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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他佩了劍,左手搓著兩枚鐵膽。
  另一人是黑衫客張興隆,左手握了彈弓。
  另一人年長些,約四十出頭,豹頭環眼虯須戟立,威猛、驃悍、精干、魁梧,手挾一根蛟筋虯龍棒,像座保護神。
  前面荊棘叢中,跳出無情劍夫婦,向后撒腿便跑。
  “好家伙!跑得了?”黑衫客迅速拉弓。
  “慢!是朋友。”像逍遙公子的年輕人及時伸手相阻:“我認識他們。”
  “哦!二公子……”
  “張兄,又叫我二公子?”
  “這……冠章,他們是誰?”
  “無情劍夫婦。”
  “哦!他們怎么見了就跑?”
  “他們以為我是家兄。”二公子笑笑:“這些都是恩怨分明的可敬人物,默默地在一旁替家兄盡力,卻又怕影響家兄的聲譽,因此极力避免照面。只有威麟堡主死了,他們才會悄悄地离開。”
  “到底有那些人在暗助?”黑衫客苦笑:“假使誤會了豈不糟糕?”
  “不會的,他們精得很,我們的穿章打扮,他們一看便知。再就是流露于外的气質,瞞不了這些老江湖,何況他們對威麟堡的人印象甚深,不會弄錯的。赶兩步,看家兄有何計划。這些家伙燒不出來,顯然住處下面另有地窟地道藏身,必須改變計划才行。”
  “我總覺得可能會有沖突,赶快到聚會處集合,要看所有的人到齊我才放心。”黑衫客說:“這些人一個個都心黑手辣,打了才說那才糟呢!我們暗中前來潛伏的人對他們來說,都是生面孔……”
  右側方高僅及脛的草叢中,本來不可能藏得住人的,這時廿步外突然站起無虧散人的身影。
  “哈哈!小伙子,你以為我們都是飯桶嗎?”無虧散人大笑:“你們昨天凌晨從臨漳方面繞過來,我們便知道了。离魂門威麟堡那些雜种,注意力全放在城里的喬小哥身上,反而忽略了山門附近的警戒,盡在喬小哥算中。你們快走吧!西面傳來朋友們的信號,好象有厲害的人勿不期而至,你們快去与喬小哥會合,以免碰上。”
  “笑話,我們正要找人松松筋骨呢,就怕碰不上人。道長,一起走吧!晚輩喬冠章,逍遙公子是我哥哥。”二公子抱拳行禮。
  “貧道看出來了,所以請你們走呀!如果是令兄,貧道是不會現身的,這就走!”
  穿越一座樹林,前面傳來一聲短嘯。
  “是和尚和他的三位朋友,碰上勁敵求援了,貧道先走。”無虧散人一躍三丈,穿林飛掠而走。
  遠出半里地,扭頭一看,老道愣住了。
  老道的鬼影功號稱快得天下無雙,以為自己全力施展,喬二公子三個人恐怕落后百步以內,無法循蹤跟來了。
  可是,喬二公子三個人緊躡在身后,一個也沒少,甚至神定气閒,似乎并沒有用全勁呢。
  “后生可畏!”老道心中嘀咕。
  六個魁梧的人,圍住了不了僧和三位中年漢子,那位穿了騎裝像貌威猛的佩劍大漢,正和不了僧徒手相搏,一雙鐵拳急如暴雨,把不了僧的大天雷掌逼得施展不開,攻勢太急太猛烈,大天雷掌根本沒有全力一擊的机會,因此天雷掌勁道弱得連風聲也無法帶起,狂亂地對架、閃退、躲避,完全處在挨打的惡劣境地。
  三位中年漢子想沖上相助地無能為力,其它五個更魁梧的人虎視眈眈,不住發出警告參予的笑罵聲。
  看到無虧散人与喬二公子疾掠而來,兩個魁梧的人一打手式,同時迎面截出。
  “來得好!”一個人高叫:“一僧的搭檔一道來了,正好一起擒住送給范堡主做禮物。”
  喬二公子的身形,突然加快了三倍,風聲乍起,無虧散人只感到身側藍光一閃,這才看清喬二公子已經超越到前面三四丈去了。
  “老天爺!”老道脫口惊叫:“流光遁影,我這九成火候的鬼影功算是小巫見大巫完蛋了。”
  第二個人影也電掠而過,是那位挾虯龍棒的中年大漢。
  黑衫客是最慢的一個,但也漸漸超越。
  “慢來!我出山虎在此。”一個魁梧的人怪叫,迎著疾射而至的藍影一拳搗出。
  拳出勁气如山,真力遠及文外,好可怕的撼山拳,与少林的百步神拳同稱內家拳絕技,宇內三大霸道拳技之一,丈外可以傷人,八尺內可以裂石開碑。
  “滾你的!”無畏地沖進的喬二公子笑罵,右掌一托一掀,拳勁向上泄散。
  “哎呀……”發撼山拳的人惊叫,仰面向左斜飛三尺高,再砰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手腳朝天。
  “二公子,讓我松松筋骨。”使虯龍棒的人大叫著超越,一棒向第二位仁兄挑去。
  那人哼了一聲,向左一閃右掌倏出豈知身形一動,馬步未穩的剎那間,虯龍棒的蛟筋帶飛拂,閃電似的纏住了對方的右腳。
  “起!”
  喝聲震耳,那位仁兄已頭下腳上飛舞而起,狂叫著手舞足蹈飛出三丈外,隆然墮地聲勢惊人。
  “是太行八虎的六虎,威麟堡的強盜朋友。”黑衫客叫:“把他們捉住送官,威麟堡就成了不設防的城堡了,下重手!”
  一照面倒了兩個,其它四虎大駭,逼攻不了僧的一虎也急退几步,臉色大變。
  “劉安,不要敲斷他的腿!”喬二公子喝住了虯須同伴,及時救了被摔飛那位仁兄的腿:“張大哥,讓他們滾回山寨,讓他們回去保護威麟堡,咱們好冠冕堂皇聲討威麟堡大開殺戒,才能向江湖立威。”
  劉安一腳將在地上掙扎難起的人,踢得翻了三匝。
  “太爺我,要命閻羅劉安。”劉安的嗓門像打雷:“記住了沒有?咱們在威麟堡見,下次太爺一定要你的命,你最好先在脖子上加鐵護脖,免得太爺一下子就勒斷你的雞脖子,快滾!”
  兩個武功最高明的虎成了病虎,其它四虎惊得手腳發軟,怎敢再逞強?狼狽地架住兩同伴,像見了鬼一樣,向不遠處系在樹下的六匹坐騎奔去。
  他們逃回太行,從此不敢接近威麟堡,以免惹火燒身,對外更不敢聲稱是威麟堡的朋友。一切外援已絕,幻境正陷在火海中。
  大火燒了兩個半時辰,酉牌初,各處仍在冒起裊裊青煙,幸好這場風來得及時,不但助長燃燒的速度,也吹走了濃煙,同時也加速冷卻作用。
  幻境中心的防火設備相當完善,兩丈高的院牆外圍,有將近十丈寬的短草地帶,短草燒近院牆,威力已減至最小程度,再被高高的院牆一阻,便自行熄滅了,因此占地數十畝,有房舍十余間的幻境中心,并沒被大火毀滅,僅將所有的花木烤焦而已,瓦面上積了三寸厚的灰燼而已,受損不大。
  人和牲口都藏在地窖下,地窖本身設有濾煙的設備。
  离魂門經常用煙阻止外人接近,住處同時也暴露在濃煙中,所以濾煙設備十分完善,躲在地窖里的人和牲口都幸而無恙。
  人都出來了,天已黑了,庄院四處仍然熱得像個大火爐,不時飄來一陣陣時淡時濃的青煙。站在院牆上舉目四顧,但見仍在燃燒的地方火光明滅,像是滿天繁星,整個十余里方圓的荒野成了一片焦土,燒不毀的砦堡星羅棋布,里面的人大概一個也活不成了。
  大地熱烘烘,遍野余燼,沒有人能進入,當然也不可能沖出去。
  “本門五十年經營,毀于小畜生一把火,我好恨!”慕容門主舉拳仰天厲號:“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在下十分抱歉。”范堡主訕訕地說:“替貴門帶來如此慘重的災禍,在下唯一能做的事,是把全堡的精英出動,与小畜生決一死戰,以慰貴門死去的弟子于九泉。”
  离魂門的弟子与隨從人數量并不多,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神秘的面目,經逍遙公子的人与及一僧一道那些人,在放火時的零星截殺,損失已經夠沉重,再加上砦堡內逃走不及,或者逃至半途便陷入火海被焚斃的人,損失已超過三分之一,真夠慘重的。
  “這不能全怪你。”慕容門主倒是明白事理的人:“沖一門一堡的交情,咱們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出了事不能怨天尤人,這就是江湖道義,怪只怪咱們錯誤地估低了小畜生的實力,才遭致如此慘重的失敗,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好后悔,我真該那天把他引來時斷然斃了他的,一時胡涂縱虎歸山……”
  “咱們都曾錯過大好的机會。”范堡主不由悔恨交加:“在真定我就該命先頭人員除去他的。慕容門主,這小畜生決不會以燒了貴門的魔域幻境為滿足的,明天一早,恐怕他們會兵臨城下了,這里……”
  “他進不來的,哼!”
  “當務之急是全力斃了他,而非怕他進來。”范堡主畢竟不愧稱江湖一代之雄:“原先咱們估計他沒有人手可用,現在他這些爪牙,一個個像是從地里長出來一樣突然現身,給咱們來個湊手不及。明天他定必定會來的,咱們該計划計划如何斃了他。”
  “范堡主的話等于沒說。”內堂總著羅七悻悻地說:“目下主動權操在他手中,咱們如何計划?畫個大壇子請他人瓮嗎?明天除了出去和他決戰之外,別無他途,等他殺進來,恐怕就得雞犬不留了。咱們黑道人的手段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斬草除根,這是咱們道上朋友的金科玉律。”范堡主眼中有濃濃的殺机:“在這里如果不能把小畜生葬掉,他會到我威麟堡撒野的,在下決不容許這种事發生,明天,明天將是他死我活的、決定性的一天。”
  “本門會排下离魂大陣埋葬他。”慕容門主也咬牙切齒說。
  可是,他兩人臉上的神情似乎缺少一些什么,盡管話說得夠狠夠霸气。
  缺少的是必胜的信心。
  天快亮了,滿天陰霾,看樣子,近期內真會下雨。
  焦土中仍有些星火、青煙,那些巨大的老樹干,仍在不斷地悶燒。但其它各處,已經火气全消了。
  庄院前面百十步外的灰燼中,廿五個人已經來了近半個更次,他們在等候天亮,他們是逍遙公子一群人。
  右側方二百步外,也有一些人走動,約有卅人以上,是一僧一道、無情劍夫婦、与及他們召來的朋友。
  他們不打算直接參予,在遠處坐山觀虎斗,除非逍遙公子真的需要幫助,他們決不卷入這場風暴的中心。
  逍遙公子七個人全在,兩位姑娘和小羽,都可以動刀動劍了,傷勢已好了十之八九。
  其它十八個人,為首的是喬二公子喬冠章,其中有黑衫客在內,他正帶著小妹張蕙芳离開人叢,嘀嘀咕咕商量一些有關今后行止的瑣事。
  “喬二公子派了一批人往南京,他是接到大公子的信息,才在半途折返策應的,顯然大公子并沒有前往威麟堡掃庭犁穴的必要,要在此地一舉兩得,鏟除這些黑道頂尖風云人物。”黑衫客低聲說:“此舉必定成功,威麟堡离魂門在江湖除名已成定局,事后我打算和你隨龍伯伯回家,你如果決定留在大公子身邊,我怎么向爹交代?”
  “哥,你只要把經過向爹稟明就是了。”蕙芳姑娘鄭重地說:“做大公子的侍女,我一點也不感到委屈,我只耽心他不要我呢!”
  “我們對喬公子知道得太少,你放心……”
  “我信任他。”姑娘堅決地說:“我承認他所做的事有點神秘令人莫測高深,雖則他自稱是黑道人,但事實并非如此,我覺得他只是一個游戲風塵的怪人,一個可以完全信賴的男子漢。”
  兄妹倆還沒有所結論,院牆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跳下牆一步步向人群接近。
  接近至廿步外,這才隱約看出是個女人。
  “逍遙公子,你到底要什么?”是范梅影的聲音,不敢再接近。
  “要公道。”逍遙公子說。
  “你的條件太苛。”
  “我從不要求別人做辦不到的事。”
  “你要求的事我們就辦不到。”
  “只是你們不愿辦,而非辦不到。不愿辦,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价。”
  “你已經火焚魔域幻境,殺了許多人,還不滿足嗎?太過份了吧?”
  “元凶尚未授首,換了你,你滿足嗎?”
  “你要赶盡殺絕嗎?”
  “大概要的。”
  “慕容門主請你入庄,大家平心靜气談談。”
  “敬謝不敏。上一次當已經夠了,你們都是不可信賴的人。我宁可光明正大地搏斗,請轉告慕容門主与你老爹范堡主,他們如果有种,單獨出來与在下單挑決斗,別妄想一涌而出擺該門的离魂大陣,在下不吃這一套。所以,你們只能一個一個出來單挑,多出來一個死一個,決不容情。如果你們躲在里面不出來,在下就會用大批火彈再次縱火。在下說得夠明白嗎?”
  “你不能這樣……”
  “你們能,在下也能。”
  “你……我給你拚了!”范梅影厲叫,猛地雙手齊揚,小法輪連續破空而飛,破空厲嘯入耳心惊。這玩意攻擊中距离的人叢,可說极具威力,卻使是白天,也會造成巨大的震撼。
  “哈哈哈……”狂笑聲震耳欲聾,是逍遙公子的笑聲,在法輪發射的同時響起。第三只法輪出手,第四只……狂笑聲像是信號,廿五個人同時左右一分,似乎事先已各定了位置,但見人影一閃即沒,整齊有序,不理睬電射而來的小法輪。
  同一瞬間,院牆有人快速下跳,足有卅人上下,每人皆穿了怪黑袍,畫了花臉,手中有旗、旛、鑼、鼓、嗩吶……等等各式各樣法器,攜有法囊、刀劍、叉錘等等造型怪异的兵刃,同時跳下向前飛奔准備布陣。
  同一瞬間,這一面仆伏至定位躲避法輪的人中,升起六個身影,六把彈弓迅疾地發射連珠彈丸。
  彈丸不是傳統的泥丸,而是造价昂貴的鐵丸。泥丸用來傷人,鐵丸是用來殺人的。
  同一瞬間,一顆發自逍遙公子手中彈袋的大彈丸,擊中了范梅影剛出手的第四只小法輪,就在她指尖前錚一聲爆震,火星直冒。
  同一瞬間,喬二公子的兩枚鐵膽,在五步外擊中飛近的第一第二兩只小法輪。手中的藍色披風一掄,硬卷后續而至的第三只小法輪。
  雙方同時發動,一連串的急劇變化,似乎在同一瞬間發生、完成。
  范梅影是誘餌,以吸引逍遙公子一群人的注意,以小法輪襲擊造成傷害和混亂,掩護离魂門的人越牆搶奪地盤,搶制机先擺离魂大陣。
  “哎呀……”范梅影惊叫,法輪在指尖前被擊中,手几乎被斜飛的法輪所擦傷,大駭之下,扭頭撒腿飛奔,膽都快被嚇破了。
  計划中,她回撤時离魂大陣該已布成,她不但可以入陣獲得掩護,而且可將追她的人引入陣中送死,如意算盤打得十分如意。
  可是,后面的离魂大陣并沒有布成。
  “啊……”慘號聲惊心動魄。
  “救我……”求救聲撕心裂肺。
  卅二個布陣的人,在六把彈弓的連珠攢射下,鐵丸的破空銳嘯像是利刀刮鐵般刺耳,滿天飛星勢若暴雨打殘花,丸到人倒,慘极。
  第一波十八枚彈丸,就射倒了一半人。
  第二波,每弓三發……
  第三波,每弓又是三發……
  只剩下四個人,扭頭發瘋似的狂奔,幸好沒有彈丸追襲,徼天之幸。
  近牆根虛的灰燼中,鬼魅似的升起五個藍衣人。
  彈丸射向牆頭,擊中牆頭的聲音,令人喪失抬頭觀察的勇气,再也沒有人敢升上牆頭往外跳或往里跳。
  五個藍衣人在朦朧曉色中,像是黑色的幽靈,像從地底升上來的鬼魂,可知已經潛伏許久許久了,蟄伏在灰燼中不易看清他們的形影,站起來才知道是人。
  三刀兩劍,有如迅雷疾風。
  一位挾著招魂旛的仁兄,由于逃得最快,一頭撞向一個藍衣人,等發覺不對,為時已晚。
  “殺……”藍衣人沉喝,刀光一閃即沒。人頭与右肩臂料分,脫离身軀,這一刀的勁道可怕极了,把人斜分成兩段。風掃殘云,四個逃命的人沒逃掉性命,剎那間便了賬,沒有一個生還的人。
  “五湖四海,任我逍遙!”五個藍衣人高舉刀劍,齊聲大叫。
  范梅影膽都快嚇破了,向側方無人處狂奔。五個藍衣人大踏步返回,彈丸停止發射。沒有人追她,她是唯一生還的人。五個藍衣人在經過仍在掙扎呼救的黑袍人身旁時,懶得理會毫無救死扶傷的打算。
  “五湖四海,任我逍遙!”
  “五湖四海,任我逍遙……”
  卅個人的吼叫聲,聲浪像排山倒海般向庄院內傳去。
  不了僧那邊也有卅個人,也發出了共鳴:“五湖四海,任我逍遙!”
  “五湖四海,任我逍遙……”
  曙光初現時,西面兩里外一座殘砦中,魚貫奔出不少男女,利用一條積滿灰燼的彎曲地隙,奔向六七里外的漳河河灣。而庄院中,煙霧掩住了一切。
  地隙寬窄不等,深有丈余,即使在廿步內,也看不到急速奔逃的人影。
  天終于亮了,血腥刺鼻。
  滿天陰霾,云層低厚,風吹過帶來涼意,有濕膩膩的水气。天將雨,就是這般模樣。
  逍遙公子帶了三個人巡視尸堆,尸堆中沒有慕容門主,也沒有范堡主。
  庄院涌騰著煙霧,可看到稍高的屋頂,死气沉沉地暴露在曙光下,仍然充滿陰森、詭譎、莫測的气氛,想進去還真需要极大的勇气。
  已經控制了絕對优勢,主宰了全局的一方,實在不必冒任何犧牲的凶險,冒失地沖進去掃庭犁穴,煙霧中敵我難分,說不定會自相殘殺呢。
  沒有人繼續控制的煙霧,不久便被風吹散了。
  庄院空闃死寂,人不見了,牲口全死了。
  車場中,逍遙公子的車,威麟堡的華麗輕車全在。可是,牲口全死了。
  逍遙公子被搶走的坐騎与馭馬,都是久經訓練的馬匹,他心愛的兩匹坐騎,也死在廄房內。
  沒有活的東西留下,庄院已空。
  离魂門五十載經營的魔域幻境,毀于一旦。
  尸体加以掩埋,派人至鄴鎮搜媾馭馬和坐騎,忙了好半天,當近午時分車馬動身時,暴雨終于光臨。
  車馬冒雨經過鄴鎮,冒雨駛向府城。漳河由于清漳濁漳兩河在涉縣會合,水色已渾濁不堪,臨漳縣一帶的河水一點也沒有詩意。
  也許,這就是古代的甄后,稱洛水之神而不稱漳水之神的緣故吧?其實甄后是死于漳河而非洛河。
  鄴鎮的河北岸,也是連綿的荒野岡阜區。古代西門豹引漳水溉鄴,把這一帶變成了沃土,千百年來,漳河變來變去,時南時北,水利無人整修,這一帶也因此而時為荒野,時為良田。
  風雨連綿,在這一帶荒野逃命的确苦不堪言。
  威麟堡還有廿六個人,离魂門只有十八個男女。
  离魂門這次損失之慘,已瀕臨毀滅邊緣,三代門人子弟,剩下的不到五分之一。
  四十几個人各帶了包里行囊,在暴雨中穿林入伏急走,去向是臨漳縣,臨漳城遠在四十里外,繞走荒野當然不止四十里。
  近午時分,進入一處岡陵起伏,林深草茂的荒僻地區,一條怪石散立的干涸河谷向西南的曠野伸展,舉目不見村落的形影。
  河谷東北,似乎隱約可看到疏落的村舍。
  慕容門主跟著前面領路的弟子,冒著微風細雨,一腳高一腳低,在一條小徑上急行。
  “這是什么地方?”緊跟在后面的范堡主問。
  所有的人皆狼狽不堪,渾身泥水沾著草葉,事先沒備有雨具,碰上雨莫不叫苦連天。
  “前面是舊縣村,也就是舊臨漳縣城。”慕容門主說:“被漳河一而再改道沖毀了好几百年,目下的縣城,是往昔的理王店,這里距縣城只有十八九里,只是,咱們不能進縣城,以免暴露行藏。”
  “小畜生不會追來的。”范堡主肯定地說。
  “他肯放棄赶盡殺絕的机會?哼!”
  “他的性情我已經摸清了,不會緊躡不舍。他已經料定我必定加快赶回威麟堡,要毀我的基業取而代之,所以要從大道慢慢北上,犯不著在小路上摸索尋蹤。”
  “那可是你一廂情愿的想法。”慕容門主不同意范堡主的看法:“你范堡主的事,已經傳遍江湖,他是理直气壯的一方,但你仍有許多江湖朋友聲援,我也找得到許多朋友相助,人全往威麟堡集中,他并不見得可操胜算,在途中鏟除你我,比到威麟堡問罪風浪少十倍。在路上殺掉你我,江湖同道必定認為理所當然的事,不會怪他赶盡殺絕。但追到威麟堡,就有些人不敢苟同了。”
  “你是說……”
  “他一定會追來的。”慕容門主肯定地說:“所以,咱們必須避免暴露行蹤。”
  前面傳來一聲忽哨,在前面五六十步探道的人,傳回信號通知后面的人。“啟其門主。”領路的人轉身說:“前面有村落,請門主定奪。”
  “找地方午膳,避雨,烤衣。”慕容門主說:“切記确實封鎖,嚴防走漏消息。”
  “弟子這就前往下令。”半個時辰之后,七位藏身在油綢雨具內的人,到達岡下樹林前的三座村舍。每一棟村舍的后面內房,皆堆放了尸体,最多的一家共有七真之多,男女老少皆有。雞犬不留,好殘忍的滅口手段。雨后的小徑最易留下足跡,七個人咬牙切齒循蹤窮追,急如星火。
  臨漳縣城目下不臨漳河,洪武十八年為了避開漳河的水患,從故城向東北遷移十八里,把原稱理王店的小鎮改置縣城,遠离漳河避之大吉。
  城小得离了譜,周圍僅四里多一點,再在外圍加建了周六里的外城,掘了一丈寬的城濠,連小雞都擋不住。
  丈二高的土磚牆,連小孩都可以任意爬上跳下。在彰德府來說,這座城還不是最小的,另兩縣林縣、武安這兩座山城,城周只有三里,可知那時人丁之稀少,是江南人士難以想象的事,這种歷史名城,怎么可能這樣小?
  往北走,便是至邯鄲的大道,路程七十里,路向西北行。但往北另有一條大道,五十里進入京師廣平府成安縣境。
  邯鄲也屬廣平府,所以臨漳是京師、河南的交界地,并不是重要的交通要道,繁榮不起來是意料中事。
  西北是邯鄲,是走南北大官道:走成安,是到廣平府城的大道,是与大官道平行的間道,向北走都可以抵達京師,但間道路程多了將近一倍。
  要赶回五台留鳳岭威麟堡應變;必須從真定府岔入山西,走成安間道,最少也得多走兩百里。因此,任何人都會走邯鄲而不走成安。
  這條路慕容門主熟悉,所以由他領路,舍近走遠,走的就是成安道,認為這樣多走些路,便可以擺脫后面追蹤的逍遙公子。
  而范堡主卻有不同的看法,認為逍遙公子不會追來,要走邯鄲道,雙方爭辯了許久,耽誤了行程。
  最后,范堡主不得不讓步,因為慕容門主表示要分手,各走各的,至威麟堡會合再共同策划報仇大計。
  范堡主不愿吸引逍遙公子,分開走就力量分散,逍遙公子如果沿大官道向北追,豈不追個正著?有离魂門的人在一起,至少也可壯壯膽,所以只好讓步。
  繞過臨漳縣城,走上了成安道。沿途岡陵起伏,荒原寂寂,走上一二十里不見人煙。路上泥泞,久旱后下雨,路上的積塵又細又厚,一下雨就成了爛泥漿,走起來泥漿沒脛,吱吱吧吧一步一響,想快也快不起來,所有的人都成了泥人,真夠凄慘的。
  而追的人卻輕松多了,只要找出敵人的正确去向,而又有熟悉路徑的人引導,就不必沿路銜尾追逐,改走荒野急行,雖則所走的路要多一些,但辛苦卻減半,反而此沿大道走快得多。
  范堡主本來就認為逍遙公子不會追來,已經大半天了,遠出五十里外依然平安無事,后面沒有任何陌生的人出現,因此愈走心中愈安穩。
  “這里是大路,怎么老半天沒看見有人行走?”他向并肩而行的慕容門主問。
  路寬丈余,可容兩車相錯而過,比起南北大官道當然差得太遠,但比起臨漳以南所走的荒僻小徑卻又好得多。
  “下了大半天雨,當然不會有人行走。”慕容門主眉心緊鎖:“我耽心的不是有否行人,有,那反而對咱們不利。我耽心的是小畜生沿途打听出咱們的行蹤,咱們豈能把路上的行人一個個殺光滅口?”
  “呵呵!你老哥心軟了?”
  “哼!离魂門五十年來,一直維持聲威不衰,就是從不心軟。”慕容門主傲然地說:“當本門一旦決定向某一事主施術時,所有的財產都接收完之后,也就是事主与所有有關的人,神秘消失的時候了,這才能永無后患,沒有人能證明与本門有關。斬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范老兄,你該比我還清楚。”
  “那是當然,只有死了的人才最安全。逍遙公子那小畜生一日不死,我威麟堡一日不會安全,很可能像你老兄的魔域幻境一樣,被那小畜生所毀。”
  在前面領路的兩個人,冒著小雨急走,目光落在前面百十步,另兩個探道的人身上。前面大道左折,樹林擋住了視線,探道的兩個人,身影剛消失在折向處。
  片刻,領路的人到達大道彎曲的頂點,突然怔住了,腳下一慢。
  前面大道通向一片亂岡,煙雨蒙蒙中,視界可遠及三里外,道上空蕩蕩,那有兩個在前面開道的同伴身影?除非……
  “志成志超兩人怎么不見了?”一個領路人惊呼。
  “也許到路旁的樹林方便去了。”另一個同伴自以為是地說。
  “蠢材!那有兩個人同時去方便的?”跟近的慕容門主警覺地叫:“一定出了意外,這附近的樹林……”
  “啊……”人群后面,突然傳出可怕的叫號聲。
  人群大亂;叱喝聲震耳。
  五個穿了雨具的人,一刀四劍,從路旁的樹林中狂風似的沖出,夾攻走在最后的十几個人,刀劍齊合,暗器亂飛,形如瘋狂地交叉沖過,剎那間血肉橫飛。
  一沖便走,石破天惊,以更快的速度撤走,消失在樹林深處。等中段的人搶到,已失去五人的蹤跡了。
  有人咬牙切齒窮追入林,但已慢了許多步。
  刀劍殺死了七個人,暗器擊斃了五個。
  出其不意的瘋狂快速突襲,所造成的傷害空前慘重。
  “是甘鋒夫婦,還有那兩個侍女小孤小芳……”沒將人追上,從樹林退回的范梅影惊恐地叫:“爹,逍遙公子追……追來了……”
  “我……我的人完……完了……這天殺的混蛋鼠輩……”范堡主痛心疾首叫號。
  死了的十二個人,全是威麟堡的得力臂膀龍衛鳳衛。威麟堡死剩的人,一共只有廿三個,這一記瘋狂快速搏殺,剎那間便損失了一半。
  离魂門的人走在前面,幸而未受波及。
  “我派在前面開道的兩個人也完了!”慕容門主也心惊膽跳地說:“小畜生怎么可能赶到前面來埋伏?混蛋!我知道他一定會追來的,但決沒料到他來得這么快。逍遙公子,你出來,偷襲埋伏不算英雄……”
  前面三四十步的樹林中,踱出逍遙公子和小羽,掀高雨笠,發出一陣豪笑。
  “慕容門主,你開始就沒把在下當作英雄看待,又怎能奢望在下以英雄气概來對待你?”逍遙公子朗聲說:“你們逃走的地道,封死的設備不夠完善,找到你們的出口,便摸清你們的去向了。哈哈!順便告訴你一聲,你的地底庫房在下已經找到了,兩箱珍寶我要,兩車金銀送往府城的惠民局与卑田院,你反對嗎?”
  “你這天殺的雜种……”慕容門主痛心已极,咒罵著狂沖而上。
  狂笑聲震耳,逍遙公子挽了小羽一閃即沒。
  “我与你不共戴天……”慕容門主向樹林狂叫。
  跟來的四位門人以為門主必定追入,凶猛地沖入樹林,這些忠心耿耿的可敬弟子,當然不能讓門主領先涉險,人人奮勇當先。
  人在濃杯中奔竄,響聲甚大,視界不良,循聲追赶是唯一的辦法。四人一鑽進去,循聲追出三二十步,便無暇留意門主是否跟來了,本能地循聲狂追。
  “窮寇莫追,危險……”門主的叫聲從后面傳到,轉首回顧卻不見人影,人已被濃密的枝葉擋住,听聲源很可能并沒追來。
  “退!”為首的弟子斷然下令。
  剛轉身返奔五六步,樹下鑽出身材矮小的小羽,突然出現在最后一名弟子身后,匕首毫不留情地貫入那名弟子的后心,乘拔匕的勁道飛退,向下一伏一竄驀爾失蹤,像老鼠般竄走了。
  另一名弟子的身軀突然急速后退,是被打昏之后挾走的。前面兩人奔得太快,不知身后另兩位同伴并沒跟來,也沒听到异樣的聲息。
  慕容門主僅沖入數步,警覺地急急退回路中戒備。
  范堡主領了其它的人,心惊膽顫奔近。
  “快撤出小畜生的埋伏區。”范堡主急叫:“兩側林深草茂,咱們毫無机會,快!”
  慕容門主的兩個弟子,恰好發瘋似的沖出林外,几乎与奔來的人群撞上了。
  范堡主吃了一惊,慌忙扭身急閃以免碰撞。
  “叭噗……”兩名弟子摔倒在泥泞中,掙扎了几下,手腳一陣痙攣,逐漸斷气。
  每人腦后貫入一顆鐵蓮子,深入顱骨內部,姆指大的血孔,紅白向外溢。
  “咦!他們……”范堡主大駭。
  “慕容門主最得力的四鬼使全死了。”林內傳出逍遙公子震耳的語音:“就算你們能逃,也毫無机會,在下要逐一送你們進枉死城,不死不散。前途見,哈哈哈……”
  笑聲搖曳,逐漸去遠。廿三個男女,扛了十八具尸体,叫號著、詛咒著,倉皇向北赶,凄凄慘慘冒著小雨急奔第一次受到埋伏突擊,就損失了近半的人,長途漫漫,凶多吉少,所有的人盡管表現出誓報此仇的极端憤慨,但內心卻恐懼万分。
  “前面有一座小村。”慕容門主流露出心中的恐懼:“赶兩步,別讓那小畜生先占了有利的地勢,和他在那儿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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