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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起西北,湖面的晨霧很快地向東飄散。
  靠湖討食的漁民,碰到這种三月暮春的刮西風日子,實在感到害怕,几乎到了談風色變的地步。
  高郵湖俗稱五湖,上游承受洪澤湖与十几條河流的水,一刮西風,水借風勢向東南急涌,濁浪排空,百余里寬的湖面怒濤壁立,也正是傳說中的水怪出現時光。
  百石大船也禁受不起陣陣巨浪的沖擊,漁民的小漁舟更不用說啦。每年都有許多船只翻覆,平添一些孤儿寡婦。
  辰牌時分,該返航的漁舟早已返航了。
  那些船只尚未返航的家屬們,全都站在大堤上,眼巴巴地极目眺望,湖面濁浪滔滔,希望能看到船影出現,一面喃喃地向老天爺禱告,向金龍四大王禱告,希望神靈保佑丈夫儿子的安全。
  彭老爹站在玩珠亭前,一只老眼神光炯炯,緊盯著怒濤澎湃的湖面,充滿信心的表情表示他心中毫不憂慮。
  他不向天禱告,站在那儿,穩定得象一座山。
  他對自己的儿子有信心,這點大風浪算不得什么。
  亭右,有一群衣著華麗的男女。
  凌家的二小姐紫菱姑娘,站在她的一群仆人中。她不時向彭老爹微笑。彭老爹鎮定堅強的形象,也令她感到自己也同樣的堅強和有信心。
  凌家是攀良鎮的富家,而張家卻是本鎮的漁戶,怪的是兩家往來得相當親密;
  大人們雖少往來,小儿女卻感情深厚。大人們少往來的原因非因門第不當,而是兩家一農一漁,平時很難在一起連絡感情。
  凌大爺凌占奎是本鎮的糧紳,聲譽与地位在本鎮榮居首位。彭老爹彭新化,是二十年前途經本鎮的小行商。
  那一年,江北鬧水災,彭新化帶了妻子葉氏,漂失了一船貨物,血本無歸,厭倦了行商的行業,就在攀良鎮買了一棟房舍,將籍貫遷來落戶,居然干起靠水吃水的打魚郎來了。
  這一年,生下了儿子彭允中。
  打魚郎的儿子,自然而然地克紹箕裘打魚啦!
  三年前的端陽節,湖上照例鬧龍舟。凌家的華麗游艇,從高郵州返航,嫌運河逆水行舟太慢,改走高郵湖。
  沒料到船接近入運河的水口,突然刮起一陣怪風、年僅十三歲的次女紫菱小姑娘,突然被帆桁擊中,失足跌入湖中。
  從北面的界首鎮南抵高郵州,共有六座導水入運河的水口,另有六座小閘、以調節運河的水位。
  水口的流速,勢如万馬奔騰,尤其是春汛時節,水閘關閉,水口的流速更為湍急,人被擊昏再掉進水里,那會有命?
  說巧真巧,小伙子彭允中正在水口附近,領著地方上一群少潑皮,与一群划龍舟的青年,比賽角力競技,在千鈞一發中,他跳下水救起了紫菱小姑娘。
  十七歲的彭允中,是本鎮大大有名的蛟龍。
  從此彭、凌兩家有了交情。盡管雙方的社會地位相去懸殊,但雙方的家長与小儿女之間,卻毫不在意。
  小姑娘紫菱,沒有一點富家千金小姐的不良气質,她經常往張家走動,与允中的母親葉氏親密得象母女。
  攀良鎮只是高郵州北面十六、七里的一座小鎮,地當運河旁另有三四百戶人家,碼頭小,不是宿站,有一半的人家是漁戶,僅有十分之一的人是地主。
  這一帶很奇怪,地勢低,水足,但農戶卻不种水田,种地栽麥。高郵州以南,才有水田种稻米。
  但是,攀良鎮卻是頗有名气的地方,往來的船只如果不急于赶路,皆在本地停泊。
  船伙計們一窩蜂往大堤上跑,坐在玩珠亭枯等,帶些酒食一等就是一天,甚至三五天還不想走。
  等什么?等傳說中的神珠划空,以便帶來好運。
  有些人妙想天開,据說有幸看到天開的人,就會有空前奇妙的幸運,有求必應,妻財子祿樣樣全。所以有許多許多的呆瓜,閒來無事呆呆地抬頭望天。
  据說,在宋朝嘉佑中葉,神珠出現于揚州天長澤,經邵伯湖、高郵湖,每逢天色陰晦便划空而過,光照十余里。
  据傳說,珠一出現便見祥瑞。前后出現十余年,后來出現期越拉越長,最后三二十年才偶或一現。
  場上的這座宏麗的玩珠亭,就是供好奇的人前來看神珠的。
  至于這顆神光照十余里的神珠,到底是神是妖,誰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也許,是天上下來的某一种不為世人所知的怪物吧!
  今天,這些人不是來待神珠出現的,他們在等船回來。等船上的子弟平安回來。
  薄霧洶涌而來,風也漸緊。
  長長的大石堤上,巨大的榆樹發出呼嘯聲,惊濤拍岸,水口的水勢真像排山倒海。
  而堤東的十余丈寬運河,卻是風平浪靜,往來的大小船只絲毫不受影響。
  咱們的老祖宗治河真有一套,把運河開在大堤內,船不用駛入風浪滔滔、水怪橫行的大湖。
  用大堤擋住湖水,河開在堤內,這一段全長將近百里,說偉大真偉大,用鬼斧神工四字來形容,決不為過。
  這段運河,開辟不足三十年,叫官河或康濟河。以往,船必須駛入高郵湖。
  堤上傳來一陣歡呼聲,三艘漁舟沖出霧影,半挂的帆骨碌碌落下,漁夫們熟練的控槳,沖近水口,一瀉而下,進入風平浪靜的運河。
  三艘漁舟,其中沒有張家的船。
  彭老爹的臉上,僅頰肉抽動了几下,在他布滿風霜的國字臉膛上,看不出憂慮和不安。
  亭北百十步一株大榆樹下,站著三個中年人,衣著華麗,气概不凡。
  站在中間的那位中年人,像是地位最高,留一及胸虯髯,雙目精光四射,相貌威猛,風吹起他的衣袂,虯髯飄拂,真像屹立山頭的霸王。
  霧漸消,風漸緊。
  一陣陣長浪,一波接一波拍打著三丈高的堤岸,丈高的浪一擊之下,大量水珠扑上堤岸,人們開始紛紛走避。
  有些人不愿被水打濕衣裳,紛紛下堤上了河岸旁的小艇,駛過河回家去也。
  僅有少數人留下,彭老爹便是其中之一。
  凌家來了七個人,擁著紫菱小姑娘進入玩珠亭避水。
  三位中年人也不走,也進入亭內觀看雄壯的湖景。
  “彭老爹。”凌家的一位老仆,向亭南不遠處的彭老爹高叫:“進亭來躲一躲吧!”
  “不必,謝謝!”彭老爹斷然拒絕,像頭倔強的驢。
  他身上的青夾襖濕透了,臉上也沾滿水珠,下雙老眼放射出強烈光芒,給人的感覺是鮮明堅強剛毅,不為任何劇變所屈的剛毅形象,頗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虯髯中年人注視關彭老爹,久久,伸手輕拍身側那位凌家的老仆肩膀。
  “他在等什么?”虯髯中年人問。
  “等他的儿子歸來。”老仆苦笑著說。
  “從湖上歸來?”
  “是的。”
  “他的儿子是……”
  “打漁的。”
  “哦!這种風浪,小漁舟是禁受不起的。”虯髯中年人不住搖頭。
  “很難說。”老仆的目光落在洶涌的湖面遠處:“也許船無法保全,但人是一定會回來的。”
  “為什么?”
  “彭小哥是條龍”老仆說:“他可以在水中泡上三天三夜。兩年前,他曾經遠到洪澤湖找水怪。這位爺可曾听說過洪澤湖水怪?”
  “你是說,淮水神無支祈?”
  “還有木妖棕怪,有蛟,有鰲。”
  “他找到了嗎?”
  “三個月,他獵殺了兩條豬婆龍,每張皮賣了三百兩銀子。”
  “哦!很好,很好。”
  “這位大爺說很好,是什么意思?”老仆問。
  “我是說他人很好。”虯髯男人笑笑說,向同伴也陰陰一笑。
  兩同伴神色漠然,毫無表示。
  水天交界處,終于出現了帆影。
  “老天爺,那艘船居然挂滿帆。”亭中有人惊呼。
  不但挂滿帆,而且船上只有一個人。通常,一艘小漁舟需要三至五個人。
  不久,船在忽隱忽現中漸來漸近。
  渺小的輕舟,在強風巨浪中破浪飛駛,除了那吃飽了風的風帆之外,船身似乎大部分時間隱沒在水線之下,惊險万狀地沉浮不定,真令堤上觀望的人看得冒冷汗。
  終于可以看清人影了,后艙面掌船控帆的人挽發包巾,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胸膛。渾身水淋淋地,雙腳挺立健壯如山,人与舟渾成一体、輕舟破浪像在水面上飛行。
  彭老爹毫不動容,對亭內槍出歡呼吶喊的人群無動于衷,僅眼中的神情變得熱烈些而已。
  船向水口准确的沖入,沖勢猛烈無匹,驀地風帆骨碌碌地下降,船恰好沖入運河,船首靈活地南轉,像條蛟龍邀游自如,直沖至下游二十丈左右,船速才慢慢緩下來。
  “很了不起。”虯髯中年人撫須頷首贊賞。
  “是不錯。”那位留了鼠須的同伴說:“膽气与膂力皆超人一等,像是以神意控舟,非常出色。”
  這時,亭附近已經不見人影,人都走了。
  “如何?”虯髯中年人問。
  “正是咱們需要的人才天下大可去得。”留鼠須的同伴說。
  “派人留心。”虯髯人說道:“我需要詳細的資料,鉅細無遺。”
  “好的,屬下定會辦妥。”
  “我們走吧!看來,不能看到傳聞中的神珠了。”
  “屁的神珠。”第二名長了一只大環眼的同伴說:“那只是掃把星,或者隕星,并不是經常可以見得到的。”
  口口口口口口
  彭老爹的家住在鎮南,是一座連三進的土瓦屋。前面有晒网的小院子,后面有小后院。在一般漁戶來說、已經算是中上人家,比左右鄰的漁戶好多了。
  彭老爹的妻子葉氏,二十年來主持家務,相夫教子,平日荊釵布裙朴素整洁,漫長的歲月,依然磨損不了她的風華,不像一位五十出頭的貧漁婦,卻像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責婦人。
  鄰居們不論何時看到她,她永遠穿得朴素整洁,一頭秀發永遠梳理得整齊清洁,端庄的面龐,永遠挂著樣和和滿足的笑容。
  鄰居有了困難,她永遠都是最先熱心幫助的人。連街頭街尾那群吃水飯跑碼頭的年輕混混,見了她也會尊敬地稱她一聲彭大媽。
  她唯一的愛子彭允中、從小就是這般混混的領導人物,在她面前,誰敢放肆撒野?
  當然,彭老爹在地方上,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慷慨大方,而且在各府州闖蕩過。見多識廣,熱心助人,卻又為人謙虛不好出風頭,正是地方上的甘草性人物,本鎮的人,已經忘了他是外地這來的人。
  船靠上了堤岸,彭老爹的代步小舟也隨后赶到,父子倆各提了一只巨型的大魚簍,匆匆往家門口走。
  葉氏早就在院門口等待,接到人愁容盡消。
  通常,像這种天气突變,刮起大西風的時候,很可能有几艘漁船回不來,街尾這一帶漁戶,將有一些失去親人和丈夫。
  彭老爹將漁簍往院子里一放,揭開簍蓋瞥了一眼。
  “你又到鬼迷洲去了?”彭老爹蓋上簍蓋問:“你真以為那儿有效?儿子,你該死心了,那是江豚,真有效,你的小命難保了。”
  “我又不是去找蛟。”允中急急分辯:“娘這几天胃口不好,我只是去捉兩只小黿給娘進補,沒有什么大不了。爹該知道鬼迷洲才捉得到黿,其他地方早就被捉光了。”
  兩只魚簍都有三尺徑,每只里面盛了一只約有兩尺圓徑,重有四五十斤的大鱉。這玩意俗稱賴頭黿,目下在深山大澤中仍有蹤跡,味最鮮美,很不容易捉獲,被咬上一口,老命難保。
  “儿子,你玩命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彭老爹搖頭苦笑:“我看,我得替你赶快娶個媳婦……”
  “不要,不要!”允中叫著往堂屋里沖。
  “好了好了,你們爺儿倆有什么話,回頭再說好不好?”葉氏含笑向乃夫打眼色:“儿子,還不赶快去洗個澡換衣裳。”
  “爹,艙里有六尾二十斤的大鯉魚。”允中在堂屋向外叫:“等會儿魚牙子胡老牙來了,千万別讓他把那三尾大白鱔弄走,留來自己吃。”
  “不許吃這种吃死人尸体的魚”葉氏喝阻:“惡心死了。”
  “鯰魚也吃死人……”
  “沒有鱗的魚,都不許吃!”
  “哈哈,娘怎么變成回子了?”允中大笑著進入內堂走了。
  “娘子,我去照顧船,等胡老牙前來。”彭老爹說:“凌家的小丫頭可能會來,她在堤上等了一個時辰。她對咱們的孩子相當痴,似乎咱們的孩子對她卻又太冷淡了,你得好好留意些。”
  “新化,你剛才說的話,可是當真的?”葉氏問。
  “哦!我說了些什么?”
  “替孩子娶親的事呀!”
  “這個……”
  “你不覺得,真有此必要嗎?”
  “娘子,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海闊天空,早晚他會飛的。他有他的前程,他有自己的道路,留不住他的。”彭老爹苦笑:“我,就飛了二十年,遇見你,我才安定下來。你我都阻止不了的,他不是一個愿意庸庸碌碌過一生的人,隨他去吧,不要強迫他。”
  “我早就告訴你,要你不要把所有的絕技傳給他。”葉氏感慨地歎了一口气:“藝高人距大,膽大就想有所表現,血气方剛的年歲最沖動危險,他會……”
  “不要對我們的孩子失去信心。”彭老爹笑笑往外走:“他不會做為非作歹的危險事來。在年輕時不表現自己,等他到了我這种年齡,想表現也力不從心啦!難道你真要他平平庸庸,做一個打漁郎過一生嗎?”
  “我只想抱孫子……”
  “哈哈!等他成了家,他這輩子還有什么指望?”彭老爹在院門口轉身大笑:“你看他那塊料,還有什么人能拴住他?你不能,我不能,凌家那位痴心的姑娘也不能。而且,他根本沒打算高攀凌家的高大門牆,凌家也不會讓大閨女嫁一個打漁郎,你就少費些心吧!听上蒼的安排,勉強不來的。”
  說完,又打了一個哈哈,大踏步走了。
  口口口口口口
  西風一刮就是一整天,晚上、漁舟不得不留在河里,漁郎們也就名正言順留在岸上。
  年輕的漁郎是不甘寂寞的,他們与海邊那些討海人一樣,對食与色有相同的愛好。
  喜歡喝杯的人,在鎮上容易解決問題,鎮當運河,賣酒食的酒肆真有十家以上。但色,就不怎么簡單了,雖則碼頭附近有几家半開門的娟寮,供給往來的旅客和舟子,聊解旋途的寂寞。但本鎮的子弟,畢竟不好意思往那些地方跑。
  距州城僅十六、七里,往來方便得很,不需乘坐小船,腳快的人半個時辰便可從官道赶到。
  高郵州,也稱小揚州,那可是追逐聲色的好地方,多少錢都可以花掉的銷金窟,有一席千金的大酒樓,有纏頭百金的教坊艷姬。
  州城南北的城外,各有一處熱鬧的地方。北是北門外的地藏庵,整條街足有二十家食店,可知市面的繁榮景況。
  南是河口市街,河与鹽河的交會口,也就是碼頭的所在地,旋店就有二十家左右,比北門外市街熱鬧三倍以上。
  彭允中与鎮上那些精力過剩的年輕子弟一樣,有暇就往州城跑,有時候甚至三天兩天不回家。
  他在黃昏時光,到達北門外的,城門已關,當然得在城外找住處。
  兩個跟蹤他的人、發現他進入地藏庵后面的黑暗小街,便失去他的蹤跡。
  地藏庵雖然名之為庵,但卻不是尼姑的廟堂,而是不折不扣的佛寺,由和尚主持,所以后來改名為善因寺。里面有百十名和尚苦修。
  庵后街一帶,是龍蛇混雜的是非場,吃喝嫖賭門門俱全的問題地方。
  街道彎曲窄小、門燈稀少、往來的人卻多,但极少有打起燈籠走路的人,這里畢竟不是本分人應該來的地方。
  跟蹤的兩位仁兄傻了眼,人追丟了,到何處去找?
  有一大半的人家是掩上的,只有知道門路的人,才能進出自如,總不能挨家逐戶叫門查問哪!
  兩人繞一圈,最后在幽暗的小巷口聚在一起商量片刻、取得協議之后,一同繞到庵前的大街,到達一座大宅前。
  高大的院門樓宏麗壯觀,留了小胡子的人上前叩門,另一人等在階下,不經意地注視著檐下的門燈;
  气死風燈籠上,漆了四個紅字“高陽堂許。”
  不久,院門拉開一條縫。
  “誰啊?”里面的中年駝背門子大聲問。
  “我,來找許二爺許先。”留了小胡子的人操著京腔回答。
  “約定了嗎?”門子問。
  “沒有。”
  “可有名刺?”
  “你進去說,有人從遠地來找他就行了。”小胡子顯得很不耐煩。
  “哼!你想來充爺子號人物?”門子冒火了,拉開門迎門一站:“你像嗎?請問,你閣下到底是那一座廟里的大菩薩?”
  “廟里沒菩薩,只有神。”小胡子冷冷地說:“我,就是眾神之一。你進去稟報一聲,血手靈官姓楊的,來拜望他水怪許先,接不接見他自會告訴你的。”
  駝背門子吃了一惊,打一冷戰。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請楊爺稍……稍候片刻。”駝背門子完全換了一副面孔:“小了即……即進去稟報,請您稍候……”
  “有勞了。”血手靈官語气仍冷:“在下帶了一位朋友來。姓朱。”
  片刻,里面出來了七八個人,恭迎貴客進門。
  大廳中燈火輝煌,仆人們忙著奉茶,全都對兩位貌雖出眾,穿和卻寒酸的貴賓,顯出十二万分敬意。
  水怪許先,是高郵州的地頭龍之一,朋友眾多。徒子徒孫以吃水飯的人為主,其他都是本城的城狐社鼠,几乎沒有一個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這种人,几乎在天下每一座城鎮都有几個,稱霸一方實力頗為可觀,江湖混混最好不要得罪這种人。
  水怪的綽號不是混混們叫來玩的,他的水性的确出類拔萃,長相也難看,生得滿臉橫肉,五岳朝天,粗壯結實手長腳長,膽小朋友瞥了他一眼,晚上都會做惡夢。
  但今晚,在兩位貴賓面前,這位水怪態度卑謙,神气不起來了。
  客套一番,交代了場面話,談上正題。
  “在下与朱兄來得倉卒,二爺休怪。”血手靈官反而顯得客气:“不瞞二爺說,在下是求助來的。”
  “楊老哥客气,好說好說。”水怪在大環椅上欠身說:“兄弟擔當不起,有什么事,老哥但請吩咐,需要兄弟盡力的地方水里火里,兄弟決不含糊。”
  “呵呵!事情沒那么嚴重。”血手靈官大笑:“在下知道二爺是為人四海,肯當漢子。”
  “老哥夸獎。請問……”
  “小事一件,將來向二爺打听一個人。”
  “誰?”
  “北面的攀良鎮,一個打漁的后生,叫彭允中的人,二爺可有耳聞?”
  “哦!小名叫彭小龍的年輕小伙子?”
  “不錯。”
  “不但听說過,而且頗有名气。”水怪笑笑說:“他的水性可能比我好些,打漁很出色,總是一個人駕船出湖,漁獲量比五個人的船還要丰盛,真有一套呢。”
  “他的為人,在下已經打听得差不多了。”
  “那……老哥需要知道的是……”
  “他在州城的活動情形。”
  “這個……其實,他在本城并不出眾,偶而來逛逛街,泡泡茶館,小喝几碗酒,与往來的船伙計們天南地北窮聊天,意在學些江湖見識。
  有時也進出几家小賭坊,下下小注嘻嘻哈哈,贏多輸少,修養很不錯。我那些弟兄們,和他都談得來,他從不在兄弟的地盤上鬧事。”
  “不是江湖人?”
  “不是,老實的打漁郎。”
  “今晚他到了貴地。”
  “真的?他這人很少惹人注意、兄弟的人也從不留意他的活動。”
  “他近女色嗎?”
  “這個……好像不喜歡与那些婆娘打交道,偶爾也和西巷的几個粉頭開開玩笑。”
  “勞駕,可否派几位弟兄,查一查,他今晚落腳在何處好不好?”
  “老哥与他……”
  “二爺,請不要問。”血手靈官鄭重池說:“同時,在下要求的事,請不要讓貴手下弟兄知道。二爺,你知道該怎么辦。是嗎?”
  “是的,是的。”水怪覺得脊梁有寒气往上冒:“兄弟一定守口如瓶。”
  “在下与朱兄暫借尊府歇腳,有消息尚請立即見示,好嗎?”
  “一定一定。在舍下駐駕,兄弟無任歡迎。”
  片刻之后,蛇鼠們派出了。
  口口口口口口
  市河貫穿州城,在安定橋的(南濯衣橋)与通濟橋(北濯衣橋)之間,傍河那座大宅俗稱高郵藍家。
  主人藍六爺藍貫全是本城的富豪,但卻不是名人,十年前經營官鹽的承運起家,有錢并不能成為名人縉紳。
  藍家養了一大堆跑水運的人手,其中少不了有一些打手幫忙,高大的院門樓進出的人相當体面,但從角門出入的人,卻品流复雜形形色色。
  藍六爺已經是年近花甲的人,像貌清懼修長,平時不苟言笑,天生一雙三角眼,眼神頗有令人寒栗的威力,所以他那些手下,在他面前不敢玩什么把戲來。
  在本城,他擁有相當大的潛勢力,上面交通官府,下面与水怪許先一群地頭龍頗有交情。
  嚴格說來,水怪許先只是名義上的地頭龍,真正的暗中主宰是藍六爺而非水怪許先。
  藍六爺喜歡女人,但從不在風塵女人身上浪費精神。他有的是錢,有錢可使鬼推磨,加以手下養了一群打手幫忙,只要吩咐一聲,自會有人替他弄到他所要的女人。金錢与暴力交互運用,他享有所希望的一切。
  他在各處建了多少座金屋藏嬌,恐怕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數目反正想起那一個,他就帶了兩三個保鏢,神不知鬼不覺就來了。
  因此,連他的親信人員,天一黑就不知他到底在何處住宿,要找他,必須等到次日近午時分。
  好在他的人手各負專責,運鹽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大宅里,住有他的三位愛妾。元配老妻已經死了十几年,他從來就沒打算把任何一個妾侍扶正。
  前妻留下兩子一女,長子目下已經子女成行。次子在海邊負責官鹽的啟運,帶了妻小同行,很少返家。
  女儿叫金姑,城里的人似乎很少見過這位藍家的大小姐、甚至曾經怀疑藍家根本沒有什么大小姐其人。
  今晚,与往常一樣,藍六爺在某一位大亨家中應酬畢,便不再返回大宅,宅中的人也照例不知道主人今晚在何處住宿。
  紹興三鉅公祠的東面,有一條小巷。
  三鉅公祠本來就是香火冷落的地方,除了官府每年舉行春秋二祭之外,平時只有兩個老卒在內照料。
  小巷子不是陋巷,大部分是些老宅的后門,平時只有一些婢仆進出。天一黑几乎就看不到人影走動了。
  西風甚緊,月暗星稀,小巷子里黑沉沉,風吹動枯葉,枯葉在地面散出沙沙怪響,配合著風聲呼嘯,真像有鬼物在巷內走動。
  二更天,一個黑影出現在一座小屋前。
  右鄰是一座大宅的后門,里面的桃樹李樹結實累累,枝丫伸出高大的院牆外,風一吹,有些果實零零星星往下掉。
  院牆高有丈二,上面加有牆檐。大戶人家的院牆通常很高,避免有登徒子跳粉牆。
  這人手中,有一根不知從那一家弄來的晒衣竿,小心地將竿靠上了牆,然后笨手笨腳往上爬。
  是個賊。當然不是來偷果子的賊,果子還沒熟呢!
  他先前停留的小屋,大門設有一道暗縫,屋內的人可以從里面往外瞧,以便看清來客是誰。
  當他鬼鬼祟祟出現在小屋前探道的剎那間,已經被屋內的人看到了。
  大門無聲開啟,閃出一個高大壯實的黑影。
  小賊繼續往上爬,終于吃力地上了牆,笨拙地跨坐穩當。然后開始向上抽竿。
  可是,竿下出現了高大壯實的人。
  “你干什么?”高大壯實的人一手抓牢了晒衣竿,用嘲弄的口吻問:“莫不是半夜三更來偷桃的吧?”
  “咦!你……你你……”小賊在上面僵住了竿抽不上去啦!
  “說!”
  “是……是偷桃……”小偷期期艾艾地說。
  “真的呀?”
  “是……是的……”
  “不是偷香賊?沈大爺家里。標致的丫頭使女很多,你要偷的是誰?”
  “冤枉!小的……”
  “冤枉?好!你下來,我看到底是不是冤枉,要是讓我不滿意,你得向捕房的公爺招供。”
  “哎呀!不……不要將我送官……”
  “下來!”
  小賊發著抖,笨手笨腳順竿向下滑。
  竿一抖,小賊惊叫一聲,石頭般往下掉。
  “哈哈哈……”下面的人大笑。
  可是,笑聲嘎然而止。
  小賊在摔落及地的剎那間,身形陡然轉正,落地無聲,長身而起輕靈沉著,与先前笨手笨腳的光景迥然不同,難怪高大壯實的人笑不出來了。
  變生不測,一個無心一個有意,任何超人的高手也應付不了這种突變。
  打擊之快,是可想而知的。兩劈掌直砍腦耳門,接著身軀被抓住飛上牆頭,往牆內的桃樹下一丟,像個死尸。
  小偷將晒衣竿也丟入牆內,這才大踏步回到小屋前。
  像這种木門沉重,門窗皆已閉牢的房里,里面有人警戒,想撬門窗而入,那是不可能的事,不將在里面警戒的人引出來,決難登堂入室。
  現在,他可安安穩穩進去了。
  藍六爺是個知道享受的人,將酒菜擺在內室里,妝台上銀燈高照,桌上兩只高腳燭台。几味精美的下酒菜,兩壺美酒。
  還有兩個美人,其中之一負責執壺,秀發披肩清麗出塵,身上僅披了一條長長的蟬紗。半掩住赤裸的美好峒体。燭光下,比赤裸更為動人,更為撩人情欲。
  藍六爺似乎年輕了二十歲,不再道貌岸然,三角眼不再發射出陰森懾人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得意的笑容。
  平時穿著的錦袍已經脫除,僅穿了薄薄綢汗衫,將一位年華雙十的半裸美人抱在大腿上坐下,一雙手在蟬紗內不住蠢動,口中小飲著另一名半裸少女奉至口邊的美酒。
  坐在他腿上的美女不住格格嬌笑,不時裝腔作態推拒他蠢動的手。
  “六爺。”美女神手輕撫著他的花白胡須.聲音又嬌又膩:“你不是答應過我、派入到鎮江把我那位哥哥找回來,安插到你的船行干份差事嗎,怎么沒有一點消息呢?不會是存心敷衍吧?說話可要算數哦!六爺。”
  “寶貝儿,放心啦!對你嘛,我當然說話算數。”藍六爺的手停在膩滑的乳房上捏弄,笑得邪邪地:“你那位哥哥在鎮江,干的活也是在船上。我派去的人,那能一找就找得到?算來,這几天該可以赶回來了。”
  “你打算把他安插在船行嗎?或者留在你家幫忙?府上多他一個人算得了什么呢?我真不希望他再在水上吃風險,我只有這么一個哥哥嘛。”
  “當然我不介意多他一個人,只是……”
  “只是什么嘛?”
  “你不怕他知道你的事,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我不說誰知道?除非你這冤家嘴不穩。”
  “鬼話!天下間能守秘的人,恐怕我是第一個。”藍六爺得意地說,信手將美女上身的蟬紗往下拉,露出誘人的酥胸玉乳。
  “哎呀……不要嘛……”美女作象征性的掙扎。拉蟬紗往上掩胸。
  “你要的,寶貝儿……”藍六爺重新拉下蟬紗。
  房門,突然推開了。
  “咦……”掌壺的美女突然惊呼。
  迎門站著一個穿了黑色夜行衣的人。黑帕掩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
  藍六爺反應甚快,倏然而起,將怀中的美女向床口一撥,蟬紗飄落,美女赤裸裸地惊呼一聲,躲入床尾的畫屏內,花容失色。
  “藍六爺,你雖那么緊張好不好?”蒙面人操著流利的京腔官話,泰然用腳頂上門,信手下閂再往桌旁接近,腳下從容不迫:“先別拔劍,坐下來談談,話不投机,再拔劍還來得及。”
  “你是怎么進來的?”藍六爺沉聲說。
  “我已經進來了,何必多問?”蒙面人在桌對面說:“閣下的兩位保鏢,与及看家的一雙夫婦,都已經睡著了,不可能醒來打扰你的清談了。”
  “你……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就夠了。我留意你的舉動,曾經花了將近一年工夫。”
  城里的人,都知道藍六爺曾經讀了几年書,武藝方面略通弓馬,會舞几手劍,但也僅限于“舞”而已,所以才請了保鏢和打手。
  可是,今晚他亮劍了,看气魄和流露于外的殺气,可知他并不限于會“舞”劍,而是真有几手殺人的劍術和震懾對手的威嚴。
  “你為何盯了我一年梢?”藍六爺所說的話不像個外行:“閣下有何圖謀,目的何在?說!”
  “我是受人之托,發掘你的根底。”
  “你發掘到了?”
  “是的。”蒙面人笑笑:“你在各處秘密建了十六處藏嬌金屋,來去無常規,真不容易偵查你的行動。”
  “我明白了,你想勒索?”
  “勒索用得著花一年歲月?你閣下說的是外行話。”
  “該死的!說出你的來意吧!”藍六爺逼理兩步,劍尖上升至出手的最佳部位。
  “我來了,當然會說……”
  “你來錢?我給你……”
  “我的錢夠用了。”
  “要女人?”藍六爺指指躲在屏風后發抖的兩個美女:“這种有七八分姿色的少女,我可以給你十個,或者二十個。”
  “去你娘的!”蒙面人粗野地笑罵:“我又不開教坊,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
  “那你……”
  “我說過我是受人之托。”蒙面人在百寶囊中,掏出一枚四寸扁針,針映著燭光,泛起淡青色的光芒。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藍六爺臉色變了。
  “因為那是你的東西。”蒙面人冷冷地說。
  “這枚針……”
  “你在何處丟失的,應該心中有數,雖則時隔十一年,你應該時時刻刻銘記在心的。你之所以改姓易名的高郵以藍六爺身份現世,不是為了這枚未能回的毒針嗎?何必再佯裝糊涂?”
  “你……你是神鷹的弟子?神鷹葛宇果然沒死?”藍六爺的身軀抖了一抖。
  “你錯了,我不是神鷹的弟子。不過,他用絕世輕功和我交換你。”
  “那你誰?”
  “不要問我是誰。”蒙面人离桌向房中退:“你是碧湖老妖的得意門人,師徒倆在汀湖坏事做盡,滿手血腥。
  令師三十余年前,暗殺白道名宿玉龍失敗死在玉龍劍下,你仍然在扛湖橫行霸道。我來找你,并不是因為我要行俠仗義為世除備我對行俠仗義毫無興趣。”
  “那你……”
  “十一年前,你在西安大街從背后用毒針暗殺神鷹葛老爺子几乎得手。他老人家救治不及,毀了足厥肝經,右足行走不便,左足簡直廢了。
  他找了你十一年,兩年前他就發現了你,可惜他無法親自向你報复,他已經成了廢人。所以,他和我訂了約,由我來找你,了斷你和他的仇恨,因此我來了。”
  “你行嗎?”藍六爺冷笑問。
  “大概行。”蒙面人笑笑:“你那倆位保鏢,真才實學并不比你差多少,但我三兩下就擺平了他們你應該明白我行不行。”
  “老弟,何必呢?”藍六爺換上了笑臉:“神鷹那老匹夫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俠義英雄,他只是一個自以為是,武斷是非,自命白道英雄的浪得虛名混球,你何必為了他和我玩命……”
  “我不是和你玩命,而是實現我的諾言。”蒙面人截住藍六爺的話頭:“當初我和葛老爺子訂約,說得明朗白白,我的要求是必須經過長期觀察,如果證實你已經真正的改邪歸正,我就不管這件事。
  兩年,我几乎花了一年時間,暗中偵查你的所作所為,很令我失望,你一直就在交通官府,培植你的實力。
  盡量壓榨海邊各縣的鹽戶,暗中鏟除与你競爭的鹽商,揚州以北大鹽商的神秘失蹤案,大半与你有關。所以,我必須實踐我的諾言。”
  “老弟,人要活得如意,就不能講什么仁義道德,我所用的手段是正當的……”
  “狗改不了吃屎!”蒙面人搖頭:“我可怜你。”
  劍芒挨發,藍六爺攻出空前快速猛烈的一劍,劍動風雷乍起像劍山般向蒙面人壓去。
  內房空間有限,蒙面人背后是房門,相距不足三尺,沒有退避的空間,決難逃過這一劍的襲擊。
  黑影一閃即逝,像是在劍尖前突然隱沒了。
  藍六爺大喝一聲,左手向后一拂,身隨劍轉,大旋身來一記回龍引鳳,劍招比剛才更猛烈十倍。
  左手在轉身前的向后一拂,手中飛出四枚化骨毒針,其中有從蒙面人處取回的一枚,以扇形的射擊面散布完全控制了身后的空間。
  可是,身后不見有人。
  劍距桌還有三尺,劍气涌到,杯盤紛飛,菜肴如被狂風所刮還沉重的圓桌也最后崩裂倒塌,響聲震耳。
  “咦……”藍六爺駭然收劍惊呼。
  “見了鬼是不是?”身后傳來蒙面人嘲弄的語音。
  一聲沉喝,藍六爺再次轉身發劍,左手重施故技,先發射三枚化骨毒針。原來這家伙的針囊,是藏在臂套內的。裝設得极為巧妙,可以隨意滑落在掌心內。
  即使是与女人上床,藍六爺衣褲除光,但臂套卻不卸除,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用毒針保命,永遠存有戒心,臂套也成為他暴露身份的媒介。
  黑影閃電似的從頂門上空沉落,毒針与狂野的劍招走空。不等他再有何反應,雙肩已被黑影的雙腳踢中,肩骨立碎,雙手成了廢物,劍鋒然墜地。
  蒙面人空翻一匝,飄然落地。
  砰然一聲,藍六爺仰面摔倒。
  “我是用葛老爺子的神鷹大九式擊敗你的。”蒙面人站在一旁說:“這也是我報答應葛老爺子的承諾之一。
  你根本不是他的敵手,所以你跟蹤他在街上施展暗殺的卑劣手段。令師碧湖老妖,好像也是在淮安大街之上,暗殺白道名宿玉龍崔大俠的。你師徒真是妙配,有其師必有其徒,所以我說你狗改不了吃屎。”
  藍六爺吃力地掙扎著站起,雙手已廢,失去重心,在未曾習慣之前,不容易站起的。
  “狗娘養的小狗!”藍六爺厲叫:“我……我和你拼了!”
  說拼便拼,沖上一腳疾飛。
  蒙面人大手一伸,奇准地扣住了他的腳躁,一聲長笑,扭身便摔。
  “砰!”藍六爺重重地摔撞在房門上,房屋搖搖,沉重的身軀反彈落地。
  “哎喲……”藍六爺厲叫,爬不起來了:“狗王八!你殺了我吧!”
  “我不殺你,這也是我的承諾之一。”蒙面人舉步走近。“殺人畢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雖則你确也該殺,但我對殺你毫無興趣。”
  “那你就亮名吧!老夫決不會放過你。”
  “抱歉,我不是沽名釣譽的人,所以不能亮名了。”
  “那你……”
  “我要把你一雙腿也弄斷,免得你仍可用雙腿傷人。”蒙面人說:“然后,我傳出你冷面煞星韓登改姓換名的消息,我相信要不了几天的功夫,來找你結算的人必定絡繹于途了。”
  “你不能這樣做……”藍六爺狂叫。
  “我應該做,閣下。”蒙面人一腳踏在藍六爺的右膝上,有骨折聲傳出:“善惡到頭終有報吧!”
  “哎……”藍六爺哀叫一聲,痛昏了。
  蒙人再踏碎藍六爺的左膝,解下藍六爺的左手護臂套塞在腰帶上。
  “兩位姑娘。”他向躲在畫屏后發抖的女人叫:“赶快收拾一些值錢的金銀首飾,逃命去吧!藍六爺從今之后,不可能傷害你們了。”
  “你這殺千万的賊胚!”那位裸女在屏后哭泣著咒罵,膽子真不小:“你害苦我了!你……”
  “我害苦了你?”蒙面人一楞。
  “你害了藍六爺,豈不是害苦了我?”
  “你胡說些什么?”
  “藍六爺是公平交易把我買來的。我一個窮船戶的閨女,就算有人肯明媒正娶娶我,還不是要窮一輩子?
  藍六爺把我從十九層地獄里拉上天堂,又答應替我哥哥安排一份差事。你害了藍六爺,我豈不是所有的希望成空?你這殺千刀的賊胚……”
  “你這是什么狗屁理論?”蒙面人气往上沖:“你是犯賤!比教坊里的粉頭賤一百倍!去你娘的!”
  他憤怒地拉開房門,大踏步走了,身后女人的哭罵聲令他心煩。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他走在黑暗的走道上喃喃自語:“想皆大歡喜,不啻痴人說夢。”
  其實,他用不著煩惱的,親痛仇快,人之常情。就算能給天下每一個人一百兩銀子。仍然會受到許多人的笑罵,決不會每個人都皆大歡喜。
  口口口口口口
  三更正,兩個潑皮帶了血手靈官兩個人進入地藏庵后暗巷的財神賭坊。
  彭允中正和六位賭客,興高采烈賭雙陸,擲骰子的神情、手法,与那些賭鬼毫無兩樣,對輸贏极為認真。
  他面前,堆滿了一串串制錢和一些碎銀可知賭注并不大。
  血手靈官与姓朱的同伴,一直坐在暗處,留意彭允中的一舉一動,不放過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
  賭坊在五更天散局,一眾賭鬼就在賭坊各處和衣歇息,天亮后才各自打道返家。
  彭允中是在小街吃完早膳才動身的沿官道洒開大步往北赶。
  后面里余,血手靈官与姓朱的同伴,遠遠地釘在他身后,一面赶路一面低聲交談。
  “是個可用之材。”血手靈官說:“這种人可以利用的弱點很多,易于控制。”
  “光是水性和駕舟術了得,還不是夠的。”姓朱的冷冷地說“我們需要在陸上也可以派用場的人。”
  “看他的馭舟術,便可知道人的膂力惊人。”
  “膂力惊人并無大用,楊兄。”
  “朱兄的意思……”
  “必須有武功根底,敢斗敢拼才是我們所要的人,所以要進一步探他的底。”
  “也好,咱們回去稟報,再行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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