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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備斗圖存


  船身微晃,艙面突然傳來人聲:“啟稟小姐,山區傳來正确消息,周夫子一群人,确曾擒住庄怡平酷刑迫供,以慘絕的竹刀陣對付他,但恰好碰上人魔与鬼母爭奪俘虜,雙方拼殺時庄怡平失蹤,地面留下爬行的血污,惡賊們仍在山區窮搜。”
  “注意偵察。”
  卓姑娘向外叫:“隨時稟報。”
  “屬下遵命。”
  船身一沉一浮,稟報的人登岸走了。
  公孫云長心中暗惊,一個傳信的人,竟然能輕易地在岸与船之間往返,可知一個傳信的小人物,也比武林世家功力不凡的高嫣蘭高明。高嫣蘭名列武林三女杰之首,也無法飛渡四丈空間。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自己落在什么人的手中了,除了知道這位美絕塵衰的少女自稱姓卓之外,便是卓姑娘的長輩有快活刀其人,其他便一無所知了。
  他搜索枯腸,希望能找出一些頭緒來。可是,毫無印象可尋。
  江湖上除了武林四杰、風云四霸天、江湖六怪……實在找不出其他具有強大實力,人人功臻化境的武林巨孽了,這姓卓的姑娘,到底是何來路?
  知己不知彼,大事不妙。
  以快活刀來說,有關快活刀的主人是誰,人言人殊,甚至根本不知是誰。多年來,江湖朋友只能認刀不認人,因為使用這把妖刀的人,很少露出廬山真面目。即使露了,也從不通名,相貌也各有說法,誰也不知道快活刀主人的真正身份來歷。
  現在快活刀突然在此地出現,刀确是那把七星妖刀,而人是不是二十年來江湖朋友聞名變色的刀主呢?恐怕把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人找來,也不知是或否。
  “現在,我們再來談庄怡平。”
  卓姑娘重拾話題:“不管他是否死了,是否化為鬼魂在此地出現,我都要調查他的底細,希望兩位忠誠合作。”
  “其實,在下知道的事有限得很……”
  公孫云長無可奈何地將所知道的事—一說了,當然只限于他自己所經歷的片段印象,少不了加油添醬,把怡平說成是拔山舉鼎的奸細,甚至是個好色之徒,不明來歷的惡棍。
  怡平早已走了。
  已經是近午時分,他活的時辰已經不多了。
  在他向船上縱去的剎那間,他想起白蓮花竊走江西袁州嚴府大批金珠寶玩的事,所謂盜亦有道,白蓮花是盜中之王,最富正義感的賊王,怎會對俠名四播,專与那狗官為敵的公孫云長下毒手?人既然在船上,那用得著他耽心?雙方一照面,他那有好臉色看?
  好厲害的白蓮花,一眼就看出他是為高嫣蘭而來的,只有女人才能看穿一個在情海中沉溺的男人。
  他在這剎那間下了賭注,賭白蓮花對高嫣蘭不會有惡意,賭白蓮花對他有欣賞而無仇視之感。
  他是從水下走的,神奇的輕功加上超塵拔俗的水性,他貼舷入水,遠潛出兩百步外,利用湖岸的草叢掩身,向北面的府城移動,遠出兩里外,方爬上岸揚長而去。
  接近府城,他的衣褲已經干了,僅臉上重敷的藥末仍是濕的,沒有人再認得他是庄怡平了。
  山區中,只有一些三流小人物在找他,稍有地位的人,已不屑留下尋找一個傷得失去人形,不久將去見閻王的人啦!
  他回到客店,發現江南妖姬和純純尚未返店,不由心中大急,立即前往尋找岳州的地頭蛇打听消息。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他就有門路找到他要找的人;一些仇視走狗的,具有正義感的江湖好漢討消息。
  午牌末,他出現在北門月城的廣教寺。
  而江南妖姬与純純,正在南門外鎮湖橋附近,焦灼地打听他的消息,一南一北,錯開了。
  城內已沒有高階走狗逗留,巡捕們對這些家伙明里恭順,暗中恨之切骨,對要求合作的事陽奉陰違,有些捕快甚至避得遠遠地不加理睬。
  他已經沒有多少顧忌,因為他已打听出有一批首腦人物,已經乘船走了,去向是下江。
  廣教寺香火并不旺,位于一條小街尾端,距城根不遠。兩進大殿,一排客室与禪房,平時僅有十余名窮和尚在內苦修,表示香火有限,是一座名气小得很的古寺,來挂單的走方僧自然也限于毫無名气、沒有地位的所謂走方缽僧—一靠化緣為生的苦行僧。
  他換穿了青袍,臉上仍有一層油膏,像個落魄的私墊夫子,也像個窮极無聊的幫閒—一拿人錢挨了揍的幫閒。
  誰也沒想到,大名鼎鼎江湖六怪之一的游僧法元,會在這种窩囊地方挂單。
  原因很簡單,游僧法元是個酒肉和尚。大寺院管理嚴,不守清規的和尚無法立足。
  偏殿的東首,是一座小院子,對面有一座靜室,是和尚們偶或犯了過,來這里反省坐閉的地方。
  靜室內沒有和尚反省,卻有和尚在吃肉喝酒。
  靜室是按規矩設置的一張草席,一只夜壺,別無長物。而現在,草席堆在壁角,夜壺失了蹤。
  兩個和尚席地而坐,僧服已泛冷灰色。上首那位年已花甲出頭,寸長的花白頭發中,可看到四排戒疤的影子,是正式受過戒的和尚。滿臉橫肉,銅鈴眼朝天大鼻,滿口半寸長的亂須椿。
  但那一口的森森尖利的牙齒,比年輕小伙子的牙齒更健康,更完整,所以一張嘴,真像成年的大青狼。
  身旁,擱著一柄代用的方便鏟,窄而長的鏟身,有鋒有棱,一看就知道不是用來掩埋路旁人獸尸体的方便鏟,而是用來殺人的殺人家伙。
  這就是游僧法元,俗家的姓名無人得知。在江湖上,与靈怪齊名,人見人怕的惡僧。
  另一位和尚正相反,尖嘴猴腮,干癟瘦長,望之不像有道高僧,倒像荒年二載未進水米的癟乞。
  對面也坐了一個人,一個精壯的中年大漢,膀闊腰圓,暴眼虯須,腰間所佩的雁鋼刀份量夠沉,可知功力必定十分惊人。
  中間方磚地面上,五六只攤開的荷葉包,有雞、有肉、有醬魚、有燒鹵……
  一壇酒已喝掉了一大半,每人肚子里已有了兩斤以上,酒用碗盛,另有一只可盛兩斤酒的酒缽,以便盛從壇里倒出來的酒。
  “法元道友。”
  干瘦和尚吞下一塊大肥肉,眯著老眼說:“既然拔山舉鼎來了,你去接他也是應該的,不然豈不表示你心胸容不了物?”
  “去他娘的!”
  游僧法元露著白森森的尖牙粗野地咒罵,哪有半點出家人的味道:“我游僧成名,江湖風云四霸天,還在三流的圈子里鬼混打滾呢,我為何要去接他?誰知道他是否真的要來?”
  “道友,畢竟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見鬼!我是四夫子直接指探的人,他大總管管不了我。”
  “可是……”
  “空空道友,你就不必替他作說客了。”
  游僧為自己倒酒:“這次到岳州來,听說是他出的餿主意,可把咱們一些人坑慘了。”
  “据貧俗所知,是周夫子的主意,不能怪他。”
  空空僧替拔山舉鼎辯護:“天下四大名臣,鄢大人實力最薄弱。以嚴府來說,內有天下十大名門效力,外有東海群王呼應。而鄢大人這一面,只有風云四霸天中的一天相輔,難怪鄢大人不滿,不惜重資加緊招賢納俊。”
  “但也犯不著為了一頭掉光毛的老禿鷹,這么勞師動眾呀!難道咱們這些先來的人,就活該不受重視嗎?”
  門口一聲怪笑,怡平的身影當門而立。
  “和尚,誰說你不受重視呀?真是天大的冤枉。”
  怡平一面說,一面跨步入室,臉上挂著怪嚇人的笑容:“你有了可以任意邀游天下的度蝶,有可向任何府州僧道司調借金銀的僧綱司密札,有向各地官府打抽丰的鹽運司文書;有可向任何經辦鹽引的官衙商號調物調錢的符令。走遍天下,你都能過王侯般的生活。在鄢大人附近,你不受四夫子以外的人管束,优哉游哉,連應卯都免除了,只有碰上重大的事故,才會勞動你的埋葬死人方便鏟。像這种日子你居然還嫌不滿足,那就未免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喂!還有碗筷嗎?添一雙,如何?”
  “你是誰?”
  虯髯大漢問,眼中有警戒之色,警覺心其高。
  “哈哈!你老兄真健忘。”
  他在一旁盤膝坐下怪笑:“你不是霹靂火寇彪寇老兄嗎?你的雁鋼刀利得很,去年在淮南,你几乎一刀砍下我這雞脖子。”
  “你……”
  霹靂火一愣。
  “有酒大家吃。”
  他不客气伸手抓起霹靂火的酒碗,一口喝干一大碗酒:“好酒!可惜談了些,是假冒的名酒,不是君山的土產洞庭春。”
  兩個和尚狠盯著他,不言不動。
  “來,倒酒。”
  他指指游僧面前的酒缽,剛才游僧倒了酒之后,放在手邊仍未易主。
  霹靂火在發愣,大概是在遍搜枯腸,希望能想起他是誰,回想在淮南是否与他見過面。
  鄢狗官在天下各地都派有走狗,人大多,事實上張三不見得會認只李四。
  游僧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不然就不配名列六怪。
  “我給你倒。”
  游僧抓起酒体,不怀好意地伸過來。
  “承情承情。”
  他笑吟吟地說,伸右手扶住了酒缽的一側,表面上說是客气,骨子里卻托大,真的讓大名鼎鼎的游僧替他倒酒。
  空空僧嗅出了火藥昧,挪開自己的酒碗。
  游僧口中說倒酒,酒卻倒不出缽口。
  缽并未傾斜,酒當然倒不出來。
  第一個看出凶兆的是空空僧,首先看到游僧持缽的手,似乎正在脹大,而且逐漸變成紫色而隱現金芒。
  紫金降龍神功,游僧的佛門不傳秘功。据說,功力神意所聚處,可化鐵溶金。
  怡平掏出了真才實學:靈怪与大方丹士交參所創的神奇絕學。靈怪和大方丹士都上了年紀,無法練成,把心血花在他身上,他練成了:相成大真力。
  吸收宇宙精華的奇學,轉化功能的無上境界。
  酒缽絲紋不動,而游僧已用上了十成真力。
  空空僧不知道。怡平用什么奇學秘技,消去了游僧化鐵溶金的紫金降龍功,卻看出游僧的确有點不正常,需要外力支援。
  一聲怪叫,空空僧信手疾揮,將手中的酒碗,掃向怡平的臉部。
  怡平的左手抬起一抄,扣住了空空僧的脈門,猛地一沉一抖。
  “哎……”
  空空僧發狂似的厲叫,盤坐的身軀驀地飛起,以雷霆万鈞之威,向青石砌成的室壁砸去。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空空僧做夢也沒料到自己會被人扔飛,即使不坐下,也不可能被人丟石頭似的扔出,驟不及防,扔勢也大凶猛太突然,已來不及有所反應。同時,靜室也窄小,身一動便碰上了石壁。
  “噗!”
  空空僧干瘦的身軀,碰上石壁上竟未反彈而出,貼在壁上向下滑跌在壁根,五官血出,整個身軀似乎已經扁了,骨頭碎裂擠壓在一起。
  石壁微微撼動,撞的力道极為惊人。
  几乎在同一瞬時,虯須大漢沒站起就拔雁翎刀。
  怡平扔飛空空僧的左手,不等收回便扣指疾彈,相距不足五尺,虯須大漢霹靂火寇彪突然仰面躺倒,雁翎刀僅出鞘三寸左右,躺下去就不再動了。
  游僧正在吃緊,握缽的手,金色的光芒開始隱沒,紫色逐漸變成蒼白,立即抓住怡平分心的机會,左手閃電似的抓住了身旁擱著的方便鏟。
  “啪!”
  一聲暴響,酒缽碎裂。
  一連串的變化,似在同一瞬間發生,太快了,所有的反應皆出于本能,自千錘百煉中經驗累積而產生的反射作用,行動的正确或錯誤,須有了結果才能知道答案。
  游僧要抓兵刃,心理上已輸了一步,潛意識中,要籍兵刃取胜,反射的行動反映出意識,所以抓方便鏟。
  怡平卻是志在必得,破釜沉舟要擒游僧,開殺戒亦在所不惜,气勢磅礡勇气倍增。
  一聲大喝,他雙腳貼地踹出,荷葉菜肴全飛上游僧的前胸,腳踹在對方的雙膝上,力道万鈞。
  “砰!”
  游僧的背部撞上了石壁,方便鏟沒抓牢,脫手丟掉了。
  怡平一躍而起,身形撞進掌隨沖勢登出。
  游僧不愧稱名列六怪,背撞牆立即雙足著地挺身而起,雙手并印來一記童子拜佛,用足全力猛擊而下。
  雙方的打擊几乎同時及体,但怡平的掌搶先了一剎那,全身的力道皆集中在掌中發出,有如万斤巨錘,重重地撞在游僧的左肋上。
  游僧的雙掌,也落在他的雙肩。
  都不算是要害,內功對內功,功深者胜,看誰禁受得起,又能受得住多少下。
  “砰噗噗……”
  怡平拳發如雷,掌發如星火,把游僧抵在石壁上,在和尚的雙肋、咽喉、小腹加以凶猛無情的重擊,一口气攻了二十几下,一下比一下沉重,一記比一記凶狠。
  他的雙肩、頭部、胸口,也挨了不少重擊。
  最后一記劈掌,反砍在和尚的右頸根內側,几乎把和尚的喉部軟骨劈碎,力道駭人听聞。
  “嗯……”
  游僧終于支持不住了,護体神功正以崩潰的速度消散,雙手一軟,本能地收回保護頸喉。
  “砰噗砰噗……”
  拳掌著肉聲更快更急。
  “不……不要打……打了……”
  游僧聲嘶力竭地厲叫,雙膝逐漸支撐不住身軀向下挫。
  “砰噗……”
  “啊……呃……”
  “砰噗…”
  “呃……哇……”
  游僧開始嘔血,人向下挫。
  “砰噗…”
  怡平毫無怜憫地一手將和尚抓住,抵實在壁上,不許和尚挫跌,一手仍以鐵拳狠狠地打擊和尚的左肋。
  終于,他放手退了兩步。
  游僧發出痛苦的呻吟,滑跌在壁下,渾身的骨頭似已崩散,癱瘓在地不住顫抖抽搐。
  怡平的衣褲,也沁出血漬,身上的鞭傷進裂了,這种全力硬拼的格斗,雙方都有神功護体,要害穴道皆有保護力,因此即使有一方全胜,胜的一方也不可能毫無損傷。
  游僧不但名列六怪,也是鄢狗官兩僧一道三護法的一僧,武藝之高強功力之深厚可想而知,紫金降龍神功不但刀槍不入,甚至普通的水火也傷不了体皮,怡平身上創傷仍在,可知胜得相當吃力。
  “我要把你打成肉醬!”
  他咬牙切齒地怒吼,轉身抓起了那柄造型奇异的方便鏟。
  “啪!”鏟拍在游僧的右胯上,力道极為沉重。
  “啊……”游僧狂叫。
  “啪!”第二鏟拍在肩膀上。
  “不……不要……啊……”游僧掙扎著叫號。
  鏟不再拍,而變成鏟,鏟刃鋒利,作勢落向和尚的右腳踝。
  “放我一馬……”游僧狂叫,拼命將腿向腹下收。
  鏟刃壓住游僧的右肘,力道漸增。
  “我要把你一塊塊零碎分尸。”他凶狠地說。
  “住手……”游僧惊恐地厲叫:“咱……咱們無……無冤無……無仇,貧……貧道不……不認識你……”
  “你不是游增法元嗎?”
  “是……是的”
  “那就對了。”
  “貧僧卻不……不認識你。”
  “你和毒僧百了,都是鄢狗官的護法,沒錯吧?”
  “貧僧不……不否認。”
  “那就好,你們三護法都來了?”
  “威……威靈仙玄……玄同沒有來?”
  “那牛鼻子妖道目下在何處?”
  “在武……武昌鄢……鄢大人身旁。”
  “毒僧呢?”
  “在……巴丘山下多臂熊楊興的宅子里,楊興替……替他找了兩個女人陪伴……”
  “你撒謊!你們的人都去接拔山舉鼎,毒僧怎能不去?你敢胡說八道……”
  “皇天在上!貧僧怎敢撒謊?”
  游僧是佛門弟子,情急卻叫起皇天來了:“三護法不受大總管指揮,貧僧不是沒有去接嗎?”
  “好,就算你沒撒謊,周夫子那些人呢?”
  “貧僧不……不知道,大……大概是在楓橋鎮,他們要……要准備迎接幕阜山的客人。”
  “算你幸運,你沒有撒謊。”
  “貧僧……”
  噗一聲響,怡平一掌拍在游僧的天靈蓋上,出手如電閃,半條命的游僧想躲也力不從心了。
  “我不殺你。”
  怡平丟下方便鏟扭頭便走。
  游僧雙目一翻,嘴巴張得大大地,緩慢地掙扎而起,不時毗牙咧嘴忍受痛楚,但并不呻吟叫痛。
  出了靜室,劈面碰上兩個惊惶失措的和尚。
  “法元大師,要……要出去嗎?”
  一名和尚惶恐地閃在一旁欠身問。
  游僧直挺地向前走,目不旁視搖搖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事實上肚子里真有兩三斤酒。
  “法元大師……”另一名和尚大聲叫。
  游僧充耳不聞,走入小院子,一不小心,被花圃的短欄絆得向前一栽,砰然跌入花圃。
  “哎呀!法元大師……”
  兩和尚吃惊地大叫,奔上一左一右相扶。
  游僧任由兩僧挾起,跟隨站立,兩眼發直,口角仍有血沁出,口中隨隨地發出古怪的聲音,像在念經,也像是叫喚些什么。
  從此,江湖上沒有游僧這號人物。
  怡平興沖沖返回客店,距店還有几家店面,小巷內鑽出扮成店伙計的神簫客。
  “小怪,快,跟我來。”神簫客匆匆地說。
  “老前輩,小可正打算与你老人家會合。”他跟上低聲說。
  兩人走的是相反道路,沒有入店的打算。
  “幸好你沒去。有消息嗎?”
  “有,毒僧躲在多臂熊家中,是從游僧法元口中逼出來的,可能不會假。這該死的和尚精明得很,連他的好友內總管八表潛龍也不知道他在何處藏身。”
  “你碰上游僧?”
  “他已成了白痴。”
  “你……”
  “是我。”
  “了不起。”神簫客苦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那么,我們不必前往楓橋鎮了。”
  “周夫子在楓橋東面的里余……”
  “住在一家姓楊的宅院內。”
  神簫客說:“人很多,我估計毒僧會住在里面,所以赶來,希望碰到你,果然碰上啦!”
  “那家住宅的人叫楊盛,是多臂熊的遠房侄儿。咱們既然不去楓橋鎮,快轉回客店,看沙、韋兩位姑娘是否已經返店了。
  不久前小可返店換衣,她倆還沒有回來,已經一夜另半天了,她們……”
  “哎呀!糟!她們怎么亂跑?得赶快去找。”
  “是啊,本來要她們不要出去的……”
  “老天爺,偌大的岳州城,到何處去找?”
  “跟小可來。”怡平說,一頭鑽入一條窄巷。
  巷子真窄,真像是風火牆的夾道,而且東彎西折,一些小娃娃在巷中又跑又跳玩耍。
  怡平領先而行,一陣急走,到了一戶人家光線不足的大門,邁開大步往堂屋里闖。
  內堂走道剛好奔出一個青衣大漢,訝然叫:“咦!你們怎么亂闖?”
  “我,庄怡平。”怡平直逼至切近:“王班頭,我要韋姑娘和沙姑娘的消息。”
  “你……”王班頭打一冷戰。
  “身在公門好修行。那些爪牙們罪惡滔天,不值得你替他們賣命,是嗎?”
  “在下也是剛回來,回來前听到南門附近的朱巡捕說,曾經發現兩位姑娘在鎮湖橋一帶現身。”
  “那是多久的事?”
  “近午時分了。”
  “謝謝你,王班頭。”
  鎮湖橋以南一帶,形成一條小街,也算是城外的小市集,除了臨街的店舖外,居民全是些經濟狀況中下,談不上富裕的小市民,相當复雜。從上江來的三湘木排平時皆泊在金沙洲,那些粗獷的排夫皆乘小船來逛岳州,第一處光臨的地方,就是這條湖橋街。
  街尾下鄉的小徑一分為二,在山腳下分道。右走湖濱經扁山對面湖濱,繞山臨湖通向湖濱各村落。左面一條,進入山區可到白鶴山,東山;當然可以到達山中的几座名剎寺院。
  這附近的山區建了一些園林別墅,也散布著三五相聚的農宅,和靠水吃水的水夫住宅,也少不了建有一些小廟、小寺、神祠、以及与水有關的水神、水將等等巫道端公所供的妖神廟堂。
  江南妖姬与純純姑娘,是從白鶴山那條小路過來的,先在湖橋街打听消息:何處有走方和尚落腳。
  江南妖姬是老江湖,她知道毒僧百了雖然貴為鄢狗官名義上的護法,但很少公然以有地位的高僧面目,在名寺大院中挂單,而喜單獨行動,以普通野僧面目,藏匿在小寺院中避免引人注目,住在偏僻地方,可以無所顧忌地為非作歹。
  除了真正的親信,很少人能知道這天下四大用毒宗師之一的毒僧百了,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吃狗肉抱美女快活,連鄢府四夫子也懶得過問。
  在部狗官身邊作主的人,四夫子握有高高在上的大權,對內對外,他們只是夫子身份,性質有如江南的紹興師爺,舞文弄墨,為東主出餿主意打算盤。
  他們以文人身份,指揮拔山舉鼎一類武林豪霸与宇內邪神凶魔,難免文武之間,明暗間有摩擦、有歧見。
  因此,与兩僧一道三護法之間,勾心斗角在所難免。
  要想在走狗們中查出毒僧的藏身享樂處,不咎問道于盲,即使向四夫子煎迫,也勢難如愿。
  她倆只有靠自己了,希望能有好運气瞎貓碰上了死老鼠,能找到那凶殘惡毒的毒僧。
  江南妖姬是有顧忌的,她根本就不是毒僧的敵手。但純純卻是初生之犢,為了怡平,即使上刀山下油鍋,她也毫不遲疑地投身在刀山油鍋內。
  所以,她固執地要找出毒僧來,找到了是否能有制胜的机會,她毫不考慮結果如何,生死与之,不作他想。
  可是,花了不少工夫,跑了不少冤枉路,問過了許多許多的人,在山間湖濱的有房屋處逐家查問,寺、院、廟、祠几乎全部走遍,雖然遇上不少窮僧、游僧、端公、香火老道……都不是毒僧。
  時光飛逝,已經是未牌初,兩人的午餐還沒有著落,尋人的銳气逐漸減弱,心中的焦躁卻相反地增強。
  天一黑,就是怡平和江南妖姬向人間告別的時候了,她們哪能定下心來。
  江南妖姬本來有朋友相助的,但在山區歷險之后,她已把朋友送走了,現在只有靠她們自己奔波啦!
  她們愈走愈遠,已到了湖濱的甄華山下。
  這是濱湖的一座小山,形如水甄,站在山下,也可以看到北面四五里外水中的扁山,扁山的啞女塔清晰可見。
  這一帶有几處人家,山林中偶或可從樹梢空隙,看到一些大戶人家的園林亭閣,在草木映掩中,有如仙山上的宮闕樓台。
  小徑近湖一面,樹林前有三家茅舍,一些雞鴨在屋前屋后覓食,兩頭大黃犬看到陌生人汪汪叫,几個赤著上身的小童,好奇地向陌生的美麗姑娘注目。
  “先找食物充饑。”
  江南妖姬臉色不正常,鳳目中明顯地流露出疲憊:“搜完這附近,沒有結果只好返城,不能再拖了!小妹妹。”
  “我不餓。”
  純純咬牙說:“沙姐姐,你自己去買些食物充饑,我先搜左側山腰那几家大宅。”
  她向高出樹梢的樓房一指:“希望那些人知道附近可容身的小寺廟,有大和尚挂單。”
  “先到農舍問問豈不甚好?不餓也得吃。小妹妹,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你會無力握劍的,走吧。”
  江南妖姬不由她拒絕,腳下一緊,向農舍走去。
  農舍主人十分好客,慨然招待她倆午膳,有魚有菜蔬,再殺了一只雞,把她倆當作貴賓款待。
  小戶人家,廳堂也是食廳。兩人在八仙桌上喝茶,等待飯菜上桌。
  農舍主人的一位小儿子,約有七八歲年紀,在一旁好奇地打量她們,尤其對她們的劍有興趣,目光大部份時間停留在她們的劍上。
  “小弟弟,你這附近有寺廟嗎?”江南妖姬含笑向小童問。
  “四……四廟?什么叫四廟?”小童歪著頭怯怯地問。
  “有和尚往的地方,拜菩薩的地方。”
  “哦,我知道了,拜神的地方。”
  “對。”
  “那邊。”
  小童指指山腰樹林中的樓閣:“曾八爺的庄院有一間神堂。”
  “神堂?拜什么神?”
  “好像是……是什么……頭上有一顆顆圓的……”
  “哦!是佛,如來佛。”江南妖姬心中一動:“不叫神堂,叫佛堂。”
  “對,是啊,佛堂。他們家,三天兩頭請白鶴寺的和尚來拜神。”
  “來做佛事。哦!這兩天有和尚來沒有?”
  “記不得了,反正曾經听到鐘鼓聲敲得好響。那些和尚一來,就會響。”
  “這兩天響了。”
  “昨天響了。”
  “好,謝謝你,小弟弟。”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曾八爺配稱爺,至少也是名人大家;上山建庄院樓台,當然是大戶,不然豈能自建佛堂?
  毒僧專門向名人大戶敲詐勒索。這里地勢偏僻,距府城不太遠,不到十里地,往來方便,既有大戶可以勒索,又可借佛堂安頓,真是享福的好地方,隱身的理想所在,妙极了。
  進食問,江南妖姬向在旁招呼的農舍主人問:“大叔,曾八爺是什么人?”
  “這……不太清楚。”主人搖頭苦笑。
  江南妖姬是老江湖,察言觀色,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小民百姓安份守己,對地方上的土豪惡霸敬鬼神而遠之,決不敢胡說八道為自己招禍惹災。
  “做水上買賣的?”江南妖姬追問。
  “好像是的,反正他們家有船,有許多船。”
  “船就停泊在你這邊的湖岸?”
  “不一定,有時停泊在南面的山灣里,外面的人是看不見的。不過,很少來。”
  “這里往來府城,用不著船嘛。”
  “是啊,所以不常來。昨天就來了一艘船,泊在山灣,到現在還沒走,很奇怪。”
  “怎么奇怪?”
  “船上看不見人影,好像在等人。他們家的船,很少在這里過夜的。”
  “也許晚上他們要用船吧。”江南妖姬繼續探口風。
  “不會的,又不是打漁,哪有人晚上用船的?最近的确有點怪,這一帶又不是航道,又沒有埠頭,平時連經過的船都很少,停泊的更是少見。這几天不但經常可以看到有船慢慢划過來漂過去,山那邊的湖灣,有艘船停泊了好几天了,不論白天夜晚,船上連鬼影都看不見,晚上又不點桅燈,就不怕被鬼船撞上。”
  “是曾八爺家的?”
  “不,是南面另一處湖灣,不是曾家的山灣。”
  “不會是鬼船吧?”
  “不知道。”
  如果她倆想在船只上找蹤跡,必定去找那艘鬼船。那不是鬼船,船上軟禁著公孫云長和高嫣蘭。
  不久前,怡平就是從這條路赶回府城的。
  小徑穿過茂林修竹,蜿蜒伸向山腰的曾八爺處,距庄院約半里地,路旁的歇腳小茅亭中,一個青衣人挺身站起,目不轉睛注視著快步而上的兩位姑娘。
  兩位姑娘也看到了亭中人,兩人互相打眼色示意。
  近了,青衣人看清了兩女的面貌,眼神一變。
  江南妖姬走在前面,看清了青衣人的面貌,咦了一聲,倏然止步。
  “水妖關五!”
  江南妖姬訝然說:“閣下在此地出現,是打曾家的主意嗎?”
  “姑娘認識在下?”
  水妖關五笑笑:“請教姑娘貴姓?似乎眼生得很。”
  “本姑娘姓沙,雖是眼生,卻曾經有一面之雅,你是洞庭玉的一位頭領。”
  “哦!在下記起來了,你是江南妖姬沙姑娘,幸會幸會。”水妖關五欣然抱拳為禮。
  “關頭領,你們來這里……”
  江南妖姬指指上面不遠處的曾宅。
  “沙姑娘想到哪儿去了?哈哈……”
  “山灣里無人的怪船,你又出現在大戶曾家……”
  “曾八爺曾人杰,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帶了几位弟兄,在這里作客。沙姑娘与這位姑娘是……”
  “原來如此,曾八爺也通匪。”
  江南妖姬的話相當沒有禮貌:“但不知他与走狗有否往來?”
  “姑娘所說的走狗,指誰?”
  “拔山舉鼎那一群。”
  “這我就不知道了,朋友嘛!各交各的。至少,洞庭王手下的弟兄,不會与那些人結交。拔山舉鼎投入鄢府之前,原是江湖俠義道英雄人物,風云四霸天之一,咱們洞庭水賊高攀不上。”
  “那么,閣下不敢保證曾八爺是否与他們有交情了。”
  “不錯。”
  “他府中是否另有外客居留?”
  “抱歉,在下要知道姑娘的來意。別忘了,曾八爺是在下的朋友。”
  “本姑娘來找人,而不是來生事的,本姑娘還不知曾八爺是何方神圣,在山下才知道這里的宅院主人姓曾。”
  “姑娘要找什么人?”
  “和尚,年約花甲的老僧。”
  “和尚?”
  水妖似感意外:“晤!昨天有和尚來……慢著,我想想看,曾老哥的佛堂內……”
  “有和尚留下來?”
  “對,有兩個,好像年紀不小了。其中一個凸禿眉,臉色泛青,神色冷漠的有道高僧,曾老兄對他十分尊敬……”
  “法名叫什么?”
  “唔!不清楚。”
  水妖關五搖頭:“有道的高僧大多看破世情,四大皆空,八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惜語如金,更不會將法名主動示人。”
  “哦!那才叫有道呀!關頭領來了多久啦?”
  江南妖姬欣然一笑。
  “昨天,從沅江來。姑娘所說山灣里的船,就是區區在下的,一方面在曾老哥家作客,一方面等人。在這亭子里,可收到山灣里傳來的信號。”
  “本姑娘与曾八爺素昧平生,可否請關頭領代為引見?”
  “這……姑娘要見的是和尚?”
  “對,如果不是本姑娘所要找的人,那就白走一趟了。”
  江南妖姬的神態相當輕松,不像是來尋仇的人。
  “也好,但在下卻不敢保證老和尚是否肯接見,有道高僧總是那么懶洋洋要死不活的。在下領路,姑娘請。”
  水妖毫無心机地一口答應了。
  江南妖姬是個老江湖,老江湖也有失算的時候。她以為水妖昨天船到,船從玩江來,那么,岳州所發生的變故,水妖的船仍在湖中航行,當然不知道岳州群魔亂舞的事;至少不會知道毒僧的事。
  登上卅余級石階,進入建了山牆,栽了花木建了亭台的宅前廣場,不遠處的大院門呀然而開。
  “曹八爺是很好客的,為人四海。”
  走在右側的水妖說:“能接到兩位姑娘作客,他大概作夢也在笑。”
  “你說什么?”
  江南妖姬听出語气中有凶兆。
  水妖關五哈哈狂笑,側躍兩丈外。
  三個人出現在院門外,仰天狂笑,与水妖關五的笑聲相應和,得意已极。
  江南妖姬大駭,只感到渾身發冷,悚然止步,惊恐地說:“小妹妹,我們完了,那是外總管摘星換斗,江湖三秀士之一的雙絕秀士周凱,絳仙的情人。”
  兩位姑娘鬼撞牆似的到處亂闖,闖到鬼門關里來了。
  絳仙沈妙珍已經死了,大概是冤魂不散,將殺她的人引到情人面前,以便在九泉之下瞑目吧!
  一個有決心、有目的,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是無畏無懼的;純純就是這個人。
  她情有獨鐘的庄哥哥,還有兩個多時辰的壽命,天一黑,她將永遠見不到她心愛的人了。
  她只有一個念頭:找到毒僧討解藥。其他……沒有其他。
  “他們必須將毒僧的下落說出來。”
  純純的語气堅定有力:“沙姐姐,為我祝福吧!”
  她超越而進,腳下從容,日光下,她庄嚴如仙,一雙鳳目神采奕奕。
  像什么?對,像寶相庄嚴的觀世音菩薩。
  四個大男人一怔,大感詫异。
  摘星換斗羅天中,身為走狗們的外總管,不但武技是第一流的,气勢威嚴也是第一流的,握有大權勢的人,這是必具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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