叫:“壯士,放手。”
  “我要斃了它們。”君珂頑強地叫,又加了一分勁,兩頭猛獸另三只腿撐不住,身軀已貼在柵上了。
  “夠了,你行。讓我們將虎豹移開,何必虐待兩頭無知的畜生?易地而處,閣下有何感覺?請放手。”
  君珂放了手,一虎一豹軟倒了,倒在地上哀吼,掙扎著向遠處移,狼狽不堪。
  他大踏步走到柵前,怒气沖沖地問:“你們是不是天殘幫的幫凶?說!”
  “你在對誰說話?”姥姥冷然問。
  “就算對你。”他大叫。
  姥姥冷哼一聲說:“你好無禮,老身要教訓教訓你。”說完,扣指彈出,一縷罡風破空射到。
  君珂斜身一掌橫拍,“嗤”一聲銳嘯,指風被他渾雄的掌力震偏,他右掌亦被震得向外一蕩,心中一懍,怒叫道:“老怪婆,你內力超人,放我出來,你該与在下放手一拼,你敢是不敢?”
  “你,哼!早著哩。”老太婆說,其實她心中也是一震。
  “咱們拼劍,你如果怕死,滾你的。”他狂怒地叫。
  綠衣女郎突然插口道:“尊駕与天殘幫有何恩怨,能見告么?”
  “沒有恩怨。”他憤然答。
  “你這人前言不對后語,為何又說沒有恩怨?”
  “在下由徽州府赶赴嚴州府,在路上碰上他們殺人,伸手管了閒事,但仍被他將人擒走,在下追入山中,失去了他們的蹤跡,如此而已。”
  “被擒的人与尊駕有何淵源。”
  “沒有淵源,是個小家伙,不知是誰。”
  另一名拖著穿金披風的人的少女,將人向前一丟,問:“是這人么?”
  君珂搖頭說:“在下從未見過這個人。”
  姥姥揮手,向眾女說:“先別管他,且將他放入水窟中讓他清醒清醒。”
  說完,在石下一陣亂掏,“卡勒”,上面的石項中,中間一塊大石頂向下緩降,下面的石板卻沉下了一方三尺大石,現出一個洞窟。姥姥說:“下去!免得自找苦吃。”
  君珂真是上天無路,膽仍不甘心,站穩身形吸入一口气,奮神力接住了下沉的石頂,神力倏發。
  可是,石頂太過沉重,雙腳所踏處,石板開始出現裂痕,他仍奮全力向上托,石頂降勢銳減但仍逐分下沉。
  外面五個女人,全都臉上變色,君珂渾身開始大汗淋漓,身軀漸向下挫。
  老太婆冷笑一定說:“少年人沒有絲毫判斷力,永遠無法吸取江湖經驗,你這條命早晚要枉送掉,你也不看看這塊万斤巨石頂,豈是你能力所能撐得住的?愚蠢之至,即使你闖蕩江湖一百年,仍是一個乳毛未干的童生,我們走,讓他死撐吧!”
  一行人轉身走了。不久聲息杳然。
  君珂确也無法支撐,便緩緩下挫放手,石頂下降速度甚慢,仍有机會讓他活動,他唯一保命的方法,便是跳下洞中,略一衡量,他只好往下跳。
  這是一條地下通道,窄窄地,只可容一人俯下身子向前走,他必須找到出路,怎能被困在這儿等死?便向前摸索急走。
  走了十來丈,后面水聲嘩嘩,開始放水了,糟!他身形加快,又走了十余丈,水已經及膝,依上漲速度計算,不消多久,他將被淹死在洞中。
  糟!前面已沒有路了,他摸到了石壁,急得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水已經淹至頸下,突然,他發現壁根有吸力,那是泄水的洞穴,水不再上漲。僅淹至頸下,天!這還能泡多久?水冷徹骨,泡久了不麻木倒地也會被冷死。
  他重往回走,洞口已被石頭堵死,這一面的壁根,也就是水涌出之處,他絕望了。
  不知泡了多久,反正皮膚已經被泡得起皺紋了,不能再拖啦!他大為焦急。瘋狂地在洞壁逐寸摸索,看看是否有可疑的地方,也許可由壁角中找出開啟的机關呢。
  摸到出水口這一端,他用胎息呼吸,潛入底部摸索,許久許久,摸到了一塊有花紋的石角,哦!是一頭石獅,獅頭大如海碗,凸出石面三寸左右,怪!獅口中的舌頭會移動哩。
  他浮出水面,略一調息,心中在暗暗打算,決定是否冒險一試,以他上次在九華觀的經驗來說,石壁的任何可疑物件,都有疑問,可能是机關,但這机關是死是活,卻難以斷定。
  他決定冒險,絕不可在這儿等死。
  他開始運功,作最坏的打算,調勻了胎息,開始下潛,扳住獅舌一陣子扭動推拉。
  水中聲音傳得极快,而且清晰真切,地底起了轟隆隆巨響,隨他的扭動手法逐漸加重。
  他心中越來越簡單,身在水中,卻不知水已經將洞淹沒了,驀地,他感到手中壓力越來越大,向下滲的水,吸力漸強,接著是轟然一聲大震,似乎天動地搖,洶涌的激流,以雷震万鈞之威,將他擲入了地底狂流之中。
  他心中駭极,但已不容他掙扎,生死存亡關頭中,他立即定下神,運功護体,以胎息保持元气,讓洪流將他帶入不可測的去向。
  許久許久,他感到身軀移動得极快,并不時受到岩石的撞擊,真气損害甚巨,行將窒息,功力修為還未到家嘛,支持得不會太久了。
  又過了許久,他陷入昏迷的境地了,正在生死須臾之机,流速突滅,人向上浮,微光從上面映照,他神智一震,突然奮余力向上疾升。
  天!出險了,這儿是一個大水潭,洶涌的洪水,向東南溢出,成一條溪流向下流。
  天上星光燦爛,多美好一個世界啊!他從死里逃生了,重又回到人間了。胎息絕學真不可思議,他重生了。
  他渾身脫力,洪水將他向下漂,重新獲得空气,他便浮在水面狠狠地呼吸,讓水將他帶向下游,且調息片刻再說,不然無法恢复精力。
  在他正要開始游向岸邊時,忽听岸上傳出一聲一深長的歎息,接著傳出第一次和他說話的少女的聲音:“我們走吧,天色太黑,即使尸体流出,也無法看到的,從他進入水窟起,迄今僅有兩個半時辰,尸体怎會浮起?明天到下游去找,也許有些少希望。”
  接著,是曾拖著金衣人的少女說話:“明天也無法找,水閘自毀,山洪又大,狂瀉而下直入前溪,与天目溪會合,到那儿去找?算了吧!我們也算盡了心力了,誰知道水閘會突然下陷?”
  姥姥的聲音也響起了:“也好,反正早晚都是死,如何死法,無關宏旨。”
  “姥姥,他的路引上寫明是游學么?”是第一個少女琴儿的聲音。
  “是的,曾中解元,沒有功名,三年后方准備參予會試,真不像是武林人。”
  解元,是鄉試第一,君珂這張文憑,來頭唬人。
  接著是數聲歎息,琴儿又問:“他是何方人氏?死在這儿,連尸首也找不到,真令人難過,他不該太剛強了,剛則易折,半點不假。”
  “是湖廣隕陽府人,一死百了,不用替他惋惜了,走!”
  一行身影消失在崖上,都走了。
  君珂就躲在崖對面亂石叢草中,伏在水際,听得字字入耳,心中大急。他本想一走了之,但被姥姥取走的百寶囊中,有盤纏和路引,這兩樣東西如果丟了,寸步難行,怎成?他必須找她們索回,絕對不可丟失。
  但目下他筋疲力盡,無法出面,眼睜睜讓她們离去,卻不敢有所舉動。
  她們走后,他也就爬上岸來,坐在岸上行功調息。
  “反正她們定然住在左近,等會去找她們索來,要不還,拚了。”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半個時辰之后,精力盡复,立即展開輕功,掠上眾女退走的潭上高崖,舉目細察方向。
  這儿是山谷的東北,星光下,他認得白天所看到的高峰,正在西南七八里外,由谷中向那儿走,正好可達峰下。
  天剛黑不久,肚中稍感到需要食物充饑,他可以三兩天不吃食物,如果有,當然更好。他想起自己正是為了那一縷炊煙而來,真是哭笑不得,他想:“由山洪出口處估計,山谷上源定然積有山洪,必定有山溪,也定然有人家,可能那些鬼女人所住之處,就是白天看到炊煙的所在。”
  他猜得完全正确,她們所走的方向也正是那儿。
  夜風蕭蕭,山谷左方奇峰上源,叢林密布,中間怪石小丘林立,全被遠古森林籠罩在內,在外表是無法看清內情的。而內中一處四五十畝大的林蔭中,排列棋布著十余間以巨木构成的小樓,有些樓中還透出隱隱的燈光,每一座小樓的外圍,皆用合抱巨木做成三丈五尺高的大型木柵,和左曲右旋的通道,貫通十余幢的小樓,人行走其中外表無法看到。木柵上,爬滿了藤蘿,看上綠油油地,如不留心,不會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而圍繞這一帶奇怪建筑的石崖小丘,像一些巨型假山,形態奇古渾朴,猿蹲虎踞气象万千。
  近山崖一帶,是一排獸閘,也就是君珂被困之處,寂靜之中,間或傳出几聲低沉的咆哮,令人心弦狂振。
  整座奇形怪村庄,僅有兩座可以看得見的木柵門,一座在西,也就是君珂跌落陷阱的一面,一座在東,也就是君珂在獸欄中所看到的木柵門。
  有心人一眼便可看出,這村庄共有十五座小樓,外十座分為五方,中五座亦成五方,頭角相應,絕不是五行陣,五行陣不會分五方,而是東南西北中。
  而构成通道的木柵,通向每一幢小樓的路,都不是直線的,乍看去,似乎是繞著現有的巨大古木盤旋,蜿蜒通至各處小樓。
  但人如果站在樹上往下瞧,是看不到通道中的光景的,兩排巨木的上空,已被山藤爬得滿滿地,僅可看到小樓前一塊小小的空坪。
  看了這儿的布置,定然知道住在這儿的人,絕非荒山野人土著,里面定有令人莫測的古怪玩意。
  君珂逐漸接近了木柵外圍的山石,他是循虎豹的低吼聲找來的,心中懦懦不安,因為他听出虎豹并非是被關在欄內的吼聲,而是覓食時發現獵物,而且已經獵獲時的低咆,顯然,這一帶定然有猛獸,而且為數不少。
  他已經發現了燈光,料定那儿定然是眾女所住之處。
  腥風触鼻,唔!有猛獸到了,草木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有兩頭巨物,正在十丈外向他急竄而來。
  他耳目皆极為銳敏,巨大的猛獸,怎逃得過他的耳目?猛地向樹上飛縱。
  剛到了一根橫枝上,突感樹身一動,頂上發生輕微的异聲,有警。以他的輕功造詣來說,飛縱三丈余,可以說定可點塵不惊,樹怎會動?邪門。
  他反應力奇佳,一腳稍移,勾住了橫技,人向下倒,全憑右腳面左腳掌勾抵著橫技,身軀下挂。
  “噗噗”兩聲輕響,樹枝一震,一頭六尺長的大黑影,墜落在他立身之處,那是一頭金錢大豹。
  他身軀倒下,向下一蕩,從另一方面轉上,剛好轉了一圈,轉上了橫枝,閃過了一扑。大豹一扑落空,還來不及有所舉動,他已經轉上來了,事已急,不由他不下毒手,“叭”一掌擊在大豹的頸上,另一手急抄,扣住了一條后腿,用三分勁壓在橫枝上。
  他這一掌下去,力道足可裂石開碑,大豹驟不及防,怎吃得消?頸骨碎裂,皮毛卻未傷,立即斃命,向樹下便栽,但后爪被壓住,挂在那儿了。
  兩頭巨物已到了樹下,那是猛虎,君珂抓起豹尸,全力向下砸去。
  “砰”一聲暴響,將一頭猛虎砸得狂吼一聲,躺在地下掙扎,另一頭扭頭便跑。
  這瞬間,燈光全熄,但君珂注意力在下面,沒發現有變,還不知行蹤已露。
  遠處,突然響起一聲狼嗥一般的异聲,怪!所有的獸吼突然沉寂,只有不時啼叫的梟鳥,在發出鬼哭也似的厲啼。
  君珂直待下面的傷虎走了,方躍下地面向前疾掠,樹上不安全,豹子的腥味沒有老虎濃,陰險,躲在樹上抽空儿來上一爪,吃不消,他不愿在樹上冒險。
  “咦!燈光怎么不見了?”他一面急走,一面自問。
  “也許是夜深了該睡啦。”他替自己回答。
  他抬頭向北凝望,先找到紫微星。北斗的漩璣座前天璇天璣兩星,正位于紫微下方偏東些少,目下是五月初。該是初更正,算后點儿,也不過是初更末而已,夜并不深哩!也許是荒野中夜間無事,日入而息,用不著掌燈,免得浪費燈油。
  他向前摸索而進,星光明亮,他的目力甚佳,黑暗中五丈內可辨秋毫,他怕触到机關消息,所以摸索而進,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他委實有點惴瑞然,深怕再來一次,這玩笑可是開不得。
  前面出現一堆巨石,像一座奇大的假山,石穴石縫黑黝黝地,上面還伸出不少小樹,挂下不少藤蔓。
  “唔!我得小心些儿。”他心中在暗叫。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怪石,要繞石而過,突然,他止步運功戒備,心中一跳。
  石頂上,有一對大眼睛,正反射著星光,映出陰森森的光芒,是一雙像人一般的大眼睛,正注視著他哩。
  他站住戒備,留心受到四面八方的猝然襲擊,但那雙大眼睛,卻沒有絲毫移動的痕跡。
  良久.他心中暗罵道:“林君珂,你怎么膽子這么小了?”他吁出一口气,順手折了一段樹枝。
  人的眼睛,是不容易反射星光的,他是深山中長大的人,發覺那是一頭巨型夜貓子的眼睛,手一場,樹枝脫手射出。
  “啞……”一聲梟啼,夜貓子扑著翅膀,從石上跌下地來,果然是一頭十斤左右的夜梟,在地上略一掙扎,死了。
  他心中大定,夜貓子耳目最靈,受惊便會悄然飛走,這附近定然沒有人,便運气提身繞石而過。
  剛越過怪石丈余,突听身后傳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凄涼抖切,充滿了絕望的情愫,像是幽靈在歎息。
  他吃了一惊,修然轉身,身后沒有人,鬼影俱無,他感到有點毛骨悚然。這歎息聲到底是人是鬼?
  從山谷中吹來一陣輕風,樹梢簌簌作響,怪石上的小樹迎風搖曳,像人在晃動,樹枝掃過岩石面,沙沙作響,加上一兩聲遠處傳來的梟啼,令人只感到汗毛直豎,似乎四面八方全有無數鬼影憧憧往來。
  他正惊疑問,突變又生。
  遠處一座怪石的暗影中,突然出現了七八點暗綠色的光球,有些向上升,升至八尺左右,冉冉而沒。有兩只光球,竟成一線向這儿移動,每球相距五六尺,像是五個人提著燈籠,正繞過一株株巨樹,冉冉而至。
  他火速退到一株大樹后,手一按樹干,卻摸到一處冷冰冰滑膩膩的所在,而且會動,他駭然放手,天!那是一條巨蛇,差點儿挨了一口。
  “刷”一聲,蛇向地下一落,走了。
  他想起綠衣少女的警告,說要將他丟入毒蛇窟喂蛇,這一帶定然有毒蛇,被咬上一口,麻煩得緊,他的百寶囊已被老太婆取走,可解百毒的師魚涎所制的解毒金丹不在條邊,他怎能不怕?即使能用內功將毒迫住,又能支持多久?
  綠色燈籠快到了,他不敢移動,不移動,也是一种防毒蛇的辦法。
  綠色燈籠已到了七八丈內,天!看不見人,距地五六尺飄然而至。
  是鬼魂,我的天!他只覺一陣寒流從脊梁上往上爬,往上爬,真要命,人他不怕鬼可難斗,怎辦?他心中大駭,綠火正向他身前接二連三飄來。
  正在緊要關頭,又一聲深長的歎息傳入耳鼓。音浪几乎与綠火同時到達,配合得极妙。
  他只感到頭皮發乍,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全力連拍三掌。向迎面而來綠火攻去。
  他全力出掌,風雷俱發,凶猛的掌風,以雷霆万鈞之威向前狂涌。
  綠火疾退,化成無數螢火,像被狂風所刮,片刻即隱沒不見。
  同一瞬間,前面八尺左右一株巨樹被掌風擊中,一陣搖撼,枝葉搖曳,枯枝碎葉紛紛下墜。
  也在同一瞬間,遠處怪石上,突然出現兩條奇怪的模糊人影,像是兩個披頭散發的幽靈,在前面十余丈一閃而沒,但听兩聲“吱溜溜’”厲嘯直薄耳膜,令人渾身綻起雞皮疙瘩,那不是鬼嘯是什么?
  他目力夠高明,相距十丈外,按理他定可看清鬼影如何出沒的,但他确是沒有看清,乍現乍隱,一閃不見。
  他心中大駭,毛發直豎,那清晰的歎息,那不是眼花的幻影,刺耳鬼嘯,虛渺的綠色鬼火,天!怎會是假?
  正在他心中大惊之際,突感到頸后有人向他吹來一陣冷風,接著有冷冰冰的物体,輕輕地撫摸他的頸脖。
  他的血液几乎要凝結了,但后天練就的本能,卻令他迅疾地向前一伏,閃電似的轉身,一拳擊出。
  在他一伏的剎那間,頸后的東西也神奇地消失了。“啪”一聲暴響,掌風凶猛地擊中身后的大樹,樹一陣震撼,樹皮飛濺,頭上枝葉像暴雨般洒下,他沒留意其中有一條大蛇,正隨枝葉掉在地下僵死了。
  身后沒有人,鬼影俱無,他嚇得吸入一口涼气,手腳發冷,真有鬼。今晚凶多吉少。
  他的膽量夠大,但對付鬼魂怪物,卻有力不從心之感,不由他不怕,這時的地,真是進退兩難。
  終于,他走下神,忖道:“我林君珂頂天立地,還怕鬼魂不成?心不正神鬼不饒,我林君珂的心有何不正,連那些凶殘惡毒的凶魔也不怕鬼神,我為何怕鬼神為崇于我?呸!林君珂,你該慚愧,你該以此為恥。”
  想到這儿,他膽量為之一壯,問心無愧,何用害怕鬼神?他吸入一口气,定下心神,泰然舉步。
  在他右側一株古樹上,正伏著一個黑影,正凝神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像個隱伏著的幽靈。
  先前出現的兩個披頭散發鬼影,其實并未遠离,正在十余文外一株巨樹的樹洞中,冷眼在旁注視。
  他剛走了兩步,正待展開輕功向上飛掠。
  “唉……”歎息聲第三次響起。這次,他已听清是從怪石左側一個黑洞中發出的。
  他冷哼一聲。倏然轉身向那儿大踏步走去,心說:“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必須找個水落石出,你是人,我揍你,你是鬼.我攆你跑。”
  他雖大踏步向前走,其實已暗中戒備,一有風吹草動,便可立即飄离原地,到了怪石前,并未發生意外。
  黑洞出現在他眼前,那是一個外大內小,黑黝黝的深洞。看不清里面的景物,他沉聲喝問道:“喂!什么東西在歎息?”
  怪!里面果然有東西,有爬行的響動傳出,接著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是人聲:“外面是男人的聲音?”
  “呸!我當然是男人。”君珂答,聲音不像出自鬼口,他心气一壯。
  “尊駕不是忏情谷的人?”聲音急促地問。
  “在下是過路的,你是什么人?請出來說話。”
  “在下神鉤郭樹,被忏情谷的人困在這儿十年了。尊駕可攜有削鐵如泥的寶刃?”
  “在下沒有,赤手空拳。”他照實答。
  “你赤手空拳敢進入忏情谷?老弟,何必騙人?”
  “在下用不著騙你,你無法出困?”
  “要能出困.還在這儿等死?唉!度日如年哩,老弟尊姓大名?”
  “在下林君珂,但愿在下能助你一臂之力。”他向石洞欺近,想察看是怎么回事。
  神鉤郭樹急出聲阻止道:“老弟,站住!”
  他一怔,站住道:“郭兄,為什么?”
  神鉤郭樹的聲音很急,說:“這附近有机關。”
  他一呆,說:“在下應該設法救你。”
  石洞中一陣沉默,不久,神鉤郭樹道:“老弟,這一帶机關极為穩秘,不易找到,用不著老弟冒險了,老弟,忏情谷的女妖們功臻化境,千万不可招惹她們,快退出這一帶險境。”
  君珂不能退,他說:“在下的行囊与路引被她們奪走了,非找她們不可。”
  “千万不可冒進,速退出谷。”
  “不行。”
  “請問老弟是何人門下?”
  “師門恕難見告,請郭見見諒。但不知在下能為老兄盡些少棉薄么?”
  “請老弟火速出谷,在下有事相托。”
  “兄弟必須找她們要回路引……”
  “老弟,你定然不是江湖人。”
  “怎見得?”君珂訝然問。
  “淡而易見,江湖人根本不管路引的事,即使要,只消花些銀子,任何州縣皆可設法找到。老弟,你可以到各地找當地武林前輩,他定能替你設法,何必為此冒險?”
  君珂略一沉吟,說:“兄弟的路引是游學路引,武林朋友絕不會為我盡力。”
  “老弟台如果決定不走,那也是無法勉強之事,只怕一人牢籠出更難,從此永不見天日,假使你心地不光明,而又對万惡之首拋不開,恐怕立有殺身之禍。”
  “郭兄是怎樣被困在此的?”
  “一言難盡,總之,在下是誤闖入谷的,十年前,我神鉤郭樹也曾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響當當的英雄,因朋友之事到桐廬縣查案,誤入此谷被擒受辱,總算我一生行事可質天日,不受外魔所惑,所以得全性命。被囚十年。老弟,千万不可妄試,火速出谷,在下有一事相托。”
  “出谷与否,兄弟尚需衡量,至于兄台之事,如在下力所能及,當全力以赴,請恕兄弟不能事先承諾。”
  “听老弟之言,不輕于言諾,定非泛泛之流,兄弟相托之事,其實不算大事,請老弟日后如經過嵩山少林寺,請將兄弟的遭遇,向家師一述。”
  “令師是那一位高僧?在下對武林陌生,如何找法?”
  “家師法名上宗下慧,供職羅漢堂,尊稱利多羅漢,乃是目下少林第一百零三代門人。”
  “哦!令師是宗字輩的高僧,失敬失敬,兄弟如能平安离開這儿,有机會定替郭兄辦到。目下兄弟想設法先攻破這石洞……“
  “不成,老弟,十年來洞門早已陷死,沒有絕壁穿銅的寶刃,無能為力。”
  “兄弟先用巨石在外向洞壁砸擊……”
  “不可,洞頂可能塌下將我活埋在內,老弟盛情,心領了,听我忠言相勸,火速离開為上。”
  洞壁厚有四五尺,要想攻破,委實不是易事,但君珂不到黃河心不死,他不能掉首不顧而去,便伏下身体,用腳分別探進。
  探到第六步,已經快接近洞口了,突然触到了兩個活套,閃電似鎖住了他伸出的左腳踝,他已有准備,不等活套住下拉,他左手疾伸,一把抓住套繩,右腳和右手突然用勁,陷入地中兩寸神力倏發。
  左腳和左手已收回了,套索的拉力重有千斤,但并未能將他拉近,反而被他拉出來了,繃緊得支支作響,他為人极富机智,將套縈繞到一塊石角上穩住消去了拉力,方抽出右手將活套從腳踝上解開。
  “老弟,還在做什么?”神鉤郭樹在洞內問。
  君珂已經脫困,拉住套索說:“我想察看開啟石洞的机關,幸而我小心,不然便著了道儿,這鬼活套我上過一次當,果然厲害。”
  他一面運功戒備,突然放了活套,活套是九合金絲參以細小的天蚕絲索絞成,他無法拉斷,十分堅韌而富彈性,難怪上次一不小心,被套住便無法掙扎。
  “老弟,千万不可冒險……”
  “砰”一聲大震,活套向下疾收,地面下陷,定然是另一端的重物下墜到底了。
  君珂已知不妙,身形凌空飛起,退出三丈外,人剛落地,“卡”一聲,一塊巨石已將洞口塞住了,他先前所立處,出現了一個丈寬大坑。
  驀地,他感到地面發出沙沙聲,有東西向他腳下貼地射到,來勢甚疾。
  他再次騰身而起,并一掌向地下拍出,“啪”一聲暴響,沙石野草飛揚,他又遠退三丈余,低叫道:“好險!這些鬼女人可惡。”
  他不再逗留,轉身向先前曾發現燈光之處扑去,他身形奇快,進入十余丈外一座密林中。
  驀地,他倏然止步,倒抽一口涼气,毛骨悚然。
  這是一座大有五六畝的樹林,參天古木之下,怪枝橫生。樹干盤虯如龍如蛇,地面沒有一根野草,是沙地,枝柯不密,可以讓人在林下行走裕如,林前面,黑黝黝地是人獸無法通過的險惡密林,其實是木柵,但他無法分辨。
  在林中的枝柯間,懸挂著三具尸体,尸体皆穿著黑袍,長衫長袂,亂發披頭,在輕微地晃動,面向他這一面,一雙怪眼似乎發出綠芒,距地面高約一尺,左右輕晃。
  他不知是否真是尸体,拆了一段小樹枝,向中間一具朦朧的尸体打去,用了一成勁。
  “噗”一聲擊個正著,尸体一震,開始前后擺動,不錯,确是尸体。
  “這些鬼女人,不是好東西。”他喃喃地自語,坦然向前繞尸体超越。
  還未繞過,尸体的綠眼神奇地眨了几眨,不知從何處傳來兩聲尖厲刺耳的鬼笑,聲雖小,但直薄耳膜。
  地下,各處升起二十余朵綠色鬼火,緩緩上升,且繞樹干徐徐飄動。同時,四面八方響起支溜溜的鬼嘯,八方飄揚,令人聞之毛發直豎。
  后面有沙沙聲,他扭頭一看,一個披頭散發的幽靈,正一跳一跳地向他身后接近,接著,丈余后又出現一個,兩幽靈大袖飄飄,似乎迎風飄舉,但林中卻沒有風,他們身上綠火若隱若現。顯得更為陰森可怖。
  他吃了一惊,但卻不太害怕了,轉身面對幽魂。逐步后退,一面運勸戒備.一面沉聲問:“是人是鬼?回答。”
  鬼用一聲刺耳厲嘯作為回答,一跳一頓,逐步迫近。
  君珂過去從未真看過鬼,也沒听過鬼叫,心中疑惑不定,但已定下了神,仍一步步向后退,厲聲道:“你們是人,為何裝鬼?”
  他往后退,忘了后面有尸体,遇到最右一具尸体前了。
  驀地,他頸上搭上了一雙大袖,尸体竟是活的,把他抱住了。
  他已運功護身,袖一著体便已警覺,不等對方抱實,右手疾起搭住大袖,身軀前俯,大吼一聲,將戶骸從肩上凌空摔出。
  戶骸驟不及防,沒想到君珂的膽子不但沒被嚇破,反應之快,迅疾絕倫,反而一無顧忌,竟被摔出三丈外,“撕”一聲裂帛響,一只大袖到了君珂手中,尸体飛出。突在半空中連翻兩跟斗輕靈地落下站住了。
  君珂將尸体摔出,沒想到是尸体,以為受人暗襲,所以按緊大袖里的手。如此,摔出之后,對方的手必定折斷,不折斷臂骨也完了,可是對方的手竟然一滑而出,只將衣袖留下了。
  開始動手,他心中大定,沒有什么可怕的,拚了!這份臨敵反而鎮定,靈智反而清明的工夫极難養成,千人中難有一個。
  君珂看清背后暗襲的人,竟然是尸体,吃了一惊,急向左急飄,不錯,中間和右面的兩具尸体,皆落在地面,手中握住吊索,“吱”一聲厲叫,向他一躍而至。
  他扔掉斷袖,一聲沉喝,反扑而上,一招“分花拂柳”攻出兩掌,分襲兩具尸体,人向有閃電似的隨右掌而進,直攻對方胸膛。
  左面尸体左大袖大揮,“啪”一聲將掌風暗勁震散,但身形也晃了一晃,不能及時逼進。
  右面尸体右手吊繩上拂,要纏君珂的右掌,他的掌力未吐的剎那間,突然后收,他掌力已練至收發由心之境,這一掌輕靈地收回了,人仍前扑,雙腿閃電似地攻出一記“蝴蝶雙飛”,看去像是兩腿同出,先直進,然后左右倏分,攻勢之迅疾凶猛,如電耀霆擊。
  尸体的修為似乎更高明些,已在黑暗中看清他右足先飛,重心在左,左足的變化定然夠凶狠詭异,如果后退。可能更凶猛的招式連綿不斷而至,他右手吊繩下搭,左大袖一揮,“橫鞭斷流”硬拂攻來的雙腳,向下急落,罡風倏發。
  “啪啪啪啪”,君珂四腿全踢中大袖,響聲似乎在同一瞬間暴起,罡風迸射,兩人同時暴退數步。
  君珂飛退八尺,心中一懍,大喝道:“你們是人,為何裝神弄鬼?”
  五個鬼影將他圍在中間,同時發出銀鈴般的輕笑,分明是少女的笑聲,當然不是鬼。
  “你們是忏情谷的人么?別笑,回答。”他夷然無懼地喝問,怒火陡生,气勢洶洶地。
  一袖接了他四腳的少女,將長發挽好,笑道:“人与鬼并無不同,閣下著像了。”
  “胡說!別顧左右而言他。你們是忏情谷的人?”他沉聲問。
  “是又怎樣?”
  “在下要找谷主說話。”
  “你還不夠麻煩谷主,本姑娘正要找你,你沒被淹死在五里下水道之中,奇跡!”
  “暗算在下的老太婆何在?”他的話越說越大聲。
  “你找她老人家則甚?”
  “找她索回在下的包裹行囊。”
  “用不著了,到了忏情谷的人,有兩條路可走,沒有第三條路,但兩條路中,同樣不能再見天日,要包裹行囊何用?趁早打消這無望的念頭。“少女娓娓道來,若無其事。
  “你們是些什么人?”他要探口气。
  “一群不愿与世相爭的世外女人,谷名忏情,此中原因你用不著過問,你准備了。”
  “准備什么?”他不解地問。
  “准備就擒。”她答得干脆俐落。
  “憑你們?哼!妄想。”
  身后第一個出現,假裝幽靈的少女,突然冉冉前飄,揮袖令其余四人退后些儿,說:“不是我們,是我,你能接得下十招,便足以在江湖橫行了,上!看你能否接得十招。”
  少女語音极甜,十分悅耳,但口气之狂傲,也十分刺耳,充滿了自信、囂張,輕蔑,自負,太瞧不起人了。
  君珂并未被怒火蒙蔽了靈智,反而心中懍懍,凝神行功,漸漸六合如一,將衣尾掖在腰帶上怒火全消,抱拳為禮,笑道:“姑娘定然功臻化境,但在下亦不甘菲薄,請!”
  少女并未將長黑袍衣尾掖起,也沒回禮,笑道:“你不以為我太過狂傲么?”
  “不然,在下認為姑娘必有所恃,藝高人膽大,深具自信,故而道出心聲。”
  “你言不由衷哩,滿遭損,謙受益,自信与狂傲不同,本姑娘的話,已至狂傲之极限,你不在心中罵我才怪。”
  “姑娘,在下不愿与姑娘斗口,請賜教。”他立下門戶,作勢欲動。
  她腳踏丁字步,輕靈地滑進。說:“你不必顧慮。其余的人絕不會向你出手,動手時性命在須臾之間,你可以全力施為,不必為外物与禁忌而影響招式。請!”
  “在下不敢喧賓奪主,請!”
  “有僭了,記住。沒有虛招禮招。”
  招字一落,她人隨聲進,大袖一抖,就是一記“天外來鴻”。沒有勁風,沒有聲響,不徐不疾地划出一道半弧,迎頭抽到,一閃即至。
  君珂不敢大意,本想閃讓一招再說,但說過沒有虛招和禮招,他非接不可,不由他多想,身形略向左閃,右手倏出,“妙手擒龍”從左向右一抄一勾一扣,左手立掌如刀,突然直切而出,攻向對方右肩脅。
  她不收招,僅身形左移一步,硬攻硬接,拚定了。
  “啪啪”兩聲暴響,人影倏分,罡風乍起,地下沙土飛揚。
  君珂退了三步,他的手擒不住對方的大袖,一近袖便被一陣陣渾雄的勁道疾退,左掌也被袖緣拍中,身不由己,被凶猛的潛勁震退了三步。
  他心中駭然,這鬼女人內力之強,委實駭人听聞。第一招,他當然不敢用全力,但也用上了七成勁,竟被震退了三步,豈不令人吃惊?往對面看,她不但沒被震退,竟在他還未站穩之間,已一聲嬌笑,身形如電扑到,大袖已經上下齊到,罡風乍起,与先前大為不同,她用上了剛勁,攻出一記“上下交征”。
  君珂有點不服气,听對方嬌嫩的嗓音,她能有多大年紀?自己任督已通,功力大進,躋身一流高手之林而無愧色,難道還怕她不成?他加了兩成勁,以攻還攻,雙掌上下疾分,招出“天地交泰”,硬接雙袖。
  雷聲乍起,雙方似乎功力相當,凶猛的勁風四射,各退兩步.不等站穩,上即重新扑上。
  一連串急攻硬搶,三照面四盤旋,兩人換了五招,身形越來越快,在古樹叢中乍進乍退,八方急旋,但听風雷攝入心魄。樹皮和技葉向四面激射。
  雙方皆打出真火,力道逐漸加重,五招中硬接了三招,优劣漸判,論長力,姑娘屈居下風,不耐久斗,論凶狠詭异,君珂則稍差一籌,所以君珂是逐次后移,圈子越拉越大,但守得嚴密,每一招皆有后勁讓他在千鈞一發中脫身,有惊無險。
  前后已交手七招,君珂心中雖然惶恐,但仍能沉得住气。反擊的掌力威力不減,這得感謝紅衣老道所授的胎息絕學,真力始終保持不竭。
  姑娘則心中略惊,略現浮躁,七招一過,由于雙方皆全力攻招,因而第一次同被震退五六步,真力損耗甚巨,皆未能搶制机先扑上,相距兩丈余,換口气小心地迫近。
  她雙手一抖,大袖上卷,露出一雙晶瑩如玉的小手,雖在夜暗中,仍可讓人看清,她仍用丁字步前逼,沉聲道:“七招了,尊駕委實了得。”
  君珂也緩緩迎上,木無表情地說:“姑娘內力惊人,技臻化境,在下七招僥幸,心中懍懍。”
  “還有三招。”
  “在下等著。”他的話也強硬了。
  “這三招,本姑娘將以詭异身法進擊。”
  “在下恭候。”
  “本姑娘要以神奧的指法,將你擊倒。”
  “在下正以全力候教。”
  “接招!”她叱喝,一閃便至。
  “打!”他也在同一瞬間輕叱,扑上相迎。
  他發現身前出現了几個黑影,更有無數似實猶虛的白手,迎面從三方面扑來,勁風如山岳壓到。他心中一懍,掌風雷發。招出“惊濤裂岸”,以凶猛狂野的渾雄力道。連拍八掌多。
  黑影不見,掌勁前涌,如同泥牛入海,一無消息,身后一縷縷勁烈的指風,暴雨似的攻向背部從玉枕至二十一節脊骨下腰脅穴,全受到對方指風的控制。
  他驀地用上了疊骨法,穴道全部自行封閉,人矮不過三尺,從左揮掌猛旋,并一腳貼地掃出,一掌向對方腹下攻去,他顧不了武林禁忌,性命交關,向她小腹出手。
  豈知掌出人影不見,背后已被指風擊中,有點麻木,眼一花左肩挨了一重掌,右肩被一只小手扣住了。
  他運功恢复原狀,正想將右肩的手崩開,左肘向后猛撞,臨危拼命。
  一切努力全屬徒勞,耳后響起一聲冷喝:“第十招。”
  他只感右肩麻木,左肩火辣辣,背心靈台穴一麻,便被人扛在肩上了。
  靈台穴上那一指.不輕不重恰到好處,重了,不死也成殘廢,輕了,制不住穴道,這鬼女人的功力,比他并高不了多少,只是身法之詭异,指法之迅疾,如同鬼魅,且先將絕學和制人術說出,豈只是可怕而已?這鬼女人!
  他感到十分傷心,也心灰意懶,自己任督已通,身怀絕學,竟然接不下一個小女人十招,而且還事先得到警告,天下間高手如林,怎能闖蕩,他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慚愧得無地自容,他想:“看來,我定然也將和神鉤郭樹同一命運,永不能再見天日了。這些鬼女人全像瘋子,不講理,反正死定了,一了百了,哼!你們也別想要找屈服。”
  當晚,他被九合金絲參天蚕絲線絞成的韌索,捆住了脖子,复點上了雙足環跳穴,雙手曲池穴,更封住气門穴,特异的制穴手法,不讓他運气行功,縮骨功更無所施其技,癱軟著被丟入一間暗室。繩索另一端則鎖在一根大鐵柱上,想脫身除非會變,比登天還難。
  一夜無事,朝陽升起,天亮了,室中也亮了。
  大約是辰牌初,室門輕輕推開了,香風触鼻,整個囚室中,充滿了芝蘭幽香,室門口,出現了千嬌百媚的大小姐琴儿和一個梳雙丫髻的十二三歲俏侍女,捧著一個食盒儿,裊裊婷婷地進入室中。
  琴儿仍是出現在獸欄前的裝束,臉上綻起春花般的甜笑,先替他解了雙環跳和雙曲池,但气門穴未解,笑道:“解元公早,活動活動,該進早餐了。”
  君珂渾身酸麻,脖子上的繩子沒解,像個被捆的大猴子,好半晌方能活動,听口音,昨晚定然在她手中失風,這鬼女人美艷如花,出手卻毒如蛇蝎,如果不是親自經歷,他真難相信她會有如許高明的身手。
  他不理他,木然地坐在那儿,閉目養神。
  侍女在他身前含笑放下食盒,打開盒蓋。喝!不錯,香味直沖鼻端,里面只是一只烤山雞,一碗八寶羹;一杯酒,一雙象牙筷,杯盤全是細瓷精品,食盒也是精工雕刻的檀木所制。
  侍女也惡作劇,笑著說:“解元公請進餐,可要小婢跪進么?”
  他連眼也未睜一下,安坐在那儿試行運气,不成,气門穴被封,真气無法凝聚,只覺心中一涼。
  琴儿含笑俯身,伸玉手拿起酒杯,伸至他口邊說:“請先喝下一杯酒,血脈自會加速流行。”
  他虎目倏張,木然地伸兩指接過酒杯,突然手一揚,酒潑了琴儿一臉。
  琴儿驟不及防,兩人相距又近,怎能躲開?登時粉面一變,便待發作。
  君珂左手又伸,去抓羹碗,幸而侍女眼快,抓起食盒向后飛退。
  君珂一怔,這小丫頭真了得哩!他抬頭輕瞥了粉面生寒的琴儿一眼,泰然冷笑一聲,腿一伸躺下了。
  “你這人不知好歹,無禮已极。”她气憤地嬌嗔。
  君珂閉上眼,像是睡著了。
  她几次要伸手將他拖起,但卻又一再忍住了,許久,她方搖搖頭帶著侍女自去了。
  這一天,他睡得很不舒服,一些美貌少女時來時去,勸他進食,扰得他沒有片刻安宁,但他不吃她們的釣餌,躺在那儿不加理睬,人來了。他練胎息,人走了,他睡覺,在思索如何解開气門穴脫身。
  他的頑強,終于引來了姥姥,這老太婆不用軟手段哄騙,她逼他稅話,逼他進餐,一切手段無效之后,她找來一根皮鞭,給了他一頓結實的痛打。
  這一頓打,夠他受的,已無法運功抗拒,渾身鞭痕累累,儒衫上截出現了裂縫和血跡,但他一聲不吭,就是閉目不理睬。
  當夜,前一陣是綠衣女來勸,后一陣是姥姥的鞭打,鬧了一夜。
  第二天,他被捆住兩手吊起,當然少不了一頓鞭打,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但他未發出一聲叫喚。
  晚間,他被捆起雙腳倒吊起來,上身已無寸膚完整,鮮血濕了又干。他依然沒作聲,气息漸弱。
  第三天來了,他已軟倒在地,身上的創痕,几乎令他神經根根分裂,口唇已經枯裂了,奄奄一息啦!
  他強忍著無盡的痛苦,用胎息苟延殘喘,他在等待最后的一刻到來,昏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處。
  他至今還未能了解這些鬼女人,為何如此殘忍地對待他,為什么?他百思莫解。解不開,他不再想了,与其被鎖在石洞中了結余生,不如死得轟轟烈烈算了,只是死得糊涂,他委實不甘心。他也不想以自殺結束自己,他在等待她們的宰割,自殺不是太示弱了么?
  他還有點不甘心,就是沒和她們較量劍法。
  中午來了,昏昏沉沉中,他感到室中香風扑鼻,環佩叮當,來了大批的女人。
  他脖子上的繩套解開了,身軀被人抬起,擱在一條冷冰冰的長椅上,手腳被分別捆在椅腳上,接著,椅子立起來了,靠在牆上了。
  身前,熱流蕩漾,炭火“畢畢剝剝”暴響。
  “她們要用火刑了。”他想,但仍沒睜開眼睛。
  他的破儒衫破人拉下了,破布被血粘在肉上,撕下來時,痛得池渾身肌肉都在跳動抽搐。
  “睜開眼看看這光景。”是另一個老太婆的蒼勁喉音。
  他不理不睬,靜靜地用胎息養神,由于肌肉在抽搐顫動,沒人發現他已停止了呼吸,胎息呼吸也叫內呼吸,是看不見胸膛起伏的。
  “睜不睜開?”聲音极為冷厲。
  他不理,絕不听人指揮。但由不了他,老太婆用手扳開他的眼睛,室中情景—一呈現在眼前。
  室中鶯鶯燕燕共有十二人之多,中間,并立著兩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一般地高矮,看年歲,約在四十左右,在她們并不顯老的面容上,仍可看到昔日的容光,一雙鳳目中,蘊藏著無比智慧,深透,祥和,帶有三分自負,也有三分淡淡憂郁,這是兩雙內含智慧,令人不可深測的眸子,尤其是左首那人,正用奇异的眼神緊盯著他。
  兩人臉上的表情,看去十分慈祥,而且帶著淡淡的微笑,為何看了渾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君珂卻能無動于衷?這种女人,真是可怕!所以在君珂眼中,她們呈現的美好印象,全成了邪惡丑陋的表情。
  兩人年歲相差不遠,右首婦人略小四五歲,眼神中,卻逞有三分威嚴,顯出她是個個性堅強的人。
  兩人皆穿了白色團衫,同包絹質長裙,手中持了一把繡山水的白緞子玉骨團扇,冷然地向君珂注視。
  兩人身側左右分列著四名少女,一色黛綠衫裙,含笑而立。四人中,君珂曾經見過三人,一是琴儿,其余兩個也曾在獸欄前出現過,另一八年紀小,約在十四五之間,是一個极為出色的小美人。
  六人的身后是六名俏麗的少女,侍女打扮,一個個貌美如花,風情万鐘,每一人身上皆懸著一把長劍,是一群帶刺的玫瑰花。
  他身前,是一個巨大的火爐,炭火熊熊,爐旁擱了兩把尖刀,刀尖擱在火上,繞得通紅。
  掌爐是兩個中年健婦,臉上涌現著殘忍的微笑。
  姥姥在他身側,正用手扳開他的眼瞼。
  他似乎視而不見,根本不在乎,除死無大難,火刑唬不倒他。
  “你看清了么?”姥姥厲聲問,手放開了。
  他臉部未受抽打,沒受傷,僅嘴唇干裂,血跡斑斑,他臉色蒼白,現出一絲冷笑,緩緩合上雙眼,不加理睬。
  “怎不答話?”姥姥的語音如同利錐。
  “啪啪”兩聲暴響,姥姥雙手左右開弓,給了他兩耳光,下手极重,打完又說:“好好准備回話,你不必裝死。哼!你害怕么?害怕也不成,閉上眼不看,同樣躲不掉火刀的折磨。”
  君珂畢竟不夠老練,被姥姥一激,睜開了尚有神光的虎目,冷冷盯住她,但沒作聲,說他害怕?豈有此理!他口角鮮血往下滴,直滴下鞭痕累累的胸膛,与胸上的血加混在一塊儿了。
  姥姥伸手向兩個中年美婦虛引,向君珂說:“左首,是本谷谷主,右首,是谷主的大妹,小心應對,谷主有話問你。”
  君珂仰起臉,根本不睬她。
  忏情谷主探手袖中,取出一張紙折,那是君珂的路引,她晃了晃,壓抑著聲音問:“孩子,這是你的身份證明,真是你的么?”
  君珂像個石人,沒有回答,沒有表情,他不屑理睬。
  “怎不回答?”姥姥沉喝。
  沒有回答,她右手倏揚,疾逾電閃,“啪啪啪啪!”正反陰陽掌連抽四記耳光。
  君珂的頭隨掌聲晃動,幅度不大,嘴角鮮血往下淌,虎目中神光電射,在眼冒金星中,長吸一口气,這四掌,几乎撕裂了他臉上每一條肌肉,血往臉上沖,也几乎被沉重的打擊,震散了他正在吐納的胎息。
  忏情谷主臉上的笑容斂去了,沉下臉說:“忏情谷乃是人間禁地,進入之人,有死無生,僅是死時的遲早而已,本谷主要問你,進入本谷有何圖謀?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君珂已下了決心,不理她們的威迫,像是啞子。
  “招不招?”姥姥厲叫。
  “你真不回答?”語音更厲。
  姥姥接過健婦遞來的通紅火刀,發出一聲冷酷的笑聲,刀尖熱流迫人,徐徐舉到他的右胸前問:“你真不開口回話。”
  君珂突然“呸”一聲噴出一口血水,向姥姥臉上吐去,他力道已失,但仍然去勢奇疾。
  姥姥舉刀一佛,“嗤”一聲接個正著,血水化成一陣輕霧,一沖而散,她將刀徐徐伸向他口前,切齒道:“你該死,我先毀了你的臭嘴。”
  刀尖將近口邊,在千鈞一發間,谷主的聲音傳到:“且慢!”聲音略帶顫抖,似是來自天外的。
  “谷主之意……”姥姥轉頭問。
  “這人是個硬漢,且稍待。”
  “遵命。”姥姥放下了刀。
  忏情谷主徐徐走近,含笑道:“孩子,你不說話不進食,如此死掉,不是太冤么?”
  君珂的眼中,放射出陣陣怨毒寒芒,死盯住她,一聲不吭。
  “孩子,你還年輕,好好回答,也許我可以网開一面。”
  君珂嘴唇閉得死緊,他在積蓄血水。
  “強硬對你沒好處,你……”
  話未完,君珂口一張,“呸”一聲又噴出一口血水,向忏情谷主劈面噴去。
  忏情谷主團扇一揮,血水向側激射,她淡淡一笑,向姥姥說:“用鹽水澆他,火刑等會儿再用。”說完,退回原地。
  姥姥應喏一聲,令健婦將火爐移開,并捧來一只青花瓷盤,盤中有粉紅色的液体,和一把鷹翎刷,姥姥接過瓷盤,冷笑道:“小伙子,忍著點儿,我到底要瞧瞧你強到何种程度。”
  君珂的鞭傷,是在腰帶之上頸之下,几乎找不到半寸完整的肉,鷹翎刷蘸著液体向上抹,沾肉的瞬間,痛徹心脾,如万千烙鐵往身上按,他渾身肌肉開始抽搐、痙攣、震顫,但被綁得結實,無法掙扎。
  他渾身的肌肉和骨骼,似要崩散、飛脫、剝落、溶化,大汗如雨,鋼牙挫得格定格支直響,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但卻未發出任何聲音。
  所有的女人,臉上神情木然,不為所動,似乎她們都是心如鐵石的人。
  終于,他感到痛楚難當,委實難以支持,將陷入昏眩的境地了,眼前已出現异象,景物全由灰色轉變為黑色,無數金星在黑暗中盤旋,飛舞,流轉。
  姥姥是個鐵石人,不在乎他是否受得了,一面將液体往身上涂,一面說:“你逞英雄的時候不多了,鐵打金剛也禁不起這种毒刑的折磨,但還算最輕的懲罰呢,忍著點儿。”
  她的聲音非常冷酷,使他更為堅強。
  “這叫做魔火練金剛,我卻不信你會有金剛的造詣。”姥姥獰惡地說,將一盤水從他頭頂向下緩緩澆去。
  他終于難禁這种令人骨肉崩散的錐心奇痛,心中如焚,鼻中吁出一口長气,頭向下一搭,暈厥了。
  自始至終,除切齒聲外,他沒發出任何聲音,直至昏厥。
  “好!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忏情谷主含笑點頭。
  “真也虧他。唉!太過剛強的人,并非幸福。”姥姥將水盆交与仆婦,黯然地歎息著笑,并飽含深意地瞥了谷主一眼,似有千言万語要說。
  忏情谷主突然低下了頭去,急急轉身出室而去,在轉身的剎那間,她眼角出現了晶瑩的淚光來。
  姥姥等眾女走后,方將一顆丹丸塞入君珂口中,取來一杯翠綠的液体,灌入他喉中,再在他气門穴上拍了三掌,解了穴道,向健婦交待道:“替他將血液拭淨,上一些生肌八寶散,明晨他方能蘇醒,移他到房中將息。”
  另一個同時被擒,身穿金色披風的人,卻沒受到毒打和虐待,這時正被放在獸欄內,虎豹的巨爪在他身前不住揮舞,距身不足寸余。但虎豹的爪子,在設法向前試探,逐分探進,不久定可抓上皮肉了。
  這家伙已經狂叫了兩天兩夜,叫救命,也叫饒命,但沒人理他,虎豹的利爪,在逐分接近中還沒通過第一關的試驗,他已經接受投降了。
  君珂在第二天辰牌中,神智一清,醒來了,這近十個時辰的甜睡,几天來的痛苦与疲勞,全部消失不見了,上身的鞭傷全結了疤,毫無痛苦,輕的創口,疤已開始脫落,好靈光的奇藥!
  他倏然坐起,不由一怔。
  這是一間樓上精美的小房,有奇异的樹藤做成的几椅台案,古朴蒼勁絕倫,床是軟褥小床,床柱也是有藤節的怪木所造,挂著銷金帳,錦裝繡枕,又是一番光景。
  他掀帳下床,床頭短几上,擺著一疊衫褲,正是他自己包裹中的物件,床下,有一雙新做的半統軟快靴。
  他真的吃了一惊,怎么?不是囚犯了?
  他換上衣褲,毫不客气穿上軟靴,站起來略一運气,怪!沒被制住哩,試行功伸展手足,确未受到暗制。
  門口響起剝啄聲,有人叩門。
  他在心中作了決定,不管怎樣,除了向她們索回路引之外,不与她們交談,沒有交談的必要,他恨死了她們。
  門外的人見沒有回音,便輕輕將門推開。
  君珂正用冷森森的眼神,迎接進入室中的人。
  那是一個穿著整齊的侍女,她端著食盒儿含笑踏入室中,將食盒放在案上,斂衽行禮道:“林相公太好了,恭喜,小婢奉主母之命,為相公送來早餐。”
  君珂不開口的決心受到了考驗,暗笑自己太可笑了,他怎能對侍女無禮?他要討回路引,有求于人,又怎能不開口?他只好冷然地說:“請撤回,林某不吃貴谷的食物。”
  “相公……”
  “不用多說,相煩姑娘引見貴谷谷主。”
  “林相公,主母如果要見相公,自會派人相請,目下……”
  “姑娘如果不肯,在下只好亂闖了。”說完,他向房門舉步,真要亂闖啦!
  侍女并未加阻攔,反而替他拉開門房,用奇怪的眼神,含笑將他送出。
  外面是小樓的廳堂,布致得极為雅致,木藤的家具十分古雅,明窗洁几上,映著外面的裟婆樹影,四周和窗角的盆景,栽的是奇花异卉,陣陣幽香中人欲醉。
  廳中有人,一個綠衣人,是大妞儿琴儿,仍是那一身充滿青春气息的裝束,秀臉如花,云鬢堆綠,長裙及地,儀態万千,她正從木藤做成的木椅前站起,含笑站起相迎,香扇儿掩住高聳的胸部,盈盈屈身行禮,說:“數日來多有得罪,林相公海涵。”
  君珂虎目一睜,分外眼紅,但稍一忖量,忍住了,他無法奈何她,想起十招被擒的恥辱,頓感臉上無光。
  “姑娘能領在下一見貴谷主么?”他冷然地發話。
  她笑盈盈地走近,香風中人欲醉,說:“林相公,可否請稍留半刻,听小女子一言?”
  “免了,在下無話可說,也不想听任何人的廢話。”
  “是為了在敝谷所受的委屈么?”
  “還用說么?這是在下的奇恥大辱。”
  “相公可否一听此中原因?”
  “任何解說皆是無謂之舉,咱們彼此無冤無仇,無緣無故受此禮遇,在下心領盛情。”
  她淡淡一笑,輕掠鬢角說:“在相公方面,自然認為是無緣無故,但在敝谷來說,卻是有因而為。”
  他冷哼一聲,冷冷地說:“任何理由,皆是強詞奪理,在下不听,只有一事請教。”
  “相公的意思……”
  “是放在下走呢,抑或是要追取在下的性命?請明示。”
  “林相公,可否……”
  “在下只靜候兩個字,放,或者是死。”他搶著說。
  她轉身退至窗下,扭頭說:“凡是進入本谷之人,并無活著出谷的先例。”
  他冷笑一聲說:“除了你們倚技壓人之外,你們一無是處,說句不客气的話,你們都是一群已失人性的女妖,自進入貴谷迄今,在下還未發現一個男人,你們的所作所為,定然是見不得人的事,所以凡是誤闖入谷的人,你們不是處死,便是禁固終身,在下目下未被制住,多感盛情,將要不自量力,拚死外闖。”
  她輕盈地一笑,問:“你自問行么?要再來一次十招?”
  這兩句話,大傷他的自尊,俊面一紅,說:“那晚十招之約,在下死心眼和姑娘印證,這是在下的一次難以或忘的經驗与教訓,以后,鹿死誰手,難以逆料,信不信在你。”
  她也知道失言,訕訕地說:“本來,敝谷對入谷之人,要經過三次相試,即可決定他早死抑或晚死,林相公可否要先行一問?”
  “在下無話可問,用不著問。”
  她不管他是否要听,往下說:“其一是威迫,這一關相公是渡過了,其二是利誘,本谷有富可敵國的珍寶,并以稱霸武林的名位相惑,其三是色字,這一關不好過,本谷有美女如云,還有許……”
  她朗朗道來,毫無羞怩之態,君珂听得不耐煩,赶忙打斷她的話說:“在下不要听,告訴你們,在下不敢自夸是男子漢大丈夫,這些事在下永不會……”他說不下去了,他想起銀衣仙子和庄婉容,對色字一關,也許他難以支持哩。
  幸而琴儿已搶著發話了,說:“我知道閣下是個大丈夫,所以另兩次相試已經被我請求谷主予以減免了。”
  “減与不減,与在下無關。請姑娘領在下一見谷主。”
  她向樓門口抬手虛引說:“好吧?請。但即使你能見到谷主,也不可能离谷。”
  他不做聲,大踏步下樓。
  各處小樓中,看去极少人蹤,巨樹圍繞的小樓,成了森林的一那份,他被囚的小樓,是東首兩座小樓之一,琴儿領著他走入一條光線黯淡的木柵小道,人行走其中,不見天日,左盤右旋,方走向中間北面的小樓,不遠哩!一面走,她一面招呼:“林相公,請小心隨我來,這儿中含生克,机關密布,稍一大意,便有性命之憂。”
  “有那么嚴重么?”他語气中似乎不大相信。
  “各處陷阱角落中,豢養有從南荒移來的奇毒蛇類,如被咬中,不堪設想,敝谷主在這儿建基二十年,進入之人不死而能活著离開的人,未曾有得。”
  “是被机關所困么?”
  “大部原因在此,另一原因是谷主的功力超人,即使能逃過三試重關,最后仍難逃谷主劍下。”
  “有人曾闖過三試么——
  琴儿略一沉思,久久方說:“有,十年前我十歲,是隨谷主入谷后的第三年,曾有一個中年人度過三關,可惜与谷主印證之下,兩招失手,血濺斗場。
  “這么說來,如果在下要出谷,必須從谷主劍下闖出么?”
  “不僅此也,還得自己覓路闖出這座忏情古園。”
  “闖出這座園,是要用劍闖么?”
  “不必用劍,沒有人攔阻。”
  “哦!那太簡易了。”
  “怎么?你說簡易?”她訝然問。
  “是的,輕而易舉,沒有人阻攔,一把火盡夠了。”
  她臉色一變,說:“那怎能用火?荒謬絕倫。再說,火折子与火石火刀早就替你搜掉了,不可能的。”
  “笑話!怎算荒謬?為求生存,無所不用其极,不算過份,這儿有的是枯樹,江湖人如果不會鑽木取火,就不配做江湖人。”
  她不住點頭,站定轉身道:“高明,高明,但愿你能平安出谷。”
  他一怔,訝然問:“咦!姑娘,你似乎有吃里扒外之嫌。”
  她粉面一紅,黯然地說:“其實忏情谷的人,并非是妖魔鬼怪,只因二十年前谷主一時意气逼死了師公……“
  “師公?”他急急插嘴。
  “是的,師公,谷主乃是我的恩師。恩師他老人家后來得到內情,后悔無反,也因此而性情大變,便与師姨以及姥姥等人,到這儿人跡罕到之地隱居,谷名忏情,原因在此,為了不許外人前來打扰,故而出此下策,其實師父并非人性全滅之人,不然何必考驗闖谷之人?只消將人斃了便成,何必費事?”
  他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她淡淡一笑說:“你別哼,這确是事實,昨日你昏厥之后,師父曾給你服下她視為至寶的九還丹,更在用刑之后,用百花仙露及八寶生肌散兩种藥替你沖洗傷痕,不然你怎能恢复精力,你認為那使你痛苦的粉紅色液是鹽水么?你錯了,那是百花仙露人間至寶呀。”
  他呆住了,木然地喃喃地說:“為什么?為什……”
  她臉色一正,搶著接口道:“因為你与師公不僅臉形身材相像,而且個性几乎完全一樣。”
  “真有那么回事?”他愕然問。
  “我雖沒見過師公,但在姥姥口中,已知道其中詳情。据說,師父与師公沖突反目之時,師公一直未出聲分辯,臨死也未開過口,皆因兩人都太過剛強,因而鑄下大錯。”
  “令師的過去,姑娘可曾知道內情?”
  她搖搖頭說:“二十年前的事,師父絕口不談,僅姥姥有時告訴我們一鱗片爪而已,我們四姐妹,都是苦命的孩子,是師父偶或在江湖走動,帶回山谷教養的,師父對我們的恩深似海,眼看她老人家性情日變,痛苦日深,我們也夠痛苦的,真愿她老人家不再在這儿自苦,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老人家离開這處傷心之地。”
  “這儿是世外桃源,怎說是傷心之地?”
  “你入谷的西園口,那座石像你可看到了么?”
  他點頭苦笑道:“就是因為看那座石像,不小心落入陷阱。”
  “那石像之下,就是師公當年仙逝之地,那石像就是師父的肖像,你留意了?”
  他恍然,果然石像有八分酷肖叫他孩子的中年美婦,他的觀念開始改變,也黯然一歎道:“令師是非常人,難怪她,塵世滔滔,何處沒有煩惱?令師在這儿,在她心靈之中是痛苦,也是安慰。姑娘,千万不可勉強她,也許她入世之后,痛苦更深更烈呢。”
  她幽幽一歎,轉身說:“承教了,走吧。”
  兩人繼續向前走,不久便到了小樓前,進入了廣場,樓下石階上二妞儿已經在久等了,含笑迎了上來,笑說道:“大姐,師父說他定然急著要來,是么?“
  琴儿踏上石階,笑道:“果然不吃我們的食物,倔強著哩!”
  兩人伴著君珂登樓,樓上,忏情谷主与眾女已經分列樓中,谷主姐妹倆坐在樹藤所制的椅上含笑相迎。
  君珂觀念已有改變,不再傲岸,長揖為禮說:“晚輩冒昧。特前來求見谷主。”
  忏情谷主一怔,良久,轉面向琴儿注視說:“琴儿,你對他說了些什么?”
  君珂搶著說:“晚輩曾當令徒之面,詆毀谷主,令徒因而為維護師門聲譽,故將忏情谷的由來略予說明。”
  忏情谷主沒做聲,琴儿鳳目出現淚光,緩緩在她身旁跪下了,顫聲說:“師父,琴儿心中難受,所以……”
  忏情谷主伸手攬她入怀,苦笑道:“孩子,我不怪你。’又對君珂說:“如此,也用不著老身嚼舌了,請下樓,以三招為限,三招你如能平安,老身送你出谷。”
  “晚輩心領盛情。”君珂行禮轉身。
  樓下廣場甚寬闊,足夠施展,二妞儿立即送上君珂的三尺六長劍,琴儿也替師父送上一把寒芒如電的長劍。
  眾女退至石階下觀戰,不住低聲私議。
  君珂將長袍尾掖在腰帶上,拔劍置鞘在一旁,踏入場中直趨下首,從容獻刻說:“晚輩恭請前輩賜教。”
  忏情谷主舉劍受禮,笑道:“這是生死相拚,胜負有關你的一生榮辱,不是印證,你小心好了。”
  “晚輩當傾力而為。”
  “三招,禮招不算。”
  “遵命。”君珂朗聲答,喝聲“晚輩放肆了”,揉身而上,向左一繞,劍尖徐升。
  兩人換了一次照面,雙方的眼神吸住了,君珂心中漸定,六合如一,劍上傳出陣陣龍吟,劍气絲絲。
  說是禮招,按理說該是虛招,但在第三招之后,緊接著的一招便是拚老命的狠著,如果在禮招之后暴露空門,那是不堪設想之事,大意不得,所以必須全神以赴,真正一開始便拚生死倒易應付,加上了禮招麻煩得緊。但真正的名家較量印證,這是需要的,可以在這三招中,看出對方的修為造詣,估量著是否需要全力周旋,与運劍的力道,也可以看出對方的門派。
  君河決定在拼命三招中,用上紅衣老道教他的保命三招,藝高人膽大,他畢竟有點兢兢業業,他曾在拳掌上十招中敗于琴儿之手,面對琴儿的師父,要說不膽怯,那是欺人之談。
  換了一次照面,他出手了,一聲輕叱,攻出一招“花中吐蕊”,五道虛影一晃,從中吐出一道銀芒,攻向忏情谷主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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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mwjw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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