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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說得痛快,沒料到身后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是逍遙公子,真像個有形無質的幽靈,沒發出任何聲息,接近至她身后不足八尺,她依然毫無所覺。
  “夏姑娘,他用不著你以任何理由替他辯護。”逍遙公子接口:“他除了一顆忠心耿耿的心以外,沒有別的用心。你說了一番人人都懂的大道理,但你勿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我忽略了?”她轉身問,感到暗暗惊心,逍遙公子接近的事實,的确令她吃了一惊。
  一個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功臻化境的人,被人不知不覺接近至身后伸手可及的近距离而毫無所覺,不僅是心惊而已,進而影響自己的情緒和信心。
  “要交朋友以助聲勢,這是利害的結合,最后必定因利害而分開,彼此成為死仇大敵。”逍遙公子誠懇地說:“夏姑娘,我不喜歡真定城這种波詭云譎的局面,所以不需要利害的結合。你是聰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哦!你是說……”
  “要交朋友,期以來日。”
  “這……”
  “來日方長,夏姑娘。”
  “我本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恕我直言,多你一把劍,不但不能幫助我,反而增加我的困難,臨時增加人手,那會自亂腳步的,姑娘的意欲相助盛情,我心領了。姑娘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哦!你是說……”
  “大敵將至,你反而成為雙方攻擊的目標,處境十分危險。走吧!少陪。”
  聲落人動,但見人影連閃,眨眼間便形影俱消。
  她又是心中一震,扭頭一看,甘鋒也不見了,何時走的?她也不知道。
  她不但估錯了逍遙公子的武功造詣,也估錯了甘鋒的真才實學。
  “我不會輕易承認失敗。”她向自己說:“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突然感到心潮一陣洶涌,心悸表示她嗅到了危險的气息,感覺出凶兆。
  她像個鬼魂,輕靈地消失在院外的暗影里。
  三個黑影出現在院子里,气氛一緊。
  屋頂与及牆根壁角,皆有憧憧鬼影潛伏。
  “我知道這個小輩什么逍遙公子。”一個黑影的老公鴨嗓子咬字不清。听來特別刺耳:“出道三四年期間,愈來愈狂,憑招搖撞騙混得不錯,毀譽參半,非俠非魔,充其量不過是一個豪奢的花花公子而已,天下三大公子中,他敬陪末座。老實說,像我這种江湖風云前輩,真不屑与這种小輩打交道。”
  “哈哈!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另一個黑影說:“在滄海君公羊老哥面前,咱們拍胸膛擔保,要把這小輩的頭拾回去,以盡朋友之力,要是不与這小輩打交道,咱們如何交差呀?”
  “我得等這小輩出來送死,決不穿房入室去赶他出來有失身份。”
  “可是,時候不早了呢。”
  “不管,我要等。”
  “等就等吧!”第三個黑影表示贊同:“這叫做守株待兔,咱們且把逍遙公子當兔子,等他出來納命,房里太黑,誰知道他躲在那一間房里?逐房去搜,未免有失身份,且找地方坐下來等好了。”
  激將法用在成名而自負的人身上,通常都有成功的可能,對方必定忍不住現身,暴跳如雷拚老命。
  逍遙公子是成名人物,而且自負。
  可是,逍遙公子并沒暴跳如雷沖出來。
  出來的人是小羽,像個小老鼠般自牆腳下升起。
  “我以為來的是什么前輩大人物呢!原來是些膽小鬼狗屎前輩。”小羽的童音在晚間顯得清脆響亮:“死要面子打腫臉充胖子,不進去的原因是怕逍遙公子的暗器,只敢在外面說大話苦等。喂!你們上上下下來了一大堆狗熊,天一亮有笑話可听啦!”
  三個黑影使用激將法,敵人沒上當受激,反而被小羽一頓挖苦笑罵激得七竅生煙。
  “小王八蛋你該死!”第一個發話的黑影怒极,發瘋似的向三丈外牆腳下的小羽飛扑,雙手箕張有如一張大网,要捉小羽這條小魚。
  扑近至八尺內,兩側的花圃中人影乍起,相對交叉閃電似的移動換位。
  交叉的會合點,計算得精妙准确极了,而且速度駭人听聞,會合點正好是黑影的背部。
  好快,人影一閃即隱。
  “啊……”扑向小羽的黑影,發出可怕的慘號,沖上了牆,但小羽已經失了蹤。
  “救……我……”扑扶在牆上的黑影接著叫號求救,背部被交叉通過的甘鋒夫婦抓掉了兩大塊背肌,琵琶骨暴露在外,痛苦可想而知。
  即使救得了,也將成為廢人。
  另兩個黑影大吃一惊,只看到淡淡的依稀人影一閃即逝,同伴便遭了殃,罵人的小羽也失了蹤,到底同伴遭了誰的毒手,他們近在兩丈左右,竟然不曾看清。
  兩人飛快地搶近,急急扶住同伴。
  “老大,怎……怎么啦?”一名黑影焦灼地問,心中暗叫不妙,因為嗅到了濃濃的血腥。“我……我的背……呃……”受重傷的人終于昏厥了,傷太重啦!“哎呀!血……”扶住左側的人惊叫。一旁出現車夫卓勇雄偉的身影,像個巨靈。“快招呼你們的人出來吧!”卓勇用沉雷似的嗓音說:“想將公子爺引出來圍攻,事實上不可能,公子爺對付你們這种亂鴉,不會和你們堂堂正正打交道的。你們唯一可見公子爺的辦法,是必須先消滅我們這些忠心耿耿,敢向天下高手叫陣的隨從才能得逞。”
  “你是……”
  “車夫卓勇。”
  “好,那就先斃了你這車夫……”
  “你永遠沒有机會了。”
  颯颯刀气迸發,卓勇拔出腰間的狹鋒單刀立即揮出,人与刀渾如一体,豪勇無畏地手下絕情。
  丟下昏厥同伴的兩個人,劍剛出鞘,刀气已經及体,熠熠刀光臨頭。
  劍剛封出,刀光已流瀉而入,鍥入雙劍的空隙中,猛地左右分張。
  這兩位仁兄,當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似乎從來不曾見過這么驍勇狂猛的人,也沒見識過如此可怖的絕倫刀法,剛感到不對,利刃已經排空直入,一切反應都嫌慢了,車夫卓勇的武功与膽气,皆比他們优越多多。
  人影一触即分,傳出利刃割裂肌骨的輕響,与及惊怖的兩聲輕叫,生死立判。
  卓勇的身形,挾凜冽的刀气陡然消失。
  “噗噗”兩聲怪響,兩個死人倒下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掙命。
  背部被抓裂的人,也跌倒在牆根下抽搐,气息漸絕,已無法再發聲呼救了。
  院子重歸沉寂,空間里流動著濃濃的血腥,与及死亡的气息。
  四周傳出不少人的惊噫聲,那些候命搶出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坏了。三個現身誘敵的人,武功當然是第一流中第一流的好手,怎么居然不曾發生預期的惡斗,便突然報銷了?
  “下面有人用妖術!”前面的客房屋頂,傳出憤怒卻又惊恐的叫聲:“難怪無极元君也吃了虧,道行比不上這個家伙。大家千万不要亂了腳步,不要下去……”
  可是,已經有人跳下去了,共有三個人,大概先前相距過遠,不知現身引誘的三個同伴是怎樣被殺的,心中一急,那管什么妖術不妖術?藝高人膽大,不听約束便猛然向下跳。
  下面沒有人現身攔截,暗影中飛出几枚針形暗器。
  那是小孤的要命小飛針,黑夜中針的威力可增加十倍,悄然發射百發百中,要是射中要害,有死無生。
  “砰噗!”兩個家伙半空中便挨了一針,像石頭般摔落,手腳失去活動能力。
  “哎……唷!誰偷襲……”一個中針的人在地上鬼叫連天,掙扎難起。
  最先跳落的人反而沒受到針的襲擊,兩位同伴一倒,這位仁兄反應超人,貼地一滾,隨即飛躍而起,重新躍登屋頂,拔劍自保。
  “胡兄,咱們要對付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這人向前面屋頂上現身,發令制止眾人往下跳的人沉聲問:“你們不會是有意把咱們騙來,對付咱們對付不了的可怕高手吧?”
  “韓兄,你難道不知逍遙公子是何人物?”首領胡兄大聲說:“公羊前輩已經說得夠清楚明白,無极道長也制不住這小輩,所以要咱們多來些人,你們卻冒冒失失往下跳,豈不遭殃?貴同伴怎樣了?”
  “不知道,看樣子受傷不輕。”韓兄恨聲說:“逍遙公子,你給我滾出來,躲躲藏藏暗中偷襲,你算什么玩意?你……”
  懾人心魄的怪嘯聲划空而至,打斷了韓兄的叫陣咒罵,似乎從隆興寺方向傳來的,連綿不絕,而且聲源愈來愈近,不像發自人類之口,人是不可能連續不斷發出嘯聲的,除非有另一种怪异技巧輔助。
  “不好。”胡兄惶然急叫:“藏身在張家大院的魔頭來了,咱們惹不起,走!”
  說走便走,聲落人已飛掠而走。
  片刻間,人已急急全都撤离,甚至死尸和受傷的人都帶走了。
  怪嘯聲己止,似乎來人在接近客店時才停止發嘯的,嘯聲意在示威,目的達到不再計較了。
  客店重新陷入沉寂中,但妖异可怖的气氛,卻隨時光的消逝而逐漸增漲。
  逍遙公子出現在廊下,長衫的尾袂掖在腰帶上,左手赫然多了一把連鞘長劍。
  他很少帶劍,通常与人交手僅使用紙折扇,或者用拳掌空手入白刃。
  今晚,他帶了劍出現,可知他發現今晚的情勢极為險惡了。
  險風乍起,院子里似乎平空幻化出一個人來。
  一個披頭散發,穿黑袍,佩劍,發散遮著臉,不易看出男女的怪人。
  黑夜間袍与裙是很難分辨的。
  這人似乎全身籠罩在陰森妖异的氛圍內,出現后不言不動,不像是活人,倒像是石像或泥塑的鬼怪,真會把膽气弱的人嚇昏。
  逍遙公子也不言不動,也像個鬼魂。
  “你的人呢?”黑袍人終于忍不住發話了,聲音也充滿鬼气,是男人,沒錯。
  “撤走了。”逍遙公子說:“在下知道來了強敵,仆從們最好撤走為妙,以免無謂的犧牲。”
  “你知道我的身份?”
  “大概知道。”
  “真的呀?”
  “天下三尸,不留孑余。”逍遙公子語气沉著穩定,并不因碰上了可怕的強敵而恐懼:“江湖朋友都有所耳聞,三尸出現處,人畜遭殃。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前輩必定是三尸之一。”
  “行尸錢遂,見我者万事不順遂。”
  “果然在下所料不差。錢前輩大駕光臨,是沖在下來的嗎?但不知在下在什么地方,沖犯了前輩的大駕,以致勞動前輩親自前來問罪?”
  “你是……”
  “在下姓喬,喬冠華,匪號稱逍遙公子。”
  “唔!我就找你。”
  “為何?”
  “听說你會道術,號稱道力通玄的無极元君,親率座下四大弟子,也奈何不了你,所以……”
  “錢前輩大概被人愚弄了。”逍遙公子搶著說。
  “什么?”行尸厲聲問,認為受人愚弄,這是最不禮貌的輕視態度。
  “無极元君行法施威,在下心中害怕,所以見机溜之大吉,那敢和那白蓮七仙師的四法師斗法?前輩應該明白,即使有天大的本領,也奈何不了見面就逃走遠走高飛的人。事實上,無极元君是大搖大擺,神气万分地离開客店的。在下深信前輩不至于向失敗的人挑戰。要不就是有人存心不良,有意愚弄前輩,偽造出假消息引前輩上當,希望前輩能查出這個居心叵測的人找他討公道。”一番話不亢不卑,頗有分量。
  “天下三尸是三個人人畏之如惡魔的前輩,向一個失敗的人挑戰,象話嗎?”
  “看你鎮定的神態,就不像是懼怕我行尸的人。”行尸轉變話題。
  “正相反,在下因為害怕,所以把所有的隨從撤走,以免遭受不幸。但如果在下也溜之大吉,何以向前輩交代?在下深信前輩是個能接受解釋,有前輩風范的人,所以留下來解釋誤會。”
  “好!我接受你的解釋。”行尸顯然感到滿意:“你最好不要讓我重來找你的理由。”
  “前輩……”
  一聲鬼嘯,行尸身形乍動,鬼嘯聲快速地遠逸,身影也快速地消失在視線外。
  小孤出現在逍遙公子身旁,毫無怯意。
  “公子爺,這死尸真的很可怕?”她低聲問。
  “是的,很可怕。”逍遙公子沉靜地低聲答:“天下三尸造孽江湖卅余年,不怕他們行凶的人屈指可數。以這行尸錢遂來說,他那身登峰造极的僵尸功,就不是武林十大名劍輕易對付得了的。他即使不運功護身,你砍他百十劍還不過替他撣塵拂污而已。”
  “公子爺要回避他嗎?”
  “還沒有這個打算。”
  “但他的武功……”
  “在最有利的條件下,我才會向高手名宿直接沖突。”逍遙公子淡淡一笑:“今晚的情勢對我來說,与他沖突毫無好處,像這种無利可圖的事,不做為妙。呵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小孤明白。”小孤欣然說:“也許,無极元君或許會有麻煩了。”
  “很難說。”逍遙公子有另一种看法:“在白蓮七仙師中,老四無极元君不是最差的一個。行尸容或在武功上高明深厚些,但在定力上仍差些火候,胜算不多,何況二君一王全在,行尸討不了好。看來,今晚不會再有人前來生事了,早些歇息吧!明天……咦……”
  最后一聲訝然輕呼聲出,右手一動,人即出現在對面的屋頂,身法之快,令在旁的小孤吃了一惊,追隨兩載,今晚她才真正知道主人的輕功高明到何种程度。
  “行尸故弄玄虛的賣弄身法,算得了什么?”她向自己說:“公子爺的身法,才稱得上神乎其神哪!”
  接著,她感到一陣心潮洶涌,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對面屋頂上空蕩蕩,先前出現的怪异人影不見了,逍遙公子的身影也消失了。
  “甘叔,你留心照顧。”她悚然地向暗影處低呼:“我要追上去听候公子爺差遣。”
  她不管同伴是否已經听清她的話,不等回音便一鶴沖霄躍登瓦面,飛掠而走有如勁矢离弦。
  隆興寺的殿堂很多,栽了花木的院落也不少,尤其是施主們借住的容院,環境幽靜富園林之胜。天一黑,客院內便罕見有人走動。
  灰影出現在院前的荷池旁,空間里似乎仍可听到掠走時的气流高速流動聲。
  逍遙公子几乎同時現身,兩人止步現身的身法駭人听聞,真像是兩個鬼魂陡然幻現似的。
  “能与老夫飛騰掠走并駕齊驅的人,屈指可數。”灰影中气充沛的語音清晰震耳:“真是后生可畏。你能把行尸激走,可知也是工于心計,城府极深的人,要不了几年,你將成為主宰江湖的風云人物。”
  逍遙公子頗感困惑地打量著對方,雙方相距僅丈余,雖則星月無光,但在嗜暗的江湖人來說,已經足以將對方看清了。
  是一個像貌堂堂,須發半華的花甲老人,穿一襲灰袍,沒帶任何兵刃,甚至連百寶囊也沒有。
  雖在黑夜中,仍可感覺出眼中湛湛神光气勢頗迫人。
  “你看什么?”老人未獲回答,訝然追問。
  “看你。”逍遙公子頗不禮貌地說。
  “你認識老夫?”
  “似曾相識,頗像傳聞中的一條龍。”逍遙公子的右手緩緩伸出:“前輩的身法,确像那條能變化的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條龍不會使用如此惡毒的暗器偷襲。”逍遙公子手一揚,拋出一枚体積小而沉重的暗器。
  老人伸手接過,托在掌心察看,只看了第一眼,便發出惊訝的輕呼。
  “寒魄誅心斷魂釘!”老人的輕呼表示出心中的不安:“見血封喉,中者必死;這是冷魔遺世為害人間的三毒之一。老魔橫行天下卅余年,廿年前暴斃于洛陽八節灘渡頭,人雖然死了,遺世的毒物仍在流毒人間。你……你說我用這玩意向你偷襲?”
  “看來,在下料錯了。”
  “料錯?你是說……”
  “在前輩現身的同一剎那入這玩意是從前輩現身的方向,無聲無息到達在下的小腹前。”
  “咦!這……”
  “前輩,也許,這枚寒魄誅心斷魂釘,原來是要對付前輩的,在下成了池魚。不管是對付你或者對付在下,這人以后還會再找机會下手的,不會就此罷手……哎呀!”
  “你怎么啦?”
  “我的人恐怕……調虎离山……”逍遙公子吃惊地叫,驀地轉身如飛而去。
  他用錯了典,如果是調虎离山,那么,這條龍該是調虎的誘餌,而他并沒怀疑這條龍是圖謀他的人。
  回到客店,他又料錯了。
  客店不曾受到騷扰,他走后便不再有人出現挑釁,負責安全的甘鋒十分警覺盡職,沒有人能接近而不被發覺,事實上強敵走后就不曾轉回來生事。
  可是,去追他的小孤失了蹤。
  夏姑娘依然盛妝出現在人前,她的美在這座客店中,是無与倫比的。
  快日上三竿了,她站在廊口,目迎一臉疲態的逍遙公子從店外返回。
  “喬兄,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事?”她關切地問:“好象你忙了一夜。那些人是三更以后撤走的,走了就不再回來,你犯不著澈夜辛苦的。”
  “咱們這种人,澈夜辛苦算是家常便飯,沒有什么好埋怨的。”他心中一動:“昨晚的經過,姑娘看到了?”
  “看了一半。”夏姑娘微笑:“來的人不成气候,貴隨從足以應付裕如,我大為放心,用不著我在旁張聲勢了。喬兄,你看出什么嗎?”
  “看出什么?”
  “二君一王派了些有勇無謀,搖旗吶喊的人前來,似乎目的……”
  “在騷扰和恐嚇,也探虛實。夏姑娘,最近几年來,可曾听說過使用寒魄誅心斷魂釘的人?”
  “哦!使用這种歹毒霸道暗器的人,已經死了廿年啦!”夏姑娘的語气不像開玩笑:“冷魔以寒毒功震懾江湖,他所使用的三毒,連他自己也沒有解藥。反正他殺人如麻,出手便要對方的性命,實在不需要解藥。喬兄,你打听的是骨肉已經化泥的人。”
  “昨晚就有人用那玩意給了我一下……”
  “哎呀!你……”
  “我命大,先一剎那發現警兆。除了那些狗爪子之外,姑娘可曾發現可疑的人出沒?”
  “沒有。”夏姑娘堅決表示:“我一看你的人應付裕如,也看出對方沒有大舉襲擊的意圖,所以懶得再看,以避免他們轉移目標找我。喬兄,到底……”
  “小孤失蹤了。”
  “哦!你那位小侍女?”夏姑娘頗感意外:“她精明机警,一直就在你身邊,怎么可能失蹤的?”
  “她是离店之后失蹤的,勞駕姑娘替我留意可疑的人。如果她落在二君一王手中,不久大概就有消息了,他們會利用小孤來脅迫我的。”
  “那……你愿意接受他們的脅迫嗎?”
  “這……可能的。”逍遙公子苦笑。
  “這……那我們劫持狗官的事……”
  “夏姑娘,這件事不得不暫且擱在一邊。”
  “小孤對你有那么重要嗎?”
  “是的。”
  “她只是一個侍女。”夏姑娘口气有不滿。
  “侍女也是人。”逍遙公子正色說:“她是我逍遙公子的人,對我忠心耿耿,我豈能虧待她?”
  “可是……”
  “任何事目下都不宜進行,我必須為我自己的事盡力。張家大院潛伏著行尸錢遂几個魔字號人物,天沒亮他們就走了,我打算往城外走走,找人打听消息。”
  “城外?三官岡?”
  “三官岡?”
  “北上官道右側,距城約五大里,過了五里接官亭,向右岔出一條小徑,三里左右便是三官岡。那是一座三家村,岡上有一座三官廟,是江湖朋友借住的好去處,附近村落更是蛇神牛鬼藏匿的好地方。”
  “所以我得跑一趟。”
  “走吧!我陪你走一趟。”
  “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領了,一個人辦事方便些,早膳后我就走。”
  目送逍遙公子進入院門,夏姑娘勾魂懾魄的明眸中,涌現陰森的光芒。
  “我們必須抓住這好机會。”她向扮成店伙,正在打掃走廊的中年人低聲說:“務必設法把那小侍女弄到手,這是脅迫他的最佳人質。我知道了,体恤隨從,是他的弱點。”
  “連這小子自己也不知道侍女的下落,咱們怎能將侍女弄到手?廢話。”扮店伙的人悻悻地說。
  “死人!你不會派人去查下落呀?”夏姑娘大發嬌嗔:“擄走小侍女的人,必定會派人前來找他接洽的,還怕查不出底細?”
  “如果是落在行尸那些老凶魔手中,咱們也要設法奪過來?”
  “這……少廢話!你去和李爺商量商量再定計划。”
  “好吧!你總算知道自己不能擅作主張。”扮店伙的人,表現出桀傲不馴的態度,悻悻地挾了掃帚走了。
  三官岡是一處地勢略高的高丘,因上面蓋了一座三官廟而出名。岡旁是一座三家村,其實不止三家,而有十余戶土瓦屋,但只有三姓人丁。
  地不當要道,所以平時很少有人走動,走動的全是附近村落的村民,陌生人极少光臨。
  但最近几天,陌生人多起來了,尤其是平時香火并不旺盛的三官廟,居然有陌生人前來借宿,奉上一些香油錢,三個老廟祝樂得多收些外快,那管這些人是何來路?反正拏了錢少管閒事,保證平安大吉。
  那些在官府落過案的牛鬼蛇神,為了安全而不敢在城內落腳,這里就是理想的藏匿處所。聰明的官方治安人員,開只眼閉只眼,除非有苦主親自催促,盡量避免往這种地方走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逍遙公子出現在三官廟前的茶棚時,茶棚中早就有不少茶客。大太陽熱烘烘,茶棚建在几株大槐樹下,暑气全消,确是避暑品茗的好地方。
  几雙怪眼目灼灼地迎接他,眼神都相當复雜。
  他直覺地發現,沒有一雙眼睛是友好的。老廟祝充任茶棚管事,趁机賺几文茶水錢,謙恭地請他就座。八副座頭,已經有六桌有茶客。
  棚口第一桌,是一位丰神絕世的年輕俊美書生,手中的描金折扇十分名貴,這种絹制的公子哥儿折扇本身就值几值錢,不是百姓小民夠資格擁有的。書生的星目,有一种嬌貴矜持的神采流露,晶亮清澈令人不敢逼視,那高不可攀的气勢也令人望而卻步。
  書生一個人占一某,旁若無人,腰間的佩劍相當華麗,一看便知是一把高价值的神刃,品質可能不下于天下十大名劍,而且更可能是十大名劍之一。似乎,江湖上英俊的年輕英雄豪杰都來了,附近几桌的茶客,几乎全是气概不凡的武林俊彥。
  論人才、气概、風華,他都算得上第一流的俊彥,所以號稱江湖三公子之一,江湖三公子是指近年來聲譽鵲起的后起之秀,至于上一代的三公子,目下已經是步入中年的人啦!已經不适宜美稱公子了。
  但今天這座茶棚內,他這位逍遙公子的人品風華,似乎不能算是頂尖的俊彥了,至少棚口那位英俊書生,就比他高上一品。
  “哈哈!你看誰來了?”右首鄰座那位文士打扮的英偉年輕人,大笑著向在座的同伴問,那雙銳利的虎目,不友好地直盯著他。
  文士共有四名同伴,兩個是隨從,站在一旁肅立听候吩咐。另兩位都很年輕,同樣英俊,一佩劍,一佩七星狹鋒刀,穿的是青衫,但不是儒衫。
  “逍遙公子喬冠華。”那位佩七星刀的年輕人撇撇嘴,口气帶有不屑:“看來,今天江湖三公子不約而同,全來真定府赶集啦!”
  “不要說得那么粗俗。”年輕文士半真半假地笑說:“該說前來聚會,怎么說成赶集?沒知識!而且,品花公子江一品不一定會來,上月在京都,听人說他要到遼東找長白老怪攀交情。”
  “見了鬼啦!遼東這几年烽火連天,誰愿意去看殺人放火?他一定會來赶熱鬧的,錯不了。”
  “呵呵!你瞧,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不是品花公子江老兄來了嗎?”
  佩劍的年輕人向來路一指。
  四位千嬌百媚的美麗侍女,擁簇著風流瀟洒的品花公子江一品,神气万分地邁著方步,施施然前引后擁向茶棚走來。
  逍遙公子在江湖遨游了四年,博得江湖三公子之一的名號,但他對其他兩位公子,一直不曾碰頭,聞名而不相識,見面如不通名,他怎知道誰是品花公子江一品?
  他總算有點醒悟,這位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定然是另一位公子,點翠公子聞人杰了。
  江湖三公子,逍遙公子以任我逍遙見稱,慷慨大方出名的豪奢,吃喝玩樂一擲千金毫無吝色。
  點翠公子聞人杰,喜愛美女,見一個愛一個,但從不認真,被他沾上的女人,也會被他很快地扔掉,所以叫做點翠,一點即棄。
  品花公子江一品,平生有兩大嗜好:收集珍寶和美女。對美女的愛好最為強烈,身邊經常帶了一大群美麗的女人,是有名的美女收集家。
  三個公子,倒有兩個對女人有強烈的愛好,“公子”的綽號,其實是花花公子的縮稱而已,毀多于譽。
  逍遙公子對女人雖然沒有特殊的愛好,但在江南遨游時,在蘇杭一帶請朋友吃花酒,經常召來一大群鶯鶯燕燕,主客放浪形骸。江湖朋友自然而然地,也把他看成花花公子。
  總之,江湖三公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一丘之貉,為正道人士所垢病,甚至仇視。
  剩下的一副座頭,自然是品花公子的了。四位美麗的侍女,分別站在桌四周伺候,茶具貲由她們經手,老廟祝樂得清閒。
  品花公子的目光,首先落在點翠公子身上。
  “尊駕想必是點翠公子聞人兄了,幸會幸會。”品花公子臉上有飄忽的笑意:“那位叫出在下名號的兄台,在下不陌生,金陵三豪士之一,南京龍江關的絕劍敖廣。呵呵!真定城果真是風云際會呢!”
  “風云際會,就會有禍事了。”逍遙公子含笑接口:“這兩天打打殺殺,熱鬧得很,正主儿還在途中,這里已經成了屠場。再這樣下去,聞風而來的人愈來愈多,禍事更重大,哀哉!”
  “你是……”品花公子眼中有敵意。
  “在下喬冠華。”
  “逍遙公子?”
  “正是區區在下,如假包換。”
  “喝!這么巧?”品花公子一怔:“江湖三公子全來了,不會是巧合吧?”
  “江兄為何而來?”點翠公子單刀直入詢問來意。
  “跟蹤一筆罕見的珍寶。”品花公子也直接回答:“聞人兄,一個人一旦有了某种嗜好,是很難改掉的,兄弟對珍寶……”
  “對美女与珍寶,江兄都有強烈的愛好。”點翠公子說:“似乎,咱們江湖三公子第一次碰頭,就有了很難解決的利害沖突。”
  “呵呵!利害不是不可調和的。”逍遙公子笑笑說:“咱們三公子神交已久,雖則在此之前從未謀面,惺惺相惜,不難調和這點點利害沖突,何況二君一王虎視耽耽,實力空前雄厚,咱們三公子……”
  “喬老兄,你可別弄錯了。”點翠公子陰森森地說:“二君一王要對付的人,只是你逍遙公子,是你招惹了他們,你必須自己擔當,可別想把咱們拖下水,咱們不會替你擋災。”
  “咱們不談這些無趣的事,利害攸關,本來就沒有什么好談的,各行其是,誰也別管誰。”品花公子不耐地揮手,驀地虎目生光,咦了一聲。
  眾人被品花公子的舉動所吸引,不約而同向來路注目,也不約而同訝然輕呼。
  一位綠裝少婦,正梟梟娜娜款步而來,遠在卅步外,她那嬌艷動人的面龐,与隆胸細腰丰臀的撩人体態,已經把茶棚中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了。
  “我的天!好美的一朵艷麗牡丹花。”點翠公子首先發出贊美聲,眼中陡然涌現貪婪的情欲光芒:“江兄是品花的魁首,可知這位比天仙更美的美女郎是誰?”
  “恕兄弟眼拙,兄弟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令人神魂顛倒的女人。”品花公子眼中涌起熱烈的神情。
  綠裝麗人小蠻腰佩了劍,可知必定是武林女英雌,江湖儿女本來就比普通人大方,對茶棚中人的紛紛議論毫不介意,甚至有點喜歡這些贊美,頰旁從起一雙笑渦,流露出喜悅的無盡風情。
  她踏入茶棚,沖最后贊美她的品花公子嫣然一笑,笑容美极了,動人极了,真有勾魂攝魂的無窮魅力。
  沒有空桌啦!她的目光游移,最后落在逍遙公子身上,水汪汪的明眸中眼神略動。
  “請過來同桌吧!沒有空座啦!”品花公子站起笑吟吟地迎客示意:“在下作東,請姑娘賞光。”
  “不必了,公子爺。”綠棠少婦的俏甜語音像唱又家吟:“這一桌只有一位公子爺,可否……”
  她是向逍遙公子說的,逍遙公子自然不便拒絕。
  “姑娘請自便。”逍遙公子泰然微笑:“這里本來是人人能來的地方,姑娘高興坐那儿都成。”
  “那就謝啦!”她在橫首落坐,故意讓品化、點翠兩位公子,可以看到她的整個面龐。
  品花公子大感無趣,立即對逍遙公子產生強烈的恨念,對逍遙公子的印象坏透了。
  點翠公子本來就對逍遙公子怀有敵意,同性相斥,同類相殘,印象那會好?
  品花公子的四侍女,已經是千嬌百媚人間絕色,但与綠棠少婦一比,可就比下去了,差了那么一品半品,在明艷上遜色更多。
  品花公子不是大量的人,不悅的神情刻划在臉上。
  “聞人兄,這位姑娘的确算得上國色天香。”品花公子把點翠公子看成同盟,有意引起糾紛:“聞人兄是此道專家,不知看法如何?”
  “在下深有同感。”點翠公子認可了這位同盟:“尤其是她這雙勾魂蕩魄的媚目,回眸一笑百媚生,天下間委實找不出第二雙如此動人的媚目了。”
  “不錯,聞人兄畢竟眼界高,名家品評,不同凡俗。兄弟認為,她的櫻唇最為出色,古人形容櫻桃小口……”
  “哈哈!江兄的看法,与兄弟有些少出入。”點翠公子輕狂地大笑,打斷品花公子的贊詞:“兄弟認為,這位姑娘最美最動人的,該是完美無瑕的体態,你瞧,增一分嫌胖,減一分卻又嫌瘦了,纖盈合度……”
  逍遙公子快到了爆炸邊緣,他本來心中有事,小孤失蹤的事還沒著落,那有心情听這兩位色中餓鬼胡說八道?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聲震耳,打斷了點翠公子的高論。
  所有的目光,皆被笑聲吸引過來了。
  綠棠美婦一直就嫵媚地微笑,對兩個色鬼的阿諛且輕薄的贊美毫不介意,似乎听慣了這种肉麻兼無禮的話,一點也不生气。
  “公子爺,你笑什么呀?”綠棠美婦終于忍不住向他笑問。
  被打斷話的點翠公子,怒目而視也快要發作了。
  “呵呵!”逍遙公子換了另一种笑聲:“我是笑他們對姑娘你的贊美,吞吞吐吐說了老半天,心中真正想贊美的話,卻不曾說出來,心里一定難過得很。”
  “公子爺怎知道他們想贊美些什么呀?”綠棠美婦膩聲笑問。
  “因為我也是此中行家。”
  “但公子爺并沒贊美我一字一句呢。”
  “有他兩位名家品評稱贊,已經夠了。”
  “他們到底心中真正想贊美的……”
  “姑娘該比我還要明白。”
  “由公子爺說出來,豈不更好?”
  “呵呵!好象前朝某一位大詩人,稱贊美女圖的詩中,有那么一句傳神之作,可稱之為千古絕響。”
  “是那一句呀?”
  “動人情處未曾描。”逍遙公子曼聲吟唱:“呵呵!姑娘如果再不走,他們就會把未曾描的動人情處說出來了,那會令人臉紅的,你敢听?”
  “我走遍了大半壁江山,見過成千上万個天生特殊怪异的男女,多大場面沒見過?”綠衣美婦毫不臉紅地說:“多骯髒的話我沒听過?听几個自以為風流而其實下流,自以為懂得多而其實無知愚蠢的人,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就吃惊,我還能在牛鬼蛇神充斥的江湖鬼混嗎?”
  第一個受不了的人是點翠公子,頭向后一仰,發出一陣可以令人腦門發作的怪异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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