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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允中做夢也沒料到有人跟蹤,當天傍晚,西風已止,他駕了漁舟出湖,向西北疾駛。
  三更天,船駛入舟渚遍布的湖面。
  這一帶湖岸內凹,深入三十里左右,長滿蘆荻水草的沙洲星羅棋布,且到處都有陷人的泥淖,平時很少有漁船闖入。千百年來,流傳著許多有關水妖江怪的神話,而几乎沒有任何一個漁夫是不信鬼怪的。
  湖岸附近,還有一大片沼澤地帶,所以住在湖西岸的人,也相戒不敢從之一帶接近大湖。往西走百余里,就是以水怪眾多而揚名天下的泗洲。
  近湖岸沼澤區,有三座小洲聯成的一座大洲,春夏水滿,洲一分為三;枯水期,便聯成一洲。
  這就是本地有名的鬼迷洲,据說不幸闖入的船只,便永遠出不來了。
  洲岸彎彎曲曲,蘆荻高有丈二三,視野有限,晚間更是鬼气沖天,天一黑便可看到飄浮的鬼火,似乎每一角落都有鬼怪潛藏,伺机擇肥而噬。
  洲東北角,蘆荻深處建了一座棚屋,有人接近,那些夜宿的水禽便會大群惊飛,极為壯觀。
  船靠上了洲岸,下了碇,彭允中跳上岸,吸口气功行百脈,似乎他的身形突然縮小了許多,身形一起,像一頭夜梟,無聲無息飛越丈余高的葦梢,一閃即逝。
  机警絕倫的宿禽,竟然不曾受到惊憂。
  棚屋中點了一盞菜油燈,一位白發如飛蓬的老人席地而坐,身側擱了一根拐杖。
  彭允中坐在對面,默默地將藍六爺的藏針臂套雙手遞過。
  “沒錯,是那惡賊珍逾性命的臂套.不但中可藏針,而且可擋刀劍。”老人一面察看一面說:“孩子,你把他怎么了?”
  “廢了他的雙手雙腳,肩骨膝骨全碎,華陀再世也治不好他了。”彭允中說:“便宜了那惡賊。”
  “孩子,這比殺了他更令他痛苦百倍。”老人笑笑放下臂套,“你看我,一腿半僵一腿廢,在一個成名的人來說,生不如死。至少,十年來,我就不敢提神鷹葛宇四個字,這滋味真不好受。”
  “他有儿有孫,不會太痛苦的。”
  “這可不一定哦!孩子,精神上的痛苦,比肉体的痛苦要深沉百倍,他那种人有受不了的。”老人指指臂套:“埋了它,我得回家了。”
  “老爺子准備什么時候走?”
  “立即動身,如何?大事已了我是歸心似箭。兩年來,多蒙你照顧,我十分感激。”
  “這是我應該做的。兩年來,老爺子不但將輕功絕技傾囊相授,也盡心盡力教誨我為人處事的道理,以及江湖逸事武林秘辛,情胜師徒,該感激的是我。老爺子,這就走吧,衣著与盤纏,我都准備好。放在船上,這里的物品,不必帶走了。”
  “好吧!送我到界首鎮。”
  從此,鬼迷洲的神秘棚屋消失了。這一帶丰富的漁產,以后百十年間,漁夫們始終不敢前來撈取。
  百十斤重的大鯉,兩三百斤的豬婆龍和四五百斤大黿,繼續在此地生息,直至日后人口膨脹,方有人冒險前來撈捕。
  口口口口口口
  彭允中的船,近午時分方返回攀良鎮,船底的活艙里,依然有將近兩百斤的魚鮮。在攀良鎮,他是最出色的漁郎,穩坐第一把交椅,漁獲量永遠比別的漁船多。
  剛在自家門口的碼頭系好船,便看到不遠處的院門口,站關凌家的小丫頭秀秀,喜悅地向這一面張望。
  “她又來了。”他的粗眉攢得几乎連在一起了:“女人,真是犯濺。”
  他想起藍六爺金屋中的兩個裸女,不禁臉一紅。
  “該死!”他拍拍自己的腦袋:“我怎么昏了頭,用這种話來罵小菱?”
  他并不是對凌家的紫姑娘有反感,更不是不喜歡紫菱姑娘,而是他不想成家,不想沾惹任何一位姑娘。
  知子莫若父,他老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早就算定他會振翅高飛,海闊天空翱翔。
  院子里,停著紫菱小姑娘的小轎。
  堂屋里,彭老爹在款待兩位轎夫。
  凌家在鎮東里余,是一座大農庄。彭家在鎮南街尾。兩家相距在三四里外,所以小姑娘往來要乘轎。
  一進門,他禮貌地向兩位轎夫問好。
  “凌姑娘在里面和你娘話家常。”彭老爹笑笑說:“先洗一洗,換件衣服。要懂得禮貌。儿子。”
  “沒空。”他放下手中几盤釣線漁具:“爹,胡老牙該快要來了。今天回來晚了些。那天殺的魚牙子又得殺价了,可不能讓他在斤兩上再占便宜。”
  “他會來找我。”彭老爹揮手:“不要找藉口,儿子,胡老牙天膽也不敢占你三五兩便宜。”
  “不占三五兩,占三五斤,別小估了那老奸猾。爹。”他只好乖乖听話,往里走。
  他住在西廂,不久,換了一身干淨衣衫踱出天井。內堂口,小丫頭秀秀臉紅地盯著他嫣然一笑。
  堂屋里,葉氏正和紫菱姑娘有說有笑。紫菱姑娘搶先离座,迎著他毫無忸怩地微笑行禮。
  “彭哥哥辛苦了。”姑娘含笑問好:“總算天气不錯,前天那一場西風,真把人嚇坏了。”
  “還奸,不過,累是有點累。”他做個鬼臉:“你嚇什么呢?浪又打不到你身上。你爹娘還好吧?”
  “還好,沒病沒痛的。”姑娘的小嘴也厲害:“我知道你是高郵湖里一條龍,當然用不著我耽心惊怕啦!”
  “好了好了,你兩人一見面就你鋒我利,不吵一架好像就不舒服似的。”葉氏含笑制止允中回嘴:“小菱姑娘要在我們家午膳。允中,船上可有好魚鮮?”
  “哎呀!娘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丫頭喜歡吃小魚羹。我船上的魚,最小的也在兩斤以上,那儿來的小白魚?”允中瞪了姑娘眼。
  “那就到鎮上去找呀!孫家兄弟倆不是專打小白色嗎?”葉氏語气堅決地說。
  “小白魚要在白天打,這時船還沒回來呢。”允中抗議:“這丫頭是常客,馬馬虎虎也就算啦!”
  “今天不同呀!儿子。小菱帶給你几包揚州來的糕餅點心,你總該謝謝她吧!”
  “伯母,算了吧!”姑娘白了允中一眼:“你不看彭哥哥累了一夜,垂頭喪气好像累垮了,到鎮頭向孫家找小白魚,遠得很呢!”
  “就是你嘴碎。”允中回了一句,大踏步出廳走了。
  身后傳來三個娘們的嘻笑聲、他搖搖頭不再理會。
  紫菱小姑娘确是他家的常客,三天兩頭來串一次門子,沒有一點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的架子。
  葉氏确是打心眼里喜歡這位聰明伶俐的小姑娘。三年來,兩人相處得十分融洽。
  起初,他把小姑娘看作會撤嬌的小妹妹,經常逗弄小姑娘開怀大笑。久而久之,小姑娘也經常作弄他。
  等到小姑娘越長越高。最后成了亭亭玉立,情竇初開的大姑娘,愛戀他的情形越來越明顯,他可就有點不自在啦!
  姑娘不避嫌地親近他,他想擺脫卻又放不下臉來。
  愛不是坏事。因此,他始終不想超越兄妹之愛的鴻溝。就這樣感情的發展成了單行道。
  姑娘的父親凌大爺占奎,是個相當開明的大糧紳,但也固執迷信,迷信的人大多數相信天意。
  因此,感恩圖報的念頭也就根深蒂固。認為女儿的命是允中救的,兩人的年齡相差僅四歲。女儿既然喜歡允中。豈不是天意如此嗎?所以也就不加干涉,听任自然發展。
  論家世,固然門戶不相當;但論實質,似乎彭家并不低政家。
  彭老爹過去是行商、積有不少金銀。鎮上的慈善事業從不后人,修橋、補路、救災、濟貧……出手大方,慷慨熱心,風聞廣博,知書達禮。
  彭大娘葉氏端肅賢慧,儿子允中人才出眾。
  總之,彭家名義上是漁戶,其實用不著靠打漁維生。打漁所賺來的錢,一年攢下來也不夠老爹捐給善堂的一次捐款,這是鎮民有目共睹的事實。
  令鎮民們佩服的是,彭家的東廂有一間書房。令鎮民們感到迷惑的是:彭老爹為何不讓儿子進學舍就讀。
  婚姻是終身大事,勉強不得。
  雙方的家長,皆抱著任其自然發展的念頭,但儿女們早晚要長大的,姑娘已屆二八芳華及婚之年了,再拖下去就問題多多啦!
  午膳是男女分席的,女眷在內堂,內外不相往來。膳畢,允中准備送姑娘返家。
  從鎮南的官道岔出一條小徑、可以直達凌家的農庄,因此不需經過鎮上,往來倒也方便。
  小轎繞過鎮東。侍女秀秀走在前面扶轎,允中則傍在轎旁,一面走一面陪著姑娘聊天。
  “彭哥哥。”姑娘倚在轎窗嬌滴滴地說:“听人說,前天晚上你到城里去了,大風大浪里累了一夜,不休息你就往城里跑,是干是呀?”
  “听誰說的?耳尖。”他笑笑:“想學三姑六婆的亂造是非嗎?”
  “你還賴呀?”
  “胡說!”
  “不但進城,而且去賭坊。”
  “城里不禁賭呀!”
  “不好,彭哥哥,十賭九輸。”
  “哈哈!我是十賭九贏。”
  “你……”
  “放心啦!真要賭,我可以把賭坊的郎中連褲子都贏過來。那天陪几個朋友玩,那根本就不叫賭。”
  “我總算得……”
  “覺得我這個人坏透了?”
  “你存心要气我是不是?”姑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又怎么啦?”他撇撇嘴:“你看你的小嘴噘得高高的,可以挂上三個酒葫蘆。不要生气,小菱.男人的事,你是不會明白的,真想弄明白,會苦惱的。”
  “你已經令我夠苦惱了。”姑娘幽幽地說。
  “我抱歉,小菱。”他也受了感染,歎了一口气:“你知道嗎?瞧!那只鷹。”他指指在上空回翔的蒼鷹:“當它能飛了,能覓食了,它的雙親一定會把它赶走的,而且赶得遠遠的,它必須自已開辟自己的獵食場。”
  “彭哥哥,你是說……”姑娘臉上掠惶的神色极明顯:“伯父母要……要赶你……”
  “不是我爹娘要赶我走,而是大自然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我。”他的目光落在遙遠的云天深處,眼中有异樣的飛揚神采:“海闊天空,飛,飛得高高的,看看下面廣大的、壯闊的世界。”
  “你……你對生長的地方,真的沒有留戀嗎?”姑娘滿臉陰霾,輕輕歎息了一聲。
  “怎么會沒有留戀呢?小菱。鳥倦知返,到時候,一定會回來的。”
  “我等你。”姑娘回避他的目光但語气無比的堅決、肯定。
  兩個心系在一起的人,不需說上千言万語。
  他伸出手,按住轎窗上的晶瑩小手掌。他感覺出姑娘的小手出現反射性的顫抖。
  他想說什么,最后什么也沒說。
  他接触到,姑娘羞赧熱切与期待的綿綿目光,內心驀然升起“不想飛”的沖動。
  通向農庄的小徑,很少看到外地人往來。前面的樹林,突然出現兩個陌生的青衣大漢,顯然有意攔住去路、兩雙怪眼放射出令人心悸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經常校來州城,對治安人員有相當了解,一看兩大漢的打扮和气勢,便知道是州衙刑房的捕快。古往今來,奉公守法的人喜歡与執法治安人員打交道的,恐怕找不出几個,大多數的人宁可敬鬼神而遠這,他也不例外。
  遠在十余步外,兩大漢便打出停轎的手勢。
  “彭哥哥,他們怎么啦?”轎子停下,姑娘惊疑地問。
  “不知道,一切有我,不會有事。”他拍拍姑娘的小手,大踏步上前。
  “你,彭允中。”為首的大漢態度相當惡劣:“等到你了。”
  “我知道你們是捕房的大菩薩。”他似笑非笑:“有事嗎?”
  “我叫張龍,那位是李虎。”大漢冷笑:“不要說你不認識我們。找你,當然有事。”
  “但愿是好事,因為我是一個奉公守法的人。”
  “前天晚上,城內城外發生了兩件大案。城內殺人,城外搶劫。”張龍語气漸厲:“前天晚上,有人見你在城外游蕩,沒錯吧?”
  “對,我在財神堵坊,贏了不少錢。”
  “奉上命所差,請閣下到衙門里走走,李捕頭希望你能供給一點消息,以便指證几個疑犯。”
  “這……”
  “咱們這就走,事了,你還可以赶回來吃晚飯。”
  “你知道我可以不理睬你的。”
  “老弟,難道要出提堂大簽你才肯走?何必呢?李捕頭只想請你證實几個疑犯是否在賭坊,你的人證對我們很有用,大家客气一點豈不甚好?”
  “好吧!我跟你們走一趟,請稍候。”允中不得不答應,其實他心中有數,藍六爺的事發了。
  但城外的劫案,又是怎么一回事?
  當然,他有信心不至于牽涉在藍六爺案件里,一切做得十分秘密,不可能有人怀疑到他頭上。
  他回到轎旁,交代姑娘返家后,立即派入將所有發生的事故告知他的父母。
  姑娘心中焦急,立即命轎夫轉頭,不回家而急急去告訴彭老爹。
  張龍李虎偕同允中轉上官道,大踏步奔回州城。
  兩位捕快走在后面,這是習慣所使然;捕快必須走在疑犯身后,隨時可應付突如其來的變化。
  陸路到州城有十八里,沿途旅客不多,旅客皆乘船往來。路兩旁行柳成蔭,麥地里也罕見整理田地的農夫。
  十里亭在望,前面走著兩個彎腰駝背的老農夫,走在路中心并肩而行,慢吞吞地低聲談話。
  誰也不會注意路上走的老農夫,這种人沿途都可以看得到,不值得注意。
  允中有點心不在焉,一面走一面思量,估計可能發生的情勢,准備應變的良策,因此并沒在注意兩個老農。
  他本來想向兩個捕快套話,可惜張龍、李虎是精明的公人。一問三不知,未透露絲毫口風、他只好閉上嘴。
  允中超越老農,遠出丈外,突然心中一顫,倏然轉身。
  大事不妙,張龍、李虎兩個人,正口吐鮮血向前栽倒,顯然背部受到致命的重擊。
  兩個老農腰不彎了,背不駝了,正雙手箕張,躍過尚未完全倒下的捕快上空,向他猛扑而來。
  本能的反應不由他的神意主宰、他大喝一聲,左閃、出手,迅捷地扣住扑來的一名老農抓來的大手,一沉一振一掀。
  砰一聲大震,老農被他摔翻在地,右臂有骨折聲傳出摔了個手腳朝天。
  另一名老農沖過了頭,還來不太止勢轉身。
  他飛躍而起,一腳踹在那老農的右琵琶骨上。要不是他及時轉念,定會踹中脊心。
  几乎在剎那間,兩個老農全倒了。
  他急走兩步,拉起張龍的上身。
  “糟!頸骨斷了。”他抽口涼气惊叫。
  兩個老農狼狽地爬起,暈頭轉向。
  “哎……我的右……手……”右臂骨折的老農狂叫,右手肩關節与上臂廢定了。
  琵琶骨被踹中的人僅受輕傷,咬牙切齒拔出衣內暗藏的匕首。
  “好小子!原來你是個行家。”這人用中气十足,決不是老農的大嗓門厲叫:“大爺非斃了你不可。”
  他放下快斷气的張龍、一躍而起。
  “你兩個混帳賊王八!為何謀殺這兩位公人?”他拉開馬步怒叫:“我要拆散你的骨頭,再押你進城讓你上法場。”
  “咦!你……你不是公人?”挺匕首逼進的人似感意外。
  “在下是隨他們進城去見李捕頭的。”
  “這……呸!大爺以為你也是捕快呢。”
  “你們為何……”
  “大爺与捕房的人誓不兩立,咱們落了案,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活。”
  “你們該死!”他怒吼,進步伸手便抓。
  匕首光芒一閃,猛削他伸來的手。
  他的手可虛可實,而腳卻是制敵的主攻,噗一聲響,他疾逾電閃的一腳掃中那人据匕首的右肘,匕首突然飛拋出三丈外。
  “且慢動手!”那人疾退丈外急叫。
  叫慢了、他已經近身,兩記短沖掌及腹,那人仰面便倒,痛得叫不出聲音來。
  “住手!”斷了臂骨的人在旁狂叫:“你把我們送入衙門,咱們倆對一,一口咬定張龍、李虎是你殺的,你百口難辯,上法場的一定是你。”
  他吃了一惊,心中一涼。舉目四顧,附近鬼影俱無。
  沒有證人,對方如果咬定了他,那……上法場的可能真的是他。
  “放咱們一條活路,你也逃、這是咱們彼此的唯一生路。”這家伙繼續放火:“權衡利害吧!閣下。”
  那人繼續曉以利害:“俗語說:賊咬人,入骨三分;被殺人犯咬一口,保證要肉裂骨碎。好吧!咱們陪你到衙門打官司。”
  他心中叫苦,這种情勢惡劣得絕非正常的人所能應付,何況他只是一個身心都不曾成熟的年輕人,對方的話极具威協,他真感到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感到無措,十里亭本來鬼影俱無,這時突然出現三個青袍人,其中兩個居然佩了劍。
  亭相距約有百步,但見人影冉冉而來,宛若星跳丸擲,片刻間便出現在身旁了。
  “這里出了命案。”那位沒佩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沉聲說。
  “凶手定是這三個人,”佩了劍留了大八字胡的人接口:“先捆住他們再說。”
  “是他們兩個,從背后偷襲,殺了兩名公人。”允中急急分辯:“我是被傳到衙門問話的人。”
  “惡人先告狀,他才是凶手。”那入冷笑著說:“我們兩個都被他打傷了,他要殺我們滅口呢。”
  “哦!你們兩個都受了傷?”沒佩劍的人問:“他殺了兩個公人,還能打傷你們、這是說,他是個武藝高強的武功高手,一比四依然占上風。”
  “是的,一定是可怕的江洋大盜。”
  “哦!”沒佩劍的人陰陰一笑,突然舉手一揮。
  劍光連閃,兩聲慘號傳出,兩個佩劍人的劍几乎在同一剎那出鞘,同一剎那貫入兩個傷者的胸口。行動之快。委實駭人听聞心腸之硬、也駭听聞。
  “咦!你們……”允中駭然惊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惊得几乎跳起來。
  “我們在遠處目擊這里的事發生。”沒佩劍的人笑笑說,再次向同伴揮手示意:“你們的談話、也听了個大概。小兄弟,你知道你的處境嗎?”
  “天殺的!你們殺了他們,死無對證,我可就慘了。”他雙目似噴出火來:“你們既然目擊經過,就該幫我捉住他們解官法辦,替我作證……”
  “呵呵?小兄弟,就算我們能替你作證,但沒有多少用處,他們死咬你不放、官府能輕易放過你嗎?
  何況我們是外地人,你認為官府肯相信我們的證詞?說不定這兩個該死的混帳把我們也咬一口,你說結果會怎樣?”
  “這……”他又楞住了。
  這時。兩個佩劍人已分別將四具尸体拖至路西,那一帶恰好有一條流入運河的小溪,溪兩旁是十余丈寬的泥淖地帶,長滿了蘆荻,尸体往深處一丟,很快地便沉入深深的泥淖下。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沒佩劍的人淡淡一笑:“你如果做事拖泥帶水畏首畏尾,這輩子做定了別人的砧上肉。”
  “可是,在下如何向李捕頭說明經過……”
  “海闊天空,你不會遠走高飛?”
  “你開玩笑,我有家有業……”
  “命沒有了,家業能保得住嗎?咱們己替你毀尸滅跡,你只要往天涯海角一走,你的失蹤只能成為疑案,至少可以保全你的家業,對不對?”
  “這……這不可能……”
  “可能的。而且,我會保證你的安全。”沒佩劍的人不住陰笑,笑得允中脊梁生寒:“如果你肯听我的話,你的罪嫌很快就會洗脫。”
  “閣下的意思……”
  “首先,你看看我的身份。”沒佩劍的人從腰間的華麗荷包內、掏出一塊銀牌亮了亮,立即收起:“我姓倪,你可以叫我倪大叔。”
  他什么都沒看清楚,那塊銀牌長不過三寸,上面到了一些細紋,紋路似圓非圓,似字非字,一瞥之下,哪能看得清楚。
  “你那塊銀牌,代表什么?”他惑然問。
  “中軍都督府。京外內務府審刑司的符牌。”姓倪的笑笑:“你該明白我不能出面的原因了吧?你這种小案子,我涉入其事會影響我的聲譽与地位。”
  他更是糊涂。根本弄不清京外內務府審刑司是啥玩意,但總算知道中軍都督府是軍區,南京、河南里該府的防區汛地。
  總之,他知道這位姓倪的來頭不小。至于對方是什么官。什么身份,他就弄不清猜不透了。
  “我想知道,我的罪嫌怎樣才能很快的洗脫。”他只好說出心中所想的問題。
  “听我的話。”姓倪的說得簡單扼要。
  “請教。”
  “目前我帶了一批人。”姓倪的又在陰笑了:“要到湖廣秘密緝拿一群叛逆要犯,你只跟著我,這里的事日后我會替你設法解決。”
  “這……”
  “我不勉強、你自作決定。”
  他低頭沉思,委決不下。
  “如果你愿意,那就立即動身。事不宜遲,遲則生變。”姓倪的及時提醒他:“不然,你自己去打這場絕望的官司吧。我公務在身,不能留下來替你洗脫。”
  “這……我想先返家一行……”
  “決不可以。”姓倪的說得斬釘截鐵:“只要有人看到你,連我都有所不便。”
  “這……”
  “我的船,就在亭西不遠處的運河旁。你不走,我可要動身了。”
  “好吧!我跟你走。”他咬牙說。
  他不能不走,反正他已經打算過了五月節,鬧過龍舟之后,即离家外出闖蕩江湖見見世面、就算是提前离家吧!情勢迫人,不走豈不只有等死?
  就這樣,他毫無准備地一腳踏入莽莽江湖。
  口口口口口口
  水怪許先是一個小船行的東主。對外,他是許二爺許天德;對內,他是許老大許先。城內城外發生了些什么事,先找他淮錯不了,因為他的名就叫先。
  那天晚上血手靈官帶了一個姓朱的人來找他、要他派人幫助調查彭允中的行動。他是地頭蛇,可惹了不起名震天下過江來的強龍,不敢不遵。
  可是,當天晚上,本城真正的老大藍六爺出了大災禍,被人弄斷了手腳,成了個廢人。
  在他來說,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但怎么想也不會想到,這件事与血手靈官有關連。
  在藍六爺的姘婦口中,總算知道凶手是一個蒙面人,可能叫什么神鷹。可惜嚇慌的女人所知有限,語焉不詳。凶手到底是何來路,藍家的人無法查出。
  嚴重的是:藍六爺次日午后不久,在子女尚未返家之前,便已因失血過多而見閻王去了,留下一串難解的謎,給關心他的人去求解。
  更巧的是,當天城南運河碼頭,一艘北上的客船發生劫案,有兩位旅客被殺,所帶的行囊被劫掠一空。
  這兩件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捕房的李捕頭,忙了個焦頭爛額。
  這天夜晚,水怪許二爺剛從外面返家,己經是二更初,宅中沉寂,內堂中反常地燈火明亮,遣走了婢仆,与三位得力弟兄,秘密商討眼前的情勢。
  “他們到底走了沒有?”水怪臉上有不安的表情:“魏兄弟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應該有個譜吧?”
  “二爺,不是小弟沒盡力,辦事無能,實在是他們十分机警,行動隱秘,船根本不許旁人接近。”魏兄弟無奈地苦笑:“到底有几艘船,有多少人?委實無從著手追查。可以斷言的是,血手靈官与那位姓宋的人,決不是主腦人物,只是供跑腿的小角色。
  他那艘船決不少于十二個人,曾經出船走動露面的先后只有五個人。連船夫也不會登岸活動,只能看到雪手靈官与姓朱的兩個人來去匆匆。船确是向南走了,是末牌左右离開的,向南航。到何處就無從得悉了。
  “老天爺!”水怪倒抽了一口涼气:“血手靈官已經是江湖上可怕的殺神,黑道的風云人物,卻只是供跑腿的小角色,他們的主腦人物。豈不是更可怕、更凶殘的黑道妖魔鬼怪?”
  “那是一定的。老大。”魏兄弟悚然說:“好在這些瘟神已經离境,真得謝謝老天爺幫忙。”
  “這件事我覺得十分奇怪。”水怪眉心緊鎖:“攀良鎮那姓彭的小漁夫,是個本本份份,毫不起眼的年輕小伙子,沒見過世面人。
  血手靈官這匯湖名宿,為何要降尊纖貴,不厭其煩地仔細調查他?真是令人百思莫解、其中到底牽涉到什么陰謀?”
  “二爺,咱們最好把這件事忘了。”另一位大漢苦笑:“即使听到了些什么風聲,也最好裝聾作啞。
  血手靈官那殺神已經警告過你,要你守口如瓶,你卻把這件事不但告訴了我們,還要我們暗中留意他們的動靜,万一……二爺,這可不是好玩的呢!”
  “哼!我總不能糊糊涂涂的等候災禍降臨,我有權保護自己的。”水怪恨恨地說:“咱們惹不起這些大名鼎鼎的妖魔鬼怪、并不等于咱們真的怕他們,只是……唔!有點不對。”
  他听到了不尋常的聲息、用手指試試門旁的大窗,急急离座抄起挂在壁間的分水刺。
  魏兄弟兩人也反應甚快,一個搶至門旁,一個掩在窗側,凝神傾听外在的聲息。
  “篤篤篤!”叩門聲三響。
  三人臉色一變,注意力全被叩門聲所吸引。
  “開門呀!等什么?”室中傳出陌生的女性語音。
  三人大吃一惊、這才發現室中多了一個人,通向后堂的門帘猶在輕輕晃動,想必是從里面出來的。
  是個女人,穿一身黑勁裝,黑巾蒙面,身材被勁裝襯出玲瓏的曲線,十分搶眼。空間里,流動著淡淡的幽香。那雙露在外面的星眸,放射出陣陣冷電寒芒,具有懾人心魄的威力。
  劍插在腰帶上,劍飾華麗。
  “你是……”水妖大惊失色,分水刺送指著陌生女郎,語气不穩定。
  “不必問我的底細。”陌生女郎冷冷地說:“門外有我的人,開不開門無所謂。重要的是,你們休想逃出去以免枉送性命。”
  口气大得很,像是吃定他們了。
  “三更半夜侵入內室,你是何用意?”水妖壯著膽問。
  “來向你討消息。”女郎用權威性的口吻說。
  “豈有此理!你憑什么?”
  “憑我比你強。”
  水妖鋼牙一咬,大喝一聲,出其不意搶進,一刺點出,刺上用了全力,迅捷凶猛志在必得。
  “大膽!”女郎沉叱,扣指疾彈。
  刺尖距女郎尚有兩尺,水妖的身軀相距至少也在五尺外,但女郎抬手扣指彈出,一縷勁風破空銳嘯,從刺旁排空直入,想避已無能為力,指風擊中了水妖脅下的章門穴,力道恰到好處。
  水妖如中電殛,渾身一震,收不住馬步,挺刺仍向前沖,但手已失去活動能力。
  与其說是沖,不如說是倒來得恰當些。
  女郎向側挪了一步,右手一抄,扣住了水妖的肩膀,將倒勢止住了。
  “你給我站好听清了。”女郎打落分水刺,順手拍活了水妖的穴道:“再妄想撒野,本姑娘一定先廢了你。你必須自愛些,听清楚了沒有?”
  水妖絕望的歎口長气、斗志全消。一照面便被制住,反抗絕無希望,對方舉手投足,皆可將他隨意宰割,死的恐怖嚇坏他了。
  “你……你要什……什么消息?”他活動手腳往后退,絕望地說。
  “這些天,途經本城的江湖高手,除了血手靈官之外,還有些什么人?”女郎冷冷地問。
  “在下只認識他一個,另一個据說姓朱。”
  “浪子朱定。”
  “什么?他是……”水妖又是一惊。
  “浪子朱定。一個在江湖無惡不作,心恨手辣的浪人,聲威比雪手靈官更盛一兩分。”
  “老天爺……”
  “不要叫天。”女郎說;“他們要求你協助調查攀良鎮姓彭的漁夫,原因何在?”
  “天知道是何原因!”水怪感到渾身發冷:“他們的要求并不過分,在下除了遵命之外,別無他途。”
  “將那天晚上所發生的經過說來听听,必須巨細無遺,不許遺漏任何情節。”
  水妖乖乖將那晚所發生的情形一一說了。
  “在財神賭坊。”水妖最后說:“他們兩人一直就躲在暗處留意彭漁夫的一切舉動。在下真的是一頭霧水,弄不清楚他倆個鼎鼎大名的江湖凶魔.在弄什么玄虛。”
  “你是說,在前往財神賭坊之前,兩個凶魔是在你這里歇息的?”
  “你派人伺候他們的?”
  “不,他們不要人侍候。”
  “這么說來,事實上你并不知道,他們到底在不在客房歇息了?”
  “這……”
  “不許說謊。”
  “是的。”水妖嚇了一跳,赶忙回答:“在下也不敢派人監視他們,事實上他們歇息時也沒有點燈,在不在房內,這就無法知道了。不過,動身時,他們确是在下喚醒的。”
  “好,我相信你的話,另一件事……”
  “還有另一件事?”水妖心中又打鼓了。
  “足你派人介紹他們認識張龍李虎兩個捕快的?”
  “天地良心……”水妖几乎狂叫起來:“那兩個混帳東西和我是死對頭。每年都要敲詐我許多例錢、我根本就不理睬那兩個混帳,怎會替他們引見?”
  “張龍李虎兩個人,事實上曾經替血手靈官辦事,午間到了攀良鎮,帶走了彭允中那位漁夫。”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好。我相信你。現在.張龍李虎都失了蹤,彭漁夫也失了蹤。”
  “哎呀……”
  “李捅頭天黑了才知道兩名捕快失蹤了,正在查。你愿意替我查嗎?”
  “不用查了,申牌左右,血手靈官的船已經往南走了。至于要到何處。就不是在下所能查得到的了。”
  “我是說,查張龍李虎与彭漁夫的下落。血手靈官那些人,用不著你查。”
  “在下愿意盡力。”水妖一口答應。他有膽量去查張龍李虎,要他去查血手靈官,豈不是要他的命?
  “好,一切拜托。有了眉目,我會前來討消息,今晚來得魯莽,休怪休怪。”
  三個人但覺微風颯然,燈火搖搖,黑影一閃,門帘動處,女郎驀爾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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