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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電惊天


  云沉,風狂,雷電交鳴,好一場夏日的大雷雨。
  金蛇亂閃后,接著是炸雷惊天動地,刺目的電光不住疾閃,雷聲震耳中,傾盆大雨勢如万馬奔騰。
  一老一少兩個人影,沿小徑正要進入前面的樹林。老人一挽袍袂,壽眉軒動說:“珮儿,快走兩步。”∫粯儿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后生,身材結實得像一頭小牛犢,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六尺余高的身材,要不是稚容未褪,看背影決不像是個大娃娃。
  “師父不是說大雷雨時,不宜進入樹林,以免被雷火所殛么?”珮儿笑嘻嘻地問。
  “誰要你進樹林去躲雨的?”
  “那……師父……”
  老人用手向右首不遠處,山坡下樹林前的一棟小茅屋一指,說:“咱們到茅屋中躲雨。”
  “好,這就走。”
  “快,用輕功,看你這几天是否偷了懶,你先發,為師讓你十步。”
  “徒儿遵命。”珮儿大聲說。
  一道耀目光華直下樹梢,同時響起一聲惊心動魄的焦雷,叢林中最高的那株參天古木,立即火焰飛騰。
  老人一躍三丈,像一個無形質的幽靈。
  姜是老的辣,老人先一步到達檐下。∫粯儿取下背上的包裹,抹掉一頭一臉的雨水,笑道:“師父,你老人家只比珮儿快一步半。”
  兩人都成了落湯雞。老人抿嘴一笑,說:“你還得下十年苦功,為師才能放心讓你獨自到江湖上歷練。”∫粯儿神色毫無异樣,笑道:“十年,珮儿二十四歲,但愿能不辜負師父對珮儿的期望。哦!師父,要不要珮儿上前叩門,到屋內避雨比較妥當些,剛才那一聲焦雷好怕人。”
  “好,上前叩門,留意禮貌。”
  “遵命。”
  叩門三下,久久,聲息全無。二叩,三叩,仍然毫無反應。珮儿劍眉深鎖,說:“師父,是座空屋。”
  “真是空屋么?”老人不動聲色地問。
  “好像是空屋。”
  “胡說,空就是空,不空就不空,沒有好像。”∫粯儿臉一紅,訕訕地說:“珮儿錯了,應該只有一個正确的回答。”
  “你應該記住,不能馬虎。”老人板著臉說。
  “珮儿緊記在心。”
  “下次再用這种模棱兩可胡亂猜測信口應付的話,必定重罰。”
  “是,珮儿記住了。只有一個辦法,來證明是不是空屋。”
  “那你還等什么?”∫粯儿繞屋走了一圈,后門与屋側的小窗,皆閉得緊緊地,叫喚時毫無反應。回到門口,他從腰帶內取出一把四寸長的小刀,片刻間便撬開了門閂。
  但他并不急于推門而人,站在門前沉思。
  “為何不將門推開?”老人問。
  “師父,有點不對。”他雙眉深鎖地說。
  “有何不對?”老人往下問。
  “青天白日,門窗緊閉,里面聲息毫無。”
  “下雨天,并不足怪。”
  “門上閂而不是上鎖,可知屋內必定有人。”
  “也許風雨聲大大,而里面的人卻又睡得太熟了。”
  “按常情論,那是不可能的。再就是門閂并未加插,而且僅搭住一兩分,如果屋里的人有意閉門擋風雨,不會僅搭上一兩分便算了,有違常情,因此可怪。”
  “珮儿,依你之見……”
  “珮儿只是感到有些不妥。”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進去避雨?”
  “進是要進去的,檐下擋不住風雨,師父請閃開。”
  老人依言閃至一旁,珮儿向下一伏,伸腳一點門扇下端,門突然大開。
  一聲弦響,一顆寒星破空飛出,遠及五六丈,貫入一株大樹杆上,入本五六寸,勁道极為凶猛,破空銳嘯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緊。
  是一支短弩箭,高度恰好及胸,如果有人推門而入,正好射中胸部,好險。∫粯儿竄起門在門側,苦笑道:“珮儿在鬼門關進出了一次。”
  老人不動聲色,袖手旁觀毫不感惊訝,笑道:“你能多用心机,是難得的好現象。”∫粯儿身形一閃,便竄入廳中。
  “咦!”他訝然叫。
  一個灰髯拂胸的老人,端坐在竹椅上,面向外,老眼瞪得大大地,安座椅內絲紋不動。
  他上前長揖為禮,笑道:“老伯請了,暴雨傾盆,叩門不開,不得已啟門而人避雨,老伯海涵。”
  灰髯老人不言不動,不加理睬。
  他自知理屈,重新行禮道:“老伯……”
  話未完,他的師父當門而立,沉聲道:“這人已經死了。”
  他吃了一惊,奔上前察看。
  “不可接近。”師父沉叱。
  他倏然止步,扭頭道:“師父……”
  “嗤嗤嗤!”五枚梅花針從半掩的東廂房內射出,發出輕微的破空銳嘯,從他胸前飛過,危机間不容發。
  假使他不是應聲止步,恰好被梅花針射個正著。
  他無名火起,猛地奮身扑出,“砰”一聲一肩撞在房門上,門倒了,他連門帶人倒入房中。
  “哎呀……”房內有人叫,其聲稚嫩,一听便知是小女孩的惊叫聲。
  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瘦條子身材,秀麗脫俗,眉目如畫,惊惶地被門板撞倒在床腳下,臉色蒼白,淚痕未干,手中緊握住一把匕首,狼狽地一滾而起。身手矯捷絕倫,像一頭獵食的豹,身匕合一猛扑珮儿。
  “珮儿快退!”師父沉叱。∫粯儿已先一步迎出,叫晚了些,他一掌斜撥,奇快地撥中小姑娘持匕的右手掌背,閃身出腿急絆。
  “砰!”小姑娘被絆倒在地。
  他飛退出房,叫道:“師父,這位小姑娘好凶。”
  小姑娘狂風似的竄出房來,咬牙切齒急沖而上。匕首冷電四射,急遞而出。
  師父右袖一抖,便搭住了小姑娘的右肘,喝道:“住手!老夫要知道,你們裝了伏弩把守大門,再用梅花針偷襲,所為何來?小姑娘,你最好解釋明白,以免誤事。”
  小姑娘渾身發僵,珠淚滾滾地尖叫道:“你們這些畜生!殺了我爺爺還嫌不夠么?你們……你們這些沒有人性的東西,我化為厲鬼也要……”
  “你以為老夫師徒是殺你爺爺的人?”
  “你……你難道不是么?”
  老人放開手,搖頭道:“老朽師徒兩人從宁國府來,經南陵要到池州府,途遇暴雨……”
  “鬼才相信你的話。”小姑娘揉著手腕說。∫粯儿哼了一聲,接口道:“住口!你敢對家師說這些無禮的話?”
  老人搖手禁止珮儿再說,走向椅上的灰鬢老人,伸手一把脈息,苦笑道:“死去已有半個時辰,回天乏術。小姑娘,快准備后事吧,令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大概已知對方不是對頭了,伏在乃祖的膝前痛哭失聲,斷斷續續地道:“三月前,我……我和爺爺從……從池州遷來此地養病,一晌平安無事。今早來……來了三個人,把爺爺叫出,三個人一言不發便……便動手行凶。”
  “結果是……”
  “爺爺昨晚便禁止我出房,我躲在屋內偷看,后來心中一急,奔出和他們拼命,沒想到相距在丈外,便被一個左頰有塊三寸長胎記的老鬼,一記劈空掌便把我打昏了。不知昏了多久,醒來時已是近午時分,看到爺爺渾身已被汗水濕透,坐在地上養神。那三個老鬼由有胎記的老鬼扶住另兩人,正向南面走。臨行那有胎記老鬼說,要去叫一個叫火眼狻猊的人,再來討什么舊債。”
  老人臉色沉重,老眉深鎖地說:“那有胎記的人,叫鬼見愁呼延百祿,是淮北一帶凶名昭著的黑道煞星。”
  小姑娘拭著淚痕問:“老伯,他們為何要找我爺爺?”
  “令祖貴姓大名?”
  “我叫甘彤云,我爺爺……”
  “我知道了,令祖是甘淵,綽號稱千手靈官。”老人變色叫,向門外掃了一眼,急急地說:“小姑娘,你必須立即离開。”
  彤云姑娘已看出老人的不安神色,惶然問:“老伯,那……那鬼見愁他……”
  “鬼見愁不足慮,可怕的是火眼狻猊,那宇內凶魔生性殘暴,嗜殺成性,不動手則已。動則必雞犬不留。甘姑娘,你必須及早离開。”∫粯儿大眼一翻,眉毛一挑,說“師父,那火眼狻猊既然是宇內凶魔,何不斃了他為世除害?”
  “胡說!你膽子可不小。”老人急急叱喝。
  “師父……”
  “為師有自知之明,對付不了那功臻化境的老凶魔。小姑娘,走吧,老朽替你帶走令祖的尸体暫避風頭,愈快愈好,遲則不及。”老人匆匆地說,神色极為不安。∫粯儿走近,扶起千手靈官的尸体說:“師父,珮儿帶他走。”
  老人突然大喝一聲,大旋身一掌揮出,低喝道:“帶甘姑娘從屋后脫身”
  一個灰影疾射而入,突又向后飛返,叫道:“九絕誅心掌!你是九現云龍歐陽天。”
  另一個黑衣人跨入大門,渾身水淋淋,腰帶上佩了一支判官筆,當門一站冷笑道:“歐陽天,你要架這段梁子,大概是活膩了。我九幽鬼判留給你一條活路,給我滾出去。”∫粯儿与甘彤云已無法脫身,通向屋后的走廊口,已出現左頰有胎記的鬼見愁呼延百祿,長劍指出,嘿嘿冷笑道:“誰也脫不了身,老夫已替你們留下了埋骨之坑。”
  九現云龍臉色大變,沉聲道:“九幽鬼判沈金与一筆勾銷沈福,你兄弟倆何必落井下石?千手靈官在此地逃世養病,你們何苦再……”
  先前接了九現云龍一記九絕誅心掌的灰衣人,是年約花甲的一筆勾銷沈福,也是黑衣人九幽鬼判沈金的親弟,不住揉動著右掌心怪笑道:“歐陽天,即使家兄肯放你走,在下也不放過你,你好好准備受死。”說完,撤下了判官筆。
  九現云龍退至珮儿身側。用傳音入密之術說:“珮儿,為師替你開路,你帶著甘姑娘從后門脫身,為師扑向鬼見愁,你便帶了甘姑娘奪路。”
  “師父……”珮儿惶然叫。
  “不許多說,這三個人皆是宇內聞名的可怕妖魔鬼怪,咱們不能全陷死在此地。”
  “師父R粯儿要与師父聯手一拼……”
  “不行你……”
  一筆勾銷怪叫道:“不必交代后事了,你們誰也走不了。”
  九幽鬼判徐徐撤下判官筆,一步步向千手靈官的尸体走去,一面說:“甘老狗是否真的死了,老夫要親自查驗。這老鬼在呼延老弟与陰山雙煞全力一擊之下,不是毫無异狀么?可能他在裝死。”
  聲落,舉起了判官筆,遙指千手靈宮的心坎,作勢點出。
  甘姑娘一聲厲叫,左手疾抬,右腳飛踢,右手前揮,人向前沖出攔阻。
  左手發出的是五枚梅花針,右腳的靴底飛出一把柳葉刀,右手則是一支袖箭,同向九幽鬼判集中攢射。
  九幽鬼判一筆振出冷笑道:“破銅爛鐵算了吧。”
  一陣暴響,針、刀、箭全被判官筆吸住了。
  九幽鬼判哼了一聲,手一振,暗器全被震碎墜地。∫粯儿及時拖住了彤云,急叫道:“不可造次,目下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
  這一耽擱,失去了逃走的机會,九現云龍心中暗暗叫苦。
  一筆勾銷一聲狂笑急步迫近叫:“歐陽天,在下剛才一掌落于下風,咱們來拼兵刃,你的劍呢?”
  “老夫未帶劍。”九現云龍硬著頭皮說。
  “真不幸,在下并不因為你沒有兵刃而放你一馬。”一筆勾銷陰森地說。
  九現云龍抄起一張長凳,扭下一根木腿立下門戶說:“九現云龍也曾橫行天下四十年,水里火里全泡過,從沒請求別人放過一馬,你老兄的話,對老夫是一大侮辱。你上吧!等什么?哈哈!”
  笑聲中,人影乍合。判官筆天矯如龍,排空直進,無所畏懼,直攻九現云龍的胸腹要害。
  九現云龍抽出腰帶作為兵刃,布制的軟腰帶在他手中,時軟時硬宛如靈蛇,時而棍時而槍,點打挑撥抽纏變化多端,三五照面之后,便將以近攻為主的判官筆迫出八尺外,主客易勢,控制了全局。
  一筆勾銷一再沖錯,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再三探入,但皆被腰帶所封住,而且腰帶不時怒龍般排空卷到,判官筆不易封架這种時軟時硬,可從任何部位任意折向的兵刃,換了百十招,一筆勾銷快攻失效,敗象已露。
  眾人的目光,皆被這場武林罕見的惡斗所吸引,四周鴉雀無聲,气氛迫人。
  “嗤!”裂帛響傳出,判官筆終于划破了腰帶一條尺余長裂縫。
  “用‘輕描淡寫’側探。”九幽鬼判急叫。
  但叫晚了一步,“啪”一聲暴響,腰帶一拂之下,抽中一筆勾銷的右大腿內側。
  “哎呀!”一筆勾銷惊叫,向右后方暴退八尺。
  身形未穩,腰帶已如影附形跟到,九現云龍的沉叱人耳:“承讓了,躺!”
  腰帶幻化長虹,直射上盤,破空銳嘯刺耳。
  一筆勾銷如果用判官筆封架,帶尾折向可能吃大虧,因此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顧不了身份,仰面躺倒避招;一是挨上一帶,后果難以逆料。
  黑影從側方疾射而至,九幽鬼判掠到,用的是圍魏救趙妙計,不救人而反擊九現云龍的左助,叱聲似沉雷:“你也接我一筆。”
  九現云龍除非打算与一筆勾銷同歸于盡,不然便得撤招閃避自救,九幽鬼判來得太快,不可能反擊。
  因此,九現云龍不愿与對方拼骨,火速側躍八尺,腰帶反抽,阻止對方追襲。
  九幽鬼判一聲冷笑,判官筆仍然跟蹤遞到。“啪!”筆帶接触。
  腰帶斷了尺余,向外飛飄。
  判官筆長驅直人,九幽鬼判低吼一聲鑽隙而入。
  “哎呀!”旁觀的鬼見愁惊叫。
  “嗤!”判官筆刺入九現云龍的左助。
  九現云龍的腰帶,纏住了九幽鬼判的脖子,大吼一聲,帶一抖,便將九幽鬼判拖倒在地一腳踏往帶頭,雙手拉住腰帶的另一端,上下一收,把九幽鬼判勒倒在地上,猛烈地掙扎。
  九現云龍全力勒帶,手下絕情。
  剛才几乎被卷倒的一筆勾銷,飛躍而上,判官筆來勢似奔雷,要不顧一切搶救乃兄。∫粯儿也疾沖而出相迎,大喝道:“不要臉!三打一。”
  一筆勾銷根本不加理會,筆仍向九現云龍遞去。
  鬼見愁突然厲叫:“小心小鬼……”
  叫的聲音有异,一筆勾銷一惊,但僅左手側拂,凶猛的劈空掌力向側吐出,扑向沖來的珮儿。
  鬼見愁也扑上了,形勢大亂。
  變化奇快,就在這剎那間接触。
  電光一閃,乍雷惊天。
  首先倒下的是九現云龍与九幽鬼判。
  九幽鬼判的判官筆,留在九現云龍的左肋內。
  九現云龍的腰帶,則勒破了九幽鬼判的咽喉,同歸于盡,一命換一命。
  一筆勾銷的判官筆,刺入九現云龍的后腰。
  而一筆勾銷阻擊珮儿的一掌,竟然落了空,珮儿向下一伏,貼地向前滑,袖底吐出一把長僅八寸的小匕首,鋒尖微吐,青芒暴射,一無阻礙地拂過一筆勾銷的左膝。
  一筆勾銷的气功已修至爐火純青的境界,普通刀劍傷不了他一根汗毛,但今天卻擋不住這把青虹耀目鋒利無比的小匕首,左腿齊膝而折。
  “砰!”一筆勾銷第三個倒地。
  鬼見愁到了,一腳蹬在珮儿的背心上。∫粯儿伏地進擊未曾挺起,起不來了。
  小姑娘尖叫一聲,不顧一切飛扑而上。
  鬼見愁冷哼一聲說:“斬草除根,你也得死。”
  身后,突傳來宏亮的叫聲:“你也得死。”
  鬼見愁聞聲知警,扭頭一看,臉色大變,脫口叫:“落魄窮儒!”
  最后一個字尚未出口,人已一躍兩丈,竄人走廊從屋后逃之夭夭。
  斷了左腿的一筆勾銷一躍而起,單足跳躍跟入,嘶聲大叫道:“帶我走……”
  鬼見愁已蹤跡不見,他只好利用一條腿逃命。
  小姑娘扶起行將斷气的九現云龍,尖叫道:“老伯,你……”
  九現云龍已奄奄一息,嘎聲叫:“甘姑……娘,看小……小徒……”∫粯儿伏在地上,吃力地抬起頭低叫:“師父,你……”
  叫落魄窮儒的人,是個身材修偉,年約花甲,穿一身破儒衫的人,剛奔人屋內,突又站住了,轉身笑道:“怪哉!嘻嘻!汝人乎?獸乎?”
  一面說,一面右掌伸出,像在推拒一件無形重物,上体搖搖。
  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水淋淋的高大怪人,披散著一頭微黃的灰發,生了一雙紅絲滿布的怪眼,獅子大鼻滿臉橫肉,泛黃的虯須与頭發相連,果真有五分像人,五分像百獸之王的猛獅。
  看長相,便知是鬼見愁所要請來助拳的火眼狻猊,江湖上凶殘惡毒的一代凶魔。
  火眼狻猊右手虛空抓扣,火眼中凶光暴射。
  雙方支持片刻,火眼狻猊收了手爪,冷笑道:“原來是江湖上好管閒事的窮酸,難怪這張嘴如此刻薄。說吧,你是替千手靈宮甘淵助拳的?”
  落魄窮儒哈哈怪笑,外表泰然但內心緊張,說:“老夫手無縛雞之力,豈敢妄言助拳哉?去休去休,吾乃万物之靈,豈堪与獸斗耶?走也!”
  說走便走,跳至窗下便待推窗溜走。
  火眼狻猊大吼一聲,搶進伸爪便抓。
  落魄窮儒向側一閃,宛如電光一閃,反而旋至火眼狻猊身后,一掌拍出叫:“畜生何其狂也,吾心凜凜焉。”
  “砰”一聲大震,火眼狻猊向前沖,撞碎了小木窗,撞倒了窗台,跌出屋外去了。
  屋外大雨滂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落魄窮儒并不因一掌奇襲得手而寬心,袖中取出一支禿筆,舉筆管就唇。
  火眼狻猊一身泥水,爬起從缺口沖入叫:“拼死你這老狗……”
  門口搶入一個渾身濕透的中年女人,荊釵布裙秀气外溢,喝道:“住手!”
  落魄窮儒的禿筆尖突然飛脫,向扑來的火眼狻猊飛射,速度駭人听聞。
  火眼狻猊果然了得,閃避不及便伸手急抓筆尖,抓住了,但身形一頓,上体后仰,沖勢倏止。
  落魄窮儒筆管离口,移步轉身,訝然道:“池大嫂,久違了、”
  口不再說諷刺的怪話,神色庄嚴正正經經,這位游戲風塵的奇人,不敢在這位池大嫂面前放肆,可知這位池大嫂定是非常人。
  火眼狻猊手掌一松,小小的毛筆尖沾滿血跡向下墮落,掌心出現一個血孔,滿手全是血。
  小小的毛制筆尖,竟然將火眼狻猊抓石成粉水火不傷的巨掌射傷了。
  池大嫂瞥了眾人一眼,神色肅穆地問:“昭老,這里怎么啦?”
  落魄窮儒苦笑道:“這群宇內凶神惡煞在此行凶,老朽途經此地避雨,碰上了。大嫂認識這個黃毛畜生么?”
  池大嫂搖搖頭說:“不認識,老身也是過路的。”
  “這凶魔是橫行天下凶名昭著的火眼狻猊陽虎城。”
  火眼狻猊心中雪亮,看落魄窮儒的恭敬神情,便知池大嫂必定是比窮儒更高明的人物,怎敢大意?一咬牙,哼了一聲說:“姓余的,今天老大放過你,下次見面,連本帶利一起算,后會有期。”
  聲落,人沖出缺口,身影消失在大雨中,快极。
  池大嫂搖搖頭,說:“這人的修為,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昭老,日后你得小心些。”
  落魄窮儒吁出一長气,猶有余悸地說:“池大嫂,你該出手將他留下的。
  “老身已三十余年未在江湖行走,早已脫出江湖是非場了。”
  “但這老凶魔……”
  “老身不管江湖的恩恩怨怨……”
  落魄窮儒臉色一變,凜然地說:“池大嫂,休怪老夫直言。人生在世。必須有善惡是非之心,武林人行俠仗義,義不容辭。如果眼見無恥敗類殺人肆虐而不加問聞,豈不……”
  “昭老,老身怎知你們的恩怨是非誰曲誰直?同時,老身并未親見這里所發生的事哪!”池大嫂也正色說。
  落魄窮儒哼了一聲。抱拳一禮悻悻地說:“老朽錯了,忘了大嫂已是個不問外事的遁世者,抱歉抱歉。”
  說完。憤然向哭泣中的甘姑娘走去,問道:“小姑娘,你有了困難,他們怎么了?”
  甘姑娘拭掉淚痕。慘然地說:“我爺爺在此養病,那几個凶魔找上門來,爺爺力盡而死,他們卻去而复來。這位老伯与這位大哥到來避雨,也遭了不幸。”
  落魄窮儒長歎一聲道:“如果不是老夫被迫使用以气御筆絕技先下手為強。恐怕也得栽在那黃毛畜生手下,你們……唉!怎逃得過這些宇內凶魔之手?不全部喪命,已是僥天之幸了。”∫粯儿撐起上身,挪近乃師身旁,狂叫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
  落魄窮儒走近,慘然道:“令師已經升天了,替他准備后事吧。”
  “師父!”珮儿厲叫,聲淚俱下,痛不欲生。
  落魄窮儒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三顆丹九,遞過說:“你受傷不輕,快吞下這三顆靈丹,以免內傷發作。令師是……咦!令師是九現云龍歐陽天呢。”
  “師父……”珮儿狂叫,昏倒在乃師的尸体上。
  落魄窮儒先將丹丸強塞人珮儿口中,吹口气送丹九入喉,方向小姑娘問:“小姑娘,你還有親人來料理令祖的后事么?”
  小姑娘咬牙切齒地說:“家父這兩天便可赶來,小女子應付得了。”
  池大嫂歎息一聲說:“小姑娘,老身留下助你善后。”
  落魄窮儒哼了一聲,一手一個,挾起了珮儿師徒兩人,奮身飛躍出門,投入茫茫風雨中。
  “昭老請留步……”池大嫂急叫。
  落魄窮儒頭也不回,如飛而去。
  “轟隆隆……”沉雷震撼著大地,風更大,雨更狂,大地變色。
  五里外官道旁,出現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四周全是無盡的青山,古木參天,風雨的聲勢极為掠人。
  落魄窮儒向山神廟里鑽,人成了落湯雞,前不沾村后不靠店,風雨委實太大,他不得不設法避雨,一面向廟里鑽,一面嘀咕:“再不找地方避雨,恐怕會被雷打火燒哩!”
  一鑽人尚可避風雨的破殿堂,他便急不及待地將兩人放下。九現云龍的尸体已經發僵,珮儿卻被剛才的風雨所惊醒。
  他抹掉臉上的雨水,苦笑著問:“小哥儿,能坐起來么?”∫粯儿吃力地撐起上身,咬牙道:“跌倒了,就爬起來,我要站起。”
  落魄窮儒伸手將珮儿接下,笑道:“老朽不是打倒你的人,你用不著站起來向老朽表現英雄气概。”∫粯儿只好坐下,鐵青著臉說:“晚輩只要能有一口气在,便得保持英雄气概,老伯援手之德,恩同再造,晚輩沒齒難忘……”
  “不必客气,老朽与今師曾有一面之緣,算起來不算陌生,想不到令師英雄一世,卻無端卷入這場殺劫中,而至血濺荒山草舍,良可慨歎,世間少了一位一身俠骨、義薄云天的風塵豪俠、惜哉!”
  “家師這次被迫管閒事,想不到……”
  “過去的事不必提了,目下先得替今師善后要緊,你如何打算?”
  家師行道江湖,像是水上飄萍,自從二十年前師母仙逝之后,便寄情山水無所牽挂,浪跡天涯。晚輩追隨家師六載,從不知道師父的故鄉在何處,他老人家也不許提及,因此……”
  “這樣吧,那就將令師葬在這附近好了。江湖人路死路埋,哪處黃土不埋人?”
  “這……”
  “就這么決定好了,你姓甚名誰?”
  “晚輩姓印名珮,虛度十四春。”
  “姓印?哦!這姓倒是少見。”
  驀地,平空傳來了蚊鳴似的怪聲:“少見多怪。”
  聲雖小,但人耳清晰可聞,如在耳畔發聲。
  落魄窮儒一蹦而起,舉目四顧。
  破殿堂空蕩蕩,神案積塵盈寸,四壁蛛网塵封,神龕上破幔飄飄,那座泥胎散脫面目全非的神像,半倒在內側狀极恐怖。
  他搶入后殿,后殿窄小四壁蕭條空無一物。
  沒有人,人想必躲在外面。
  門扇与窗扇皆無,可看到外面的雜林荒草,即使躲上百儿八十個人,也不易發現。
  他回到原處,目光落在窗外,大聲道:“閣下好高明的千里傳音術,不必相戲,可否現身相見?”
  久久,毫無動靜。
  他哼了一聲,又道:“你再不出來,老夫可要罵你了。”
  右粯低聲道:“老前輩,聲音像是發自神龕上。”
  他剛頭向神龕上望,破損的神像突然飛起,奇快地迎頭下砸。
  他向側一閃,神像的碎泥灰塵濺了他一頭一臉。狼狽万分,相距太近委實不易躲閃。他無名火起,罵道:“狗東西!少給我裝神弄鬼……”
  灰影疾扑而下,狂笑聲震天。
  “啪!”人影乍合,接掌聲暴響。
  “哎呀!”他惊叫,連退四五步。∫粯儿奮起余力,猛地掀起神案,向灰影砸去。
  灰影一閃不見,遠出八尺外狂笑道:“哈哈哈!好小子,你膽子不小。”
  落魄窮儒揉動著掌心,苦笑道:“酒狂,我落魄窮儒余昭彥,好像從未得罪你吧?何必試試我這把老骨頭?”
  灰影一身塵污,披頭散發不修邊幅,年約古稀,五短身材,挾了一個大型酒葫蘆,毗牙咧嘴笑道:“听說你窮酸最近兩三年來,返老還童修為精進了不少,試一試你的掌力,果然有了不少進境。哈哈!要不要陪我酒狂喝兩口老酒解解愁?”
  落魄窮儒閃在一旁,雙手亂搖說:“免了免了,我窮酸甘拜下風。”
  “再不然來比划比划松松筋骨。”
  “老天!憑我窮酸這兩手鬼畫符,怎配陪你比划?万一你發起酒瘋來,我這三百六十五根骨頭,不被你—一拆散才怪。”
  “好啊!你窮酸几時學會謙虛的?”
  “滿招損,謙受益,咱們念了几本書的人,這點道理應該懂。”
  “哈哈!你們念了几本書的人,對明哲保身這一套,也懂得不少。”酒狂怪笑著說。
  “我窮酸如果真懂,剛才就不至于差點送掉老命。”落魄窮儒感慨地說。
  “怎么回事?你帶了尸体來,与此有關?”
  “對,為了避雨,碰上了几個可怕的老魔頭……”
  落魄窮儒將經過說了,指著九現云龍的尸体又道:“他也是個避雨的,不幸送掉了老命。”
  “哦!碰上了火眼狻猊而仍然留得住性命,算你走了狗屎運。你說的池大嫂,可是往昔的福慧雙仙……”
  “福慧雙仙的瑤台仙子。”
  “哦!她公母倆仍在人間?”
  “哼!她公母倆在不在人間,并無多少區別,有她不多,無她不少,不過問世間不平事,活著反而是多余,對不對?”
  “晤!你似乎言中有物,帶有弦外之音。”
  “你是說……”
  “你也認為我酒狂活著也是多余。”
  落魄窮儒老眼一轉,計上心頭,笑道:“區區怎敢?只是這次与火眼狻猊結下了梁子,憑我這几手鬼畫符,如不早些遠走高飛避禍,早晚要与閻王爺攀上親。”
  “晤!你似乎在打鬼主意……”
  “你酒狂游戲風塵,名列字內三大絕頂高手之一,那火眼狻猊大膽,也不敢……”
  “慢著!你在……”
  落魄窮儒哈哈怪笑道:“因此,余某決定立即覓地潛修。”
  “你在逃避!”
  “對,明哲保身。因此,我把這爛攤子讓你去收拾,天掉下來,有你這酒瘋子去頂。”
  “你……”
  落魄窮儒身形一閃,便閃電似的穿殿向外逸走,投人狂風暴雨中不見。
  酒狂一怔,怪叫道:“好家伙!你這是什么意思?”∫粯儿得丹丸的助力,恢复不少元气,強打精神站起,吃力地扳起乃師的尸体,說:“余老前輩錯了,小可的事并非是爛攤子,他根本用不著出面收拾。家師已殺了主凶,小可也削斷一個老魔左腿,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一命換一命不必怨天尤人,小可受傷只怨自己學藝不精。小可已能自立,余老前輩的用意,定是希望老前輩出頭對付火眼狻猊而已。”
  酒狂目光炯炯注視著他,問道:“你不想為師報仇?”
  “凶手已經死了。”
  “那火眼狻猊……”
  “家師的死,与火眼狻猊無關。”
  “万一火眼狻猊找你……”
  “小可年輕,怕什么?”
  “人小志大,初生之犢不怕虎。這樣吧,跟老夫在江湖闖蕩,保證那老凶魔不敢找你。”
  “不,小可要找地方苦練几年。”
  “你多大了?”
  “十四歲。”
  “學藝几年?”
  “八年。”
  “帶上令師的尸体。”
  “老前輩……”
  “跟我走。”
  “這……”
  “少廢話,走。”
  從此,一代俠士九現云龍在人間消失。
  從此,酒狂也失了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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