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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高翔听信居天成的話,一時輕敵,中了居天成的詭計,与小綠身陷重圍。
  他至今尚未對居天成起疑,听到后面百步外的居天成發出慘叫,還以為居天成被人擊中,竟想突圍前往聲援。
  草深及腰,人伏的草中,看不出异狀,見不到形影,有多少人伏在四周發射暗器,根本無法知道。幸好他与小綠滾倒在溝中,不然早已送掉老命啦!
  他不知暗器皆以他為標的,要不是他挽著小綠躲避。小綠的一個小丫髻根本就不會被打散。這就是為何只有三方發射暗器,但四面八皆有人偷襲的原因。也就因為只有三方發射暗器,所以他能憑本能躲避暗器的急襲。
  為了去救應居天成,他必須冒險突圍。在第二次以巾試探的一剎那,他乘机扑出了,料定對方必定措手不及再發器,他冒險突圍成功了。
  圍攻他倆的人,皆伏身在三丈外。他扑出時,為了留勁預防暗器,因此只能躍出兩丈左右。
  對面兩個戴鬼面具的人,再發暗器挺隨暗器之后,向他凶猛地沖來,劍化虹而至,狂野万分。
  他心中狂喜,只要有人近身,便不怕有暗器射來了,對方投鼠忌器,豈敢亂發?
  雙方接触,生死須臾。生死關頭,慈悲不得。他向下一蹲,大喝一聲,招發“銀漢飛星”,硬接來招暗隱殺著,神奧地鍥入對方罩來的如山劍影中,劍芒突然八方分張,吐出了千顆寒星。
  雙方相互沖錯而過,三人几乎同時伏下消失。
  “啊……”兩個戴鬼面具的人狂叫著不住翻滾,發出了絕望的痛苦呻吟。
  他再次貼地掠出丈外,數十件暗器皆射向他剛才伏下的地方,但他已机警地离開了原位。
  他已到了一株桃樹下,以樹障身伸出頭部仰天狂笑,笑完大聲說:“你們有多少零碎,全抖出來吧?有种的站起來与高某面對面生死一決,暗器傷不了高某的。”
  已經脫出了重圍,只要不是八方齊發暗器,他便無所畏懼,他本來就是暗器大行家。
  沒有人站起來,他已把這些人鎮住了。
  他冷哼一聲,站起說:“要想捉迷藏么?好吧,咱們來玩玩。”
  他向側退,收了劍,右手是飛刀,左手是五花石,繞至北面,遠出四丈外,方冷然舉步,向東繞行。
  只走了六七步,左前方兩丈草梢一動,有手伸出。
  先下手為強,他的飛刀已先一剎那出手,連發兩把飛刀,分襲兩個人。
  一枝鐵翎箭与一枚鋼鏢飛到,一閃即至,但卻被他的右手接住了。
  “啊……”草中傳出慘叫,有人痛极翻滾,兩個人皆中刀,起不來了。
  “又報銷了兩個。哈哈哈……”他狂笑著說。
  他仍從外圍繞走。一旁草影一動,他手中的鐵翎便破空而飛,慘號聲又起。
  “又有一個到鬼門關報到去了。”他大聲說。
  對面三丈外傳出一聲怒嘯,四個戴鬼面具的人同時躍起,怒嘯震天中,四人雙手齊揚,向前猛沖。
  他發出了一鏢三石,在暗器及体的殺那間向側仆倒,一滾之下,全部暗器落空,他也挺身而起。
  四個人仍向前沖來,但沖向是他先前發鏢石的方位,最側方的一個人,正好向他沖來。
  他的掌已經劈出,但卻看出對方的眼神不對,赶忙收掌向側一閃,讓出去路。
  那人急沖而過,突然沖倒在地。
  “砰噗噗……”悶響似連珠,四個人全倒了。
  “快……救我……”有一個凄厲地叫,在草中猛烈的滾動。
  這瞬間,有三個人爬起撒腿狂奔。
  溝中光華乍起,小綠揮動著幻神匕爭起狂追,光華飛舞中,逃得慢的兩個人腦袋分飛。
  “窮寇莫追。”他急叫。
  小綠扭頭急退,逃掉了一個人。
  “快去救應居兄。”他叫,領先便走。
  只奔出二十余步,前面三十步外升起九個戴金色鬼而具的高大人影,一字排開,向他倆大踏步迎來。
  他心中一懍,沉聲道:“小綠,正主儿到了。記住,不可妄自出手。”
  小綠也神色一緊,低聲道:“翔哥,我听你的話,小心了。”
  九個人步伐齊一,大踏步而來。
  他倆也并肩而過,近了。
  雙方在兩丈外止步,他倆只看到對方的兩顆眼珠而已,連眼眶也無法看到,更談不上看見對方的表情与相貌了。但看對方的舉動.他知道這九個人都是可怕的高手。
  九個人中,有兩個是女的。
  九個人皆穿了黑緞勁裝,穿著打扮全同,佩的都是劍,只有兩個人的稍有不同,勁裝是掩襟式,身材有曲線,而且曲線相當動人,相當噴火,決不是四十歲以上的婦人。
  香气扑鼻,他极為熟悉。
  終于,他發話了:“誰是會主?敢揭去面具么?”
  一名身材特別高壯的人沉靜地舉步上前。
  他示意小綠退后,獨自迎上。
  丈五、丈二、一丈……
  “是你么?”他問。
  對方回答,手按上了劍把。
  他也按上劍把,劍拔弩張。
  對方徐徐撤創,一聲劍嘯,劍已指出。
  他也撤劍出鞘,對方已虛點而至。
  驀地風吼雷鳴,就在他虛接的剎那間,對方已劍勢突變,以排山倒海似的聲勢狂野地搶制机先進攻,由虛變實,意到神到霸道絕倫。
  好一場可怕的武林罕見惡斗,雙方皆全力相博,劍虹急劇地伸縮吞吐,八方流轉,急速凶狠的沖刺.勢如天崩地裂,錯劍的刺耳震鳴,令人毛骨悚然。
  劍虹飛射中,突然,“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雙方的劍第一次硬接。
  劍虹乍斂,雙方各向側飄出八尺外。
  高翔神色肅穆,沉聲道:“這是中州劍客的流云劍術,但你不像是中州……”
  對方以行動作為答复,飛扑而上,這次又是一番光景,可怕的劍虹如同网服從八方向內收,又從內面向外旋飛、經常有一二道詭异的劍影突然閃現,神奇莫測防不胜防,攻時勢如狂風暴雨,守時從容揮洒,綱舉目張潑水不入。
  又一次分手,換了六次照面。上一次狠拼,雙方直進直退不曾換位。
  高翔額上見汗,吸入一口長气說:“你用的是武當太极神劍七十二手。”
  對方再次迫進,依然來勢洶洶。
  高翔冷笑一聲,冷森森地說:“不管你用任何一种劍術。這次高某必定擊敗你。”
  他當然有必胜的信念.因為他已看出對方的馬步不再有先前利落,劍上的內力潛勁已顯著地減弱。而他,六合大潛能已到了威力待發的佳境,行雷霆一擊可穩操左券,對方已無法威脅他了。
  這一仗,是他自從力斗豹衣人以后最吃力的一仗。
  雙方再次接触,對方依然攻勢如潮,驃悍猛野潑辣、招招凶狠霸道,銳不可當。
  他支持至第七招,有惊無險,終于抓住了机會,一聲低嘯,招發“七星聯珠”,鍥入對方的如山劍影中,一星聯一星勇猛地挺進,行雷霆一擊,勢如疾風迅雷。
  對方狂亂地一退再退,無法封住他勢如摧山的凶猛劍勢。
  “嗤嘎……”錯劍的厲嘯乍起,動魄惊心。
  人影靜止,風止雷息。
  對方的劍無力地下垂,突然“嗯”了一聲,身形一晃,右膝徐屈,突然扭身倒地,跌入搶出的另一名同伴手中,胸前有四個劍孔,鮮血透衣。
  他舉袖拭汗,冷冷地說:“在下要与貴會主一拼,高某如果失手,南京盜寶案便一筆勾銷。”
  小綠突然上前,揮動著幻電神匕厲聲說:“翔哥,即使你有了三長兩短,我也不會放手。”
  一名女人突然疾射而出,猛扑高翔。
  小綠爭先而出,叱道,“不要臉!車輪戰么?”
  神匕一揮,光華如電,光熠熠目生花,冷气徹骨奇寒,她已用了全力。
  雙方來勢皆急,眨眼間便接触了。
  劍气迸散聲傳出,人影倏分。
  那女人的劍斷了兩尺,胸口有一條裂縫,幸未傷到肌膚,出其不意的一擊,几乎送掉性命。
  小綠正想沖進,乘胜追擊。高翔赶忙伸手攔住叫:“小綠,不可妄進。”
  中間那人的右手徐徐舉起,稍頓,像是突然下定決心,猛地向前一揮。
  左右兩人舉步而出,手按上了劍把。
  小綠与高翔并肩而立,左右一分。
  惡斗一触即發,這次將是生死一決。
  驀地,火星堂方向大踏步奔來一名老僧,老遠便叫:“阿彌佗佛!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縹緲魔僧!”高翔駭然低叫,喝聲“快走”!
  對面八個人也應聲急撤,帶了重傷垂危的同件,如飛而遁。片刻間便走了個無影無蹤。
  小綠也怕師公与高翔沖突,跟著高翔溜之大吉。
  一場即將解決的決定性惡斗,被縹緲魔僧搗散了。
  兩人躲得遠遠地。等魔僧去遠,方向居天成方便處找去。
  居天成仆臥在草叢中,胸口挨了一劍,只傷了肌膚而未傷骨,昏迷不醒,气息奄奄。
  救醒了居天成,高翔一面替他裹傷一面說:“居兄,你不要緊,不知是否另有傷處?”
  居天成余悸猶在地說:“兄弟剛方便畢,右后肩突被人擊中—掌,接著劍光一閃,便人事不省了。”
  高翔替他解衣驗傷,肩后已腫起老高,淤血變成紫黑色。苦笑道:“好險,幸末傷骨,再偏五寸,你的脊心完了。我扶你走,趁早回城。”
  “高兄弟,你們……”
  “一言難盡,咱們一面走一面說。”
  回到荊楚客棧,已是黃昏時分。踏入院廳,金剛李虹怪笑道:“算好了你們必定空手而回,扑了個空,是么?”
  高翔苦笑道:“扑空?差點儿咱們三個皆魂游地府呢!哦!神尼万安,這位前輩是……”
  有兩位客人,一是了了神尼,另一人身高八尺,相貌威猛,有一雙似可透人肺腑的神目,年約半百左右。
  客人相當客气,頷首為禮道:“老弟定是高公子了,久仰久仰……”
  金剛李虹搖手相阻,笑道:“前輩且慢,先見見武當后起之秀居兄天成。”
  居天成抱拳一禮、笑道:“晚輩居天成,前輩請多指教。”
  客人用凌厲的眼神,目不轉瞬地打量著他,看得他心中發毛,心中懍懍。
  久久,客人方問道:“老弟是武當門人,不知令師上下如何稱呼?”
  他輕咳一聲,不假思索地說:“家師上虛下云,老前輩是否認識?”
  “哦!老朽對貴派陌生得很。”
  “家師甚少在江湖走動,敝派的門人也甚少闖蕩江湖。”他客气地說。
  “貴派以內家拳劍滿江湖,老弟不必過謙;老朽姓白,一向少在江湖走動。”
  金剛李虹的虎目中、充滿了殺机。
  呂芸主婢則淡然微笑,轉目他顧。
  高翔末留意雙方的神色、笑道:“居兄受了傷,亟需安頓休息,白前輩請稍候,晚輩送居兄至客房安頓、少陪。”
  姑娘們住的是獨院上房。高翔、居天成、金剛李虹三人,則住在東院的上房,相距不遠。
  “老弟請便。”白前輩客气地說。
  送走了兩人,金剛李虹鋼牙咬得格支支地響,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王八蛋!難怪咱們處處碰釘了。”
  小綠莫名其妙,問道:“金剛,你罵誰?”
  “姓居的。”
  “姓居的怎么了?”
  金剛李虹向前輩一指,恨聲說:“這位是武當俗家高手中,大名鼎鼎的狂劍嵇伯權,也是与虛云道長同輩的武當弟子。”
  “咦!這……”
  狂劍哼了一聲說:“虛云師兄确是有一位姓居的弟子,但已在前年春被人推下了凌霄峰,直至夏末方被人發現他的尸骨。居天成生前,老配曾經多次見過面.決不是這個姓居的人。”
  小綠哼了一聲,扭頭便走。
  “華姐姐,你怎么啦?”呂芸含笑叫。
  “把這畜生揪出來問問。”
  了了神尼笑道:“姑娘,千万不可魯莽,等會儿告訴高哥儿,保證高哥儿另有奇謀。要捉主凶,全在這人身上。你把他揪出來保證會受到高哥儿一頓好埋怨。”
  高翔送居天成回到東院的上房,房中已掌起燈,隨來的一名店伙在張羅茶水。他將居天成安頓停當.笑道:“居兄,你好好歇息。其實傷并無大礙,但調養一些時日也是好的。我去招呼店伙,替你弄些合口胃的食物來,你想叫些什么?”
  居天成自然知道自己的傷勢,淡淡一笑道說:“傷勢小事一件,兄弟受得了。你到前面去陪客人,我這里有店伙招呼,不必擔心。”
  高翔說聲“也好”,向店伙道:“小二哥,這里不能乏人照料,勞駕去找一位手腳利落的人前來照顧。”說完,將一錠碎銀放入店伙手中,向居天成笑笑,舉步向房門走。
  驀地,他神色一緊,身形一晃,閃電似的掠出房門。
  院中漆黑,廊下的燈籠,不知何時被吹熄了,前院傳來隱隱人聲,落店的客人擁擠不堪,聲達戶內。
  對面屋頂的瓦面,升上一個黑影,肩上似乎扛著一個人,上升的身法极為輕靈迅疾,眨眼間便消失在屋脊的后過去了。
  他第一個念頭是:“來人帶了一個人走了。”
  對方未免太大膽,天剛黑便在店中活動,可能已經得手,所帶走的人,會不會是他的同伴?他不假思索地奔至對面屋角下,飛躍而上。
  陰影在第三間房屋的瓦面現身,好快!
  他心中懍懍,忖道:“難怪他敢前來行凶,輕功己入化境,將是一大勁敵。”便不再顧忌.獨自向前飛赶。
  黑影不走江邊,卻到了城根下。
  相距約有六七丈,他心中暗喜,心說:“好像伙,你走不了啦?”
  黑影似已發覺有人追來,但并不在乎,到了城根下,向下一伏。
  他飛躍而進,心說:“我不信你背了一個人,能用游龍術登上四丈高的城牆,你不是走上了絕路么……咦!”
  黑影上升了,竟然快步向城牆頭走,委實不可思議,令人難以置信。
  他追到牆下,對方已上升三丈左右啦!
  他的輕功雖佳,但也躍不上四丈高的牆,如果用游龍術向上爬,對方如果在上面等候,豈不完了?他可沒有向上走的能耐,只好繞道。
  他看出有异了,原來城牆上面有人,預先放下兩條纜繩,黑影用一根繩捆在腰部,一根捆住肩上的人,上面的人急急向上拉,黑影以腳蹬牆助力上升,走近了方可看清,原來并非向上走。
  不管對方有多少人接應,他必須追,把被弄走的人追回。
  從六七外的城根向上升,升上牆頂,便看到三個黑影,飛越高低一平的屋面,向東北角飛掠而走,勢如星跳丸擲。
  他必須追,相距已在十余丈外,只可看到起落不定的模糊人影,再拉遠便追之不及了。他腳下一緊,用上了全力,快逾電射星飛。
  城東便是高冠山,也叫蛇山。東有鳳凰窩,西有烏龍池、清風明月二井,是本城的名胜區。自從本朝初擴建城池后,高冠山便包入城內,是大戶人家建造別墅的好地方。西面岔出一條山梁,貫城直抵江邊,那就是黃鵠山,臨江處稱為黃鵠磯,也就是黃鶴樓的所在地。
  黃鵠山下,是楚王府,包括高冠山的西麓,這一帶划為禁區。不許閒雜人等接近。
  游山的人,皆前往高冠山,附近建了不少亭樓別墅,花木扶疏.風景結麗,是游春的胜境,春秋節日仕女如云,群趨山頂的白云樓俯瞰江漢,流連忘返。
  雙方的輕功相差有限,高翔在爬城時慢了些,拉后了十余丈,直追至遠离市區,到達高冠山下,方拉近至五丈左右。
  他感到奇怪,先前黑影背著的人,藏到何處去了?自從看清對方的身影后,就發覺對方三個人中,背上并末背有人。而沿途對方并末停留.決不可能停下來將人藏好再走。
  除非沿途有人暗中接應,將人接走了。
  這且退回去再找線索,不可能了,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先追上這三個人再說。
  高冠山滿山青翠,草木叢生,糟了,草木中易于藏匿,大事不妙。
  他心中一急,脫口叫:“朋友,留步。”
  三個黑影奔入山坡上的樹林,有人哈哈狂笑,不另理會,勢依然奇快。
  顯然、對方早知道他在后面追蹤,有意將他引來。不然何以嘲笑作答复?
  他顧不了遇林莫入的禁忌,窮追不舍。
  不久,像已到了山腰,雙方已拉近至三丈內,可惜仍看不清對方的背影特征,樹木草叢中天色太暗,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近迫追蹤,可憑枝葉聲与腳步聲分辨對方的去向,不怕被對方兔脫。
  燈光一閃,不遠處山坡的樹林中有人家。
  正追間,前面沉喝聲震耳:“辟辟辟辟……”
  在未摸清對方的實力前,不能冒失接擋暗器,以免碰上可破內家气功的歹毒玩意,大意不得。
  他向下一伏、先躲避再說。
  暗器從頂門上空呼嘯而過,其聲有异,數量甚多,聲勢极雄。
  他一怔,訝然自語:“是樹枝樹葉,對方可摘葉飛花傷人,不是庸手。”
  當然不是庸手,不然追了數里地,為何只拉近了六七丈?對方當然了得,不是無名小卒。
  等他挺身追出,已看不見對方的身影,連腳步聲也听不見了。他吃了一惊,伏下以耳貼地傾听。久久,他悚然而是起,自語道:“老天!他們怎么這樣快?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夜黑如墨、林空寂寂,秋虫的鳴聲此起彼落,确是鬼影脫身了。
  他不死心,小心翼冀地在附近按了一圈,一無所見,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且回去看看誰被擄走了。”他想。
  正想撤走,前面火光一閃。
  黑夜中的燈光,最易吸引迷途的人。陷在迷惑困境中的人像飛蛾一般,會本能地向燈光接近。他也不例外。向燈光傳來處舉步,忖道:“且到前面找人打听。至少我該探出人在何處被追丟的。”
  這是一幢气象万千的豪門宅第,建在山坡頂端,十余棟樓房倚山而筑,在外面埂可隱約看到里面的花木亭台,假山池閣有章有法,格局不俗。
  怪,燈光不見了。十余棟樓房亭閣,不透一絲燈火。高高的院牆內,伸出茂密的枝葉。巍峨的門樓下,兩扇沉重的大門上,彩繪的一雙門神,比真人大了兩倍。兩只巨大的門環,烏光閃亮。門限高有六尺,一看便知是豪門巨宅。門階兩側的古鼓,重量不下千斤。
  “要不要進去看看?”他自問。
  半夜三更,向這种偏僻的山腰巨宅叫門,不啻自討沒趣,享以閉門羹還是最客气的呢。
  他不再猶豫,掩至院角,一長身便左手搭住了牆檐,引体上升伏在牆頭向里瞧。
  五十步外方有房屋.下面是廣闊的前院,栽了不少花木,而且堆了兩座假山。
  他一怔,心說:“宅主人怎么了?荒蕪得不像話哪!”
  原來前院的花木,几乎完全掩沒在荊棘野草中,可能最近一兩年內,從未加以整修過,院中荒草沒徑,不像是曾經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悄然飄落在荒草中,附近虫聲候寂。
  “吱溜溜……”東面鬼嘯聲乍起,其聲凄厲。
  一陣秋風颯颯而來。枯葉漫天飛舞。
  西面的牆角草叢中,冉冉升起一碧綠的鬼火、迎風飄浮,向南徐徐流動。
  第二團鬼火出現,第三團……
  第一團電火消失了,第五團鬼火又從另一處上升。
  園中的老樹上,突傳出一聲梟啼,像是孤鬼夜笑,其聲格格,极為刺耳。
  陰森森鬼气沖天.他感到身上涼涼地。
  他是不信鬼神的,但此情此景,難免感到有點寒意,似乎感覺到四面八方皆潛藏著不測。
  既然來了,他總不能在毫無結果之下引退。同時,好奇心也令他躍然欲動,不肯就此退走。
  他悄然向前走,遠出二十余步閃在一株大樹下。
  “唉……”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歎息。
  他不假思索地左手一抬,一顆五花石循聲向上打出。
  枝葉響動,有物下墜。
  “噗啪啪……”怪響入耳。
  “見鬼!我心虛了。”他搖頭自話。
  原來是一頭三斤重的夜梟,跌在草中仍在扑翅掙扎,久久方行斷气。
  夜梟有許多种.叫的聲音各有不同,而且因環境与情緒而變動,喚伴的叫聲与求愛的叫聲是不同的。有些像笑,有些像哭,有些像深長絕望的歎息……總之,這种鳥的叫聲決不會好听,所以也稱為勾魂使者,如果在某一家門前的大樹上啼叫,据說這戶人家,早晚會有人嗚呼哀哉。
  夜梟飛行無聲,栖止時聲息毫無。他心生警兆,听到叫聲便發聲襲擊,誤中梟鳥平常得很。這說明了他發射五花石的手法已臻化境,也說明了他目下的心情,确是有點緊張。
  屋角樹漸搖搖,似乎有物一閃。
  他向屋角扑去。一條野狗突然厲叫著落荒而逃。
  “吱呀呀……”樓上的一扇長窗,突然無風而動。
  他竄低屋側的窗下,他飄身而入。里面是廂房的套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聲息,很像是物体曳地聲,心中一動,便不假思索地循聲摸索而行。
  不久,聲息寂然,他也到達宅院深處,直探堂奧。
  慢慢地,他推門一扇木門。摸地.他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停住了呼吸,毛發森立,不由自主打一冷戰,一陣寒顫通過全身,一股冷气從丹田上升,從督脈向上爬升至脊梁。
  原來他到了一處神堂,看格局像是本宅的家廟。
  神案上,一燈如豆,幽暗泛綠色的光芒充滿全室,隱約可分辨事物。
  半毀的家俱,倒坍的神像,到處是凌亂的蛛网,積塵盈存。有個女鬼站在半坍的神案前,肩頸上,一條白綾長帶直拖至身后丈余,帶尾拖地卻不沾塵埃,看上去仍然雪白瑩洁,在積塵上极為醒目。
  他征住了,木立不動不知所措。
  女鬼向倒坍的神龕盈盈下拜,然后無聲無息地起立,發出一聲令人心弦抽緊的深長歎息,舉步走向后堂門。
  听不見腳步聲、僅白綾帶拽地的沙沙异響。
  不錯,剛才听到的聲息.就是這女鬼所發的。
  不管這女人的背影是人是鬼,他這位闖門的不速之客,目前皆不宜出面。是鬼倒好,如果是人,他的出現.豈不將人嚇坏?
  這一遲疑,女鬼的背影,已消失在堂后不見。
  “怎辦?”他自問。
  尚未舉步,倒在神龕內的神像,突然雙腳一伸,半坍的神案突然“嘩啦啦”全部倒下了,長明燈也砸倒,神堂陷入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塵埃滾滾。
  他突然疾扑而入,伸手一摸,神像失了蹤。
  他反應奇快,扑入了后堂。
  聲息全無,他伏倒在牆角下,循道:“有人在此裝神弄鬼。為什么?”
  右面草木森森的院落中,傳出了一聲鬼嘯,接著鬼聲啾啾,鬼火飄浮。
  他竄至窗下向外張,心中又是…緊。
  院落不大,像是大戶大家的內院、四分院的形式隱約分辨,北面朝南的大宅、定然正是屋了。
  對面的廂廊下,草木映掩中、可看到那兩個黑影,正無聲無息地走向正宅一面走,一面用隱約分辨的奇异嗓音交談。走在右首的黑影說:“今晚城隍巡視本宅、机會不能錯過,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們去求城隍主持公道,好不好?”
  左首的黑影哼了一聲,說:“你別傻,陽世陰間的大小官儿,不會替無告的人鬼伸冤主持公道,說不定反而把你勾拿送入阿鼻地獄,那時你豈不是連鬼也做不成了?算了吧,我宁可做我的逍遙鬼,冤不伸也罷。天下烏鴉一般黑,人間陰司并無不同,你最好不要寄望這位城隍替你伸冤。”
  “白衣龍女在池塘里翻船,竟然淹死在池塘內。听她說是被龍驤勇士迫死的,她打算在城隍爺前告狀,求城隍派鬼卒勾龍驤勇士的魂。所以她來了,要不要去看看?”
  “好吧。進去看看好。”
  兩個黑影消失在正屋內,一閃不見。
  伏在窗下的高翔迷迷糊糊,大惑不解。這兩個黑影舉動毫無聲音,難道真是鬼?
  白衣龍女水性高明,所以綽號稱龍女、上次被她殺了凌云燕滅口,跳湖逃跑溜之大吉,怎么死在池塘內來找城隍伸冤?
  他本來就不信鬼神,心中冷笑道:“奸。我也進去看看,看是不是真有白衣龍女的鬼魂來了,真是鬼魂我也要捉住她問口供。”
  白衣龍女如果真是淹死的,自然不是剛才所見的女鬼,那女鬼頸纏白續,顯然是縊死的吊死鬼而不是淹死鬼。
  据說,縊死的吊死鬼与淹死的水鬼,必須找到替身,方能轉世投生,列為凶鬼陰魂不散,會祟人极為可怕。
  他不怕,鬼魅似的掩入正屋。
  大廳伸手不見五指,一無所見。
  風聲颯颯,無門的大廳突然從外面刮入一陣大風,開始在內旋動,頃刻間便形成一股旋風,塵埃与亂草枯葉,被卷成一條風柱,聲勢惊人,旋走片刻,方消散在后堂內,聲響徐止。
  他感到涼颼颼地,倚在壁角一動聲息。
  剛才那兩位黑影不見蹤跡,平白消失了。
  他不怕鬼,膽大包天,仍然不死心,一咬牙,不走內堂走側廂,翻出窗直扑東內室。
  剛進入走廊,便听到內堂有人聲,心中一喜,蛇行鷺伏而進。
  內堂一燈如豆,照亮了四周破敗肮髒亂的景物,蛛网塵封的凄涼景況,比神堂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不是燈,而是一盞暗綠色的燈籠,暗綠色的光芒映照下,景物完全走樣,鬼气沖天,陰森可布。
  壁根下有人,一男一女。男的穿黑袍,披頭散發,臉色慘綠,眼眶鼻洞齜牙森森完全像是一個骷髏頭,只多了頭上的亂發而已,极為唬人。
  女的也披了一頭長發,半掩住面孔,從發隙中,可看到那舌伸出,大眼突出,奇大奇黑的雙眼与慘綠色的肌膚十分扎眼。
  不錯,就是剛才在神堂所見的女鬼,頸上所纏的白凌一看便知。
  兩鬼并肩而坐,用奇异的、听不借的聲音在交談,其聲啾啾,語音難辨。
  伏在堂口的高翔、連一個字也沒听懂,但他猜出兩鬼之間,似乎有所爭論,他想:“難道這就是鬼語么?”
  鬼如有鬼語,委實難以令人心服,剛才院中所見的兩個鬼,語聲雖刺耳,但他依然听得字字入耳,因此鬼絕無屬于鬼專用的語言。
  似乎,男女兩鬼爭吵起來了,動手動腳啦!
  男鬼伸手一把抓住了女鬼的頸巾,几聲裂帛響,女鬼的上衣被撕開了,露出慘白色的飽滿胸膛,雙乳外露。
  女鬼在掙扎,尖厲的鬼聲急促,伸出的舌頭急速吞吐,狀极狼狽。
  高翔一長身,一閃即至。
  男鬼似有所覺,放了女鬼一躍而起。
  高翔嘿嘿笑,也用假嗓音變著鬼調說:“怎么回事?說出道理來。”
  男鬼不用啾啾鬼語了,聲音雖依舊,但字音卻清晰,獰惡地反問:“你是何方孤魂?”
  他哈哈大笑,說:“你不知我是何方孤魄,可知你不是鬼。”
  “你不怕鬼?”
  “人且不怕,為何怕鬼?鬼是人變的,怕什么?”他反問。
  “哦!你是人?”
  “你呢?”
  “城隍座下勾魂鬼王。”
  “哈哈哈!這么說來,人間陰司果然并無不同,你要假借權勢,利用權勢向被勾的女鬼……”
  “閉嘴!”
  “哈哈!我為何要閉嘴?想不到鬼也有情欲,委實令人莫測高深,真假難辨哩。”
  燈籠“啪”一聲響,火光倏滅。
  陰風乍起,扑面生寒。
  他伸手急抓,抓了個空。
  驀地,他感到徹体生寒,不由自主打一冷戰,气血一陣翻騰。
  “咦!”他脫口叫,身形一幌。
  男女兩鬼都消失了,除了黑,一無所見。
  有風,是陰風,扑面生寒,他感到一陣頭暈。
  “吱利利……”鬼聲起自四方。
  “克啦啦……”有鐵練聲入耳。
  “我怎么了?”他自問。
  難道真碰上鬼了?怎么頭暈目眩。心中發冷?怎么像是沉落在空茫旋動著的鬼境中?
  他伸手拔劍,但手似乎有點僵。
  他想赶快离,這鬼地方、但雙腳似乎不听指揮,沉重得難以挪動,人似要向下裁。
  “我不能倒下,我得保持神智清明。”他心中狂叫,吃力地支撐著不倒。
  鬼嘯聲近了,如在耳畔。
  鐵鏈聲更近,似已到了身旁。
  冷,好冷!
  危机來了!便他難以動彈。顯然,他已被鬼所迷,雖則他心中是明白的。
  東面出現了第一盞綠色的鬼燈籠,接著西面出現了另一盞。
  糟了!他陷入鬼的包圍中。
  東面,是一個水淋淋的被發女鬼。
  南面,是個高大的黑無常。
  西首,是剛才那位鬼王与女吊死鬼。女吊死依然酥胸半露,吱吱怪笑。
  北端,是個無頭鬼,右手綽一把鬼頭刀,左手提著血淋淋的一顆腦袋,雙目依然在眨動呢。
  無常鬼、吊死鬼、砍頭鬼、淹死鬼,勾魂鬼……全來了。
  五鬼將他團團圍住,他完了。
  “白衣龍女淹死鬼為何不見?”他大聲叫。
  他心中是清明的,但渾身僵冷無能為力,總算不錯,居然能發出聲音。
  他的嗓音已經完全走樣,听來十分刺耳。
  綠燈籠近了,是兩個持的燈籠,一是死去的凌去燕,一是白衣龍女。凌去燕臉上全是血污,被頭散發。白女龍女一身白衣群,臉色慘綠,衣裙全是水,把她那身誘人犯罪的丰滿胴体襯和更為動人,更為噴火。
  “城隍爺快來了!”勾魂鬼王怪叫。
  任何人經過半夜的折騰、在鬼气沖天的荒廢大廈中遇上冤鬼顯現,如不被嚇死,這人必定膽大包天。
  “砰”一聲響,他倒下了。
  勾魂鬼王一躍而上,按住他的心口探索,扣住脈門察看臉色,久久,突然以正常人的語音叫道:“哈哈!他被嚇死了。”
  黑無常也上前探索,久久,冷笑道:“气絕了,這廝浪得虛名,原來也怕鬼。”
  吊死鬼將長發向后一撥,取下口中會伸縮的長舌頭,冷笑道:“他不是被嚇死的,而是被本姑娘的凝魂冷霧凍死了。不信可摸他的身軀,是不是其冷如冰?”
  凌云燕將燈籠外所蒙的綠布拉下。燈光一亮,笑道:“冷大姐的凝魂冷霧固然是致死之因,但如無小妹穿上凌云燕的衣飾,假扮凌云燕追他的魂,他怎會嚇破膽加速其死?”
  白衣龍女也取下燈籠上的綠布,笑道:“不管怎樣,反正今晚你們陽世五鬼將他從客棧中誘來,把他弄死功德無量,永除后患一勞永逸,誰的功勞已不必爭論了。目下要做的事,是如何善后要緊。”
  吊死鬼冷大姐哼了一聲道:“一個小輩,竟然勞動咱們陽世五鬼齊出,布下圈套方將他收拾掉,說出去咱們并不見得光彩。人死?,一死百了,埋掉不就得了?”
  白衣龍女搖頭道:“不行,不能埋了。”
  “怎么?不能埋?”黑無常問,語气似有不悅。
  “敝會主已赶回南京應變……”
  “貴會主不在,就不能埋人?”勾魂鬼王問。
  “會主臨行交待下來,生見人,死見尸……”白衣龍女說。
  “你的意思是……”
  “把死尸帶至南京,讓會主驗看。”
  “這……”
  “笑話!你要咱們陽世五鬼做尸人?”黑無常气虎虎地問。
  假扮凌云燕的女人接口道:“諸位好人做到底,人情嘛!何況以船運尸,又需要諸位攜行,何不送這份順水人情?敝會主必定謝重諸位的隆情厚誼。”
  “哼!在下……”
  “再說,這廝還有不少党羽,老實說,如不是你們陽世五鬼親自護尸東下,絕難嚇陰他那些狐群狗党。”鬼女人用高頂帽往五鬼頭上扣。
  這一著果然有效,黑無常心中高興。口中卻說:“難為你說得出口,貴會高手如云,就護不了一具死戶?就擋不住那些狐群狗党?”
  鬼女人嘻嘻笑。說;“如果敝會對討得了,還效勞動諸位的大駕么?陽世五鬼的名頭、足以嚇破他們的膽,對不對?小妹擔心的是,万一他們不畏諸位的名頭,而……”
  “哼!咱們替你把死尸送到南京。”黑無常怪叫,中了鬼女人的激將計。
  “小妹告辭了,一切有勞諸位啦?”鬼女人眉花眼笑地說。挽了白衣龍女走了。
  砍頭鬼將假腦袋挾在脅下,衣襟中伸出他那扁圓難看的頭,咧著扁嘴說:“無常鬼,你中了九尾狐那騷貨的詭計了。好用話如住了咱們陽世五鬼,要咱們做運尸人,她們卻脫身事外,把難題留難咱們……”
  “你少說兩句吧,砍頭鬼、你是不是害怕小輩的党羽?”黑常鬼不悅地問。
  吊死鬼冷大姐赶忙打岔道:“好了好了,咱既然答應了,好人做到底,那就赶快去准備吧、到江邊工船去,誰帶尸体?”
  “我就帶上吧。”黑無常無可奈何地說。
  五鬼立刻動身,越山出山北。再沿山麓西行。
  吊死鬼冷大姐在前領路,她身后跟著渾身水气的淹死鬼。月過后一處山坡,進入一座樹林,淹死鬼突然低叫:“冷大姐,前面好像有人。”
  吊死鬼冷大姐輕拂白綾帶,冷笑道:“沈小妹,你是不是見了鬼?”
  走在后面肩上扛著高翔的黑無常嘿嘿笑,接口道:“世間即使真有鬼,鬼見了咱們陽世五鬼也會退避三舍,怕什么?快走啦?不要疑神疑鬼了。”
  斷后的砍頭鬼緊走兩步。也低叫道:“伙計們,不對,后面好像有人。”
  勾魂鬼王一手攔住,不許砍頭鬼再胡說,低聲道:“別嚷嚷,窮緊張干什么?我早巳發覺有人跟蹤了,等他來。”
  “真有人?”黑無常扭頭低聲問。
  “當然不會是鬼。”勾魂鬼答。“叫他出來……”
  “不,等他現身,咱們不可失了身份、叫他出來、豈不被仍認為咱們心怯?”
  “何不將他抓出來?”淹死鬼沈小抹建議。
  “也好,我和砍頭鬼兩人留在后面,”勾魂鬼王說,向砍頭鬼舉手一揮,兩人左右一伏,悄然隱去。
  黑無常与兩女鬼背了高翔,繼續向前走。
  可是,前后都不見有動靜,耽擱了許久,直等得勾魂鬼王与砍頭鬼七竅生煙、仍一無所獲。最后,五鬼不得不失望地動身,只好相信是眼花疑心生暗鬼,根本沒有人跟蹤。
  三更天,五鬼悄然到達漢陽渡口。由水性高明的淹死鬼沈小妹出馬,上了一條小型客船,一口气宰了睡在船上的十余名客人,方喚醒船家,迫令開船下航。
  船輕,水急,西北風緊,順風順流,船快逾奔馬,一個更次,便下航二三十里。東方發白,船已經進入武昌縣境。
  武昌府城至武昌縣城,水程兩百余里。這一帶江面遼闊,石磯与沙州散布其間,秋日水枯,江中的沙洲面積擴大,成為漁夫与水賊們的栖身所,也是水禽們覓食的好地方,蘆葦深處臥虎藏龍。
  淹死鬼坐鎮艙而、不時向后面眺望。她身旁的勾魂鬼王已有所覓,問道;“沈小妹,你似乎神不守舍,為何?”
  淹死鬼沈不妹眉心緊鎖、冷冷地說:“你看看上游兩里左右那艘小烏篷船。”
  “不錯,有何不對么?”
  “這种小烏篷船,不是航行大江的船,而是在府城附近的湖蕩与小河中,作為代步用的小船艇。”
  “我不懂。”
  “你當然不懂。”淹死鬼冷冷地說。
  “沈小妹,你話中有因。”勾魂鬼王說。
  “那是追蹤我們的船。”淹死鬼沉靜地說。
  “什么?”
  “不信么?不久便可分曉。”
  勾魂無常哼了一聲。盯著后面的船影說:“如果是沖咱們而來的,他們可是走了亥時該死運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閣下未可樂觀。”淹死鬼冷冷地說。
  “哼!有你這位水性字內無雙的淹死鬼在。從水上來棧麻煩的人,該是死得不冤。”
  “哼!万一來人也水性高明,而且人數甚多,我自保或許沒問題,而你們呢?”
  勾魂鬼王哼了一聲道:“沈小妹,你是不是危言聳听?”
  “廢話!”
  “你……”
  “我怀疑他們可能是昨晚神秘跟蹤的人,在陸上,他們有自知之明,不敢下手向咱們五鬼討沒趣,因此跟下來准備在水上下手。”
  “哎呀!”勾魂鬼王脫口惊呼。
  “你叫什么?”
  “我可是個旱鴨子,万一的話,我豈不完了?快去告訴無常鬼,快靠岸。”
  “靠岸?你是不是昏了頭?陽世五鬼竟然惊惶走避,日后你還要不要江湖上混?”
  勾魂鬼王聳聳肩、苦笑道:“混不混是一回事,保全性命又是另一回事。我宁可在陸上与千軍万馬一決生死.可不愿在船上等著喂王八,連找個人墊背也力不從心的傻事,我可不干。我去找無常鬼商量。”說完,匆匆入艙而去。
  不久,五鬼全部到了后艙面。
  小烏篷船速度快了些,已經漸來漸近。
  吊死鬼冷大姐一把抓住艄公的衣領,沉聲問:“老不死,能不能快些?”
  老船公已是魂不附体,惶然叫:“姑娘饒……饒……命……”
  “本姑娘不要你的命、只要你把船駛快些。”
  “這……”
  “能辦到么?”
  “已……已經是不……不能再快了……”
  黑無常哼了一聲,說:“咱們先別亂,船還未接近,來路不明,咱們便先亂示怯,太不像話啦!等他們追上來再說。”
  淹死鬼笑道:“你們如果害怕,登岸倒是上策。這种船即使把艙拆了,把雜物全部丟棄以減輕重量,也快不過那艘小烏篷。”
  “你并不能證實那艘船是追蹤我們的,對不對?”黑無常問。
  “對,但依經驗猜測,小妹自信所料不差,十拿九穩。要想證實,那時恐柏已嫌晚了些。”
  “除了靠岸走避,你有何良策?”
  “這個……”
  “如何?”
  “看來只有我先下水瞧瞧了。”
  “哦!你去攔截他們?”
  “不錯。”
  “那你還不下水?”黑無常立即催促。
  淹死鬼脫下衣裙,露出里面穿的水靠,說:“好,我下去。你們只要發現小烏篷翻覆了,便可下半帆等我,不然.就赶快靠岸去吧。”
  一聲水響,她跳入水中驀爾失蹤。
  船向下飛駛,快逾奔馬。
  淹死鬼并不向上浮,用踩水術在原地等候。
  小烏篷風帆吃飽了風,來勢如勁知离弦,不久,便接近百步之外,艙面站著一名穿水靠的虯須大漢,似乎早已看到水中等侯的人,突然仰天狂笑,笑聲如洪鐘振嗚,聲傳十里外,笑完大叫道:“上天入地,目精月華。”
  淹死鬼如中雷殛,臉色泛青,向水下一鑽,溜之大吉,逕自走了。
  小烏篷向下飛駛,此須大漢隱入艙內不見。
  淹死鬼向左岸黃州府地境游、遠出半里外,發出一聲尖嘯,向下游的同伴示警,她總算盡了心意。
  小烏篷突然加快,航線略向右偏。
  下游兩里地的黑無常大惊,向同伴說:“糟,沈小妹碰上了勁敵,她向北岸走了。”
  “快,咱們快靠岸。”勾魂鬼王變色道。
  “對,靠岸。”砍頭鬼激動著扁嘴說。
  “快往南岸靠。”吊死鬼冷大姐向硝公叫。
  黑無常卻叫道;“往南岸找死么?瞧,小烏篷正好偏向南岸。”
  勾魂鬼王抽了老艄公一掌,喝道:“老不死,快往左靠。”
  風帆略轉,老艄公徐徐推舵,船首左偏。六名船夫皆出到艙面,臉無人色發呆。
  左面是一座大洲,灘岸的蘆葦高有丈余。不久,船向洲岸沖去,風帆剛滑下,船首便凶猛地沖上了沙灘。
  黑無常首先動手,一掌便劈破了老舶公的腦袋,大叫道:“滅口,快!上岸。”
  四鬼藝臻化境,出手如雷霆.六名船夫連轉念都來不及、眨限間便全部被擊斃推入水中。
  黑無常挾了蘆葦裹住的高翔,一躍上岸,怒火如焚,暴跳如雷地將高翔的尸体向蘆葦中一丟,厲叫道:“陽世五鬼破天荒第二次被人迫得走投無路.此仇不共戴天,等他們上來決死,勾他仍魂,啖他們的心肝。”
  四雙怪眼死瞪著從上游下放的小烏篷,一個個神色的獰惡已极。
  近了,小烏篷到了上游百十丈,風帆突然滑落。除了后舶的舵公。全船似乎人影俱無,船緩緩向下漂,順水漂流。
  砍頭鬼高舉著他那暗藏歹毒玩意的假腦袋.晃動著厲叫一聲道:“何方的孤魂野敢沖咱們而來,靠過來吧。”
  小烏篷漂呀漂的,緩緩漂過他們的泊船處,未加理睬,老艄工像是倚在舷上睡著了。
  “咦!”“他們不敢追上岸。”吊死鬼冷大姐說。
  勾魂鬼王切齒道:“他們不來我們追,從陸路向下跟,必須查出他們的底細,日后也好勾他們的魂,走啊!”
  黑無常重新扛起高翔的尸体,恨聲道:“見他娘的大頭鬼,咱們走了霉運,老夫最為倒霉,真正豈有此理。”
  不能沿岸走,蘆葦叢生,風雨不透,其中泥淖甚多。首先,他們得先向內陸走,先找到路再說。
  他們的身影剛消失在蘆葦叢中,小烏篷艙內鑽出那虯須大漢,扭頭向艙內笑道:“稟主人,他們果然被迫上洲了。主人神算,把這五個小鬼捉弄得被鬼所迷啦!”
  船靠上岸,直入蘆葦中的小港漢泊靠。
  四鬼花了不少工夫,向北急走,領先的勾魂鬼王猛地鑽出蘆葦叢,叫苦道:“老天,這里是一座江心的大洲,不是陸地。”
  北河道寬約兩里地,帆影疏落。他們确是到了一座大洲上,陷住啦!洲甚廣闊,居然長了茂密的樹木哩!
  “快找洲上的漁戶找船過江。”黑無常叫。
  在洲中心,他們找到了一座廢墟,三四十棟破屋。已經久無入煙,蘆葦搭建的草屋大都已經坍倒,景況凄涼,可能三兩年之內,已經無人居住了。
  秋末時分,按理洲中不該沒有人居住,豈不透著邪門?為何洲民都他遷了?
  四鬼在廢墟中找了一圈,勾魂鬼王失望地說:“按各處留下的水漬看來,去年發了一場大水,村中水深兩尺,可能是把洲民嚇走了。走,到江邊去,總會有船經過的,到時再叫船載咱們過江。”
  吊死鬼冷大姐突然向一棟破屋子一指,叫道:“瞧,那里有几個字。”
  四人走,砍頭鬼吟道:“得姓洲。”
  黑無常一怔,說:“得胜洲,得胜洲……哎呀!這里好像叫做崢嶸洲,糟了!”
  “糟什么?”勾魂鬼王問。
  “去年咱們經過黃州府,不是听說過崢嶸洲鬧鬼,咱們不是曾經想前來看看是否真的有鬼么?”
  “不錯,但……這里明明叫得胜洲。”
  “原來叫做崢嶸洲,南岸名叫李老浦。听說哪一朝代……他娘的記不起來了,有一個什么冠軍將軍,在此大破一個什么姓……姓桓的,這里曾經是古戰場,所以也叫得胜州。”
  勾魂鬼王桀桀笑,說:“那不是很好么?咱們陽世五鬼以鬼為號,去年曾經想來与真鬼打交道,今年來了并不虛此行,對不對,咱們倒得看看真鬼是何模樣,看到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妙极了,糟什么?”
  “洲上鬧鬼,便不會有人居留,咱們豈不是平白讓那艘小烏篷的人逃之天天么?”黑無常恨恨地說。
  “哦!原來你不是怕真鬼。”
  “呸!你才怕鬼。走,去想辦法找船。”
  “噤聲!”吊死鬼冷大姐低叫。
  “什么?”
  “听,東面的聲息。”
  四鬼側耳頃听,久久,黑無常冷笑道:“你耳背了,疑神疑鬼,听到了風聲……”
  話末完,東面鬼嘯聲刺耳。聲源像在半里外,很近很近,其聲刺耳。
  勾魂鬼王冷笑道:“好啊!有人居然裝鬼嚇鬼哩!這分明是人聲。”
  “去找他,”砍頭鬼叫,領先便走。
  洲中野草及肩,生長蘆葦的地方則高有丈余,阻住了視線,五丈外便一無所見。所人撥葦而走,离了廢墟向東急奔。
  遠出半里外,除了惊起大群水禽之外,一無所見。
  “吱利利……”后面傳來了鬼嘯聲。
  “在廢墟方向,咱們上當了。有人在作弄咱們。”勾魂鬼王切齒道。
  “回去仔細搜。”黑無常也恨聲叫。
  四人往回走,重返廢墟。
  砍頭鬼一馬當先,剛進廢墟的野草坪,便看到迎面一間略為完整的葦屋前,站著一個白衣飄飄的青年入,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白得令人心中發毛。腰上佩了一把古朴斑斕的長劍,修長的身材頗為雄健。由于臉色白得不正常,整個人陰森森帶了八九分鬼气,但這青年人的五官,倒是清秀,那雙又黑又陰沉的大眼睛,凌厲的眼神极為出眾。
  砍頭鬼一触對方利簇似的陰森眼神,不由自主打一冷戰,腳下一慢,脫口叫:“這人的眼神好恐怖。”
  雙方相距不足五十步,看得真切。白衣青年人不言不動,像是泥塑木雕的人,只用一雙冷厲陰森的大眼睛,冷然目迎這四個丑惡可怖的四個人間惡鬼。江風振衣,站在那儿极為引人注目,背著手,嘴角泛著冷傲的笑意。
  勾魂鬼王大踏步而進,喝道:“好小子,是不是你在裝神弄鬼?”
  青年人冷然注視,甚至連眼皮也未眨動一下。
  雙方終于接近至兩丈內了,勾魂鬼王仍向前走。
  青年人依然不言不動,視若未見。
  黑無常丟下高翔的尸体,低叫道:“鬼王,不可造次。”
  勾魂鬼王冷哼一聲道:“我才不信他是個真鬼,非宰了他不可。”
  接近至八尺內,勾魂鬼王冷哼一聲,手落在劍把上,要拔劍進擊。
  不遠處一座破屋角,突然奔出水淋淋的淹死鬼沈小妹,尖叫道:“鬼王,快退……”
  白影疾閃,“啪”一聲響,勾魂鬼王挨了一耳光。
  “哎……”勾魂鬼王惊叫,連退三步几乎失閃。
  白衣青年人仍站在原地,不言不動,似乎剛才他并未移動,并來出手揍人,神色更冷,更傲。
  其他三鬼都吃了一惊,被青年人這种神奇快速的身手惊愣了,一時忘了該如何應付。
  淹死鬼飛掠而至,看清了青年人的相貌,又是一怔,惊訝的問:“咦!你不是天地神巫的日精使者。”
  青年人嘴角略一抽動,冷冷一笑相應不理。
  黑無常的臉色大變,急問道:“沈小妹,你說他是天地神巫的使者?”
  淹死鬼余惊猶在地說:“小妹在江中,确是親見日精使者站在船頭,并且亮了名號,因此發警哨知會你們登岸的。”
  勾魂鬼王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羞憤交加,下不了台,厲叫道:“管他是不是日精使者;老夫要和他拼命,這一耳光總不能白族,我勾魂鬼王從未受過這种侮辱。”
  黑無常也憤然道:“即使是天地神巫的使者,咱們与他毫無過節,他怎可如此欺人太甚?”
  “克勒勒”一陣鏈響,黑無常抖出勒在腰內的五尺鐐鏈,便待進擊。
  “彭”一聲大震,灰霧乍起。
  五鬼心中已有所愿忌,不約而同本能地向后飛退。
  “打!”勾魂鬼王沉喝,退時雙掌齊發、擊出兩記推掌,用上了五鬼陰風掌絕學。
  吊死鬼冷大姐反應也夠快的,大袖疾揮,也用上了“凝魂冷霧”,絕毒的毒霧。
  灰霧甚濃,罡風一吹,不住翻騰逸散,片刻即消散得無影無蹤。
  白衣青年人不見了,竟然平白從五鬼眼前消失無蹤。如何走的?不知道。他身后的破屋土壁依然完整,并非是破壁而走的,更不可能從兩側逸走的,走兩側絕難逃過五鬼的眼下。
  五鬼感到一陣心寒,臉色大變。砍頭鬼左右察看片刻,懍然地說:“這人難道真是鬼?可怕极了。”
  淹死鬼沈小妹道:“紅日東升,怎會是鬼?”
  “那……他是怎樣走的?”
  淹死鬼恐懼地回顧,惶然地說,“他可能是天地神巫的另一位使者,很可能比日精月華兩使者更高明些。天地神巫道術通天,善五行遁法驅神役鬼,他的使者自然也是會神術的人、定然是施法興霧遁走了。”
  吊死鬼冷大姐走近土壁,仔細察看片刻,突然伸手一推,壁下突出現一個尺余見方的方孔。她哼了一聲道:“這人利用灰霧障眼,以縮骨法鑽同遁走的,不是什么五行遁術。”
  “這小子可惡!”勾魂鬼王怒叫。
  吊死鬼的眼色開始恢复正常.冷笑道:“江湖上傳說中,有這么一個天地神巫其人,世間真正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只听說過他是個活神仙.受其害的人卻是不少。而從那些曾經受過害的人口中所得的消息,人言人殊,莫衷一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据說他与當年武當的開山祖師爺一般。神術惊人而且武功蓋世,咒語不但可驅神役鬼、更可呼風喚雨移山倒海。咱們陽世五鬼中,只有沈小妹曾經遇上他一次,并未看到他本人,只被他的手下日精月華兩使者,戲得几乎送掉小命。就算他真是天地神巫,咱們今天是五鬼俱在,難道就怕了他不成?諸位有何高見?”
  淹死鬼沈小妹仍有點心惊膽跳,說:“我認為咱赶快离開為妙,咱們不能与幻術拼命,也無從拼起,這時离或許還來得及。”
  勾魂鬼王委實不甘心,但心中确也有些怔念,問道:“沈小姊,你認為剛才那人是天地神巫的使者?”
  “很可能。”
  “僅可能而已?”
  “小妹曾經看見日精使者,曾經听到他的聲音、而且他的船也停泊在南面的蘆葦內。”
  “那艘小烏篷?”
  “是的。”
  “那……”
  “咱們還是忍,這口怨气能忍則忍。”
  “好吧,先离開廢墟再說。”
  南面六七丈外,一座半坍的蘆屋前,突出現那位虯須大漢的身影,雙手叉腰屹立,像一頭巨熊,佩了一根虎尾鞭,脅下吊了一個大革囊,仰天狂笑,震得五鬼耳中轟鳴,气血.翻涌。
  淹死鬼沈小妹是惊弓之鳥,駭駭然叫:“日精使者。”
  日精使者拔出了虎尾鞭,向前一指。
  鞭梢突然爆出一團光亮耀目的奇光,亮得令人雙目難睜,一閃即沒,五鬼眼前感到一陣黑,片刻方行复原。
  日精使者收了虎尾鞭,用洪鐘似的嗓音說:“敝主人人岳州來了。還想走么?”
  黑無常冷哼一聲,大踏步向前欺近,沉聲問:“閣下是天地神巫的日精使者?”
  “不錯。”
  “請教尊姓大名,”
  “你知道號便可。”
  “咱們陽世五鬼,居然獲貴主人的青睞。從岳州跟蹤,將咱們誘來,彼此之間素無過節,請教有何用意?”
  “敝主人在崢嶸洲建壇三載,正想与諸位會晤。”
  “哦!崢嶸洲鬧鬼,原來……”
  “是敝主人的神術所致,赶走了洲上的居民。”
  “哦!崢嶸洲分屬武昌与黃岡縣,是三不管地帶,果然是建壇的好地方。貴主人要會晤咱們陽世五鬼,咱們深感榮幸,受寵若惊.但用這种手法邀請,不是待客之道,哼!”
  “敝認對諸位已經夠客气了。”
  “如果不客气呢?”
  “很簡單,捉來做階下之囚。”日精使者傲然地說。
  黑無常突起發難,早已撒手在手中的五尺長鐵鏈,出其不意凶猛地彈出,先下手為強。
  陽世五鬼橫行天下數十年罕逢敵手,江湖朋友聞名喪膽,自然藝業惊人,抖出真才實學,确是可怕。鐵鏈粗如儿臂,沉重万分卻靈活如蛇,一擊之下,石破天惊。
  日精使者驟不及防,抽不出机會撤鞭,只好以靈活的身法閃避,不敢冒失地以赤手接鏈,連換十余次方位,退了三丈左右,方脫出鐵鏈的威圈。
  暴響似連珠,罡風驟發,鐵鏈烏光飛騰,把日精使者罩主,陽世五鬼果然名不虛傳。
  日精使者退至屋角,終于一閃之下,貼壁角一晃,脫出困境。
  “碰!”鐵鏈將壁角擊坍,碎土飛揚。
  這瞬間,日精使者人化狂風。急旋而至,大喝一聲,虎尾鞭如山岳般砸到,恍如電閃霆擊。
  黑無常反手抽鏈,“克啦啦……”纏住了沉重的虎尾鞭。
  虎尾鞭的鞭悄,恰好指向黑無常的胸口,异光乍現,像是電光一閃。
  黑無常眼前一黑,腦門發炸。
  砍頭鬼及時赶到,左手的假腦袋急砸而出,右手的鬼頭刀蓄勁待發。
  日精使者一聲長笑,灰霧怒張向外涌。
  吊死鬼是用毒物的人,也怕對方施用毒物,一聲嬌叱,火速變換方位,攔截側方空門。
  日精使者不見了,長笑聲冉冉而去,消失在草屋后,旁觀的人仍不知他是怎樣走的。
  黑無常与砍頭鬼都不曾受傷,但已是心膽俱寒。
  淹死鬼駭然叫道:“五行遁術,咱們快走吧,咱們的真本事硬工夫,敵不住妖術的。”
  后面五六丈的屋頂上,突傳來一陣嬌笑,妖嫩的嗓音入耳:“陽世五鬼聯手,足以橫行天下。諸位果然頗具真才實學,并非浪得虛名。”
  那是一個白衣胜雪的美麗女郎,佩劍挂囊,站在屋脊上,裙袂飄飄,宛如凌空而降,眉目如畫美絕人寰。她的纖足并不沾屋脊,虛空而立像無重量的人,裙底白霧翻涌,因此像在騰云駕霧。
  淹死鬼倒抽一口涼气,叫道:“月華使者!”
  勾魂鬼王一把沒拉住,羅袖一揮,千百朵日瑩的洁白花漫天飛舞,像一叢花雨,從三丈以上的圓徑向勾魂鬼王罩來,每一朵花皆形同活物,急速旋舞.以以勾魂鬼王為中心,看似緩慢其實快速,向勾魂鬼王集中匯集。
  勾魂鬼王的腳剛沾屋檐,已來不及躲避了,大吼一聲,雙掌一份,用上了五鬼陰風奇學自衛。
  每朵花爆出一團白霧,眨眼間,勾魂鬼王的身影便被濃濃的白霧所吞沒。
  月華使者的身影,也隱沒在白霧中。
  其他四鬼紛紛赶到,從四面向上縱。
  秋風緊,狂風一吹,白霧片刻間便消散無蹤。
  屋頂上,那有半個人影?不但月華使者不見了,連勾魂鬼王也無影無蹤,平白消失在光天化日之下,天宇中陽光普照,四周死寂,人就是不見。
  四鬼大駭,你看我多看你發怔。
  遠處一條小巷口中,突又出現了日精使者巨熊般身影,含笑向屋上的四鬼招手叫:“來吧,家主人有請。”
  白衣青年人從一棟破屋推門而出,冷冷地說:“諸位知趣些,不要請酒不喝喝罰酒,你們是乖乖前往會晤敝庄主人呢,抑或是要一個個被摁住拖死狗般去見敝主人?”
  另一條巷口,月華使者倒拖勾魂鬼王,出現在巷口笑道:“他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把他們全捉住算了。”
  日精使者舉手一揮,示意白衣青年,与月華使者不必多說,向南面一指。說:“諸位,向南走,家主人已久候多時,請。”
  三人几乎同時身形一閃,像閃電般消失在巷內与屋中。
  軟硬兼施,不由四鬼不就范。黑無常歎口气苦笑道:“既然也們從岳州便跟在咱們身后,迫誘咱們自投羅网.看來咱們是走不掉了。”
  “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去看看那天地神巫存的什么鬼心眼。”吊死鬼冷大姐陰森地說。
  四人跳下地,先往遺下高翔的地方走。怪、高翔的尸体失了蹤,不見啦:
  丟失了尸体,四人并不在意。日下他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誰還在意送尸的諾言?
  四人怀著不安的心情,向南越野而走。只走了百十步,前面出現一片綿亙兩三里的矮林。矮林前,日精使者已抱肘相候,笑道:“諸位想通了,可喜可賀,請隨我來。”
  “請領路。”黑無常強作鎮靜地說。
  日精使者走了兩三步,突又扭頭問:“諸位帶來的尸体,還要不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希望能將尸体送至南京交待。”
  “好,人能守信,也是好事。”
  “尸体呢?”
  “已經替你們帶至秘壇,請放心。”
  矮林深處,建了三間木屋,如不走近,很難察覺有人在內居住。
  屋前,白衣青年人向內叫:“稟主人,客人帶到。”
  屋內出來了一俏侍女,傳話道:“主人有請,客廳迎客。”
  從外表看,木屋租糙簡陋,但入門之后,別有洞天,大廳雅洁無塵,所有的家具皆出自名匠之手,一桌一几,皆以上材制造。壁上有名人字畫,几上有精品花瓶与异花燦爛的分景。
  沒有座椅,堂上的雕花矮長案后,錦褥上端坐著一位黃冠女道姑,年約二十四五,粉臉桃腮,明眸皓齒,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僅有點相似而已。她身后,是六名手捧各色法器的美麗侍女。月華使者坐在案側。階下的壁角,坐著神色委頓的勾魂鬼王。堂下設了八個蒲團,那是客座。
  日精使者領客趨堂下,向四鬼道:“諸位坐下,這位姑娘也就是未來的神巫教教主。”
  五鬼心中极感困惑,天地神巫橫行江湖二十余年,怎么竟然如此年輕?黑無常本來是盛气而來,卻被對方的陰森神秘气氛所鎮,竟然不敢仰視,心中發緊,遲疑地說:“仙姑把咱們陽世的五鬼叫來,不知有何見教?”
  天地神巫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笑完說;“本姑娘即將創建神巫教,要在天下各地籌設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共一百零八座秘壇,目下已完成一半,可望于兩年后正式開壇立戒,此地是地煞壇之—,本教主要你們陽世五鬼,在此地主持教務。我給你們兩條路走,一明一暗,何渭明暗,諸位該比本教主清楚。”
  “這……這個……”
  “你們在高冠山,已被青城逸士釘住,要不是本教主及時把他引走,你們已經尸骨早寒了,你們投效本教保證你們名利雙收,本教主不會虧待你們,如有异心,又當別論,兩使者好好待客,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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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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