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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棚中的黑煞女魅寬心地躺在干草上,她成了一個冷眼旁觀的人。
  鏡花仙姑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不時進進出出,睜大眼睛拉長耳朵,留意四周的動靜。四周黑沉沉,各种野生小動物,不時發出怪异的聲響,一星星茧火在草叢間流動。少此的异聲,也會使她惊跳起來。
  “她們不會回來了。”黑煞女魅用上了攻心術:“你們在江湖上汾鬼計算人,今晚,必定被真鬼作弄了。真絕,是不是?”
  “你給我閉嘴!”鏡花仙姑厲聲說:“就算世間真有鬼,師妹和兩位姨道術通玄,鬼物忽施其技,我一點也不擔心。”
  “真的呀?”黑煞女魅嘲弄地說:“既然不擔心,你怎么進進出出六神無主?我看得很清楚,一有异聲,你的手就接上了劍靶。喂!是降妖伏魔的桃木劍嗎?”
  “是殺人的劍。”鏡花仙姑看走近凶狠地說:“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第一個被殺的人就是你。”
  “咦!為何殺我?”
  “一定是你那個姓彭的男伴在弄鬼,”鏡花仙姑咬牙說:“他可能會五行遁術,在四人合擊下居然能無聲無息遁走。下次見面他絕對遁不了,哼!”
  “真的呀……”
  鏡花仙姑踢了黑煞女魅一腳,把黑煞女魅嘲笑意味十足的話踢得咽回腹中。
  “百了谷的武功世無其匹,百了谷的道術字內無雙。”鏡花仙姑的嗓門相當大:“這兩年出道以來,罕逢敵手。連功臻化境,武林朋友聞名喪膽的斷腸簫,也奈何不了我姐妹。
  舉目江湖,只有我姐妹敢于和斷腸簫第二次約斗,你那位姓彭的男伴,能比得上斷腸簫嗎?”
  “你不要用這些大話來唬我,嗓門大并不表示你了不起。”黑煞女魅緩過一口气,也放大嗓門:“我黑煞女魅出道比你們多几年。
  我也曾經見過不少自稱世無其匹,宇內無雙的高手名宿,他們有許多已經進了墳墓。你既然自命不凡,為何不和我公平決斗說大話……哎唷……”
  鏡花仙姑狠狠地踢了她兩腳、痛得她渾身發僵。
  “天亮之后。”鏡花仙姑冷笑著說:“我會給你公平決斗的机會,要你死而無怨。”
  “我記住了。”她忍痛大聲說。
         ※        ※         ※
  破曉時分,彭允中在小河中洗淨了一身泥污,穿著停當,向一旁的草叢走去。
  三個女人被制了穴道,再用她們的腰巾撕開絞成捆索,反綁了雙手。她們全身被泥槳所包裹,除了臉部曾經加以簡單拭抹之外,其了皆保持原狀,成了三個望之不成人形,可怕而又可笑的怪物。
  “天快亮了,我們該准備動身了。”他拉住了牽拖的繩索,神態輕松地說:“諸位最好安分些。對那些不自愛想打鬼主意的人,在下必定好好整治一番,決不容情。”
  “該死的!你要將我們押往何處去?”水月仙姑掙扎著站起大聲叫罵:“你不打算讓我們洗一身泥漿嗎?你這天殺的坏胚!”
  “押你們去交換人質。”他拖動繩索,強迫兩個老道婆站起來:“你們那位碩果僅存的女人,看守黑煞女魅看得緊,不理會外面的騷扰,躲在草棚內死守著黑煞女魅。所以,我打算用你們三個人來交換她。”
  “你休想如意,我那師姐是鐵石心腸。”水月仙姑頑強地說。
  “我要親見她無視你們的死亡才能相信。”他輕松地說:“她真能眼見你們被殺死而無動于衷,這种人留在世間,將是一大災難,我會殺死她永除后患。”
  “你不是我師姐的敵手,哼!”
  “我承認你們都很了不起,但我也不是弱者。這几天、我會過不少武林高手,彼此一見面就殺气沖天。這方面。你們比我強,我對殺人毫無興趣。走吧!不要逞強。逞強對你們毫無好處。”
  不管三個女人是否愿意。他領先便走,像拖了三條牛。
  鏡花仙姑挨過了漫漫長夜、心中的恐俱和焦躁是可想而知的了。
  她心中明白,三個同伴必定凶多吉少。
  當她看到彭允中牽了三個泥人,出現在晨曦中向茅棚接近,确是嚇了一大跳。
  當她分辨出三個泥人是她的同伴時,更是惊駭万分,心中發冷。
  黑煞女魅大喜過望、知道自己得救了。
  鏡花仙姑机智地拖起黑煞女魅,拔劍在手,將人推出茅棚外,嚴陣以持。
  彭允中在三丈外止步,將三個俘虜并列在一起。
  “鏡花仙姑,三換一,咱們交換俘虜。”他揚聲說:“令師妹說你天性鐵石心腸,宁可讓她們三人被殺死,也不會在脅迫下低頭。但在下信。特地前來求證。現在,我等你一句話,交不交換?”
  “敝師妹說得對。”鏡花仙姑厲聲說:“本仙姑……”
  “哈哈!你要我相信你不顧師妹姨的死活?”彭允中打斷對方的話。
  “是的!”
  “不交換?”
  “不交換!”
  “好,你我同時處死俘虜。”彭允中沉聲說:“然后,你我來一次生死存亡的了斷。”
  鏡花仙姑一掌拍在黑煞女魅的背心上,將人拖倒。
  “胜得了本姑娘,再談交換。”鏡花仙姑亮劍叫:“黑煞女魅說你十分了不起,本仙姑卻是不信。哼!你敢不敢与本仙姑公平決斗?”
  “你很笨。”彭允中笑笑:“先交換俘虜,那就是四比三你們可以占憂勢的一場拼搏,而你卻選擇一比一。好,我答應你。”
  他摘下水月仙姑的佩劍,連鞘抓在左手舉步向前走。
  在師姨試圖掙脫捆繩,但穴道被制用不上勁,多用一分勁,便感到渾身發軟,徒勞無功。
  “小心他的怪异內功和身法。”大師姨放棄掙扎大聲叫嚷“這小輩的內功不反震外力,但似可消力。身法滑溜如蛇,打擊抓戳皆傷不了他。”
  彭允中出其不意將老道婆撞入泥淖時,身上曾經受到老道婆几記致命的打擊,所以老道婆知道他的內功怪异。
  他不但內功怪异,也作了万全准備,事先脫光了衣褲,再在泥槳里滾了一身污泥,成了一條活跳的泥鰍。
  難怪自己以為功臻化境的老道婆無奈他何,几乎所有的武林人,皆不屑使用這种赤裸搏擊的絕招。
  他生長在泥水中,自然而然地用來對付三個女人,可知他是一個不講原則,不理會浮名虛譽的人。
  三個女人臉皮再厚。也不敢將他赤身搏擊的事說出來。
  “彭允中,小心這鬼女人的妖術。”黑煞女魅了急急向他提出警告。
  鏡花仙姑仍然保持昨晚的打扮、披發及腰,內穿月白道袍,外罩綠色怪披風,全身散發出妖异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臉上沒截鬼面具。
  兩人相距丈余,面面相對。
  似乎四周的气流,突然發生變异,气溫急降,晨曦中涌起淡淡的晨霧,更增三分妖异詭秘的气氛。
  “你不要動殺机。”彭允中突然收斂了笑容:“你我不是死仇大敵。你如果凶狠的想殺我,要我神形俱滅,你也將冒同樣的風險,值得嗎?”
  “孽障!劍出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難道你不明白?”鏡花他姑身形徐動,腳下走著天罡步,劍隨步法揮動:“你說得對,我要你身形俱滅。”
  步法漸緊,劍舞漸急,劍气出現破風聲,綠色的身影逐漸擴彭,幻化。
  “不要逼我!”他高聲說,移步后退。
  驀地陰風乍起,風雷隱隱,綠色的人影急劇閃動、旋舞、一變二,二變四……
  無數綠色的人影形成合圍、万劍匯合。
  一個淡淡的人影,帶著一縷劍芒,突然破空上升,沖破云霧似是破空飛去,遠出三丈外。
  要地手腳急劇揮動。身形盤旋折向、划出一道美妙的半圈降贏,接著橡流星般煥然疾落,消失在及腰茂革中。
  全神貫注旁觀的人,注意力皆放在云霧騰涌中的急劇旋舞人影,卻沒留意上空有人穿破云霧而出。
  即使留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飛升的速度太快了,很難正确分辨人影,也許認為是云霧變异的一部分。
  “咦!”云霧洶涌中、傳出鏡花仙姑的惊呼聲。
  人影去勢如電,逝影依稀,似是掠草梢而過,三閃二閃驀而消失。
  鏡花仙姑破霧而出。游目四顧。
  “你們看到他遁走嗎?”鏡花仙姑向遠處的三位同伴高聲問道。
  “沒有呀!你不是用煉魂陣困住了他嗎?”大師姨也高聲說:“大小姐,你行陣的道力精純多了,很可能把他煉化了呢,找找看。”
  “沒見到血光,沒嗅到血腥……”
  “該有布帛破巾……”
  “沒有……哎呀!那小賤婦不見了……”
  擺放在三四丈外草棚前的黑煞女魅,确是不在原地,像是平空消失了。
  “把我們解開,師姐。”水月仙姑急叫:“他會五行遁術,我們用搜魂術搜他出來。他并末練至通玄鏡界。不可能遠走,一定附身在這附近某些草木上。”
         ※        ※         ※
  彭允中和黑煞女魅在三山別西面的遼灣亂岩堆中,坐在几株雜樹下,輕松地進食。一旁。擱著他倆曾經被百了谷妖女沒收的兩個包裹。
  他不但救走了黑煞女魅,而且帶走了放在草棚內的包裹。
  “你是怎么脫出妖女的妖陣的?”黑煞女魅笑問。
  “當然是逃走呀!”他笑笑:“我搜過水月仙姑三個人的百寶囊,知道他們的伎倆,我對這些旁門道術不算陌生,她困不住我。”
  “真的有那么可怕嗎?”黑煞女魅追問。
  “是的。”他正色說:“練武人气壯心雄,兵刃在手便自以為可以威服天下,其實刀劍技擊威力有限,以聲色殺人卻威力無窮。
  術無所謂正邪,用之正則為神通,用之邪則為邪術。
  不論神通或妖術,皆不脫聲色二字。只要你能以正、自信、剛毅,不輕敵也懼敵,自會百邪回避,堪可自保。”
  “你胜得了那鏡花仙姑嗎?”
  “這……不能、”
  “為何?”
  “這……”
  “我与她無冤無仇,殺念一生。首先我自己就理虧。有傷天和不合人道,在心理上我就輸了一著。”
  “傻瓜!她要殺你,你是理直气壯的自衛殺人,你不是理虧的一方,你不明白其中道理,以后會吃大虧的。”黑煞女魅苦笑著說。
  “我了解你或許有道理,而我也認為我有道理。有理說不清不談這些,耽擱了一夜,得找地方歇息。”
  “就躲在這里不好嗎?”黑煞女魅分向兩邊指指點點:“東面可以看到三山別庄的動靜,西面可以看到江灣五艘船的活動情形。只要我們不走動,就不會引起兩方面的人注意。安全雙方便好极了。”
  “距兩方面都太近,而且夾在兩方的中間。”彭允中并不認為這里安全:“可以想像的是,兩方面都會派人偵查對方的動靜,這里雖然偏僻而沒有路,顯然正是眼線活動的好地方。”
  “你就是膽子小。”黑煞女魅說:“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雙方的情勢,正好從跟線口中討消息。”
  “我只擔心兩方兩派出的不是眼線,而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厲害殺手,你我夾在中間兩面受敵,凶多吉少。”
  “你根本不懂。”黑煞女魅擺出訓人的面孔:“接引人魔人多勢眾,伺机而動。三山別庄采守勢以逸待勞,恃險以守,根本犯不著派人出來送死。
  我敢給你打包票、經過此地的人,一定是接引人魔派出的爪牙,是我們等待取口供的人。我要知道接引人魔的主事人,到底是何來路,所以我認為這里很好。”
  “好吧!我看你的性格倔強得很沒有人能改變你的決定。”
  “我能有今天的局面,就得力于我們剛強性格。”
  彭允中不再多說、搖搖頭埋頭進食。
  日上三竿,他倆躺在樹下歇息養神。
  黑煞女魅躺在他左側,陣陣女性的淡淡幽香直往他鼻孔里鑽,靠得那么緊。真令他感到有點心猿意馬。
  “我在想。”黑煞女魅轉臉向他說:“百了谷的妖女,除了妖術可怕之外。真才實學并不出色,一比一,她們絕不是我的對手。”
  “真的?”他笑問。
  “鏡花仙姑的劍術成就有限。”
  “她在剎那間攻了我二十七劍之多,你恐怕辦不到。”他毫無机心地說。
  “別騙人了,你把我看成外行?”
  “信不信由你。”
  “我是親自目擊的,當然不信。我親自看到她在舞劍,而不是擊劍……咦!你怎么啦?”
  他已挺身躍起,將包裹踢入樹后的草叢中。
  “有人來了。”他低聲說。
  “有人來了?在何處?”黑煞女魅一惊、也挺身而起。
  “東面,隱起身形。”
  黑煞女魅向東面眺望,怪石、亂草、雜林。視界遠不及二十步,那有半個人影?
  “你總是疑神疑鬼。”黑煞女魅說,扭頭一看,已失去他的蹤跡,不用猜也知道他已經躲起來了。
  至于躲在什么地方,卻無法估計。
  最后,黑煞女魅要极不情愿也往草叢中一鑽,口中仍喃喃地說了三個字:“怕死鬼!”
  片刻,東面的几株大樹下,果然出現了兩個人影。
  草叢中潛伏的黑煞女魅一怔,但仍然不相信彭允中躺在地上可以听到遠處的聲息。這兩個人出現,只是巧合而已。
  兩個人并不偷偷摸摸行動,而是大搖大擺背著手走路、像是進山探幽的風雅人士。
  是公孫庄主的兩個愛子,公孫英和公孫雄兄弟倆,一襲青袍像兩個挂劍游學的書生,英華外露,气概不凡,英俊魁偉,不可一世。
  黑煞女魅眼神一變,俏巧的櫻桃小口出現笑的線條。
  在江湖朋友的口中,對黑煞女魅的風評并不佳,認為她是個喜歡与英俊男人打交道,裙帶甚松的女人。
  人是衣裝,佛是金裝!
  彭允中也年輕英俊,但穿了貧民服青直裰,粗布褲軟布鞋,頭上梳個懶人髻沒有發結飾物,与公孫英兄弟一比,就差得太遠了。
  兄弟倆并肩而行,背著手泰然低聲談笑,似乎不是前來偵查的人目光一直不向左右觀察。
  但接近到三丈外,兄弟倆不約而同的站住了。
  兩人的目光,落在黑煞女魅潛伏的草叢。
  “出來吧!何必躲躲藏藏?”公孫英微笑著說,煦煦溫文不帶絲毫火气:“躲累了吧?何不現身談談?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黑煞女魅長身而起,嫵媚嫣然一笑,媚目是异采涌現,笑容動人极了。
  兄弟倆同時一怔,頗感意外。
  “姑娘一身黑。”公孫英微笑著說:“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是這几年來,聲譽鵲起名震江湖的黑煞女魅,最神秘最美麗的可愛姑娘。”
  “唷!公子爺這張嘴.話說得好甜。”她緩步相迎,裊裊娜娜蓮步輕移,笑容更為動人:“你是捧我呢.抑或是存心損人?“
  “天地良心。”公孫英欣然說:“在下還不曾在江湖闖蕩過說的話絕不參雜机心,除非姑娘堅決自認是東施無鹽,在下就無話可說了。”
  黑煞女魅一怔,不住打量這兩位俊逸的年輕人。
  “兩位是剛出道的?”她意似不信:“請教兩位高姓大名,不知出身于那一位高人門下?”
  “這很不公平。”公孫英笑笑:“姑娘在江湖名號響亮,但從不將真名實姓告訴任何人,愈神秘名气愈大。
  在下兄弟不才,初入江湖.也想東施效顰。隱起真名實姓,希望藉此提高知名度。姑娘一見面就盤問根底,這算公平嗎?”
  “除非姑娘肯先將尊姓芳名見告。”公孫雄眼中,有詭譎的光芒閃動。
  “算起來,姑娘該是江湖先進,成就蜚然的成名人物。”
  公孫英繼續討好:“黑煞女魅輕功絕世,劍術通玄,听說已經名列江湖十大俊彥之一,不知肯否提攜后進。允許咱們兄弟追隨驥尾,在江湖歷練一番,以便早日出人頭地?”
  黑煞女魅大感興奮,被棒得芳心受用已极。
  最近几年來,年輕的武林子弟紛紛出道。有些人揚名立万名气漸大,有些人霉星高照死在江湖!
  有些人有勇無謀,一直受人驅策,
  有些人闖得頭破血流依然默默無聞。
  她黑煞女魅是相當幸運的一個,但要想真的躋身于風云榜上的人物,還不夠分量。
  英雄是捧出來的。
  捧,必須有人。
  長輩、親屬、朋友、朋友的朋友……這都是培植實力的本錢和基礎。
  她黑煞女魅雖然有不少朋友,但卻缺乏具有惊世絕學的朋友匡助,這就是她有意親近彭允中的動机和手段。
  現在,她碰上了更為俊秀,更具英風豪气的公孫兄弟,心中油然而生出籠絡兩人的念頭。
  “你客气。”她媚笑著說完全忘了在此地潛伏的目的:“兩位既出道闖蕩江湖,想必具有了不起的真才實學。我看兩位都佩了劍。”
  “不錯。”公孫英拍拍佩劍:“在下兄弟不敢夸口劍術通玄至少有自信可登大雅之堂。”
  “唔!勇气与信心……”
  “在下兄弟什么都有,勇气尤佳,信心十足。”
  “你很自負。”
  “不自負便是庸才,最好不要在江湖現世。”
  一聲劍鳴,黑煞女魅拔劍出鞘。
  “本姑娘要領教閣下几手劍術。”她的口气相當托大:“能接下黑煞女魅百千劍你已經向江湖名人的途徑邁出一大步。有許多名門大派子弟,就是憑本領向高手名宿挑戰而聲譽鵲起的。”
  公孫英眼神略動。煞气乍現乍隱。
  “姑娘肯指教,在下深感榮幸。”公孫英欣然拔劍;“据在在所知,許多位高輩尊的高手名宿,挾技自珍修養到家,除非大損他們的尊嚴威協他們的生命,他們從不浪費工夫指教后進。姑娘的气度,在下万分敬佩与感激。”
  指教,可不是拼命,也不是較技,更不相互印證。
  身份地位高的人指教后學,只能守不能攻,攻也必須點到即止;而受教的人卻可全力施為,极為危險吃力不討好。
  所以那些成名人物,极力避免做這种傻事。一著輸,便將輸掉一世英名。
  公孫英一口咬定了黑煞女魅,用指教兩字扣牢了她。
  黑煞女魅大概被奉承得忘了生辰八字。
  她先前說得相當客气:“領教”兩字本來是江湖的場面話,与“指教”完全是兩碼子事,她應該有權加以改正的。
  但她卻被奉承得昏了頭,沒想到要糾正對方的語病。
  公孫英也不給她有糾正的机會.聲落人動、客气地急趨下首立即拉開馬步獻劍行禮。
  “在下受教!”公孫英客气得反常,笑吟吟地說。
  黑煞女魅在江湖以机警潑辣著稱,今天碰上了更工于心計的公孫英,旗鼓相當。
  兩人的武功,也旗鼓相當。
  按禮數客套一番,公孫英首先移位制造机會,最后移到東面攻出第一劍。
  黑煞女魅在開始舉劍時,便已神智清明。這瞬間,她從公孫英的眼神中,看到了奇异的閃光,看出了凶兆。
  闖蕩數年。累積了相當丰富的經驗,這种從歷練得來的經驗极為寶貴,剎那間的反應便可決定生死存亡。
  “錚錚!”雙劍突然接触。
  公孫英攻出的第一劍平平無奇,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看出是蓄勁不發的虛招佯攻。
  可是,劍出一半,虛招急劇變為致命一擊,排山倒海似的渾雄勁道在這剎那間突然迸發,速度加快了三倍,劍部陡然爆發,一劍連一劍,勢發重霆。
  黑影斜飛,黑煞女魅連人帶劍被震出三丈外。
  這瞬間,她用上了絕頂輕功,用上了借力術,在千鈞一發中收勁借力外震,躲過了最可怕的第三劍。
  “你好陰險!”她駭然叫。
  一聲長笑,公孫英狂風似的跟到,劍涌千層浪,每一劍皆用上了九成勁道。
  黑煞女魅掏出了真才實學,用上了游斗術,八方飄掠走如電身影依稀難辨虛實。
  在表面上看,她完成處于挨打境界,在劍山的籠罩下險象橫生,她的劍連封架也力不從心。
  可是,公孫英想在短期間逼她接招或逼至死角,無此可能,身影變幻如魅,劍始終無法确實控制她;
  女魅的綽號,可不是平空混來的。
  公孫雄大感難堪,乃兄攻了百十劍,仍然無法摸清黑煞女魅的身法變化,他自己卻旁觀者清,知道這樣拖下去,將是不了之局,兄弟便恐將貽笑江湖,成名無望。
  “游斗算什么玩意?黑煞女魅,你不配稱為名人物。”公孫推撥劍高叫:“好,在下也算一份……”
  身側,突然出現彭允中的高大身影。
  “你算什么一份?”彭允中拂動著手中一段兩尺長、寸余粗的樹枝說:“他們兩人勢均力敵,一個气壯如山勁沉力猛,一個輕靈飄忽身法詭奇,正好各有長處,你何必上去湊熱鬧?二打一公平嗎?”
  “去你娘的!你是什么東西?”公孫雄破口大罵,突然搶出揮劍急襲。
  彭允中懶得理會,腳下不徐不疾移位閃動,手中的小樹枝隱在肘后。任憑對方攻勢如何猛烈,他閃動的身法依然從容不迫。
  每一劍似乎皆可以擊中他,但最后每一劍皆勞而無功。
  攻了三四十劍,彭允中依然保持原狀。
  “哥,這小子比黑煞女魅更扎手。”公孫雄情急大叫,知道拖下去決難討好。
  “收拾他們。”公孫英叫。
  “收拾”是兄弟倆的暗號,局外人決難了解其中的含義。
  劍勢狂急揮動中.劍靶的云頭巧妙地旋了一圈。
  彭允中缺乏搏斗的經驗,但在近日的歷練中,他逐漸成熟了,也逐漸知道如何發掘對方的弱點。
  他逐漸摸清了公孫英兄弟倆的劍路,倆人的劍術出于一人所授,只不過公孫英的內力修為稍精純些。
  公孫雄劍上所發的劍气,也無法威脅他。
  他一時技痒,看破好机,突然切入一棍點出。
  小木棍長僅兩尺、必須切入攻擊,极為冒險。
  棍尖點到公孫雄的左肩尖,輕靈飄逸快逾電光石火。
  “啪!”木棍突然炸裂成數十段,是被公孫權身一劍自救,同時以護身奇功反震的結果。
  “嗯……””公孫雄悶聲叫,踉蹌側退,左臂抬不起來了,大概木棍所發的內勁已攻破了護体奇功,受了輕傷。
  彭允中滑退了一步,身形尚未穩下,突然感到气机有异,頭腦有點昏眩。
  不等他有所反應,纏斗黑煞女魅的公孫英,已擺脫糾纏,長嘯震天猛扑而至,搶救乃弟急似電雷。
  彭允中已被劍勢所控制,臨危自救,猛地扭身側倒,奮身急滾。
  這剎那間的耽誤,他失去掏取斷魂蕭所贈解藥的机會,但也逃過一劍貫体的危机。
  昏厥前一剎那,他听到不遠處黑煞女魅倒地的聲音,知道大事去矣!
  “他們是斷腸簫所說的公孫庄主兩個儿子。”他心中狂叫。
  可是,他知道得太晚了。解藥藏得太隱密。他無法及時取出吞服。
         ※        ※         ※
  黑煞女魅從烏云黑地中蘇醒,她發覺自己非常幸運。
  眼前幽光朦朧,好像天黑了。
  她一惊而起,坐起來感到身上涼涼地。
  “你醒了?”身畔傳出她并不陌生的語音,是与她交手的英俊年輕人。
  她這才發覺,自己身在華麗的大床上,身上一絲不挂,薄衾滑落在一旁,她身上的衣物包括裹腳布,全放在床前的春凳上。
  公孫英也全身赤裸,也沒有任何布衾掩体,雙手作枕以致上身抬高,盯著她邪邪地、滿足地笑。
  她身側有男人這不是第一次,但這一次卻是唯一出于被迫的,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這种事她一點也不陌生。
  “你這天殺的狗!”她尖叫。咬牙切齒戟指猛戳公孫英的心坎。
  指一出,她知道不妙,內力發不出去,用不上勁。
  要點穴,指尖必須有百斤以上的勁道;要戳入人体,更需勁道兩百斤以上。
  當然,用指甲抓也可抓入人体,但所造成的傷害有限得很、最多只能抓破皮傷一兩分肉。
  女人通常善于使用指甲;
  公孫英哈哈大笑,反抄住她的手將她按倒,左手五指如鉤,抓住她高聳的五乳,玉乳在五指下變了形。
  “你給我听清了。”公孫英沉下臉,凶狠地說。
  “哎唷……”她痛得尖叫。
  “今后,你如果不馴順。”公孫英指的力道放松了些:“我妖你生死兩難。”
  “你……你……”
  “我要在江湖揚名立万,一鳴惊人。你,就是我一嗚惊人的保證。”公孫英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顎:“你,必須跟在我身邊,做我的侍女領班,隨我遨游江湖。”
  “你……你殺了我……”她絕望地叫,淚下如雨。”
  “啪啪!”公孫雄在她的玉腿上摑了兩掌。
  “我不殺你,你對我大有用。”公孫英冷笑:“但你如果自殺,我不會阻止你。反正黑煞女魅做了我公孫英庄主侍女的消息,己經傳出大半天了,你不死固然有大用,死了也不可惜。”
  “公孫少庄主?你……”她吃了一惊。
  “我,公孫英,三山別庄的大少庄主這兩天才正式闖道。”
  “你……”
  “你与無情劍的過節,就此一筆勾銷,知道嗎?”
  “罷了!”她不再掙扎,眼淚不再流:“我認了。”
  “我知道你會認的,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公孫英再次抓住了她的玉乳,語气更凶狠:“不過,你必須牢牢記住,從現在起,你決不許可生出背叛我的念頭,決不可向任何一個男人瞟媚眼,不然,哼!”
  “我記住了。”她完全屈服了。
  當然,屈服的只是她的外表。
  “記住就好,抱住我睡。”公孫英躺下了。
  “你把彭允中怎樣了?”她馴順地躺下問。
  “打了個半死,囚在地牢內。哼!你想他?”
  “畢竟他曾經救過我……”
  “我知道,他把所經過的事都招了,那家伙是個大傻瓜,對你這個人間尤物投怀送抱,居然不解風情無動無衷我可怜他。”
  “可怜他,那就饒了他吧!”
  “饒了他?你說得真輕松。陰司惡客長孫老伯要報被他打傷之仇,八指仙婆要報受辱之恥。
  而家父要逼他交出一身絕技所學來,我警告你,千万不要在他身上轉任何念頭,不然……哼!”
         ※        ※         ※
  地牢很寬,共有四間囚房,一間行刑室。
  行刑室是專用來對付普通遼湖二流高手的。對付一流高手,公孫庄主有另一套手段.那就是分筋錯骨、九陰搜脈、縮筋收縮。
  全是不傷外表,卻比傷外表痛苦百倍的酷刑。鐵打銅澆的人,也禁受不起片刻的折磨,便會魂飛魄散,精神崩潰。
  彭允中蜷縮在囚室的壁根下,渾身仍在抽搐,在昏黃的壁燈映照下,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肌肉扭曲變形,每一條骨肉都在抽搐顫動。
  他是近午時分被押入地牢的,在六七個凶暴對頭的盤問下,受了五六种酷刑。但他除了被脅迫的經過,与及同伴黑煞女魅尋仇報复的概況外,其他一概拒絕招供。
  直至天黑,他頑強的拒絕招供,先后共昏死十二次。幸而公孫庄主不要他死,不然他早就死了。
  看守不給他吃喝,以便明天再進行逼供。
  所有的逼供者都是行家,都知道他已經賊去樓空,气散功消奄奄一息去死不遠,絕對無力動彈。連爬勁也不從心了。
  因為公孫英沒給他解藥,迷魂效果雖已消失,但消元的效力仍在。消元,意思是禁制元气,消散不能恢复,直至元气耗盡為止。
  顯然,公孫庄主已決定了他的命運。
  他在悄悄地運气行功,已經秘密地進行了一個半時辰,以大恒心大毅力和堅定的信心斗志,來忍受無邊的痛苦,立定決心自救,沖破了重重難關。
  看守坐在囚室外的小桌旁,目光灼灼觀察四座囚室的動靜。另三間囚空共囚了七個人,一個個萎靡不振气色甚差,有兩個甚至加了腳鐐。
  斷腸蕭贈給他的解藥十顆,他盛在一段寸余長的小竹管中,密封暗藏在青直裰的左側衣邊內,并沒有被搜走。
  他服下了兩顆,藥力增強了一倍。
  三更之后,他已停止顫抖。
  換了第三班看守,是個虯須大漢,僅在換班時察看了他片刻以為他睡著了,不再多加留意。
  公孫庄主和一些一等一的高手名宿,都是內功各有專精納行家,全都認為他練下了正宗內功,卻不知他練有另一种神奇的練气絕學。
  那是一种可以保住心脈,收斂元气,不戳破心脈絕對死不了的奇功,玄門弟子成道的根基。
  四更正,斗轉星移。
  但地牢中是無法确知時刻的,必須,從看守換班的情形作估計。
  那位看守离開了桌后的長凳,開始走動提神,信步巡視一排四間囚室。酒杯租的鐵柵,間隙不會少于半尺,可以一目了然看清每一個囚犯。
  彭允中被囚在第一間,只有他一個人。
  看守看清他蜷縮在后面的壁根下,似乎已經僵死多時了,用不著細察,信步巡向第二間。
  第三間,第四間……
  彭允中像一條軟体的虫,也像一只田鼠,不可思議地蠕動著擠弄著,竟然從不足半尺的柵縫中擠出。
  他的頭骨,似乎可以疊合。即將出生的嬰儿,頭骨是可以疊合的,但一出娘胎不久,便永遠不能變動了。
  一只粗有三寸体徑的田鼠,可以輕而异舉地擠過三四分寬的地隙。
  人是不可能回复胎儿階段的,人也不是田鼠。
  他,确是擠出來了。
  看守剛看完第四間囚室內的兩個囚人,剛要轉身,腦門便挨了一記重擊,腰間的一串鎖匙被取走了。
  放出六位難友,他從刑室取來了几個繩索,几件可作兵刃使用的刑具。
  “諸位諳水性嗎?”他向六位難友問:“能浮起來就成了,我們在臨江一面跳水脫身。”
  六位難友都是江南人,水性都過得去。
  “唯一能辨方向的是天空,諳位認識紫微星嗎?”他又問:“紫微在北天垣,庄北面臨江。”
  “老弟,為何不從庄門殺出去?”一位中年人問。
  “只有庄北連著庄牆,地牢在后庄。往前走,出了庄也沖不過奇門埋伏。在下目前只剩下兩成元气,連一個二流高手也對付不了。”
  “我贊成跳水。”一個年約半百的人說:“咱們這几人,多少受過一些刑受了一些傷,沖不出去的。”
  “諸位必須記住,要全力逃生,假使心中憤怨難消,逞強發狠報复,一被纏上、一切都完了。”他鄭重地說:“留得青山庄那怕沒柴燒?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諸位務必記住,全力逃生,有多快就走多快,除非到了生死關頭,決不可与人拼搏。現在,准備走。”
  天險不可恃,三山別庄把臨江一面看成天險,警戒難免疏忽了些。加以天將發白,負責警戒的人戒意松懈,等發現庄內有人中出,已來不及集中全力堵截了。
  七頭瘋虎出柙,全力狂奔,僅在后庄牆的牆頭,与三名警哨遭遇。
  警鑼狂鳴,倉皇赶到的高手們,只能望江興歎,逃走的人已經鴻飛杳杳了。
         ※        ※         ※
  鎮江方面又赶到三艘船、絕劍秦國良已經獲得大援,八艘大船泊在一起,岸上搭起了帳幕,把附近當為禁地。
  看樣子,絕劍要和三山別庄徹底了斷。
  聞風赶來看風色的人,散伏在附近等候好戲上場。
  一連二天,雙方皆在緊鑼密鼓准備,雙方赶來助陣的友好絡繹不絕,風雨欲來,情勢日漸險惡。
  彭允中潛返府城養傷,府城反而是最安全的藏身處。
  他身無分文,從接引人魔船上搜得的金銀珍飾、已經被公孫英兄弟沒收了。好在府城有許多大戶人家的名園胜境,里面正好藏身。人窮志短,他只好橫下心,走上了窮途末路江湖人不得不走的邪路,向大戶人家偷竊。
  食物需錢,買藥需要錢,無錢逼死英雄漢,不偷不搶,又沒有朋友周轉接濟,非餓死不可。
  他已經感受到金錢的壓力,感覺出金錢的重要。闖蕩江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就會焦頭爛額,滿腹辛酸,甚至送掉性命。
  他想到三山別庄那筆皇貢,那三十斤南海珍珠。
  珍珠在珍寶店是論顆買的,皇貢的确不同凡響,論斤算,帝國王權家天下,确是寫意得很。
  他為何不將珍寶奪來?
  他在非人所能忍受的酷刑中活過來,從鬼門關里闖出來,九死一生的仇恨种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二天一過,他大踏步邁入复原的坦途,心底仇恨的种子,也開始萌芽、茁長。
  接引人魔、飛天豹那些人,脅誘他的仇恨,已被三山別庄那群人迫害他的仇恨所取代。
  三山別庄、三山別庄……
  地牢酷刑的仇恨,還有那三十斤珍珠!
  三山別庄人多勢眾,高手如云,而他孤家寡人一個,唯一的同伴黑煞女魅也不知下落,她的遭遇目下如何?
  他真的不愿去想,不敢想。
  也許,這風流美艷的江湖浪女,已經被公孫兄弟殺死了吧?
  复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蛇神牛鬼打听消息。
  奔走了一天,他心中一寬。
  接引人魔的大援已到,雙方正相持不下,風雨將臨,大火拼正在積极醞釀中。各地聞風而來看風色的高手名宿.絡繹不絕。
  黑煞女魅已成為三山別庄的人,消息上說,她已經投效三山別庄,做了大少庄主公孫英的侍女。
  公孫英兄弟倆的聲望,突然直線上升,果然一嗚惊人。
  這些消息不會影響他的情緒,只有黑煞女魅仍然健在的消息令他心寬,畢竟彼此同過患難,同食同寢感情滋長,只要能活著便足感安慰了。
  當然,他不相信黑煞女魅肯甘心被人當作侍女來奴役,定然是受到公孫英兄弟的煎逼,不得不忍辱苟延殘喘。
  他有了第二個向三山別庄尋仇的理由。
  日上三竿,他出現在南門外的橋南虎踞橋市。
  虎踞橋跨運河,是南下蘇州的陸路大道要津,橋南形成市街,設有簡陋的碼頭,自用的交通船艇可以停泊。
  市面相當繁榮,什么東西都可以買得到,包括雇請几個地棍捅仇家三兩刀。
  街中段的三山棧,是三山別庄設在府城的別業,藉開設棧號掩護,其實是聯絡站。
  江湖上有任何風吹草動的聲息,都由這里快速地傳往二十里外的三山別庄,所以公孫庄主消息靈通,高枕無憂。
  棧房在后面、占地甚廣,南北百貸堆滿六座棧庫,門面有三間,金字招牌三山棧三個字十分醒目。
  起貸的時光已過,店堂漸靜,三五個棧丁店伙正在收拾清理店堂,柜上兩個師爺正在埋頭結帳。
  他大踏步進入店堂,并末引起店伙的注意,皆因他穿得寒酸比店伙好不了多少。
  事先已打呼清楚三山棧的底細,三山棧也不瞞江湖人。
  他走近柜台,這才引起一名店伙的注意。店伙以為他要探看兩位師爺結帳,同進也看出他不是自己人。
  “喂!你干什么?”店伙气勢洶洶逼近他厲聲問,像一位天神向小鬼問話。
  “來拆店的。”他也气勢洶洶:“拆你這鳥棧號,有什么不對嗎?”
  話說得粗野,五六名店伙立即放下活計,急步涌至,把他堵在柜口,一個個像是凶神惡煞,气氛一緊。
  “該死的東西!”店伙怒火上沖:“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陀了豹子膽老虎膽敢來撤野?”
  “這里不是三山棧嗎?”他大聲反問。
  “不錯。”
  “三山別庄的庄主公孫龍那老王八……”
  店伙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捆出。
  他左手閃電似的架住來掌,卜一聲響,右掌已同時在店伙的小腹上著肉。
  “呃……”店伙抱著小腹踉蹌急退。
  一不做二不休,他大吼一聲,后退、側旋、飛腿、前沖、橫掃……眨眼工夫,他掌、掌、肘、腿有如狂風暴雨,把六名店伙打得鬼叫連天,仆而又起。剎那間的痛擊、最后六個人摔翻了一地爬不起來了。
  一名師爺吃了一惊,手一按台面躍上店堂。
  “你干什么?”師爺駭然問,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六個店伙都是孔武有力,武功根基不差的好手,怎么眨眼間六個人全倒了?這怎么可能?
  “在下再說一次,來拆店的。”他雙手叉腰,擺出潑皮面孔气勢洶洶。
  “拆店?有何理由?”
  “公孫庄主欠了在下一筆債。”
  “什么?敝庄主是億万富豪,欠了你的債?”師爺惑然問,生意人本能地想到錢財債。
  “一點也不錯。”他說:“億万富豪欠的債更多,包括各式各樣的債。有些債可以賴,也可以還,但有些債是賴不掉也還不了。”
  “你是說……”
  “比方說,人命債。”
  “胡說八道。”
  “在下字字皆真。”
  “你的債是……”
  “在下沒有債,而是公孫庄主父子欠了在下我的債,人命債十分嚴重,賴不掉,也還不了。”
  師爺這才會過意來、臉色一變.原來是上門尋仇的,說過債并沒錯。
  這時,里面的打手紛紛搶出,六個被打倒的人。除了兩個昏了的,全部連滾帶爬避至一旁哼哼哈哈。
  他又陷入十二名打手的重圍。
  “三山別庄從不賴債。”師爺沉聲說:“尊駕既然來了,自會還尊駕的公道。”
  “對,在下就是辦公道而來。”
  “區區姓楊,楊伯達。才淺學疏,在本棧充任帳房夫子,請教……”
  “在下姓彭,彭允中,相信閣下決不會陌生。”
  楊伯達大吃一惊、包圍他的十二個人更是臉色大變。
  途經鎮江的江湖人,對彭允中一點也不陌生。他從三山別庄第牢受了致命酷刑逃出,這件事以奇速向江湖轟傳。被三山別庄弄入地牢的人,從來就沒有逃出來的例子,所以他才真的是一鳴惊人。
  三山別庄的人,正加緊追查他的下落。公孫庄主要求朋友襄助搏殺他的函件,已經送出千里外了。
  再愚蠢的人也不會估料他仍在鎮江逗留,更沒料到他竟然膽大包天,打上三山棧討債。
  彭允中三個字,像一聲春雷。
  “你……你你……”楊伯達几乎語不成聲,惊恐地后退。
  十二名店伙,有一半搶入內堂取兵刃。
  “我來了,我該來。”他冷冷地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湯夫子,你怎么說?”
  “我……”
  “我要公道!”
  “閣……閣下應該到三山別……別庄討……討公道,庄……庄主不在這……這里。”
  “他躲在庄中不出來,像縮頭的烏龜。在下拆了你這鳥棧,他就會出來了。”
  “這……”
  “拆了這鳥棧,他再不出來,江湖朋友就會笑掉大牙了。所以,在下非拆不可。”
  “在下帶……事你去見庄……庄主……”
  “去你娘的混帳!他非出來不可。”他怒吼,雙手一抄、一帶、一掀。整座千斤重的大長柜,在轟然大震中掀翻崩塌。
  店外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店內一塌湖涂。
         ※        ※         ※
  城西南角的大功坊六福客棧,是頗有名气的一流客店,尤其是招待闊客的潤秀樓。設備相當完善。
  西首和近南一帶客房,推開窗便可看到里外的万歲樓,近城一帶街景,一覽無遺。
  鎮遼城牆西北和西南城角,都建了角樓,相當雄偉壯觀。西北叫芙蓉樓,西南叫万歲樓。
  由于運河与關河,皆從城南繞城西北流出京口,所以城西郊一帶,自然而然地成為江湖人活動的地盤。
  而這兩座樓,也就成了江湖人夜間偷越城關的指向目標。
  有時守城的丁勇偷懶。不在城上巡夜,歹徒們干脆從樓前樓后上下,內可拾級升降,外面用百搭鏈或普通縋繩飛抓滑落。
  城高不足三丈,輕功到家的高手,就用不著費事了。但真能一躍三丈的人少之又少,人畢竟不是鳥。
  能用壁虎功游龍術上爬三丈的人,也為數不多,人不可能成為真的壁虎。
  所以天下一黑城門關閉,門路不熟的江湖人,就极少出入活動了,要是被官府抓住,不死也得脫層皮。
  二樓兩側的几間客房,三天前已被一群女眷包下了,連帶其中一間西花廳,不許其他同樓的旅客走動。
  兩位少婦与三位十五六歲的艷麗少女.在花廳內密談。
  有兩位十三四歲的小侍女,表面上是照料內外,其實是把守西花廳前面的走道,不許閒雜人等接近。
  “丹華,你确定搗毀三山棧的人是彭允中?”坐在上首的少婦向身畔的少女問。
  “這是他自己說的,師父。”少女說:“徒儿也是從看熱鬧的人口中探出的。徒儿向道上的人打听過,沒有人知道這位叫彭允中的人的來歷,也沒有人見過這個人。所以,必須進一步追查。”
  “師姐,我擔心的是其中別有陰謀。”另一位少婦黛眉緊鎖,顯出內心的不安。
  “師妹的意思是……”
  “是公孫老狗設下的陰謀詭計。”
  “怎見得?”
  “利用這個人,吸引仇家的注意呀!”師妹作有條理的分析“比方說,我們搭上了彭允中,說出我們的意圖,公孫老狗就可以知道我們的動靜了。”
  “當然有些可能。”
  “一個沒沒無聞的人,敢向三山別庄挑釁?再說,三山別庄的地牢有如閻王殿,還沒听說過有人逃出來的事,這种騙人的把戲未免太露骨了。”
  “就因為露骨,所以可能是真的。”師姐堅持已見:“等极樂仙子方面的消息傳來,就可以弄清真假整理出一些頭緒了。”
  “師姐打算……”
  “只要隱下我們的身份,不透露我們的意圖,說不定可以收反制之效哪!師妹。”師姐的神色似乎深具信心:“我不信我們桃花塢的姐妹,控制不了一個年輕的毛頭小子彭允中。”
  “那可不一定哦!”師妹仍然持有怀疑態度:“師姐,別忘了。當年師父一代妖姬,藝臻化境美絕塵寰,最后一步錯全盤皆輸,誤落在玉面神魔手中,整整二十年枯守桃花塢仰人鼻息。桃花塢的聲威沒落得几乎從江湖除名。”
  “假使不是老魔死在勾魂白無常的以气御劍下,桃花塢真的永遠為世人所遺忘了。假使這次反而受到姓彭的控制,咱們東山再起的希望豈不是落空?”
  “你沒有控制彭允中的信心?”
  “當初師父也有絕對控制玉面神魔的信心,結果如何?”師妹反問。
  “這……你的意思是……”
  “先用威逼,試出他的真才實學,确定他無奈我何。才考慮是否要以利用。當年,師父就是感情用事,一見鐘情,一廂情愿,自以為功臻化境,太過自恃。等最后發覺自己功力相差懸殊,想抽身已經來不及了。”
  “依你之見,是先逼出他的真才實學了,但如果他們胜不了他……”
  “离開他遠—點,以免蹈師父當年的覆轍。”
  “好,依你。”師姐從善如流:“由你策划執行有問題嗎?”
  “我會小心進行的,師姐。”
  “好,那就加緊進行。”
  “丹華丹薇兩人回房准備,午膳后就秘密動身。”師妹离座而起:“師姐在店中等候极樂仙子方面的消息,希望很快能傳到小妹手中,以免誤事。”
  “你放心,我會盡快地傳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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