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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允中与黑煞女魅飽餐了一頓午膳。他甚至喝了半葫蘆酒。
  黑煞女魅表現得親熱极了,不時夾了菜往他嘴里送,把他窘得臉紅耳赤,想拒絕也拒絕不了。
  在河邊洗漱畢,他的目光又警覺地四和張望。
  “允中,我看你神經兮兮地像是惊鹿,又在看什么呀?”黑煞女魅笑問:“晚上有事呢,你不打算好好休息養神嗎?”
  “這地方我總感到陰森森地,充滿凶兆。”他劍眉攢得緊緊地;“真的,我就是放心不下。”
  “又在疑神疑鬼?”
  “我覺得,我忽略了些什么。”
  “你呀,你忽略了我。”黑煞女魅輕佻地白了他一眼。
  “我忽略了你?”他一怔。
  “你忽略了我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廢話!你本來就美麗。”他笑了:“你總不能要我無時無刻贊美你吧?”
  “你……”
  “你先休息,我要到處走走。”
  “膽小鬼!”黑煞女魅推了他一把:“我可不陪你窮緊張。”
  小河僅寬三丈左右,對岸野草叢生,雜林錯落。
  自從他倆到達之后,對岸的草木叢中,有一雙陰森森的怪跟透過草木的空隙,遠遠地監視著他倆的動靜。
  一個杰出的、感覺敏銳的獵人,常會察覺出潛伏著的猛獸正窺伺著他,雖然他并不知道猛獸在何處。
  有些人也具有這种不可思議的官能,玄門弟子稱之為未卜先知的神通,佛門弟子將之列為六識之一。
  其實、這是絕大多數人類所失去的本能之一。
  黑煞女魅就沒有這种本能,所以一直就認為彭允中疑神疑鬼的。
  彭允中像一頭伺鼠的貓,在草木叢中潛行极少發出聲息,他小心翼翼地留意四周的動靜、時走時停,飄忽如鬼魅。
  他本能地感覺出小茅屋不安全,可惜他的道行淺,不知道潛在的危險究竟在何處?又是什么危險?
  他只能盲目地搜索,愈搜愈遠。
  經過一處竹叢,他突然向下一伏,像一頭猛獸發現了入侵的同類,渾身剛毛聳立,蓄威待發。
  片刻,他迅速地站起,腳下毫無聲息發出,繞至竹叢后面。
  他呼出一口釋重負的長气,警戒的神情一懈。
  竹根下,仆伏著神智已經昏迷的斷腸簫。
  他走近將人翻轉,心中一寬,這人仍然活著。
  那支古怪的黑簫,靜靜地躺在這人的身旁。
  略一試探察看,不由苦笑。
  他對迷魂藥物不算陌生,不用詳細檢查,便已知道症結所在。
  他將簫拾起,插回那人的簫囊,將人抱起往原路退走,到了百步外的一座小荷池旁。
  用荷葉兜水,往那人的頭胎上一潑,然后在一旁席地坐下,等候那人清醒。
  奇怪。怎么好半晌仍無動靜?剛想再次察看,一聲響、眼角看到有物移動,右脅已挨了一下重擊。
  功臻化境的人,意動神動,眼角有所發現,便會本能地立生護身反應。
  他本能地急急運功抗拒,可是,襲擊他的人是斷腸簫,功臻化境的武林怪杰。
  他滾跌出丈外,扭身斜躍而起。
  “你這老狗!”他破口大罵:“我救了你,你是這樣謝我的嗎?”
  斷腸簫正搖搖晃晃站起,狠狠盯著他。
  “唔!好像老夫打錯你了。”斷腸簫從衣袋內搖出一只小荷包,取出里面的一只小玉瓶,倒出一顆丹丸吞下,臉上毫無愧疚的表情,似乎打錯了就算了。
  “你本來就打錯了。”他揉動著被打處牙痒痒地說:“你中了迷魂的藥物,躺在半里外的竹叢中像條狗。在下不能見死不救把你抱來水邊救醒你,你卻恩將仇報,簡直豈有此理。”
  “你來這鬼都沒有的地方干什么勾當?”斷腸簫不理會他的指責。
  “我高興來,就來了。”他气呼呼地說。
  “唔!你像是很有個性,倔強得很。哼!你知道老夫是什么人?”
  “我管你是什么人?”
  “救了我,你將后悔。”
  “你這老狗說的不是人話……”
  話末完,斷腸簫突然沖上,一耳光摑出,快逾電閃。
  他向下一挫,一記掃堂腿反擊回敬,同樣迅捷絕倫。
  斷腸簫估計錯誤,吃了一惊,躍起、前掠、出腿、猛攻他的頭部。
  他仰面背部著地,側滾而起,后滾翻先腿上頭下飛升,身軀接著划出一道快速美妙的降弧,飛跟而下,雙腳后端斷腸簫前躍的背脊。
  這种身法神奧詭奇得不可思議,人不可能達到這种境界,他竟然能化不可能為可能,大大出乎斷腸簫意料之外,更為吃惊,足不點地扭身側旋,險之又險地總算躲過他這一記神妙絕著。
  交手之快。几乎在同一剎那發生和結果。在气勢上,斷腸簫顯然棋差一著輸了一分兩分,兩次反擊皆妙到顛毫、几乎得手。
  “咦!”斷腸簫閃在一旁訝然惊呼:“你這愣小子到底是人還是鳥?鳥也不可能倒轉向上反飛呀!”
  “老家伙。你很了不起。”他也大感惊訝:“你空中旋体扭轉移位的身法,快要修至凌虛大挪移境界,我算是服了你。”
  “好手難尋,來,愣小子,分個胜負。”斷腸簫掖起袍袂叫。
  “算了算了。我年輕、等我活到我這把年紀,恐怕早就講話流口水,咳嗽屁又來了,算我輸好不好?”
  “服輸你還不滾?還賴在此地做什么?”斷腸簫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你他娘的像頭又臭又蠢的老驢。”他笑罵,扭頭大踏步便走。
  斷腸簫被罵得火起,猛地飛躍而上,虛空向他的背影一把抓出,相距足有丈二。
  一聲長笑,他斜向飛翻,美妙地連翻三匝,旋了大半個圈子反而到了斷腸簫的身后。等斷腸簫勢盡落地,轉過身來時,他已再次騰身而起,后空翻騰遠出三丈外去了,而且一落地便消失在草木叢中。
  但听草聲簌簌,剎那間便形影俱消。
  “咦!這小子真的會飛,而且會折向翻騰而飛。”斷腸簫訝自語:“渾金玉,倒是怪可愛的。唔!你跑不了的,我倒要看你在這里搞什么鬼。”
         ※        ※         ※
  小茅屋地勢稍高,距小河邊約有十余步。
  黑煞女魅坐在河岸邊,正在梳理半干的一頭秀發,突然發現身后側站著一個人。
  “哎呀!你想嚇死人嗎?”她几乎惊跳起來,看清來人卻大發嬌嗔。
  彭允中站得筆直,不住向對岸用目光搜索。
  晚春水漲、河寬約三丈,對岸的地勢略低,由于水漲而形成約兩丈寬的水浸地帶,水面可看到菖蒲或薺草的葉尖也像水草。
  更外側,是初生不久的荻草或嫩草。至于水浸地帶是不是泥沼,可否涉足,就不得而知了。
  万一是泥淖陷進去可不是好玩的。
  “我想過去看看。”他信口說:“那一帶草木陰森、很可能藏了些什么不測。”
  遠處潛藏在草木叢中的那雙怪眼,极有耐心地監視著這一面的動靜。
  “像你這樣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緊張兮兮,早晚會發瘋的。”黑煞女魅站起來妙曼地掠發:“你到底煩不煩呀?你該洗一洗,赶快回屋睡一覺.免得晚上精務不濟。”
  說完,裊裊娜娜往小茅屋走,臨行回眸一笑,流露出綿綿的万种風情。
  他解下腰帕脫了靴襪,走入水中,一面洗頭臉,仍然一面向對岸察看,但過河的念頭,卻因而打消了。
  至少,他已經了解這一帶河岸的地形狀態。
  他盥洗的這面河底,淤泥深僅及踝。水色雖然不清澈,水流并不急。
  他卻知道這种泥底的小河,從水面看不出凶險,其實相當難測,不諳水性的人,一陷進去恐怕就出不來了。
  回到小茅屋,溫暖的陽光下,四下里靜靜悄悄。而四周稍遠處的草木蔥蘢內,卻陰暗蒼郁靜得可怕。
  黑煞女魅披著一頭秀發,等候發干,全身黑,只露出紅馥馥的臉龐,顯得可愛而又有點陰森的感覺。
  “明天,我和你進城一趟。”黑煞女魅抬頭向他嫣然微笑:“早些歇息啦!”
  他掩上竹門,在一旁坐下。
  鼻中嗅到女性的芳香,和稻草不太難聞的味道。
  “進城有何貴干?”他問,用腰帶擦干披散的頭發。
  他洗了頭,也成了一個披發怪物。
  “給你買衣著呀!人是衣裝,佛是金裝!你穿是那么寒酸,連狗都不怕你。”黑煞女魅一面說,一面移坐過來:“來,我替你整發……”
  “不必了,還沒干。”他一口拒絕,臉一紅:“我自己會,我覺得衣著愈隨便愈好。你帶有侍女,當然不嫌麻煩。我可不需要帶隨從,愈簡單愈好。”
  黑煞女魅不理會他的拒絕,坐到他身后替他拭發整發,表現得极為親熱。
  “你家里一定姐妹很多。”黑煞女魅說。
  “正相反,我兄弟姐妹都沒有。”他笑笑:“你根据什么瞎猜”
  “你的態度隨和得很。”黑煞女魅說:“我見過許多許多年輕子弟,稍坐近些,要不臉紅耳赤,就故意裝得正正經經發僵,你不會。要不,你就是曾經和許多女人廝混過,對不對?”
  “見鬼,一點也不對。”他笑了:“早些年,我娘也有時候替我束發,這不是很正常嗎?”
  “你在城里賭場中鬼混、不錯吧?地藏庵附近那些地方肮髒得很,是水怪許先包娟包賭的混帳地方。嫖賭不分家,你……”
  “唷!你一個大姑娘,說這种話一點都不臉紅?你……”
  “少貧嘴!”黑煞女魅擰他一把:“我一個江湖女英雄,見過大世面,敢作敢為,我什么都不怕,還會殺人呢!好好招來,在地藏庵是不是有相好?”
  “見了鬼啦!我一到了那地方,眼睛里除了跳動的色子,么二三四五六之外,什么都看不見。那地方是有許多粉頭,我連碰都沒碰過,少胡說八道。”
  他看不見身后黑煞女魅的神色變化,信口胡扯神色從容。
  不錯,他在地藏魔鬼混,意不在賭,更不在嫖,而是借此掩飾他偵查藍六爺的行動。
  他對年輕的异性,其實并不陌生,在那种地方,難免与那些風塵女郎照面,毫無机心毫無所求地說笑、他毫無他念。
  在家時,紫菱小姑娘几乎算是他的玩伴,接触久了,相處也就泰然。
  一個男人如果對异性不存非分之念,情緒就不會反常,天下間男女各占一半,沒有什么好怪的。
  “我相信你。”黑煞女魅滿意地轉移話題:“我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府城的藍六爺?”
  他心中一動,大感意外。
  藍六爺藍貫全,冷面煞星韓登。
  “听說過,高郵的富豪。”他泰然地說:“咦!你怎么知道藍六爺?”
  “你在飛天豹那些人的口中,可曾听說過他們提及藍六爺其人其事?”
  “這……沒听說過,他們從不對我說及旁的事務。姑娘,你問這些……”
  “我知道他們在高郵,不僅是坑害了你一個人,還作了了其他血案,包括害死藍六爺,這些混帳東西無法無天,我要查一查他們到底還做了些什么勾當。”
  “哦!听他們說,你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怎么有興趣查他們的坏勾當。”
  “咦!我并不認為我很坏,你……”
  “我不配過問誰好誰坏。”他有意回避問題:“一個初闖江湖的人,最忌先入為主,必須多看多听,決不可以耳代目:對不對?”
  “如果我是坏人,你就不打算和我……”
  “你真的坏嗎?”他打斷對方的話。
  “很難說,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坏蛋承認自己坏。”黑煞女魅技巧地說:“同時,坏的標准也人言人殊。
  好与坏并不是絕對的,連當事人也不易分清。此中牽涉到利害關系,對你有利,就了;對你有害……”
  “不談這些乏味的事。”他有意終止話題:“我說飛天豹同樣的認為我坏,因為我洗劫了他們的財物。咦!你怎么替我系儒生結?我要梳道士髻。”
  “道士髻?”
  “該說是懶人髻?”
  “不可以。”黑煞女魅堅決地說:“我要把你打扮得像臨風玉樹,我要讓江湖朋友深刻地認識你這朵武林奇葩,你會讓這几年來崛起的年輕俊秀失色,你……”
  “哈哈!你真會奉承人……”
  “我從來就不奉承人,黑煞女魅只會受人奉承。對你,是例外。”
  “真的呀?我……”
  黑煞女魅突然把他拖倒,不由他有所反應,幽香陣陣的火熱胴体,已經壓在他壯實的胸膛上,灼熱潤濕的櫻唇,貼上了他的臉頰。
  起初,他感到渾身發僵。
  接著,美妙的感覺君臨,气血開始不穩定,呼吸隨著黑煞女魅激情的嬌喘而變得急速,心跳加快了三倍。
  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這火熱的胴体。
  突然發生前所未有的情緒變化,變化得太意外,沖擊力也因之而极為強烈。這片刻,他几乎迷失了自己。
  但當他的手,接触到他不該接触的部位,他吃惊了。
  猛地將手從黑煞女魅半裸的胸怀中抽出,一把將那令他心蕩神搖的火熱的胴体推開,一躍而起,發瘋似的推開門奔了,直奔河濱。
  片刻之后,他滿頭濕淋淋地站在門口。腦袋浸在涼水中好半晌,他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激情了。
  “我很抱歉。”他回避黑煞女魅火熱的目光:“給我時間,讓我好好認識你。”
  “有此需要嗎?”黑煞女魅平靜地梳理自己的頭發。
  “有。”他說:“不然,我會有犯罪感覺。”
  “你奸像看得很嚴重。”
  “是的。”他肯定地說:“兩個彼此一無所知的男女,在一起本來就有點反常。比方說到現在我還不知你貴姓芳名。”
  “這重要嗎?”
  “你愿意告訴我嗎?”
  “我可以隨意捏造一個姓名。”
  “我不滿意。”
  “黑煞女魅……”
  “綽號能代表你的情意嗎?”
  “有一天,我會告訴你。”
  “我愿意等。”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信手掩上門:“我要小睡片刻。”
  “這一小睡”,直睡到黃昏屆臨。”
  傍在他身旁入睡的黑煞女魅、反而比他先醒。
  “喂!該醒了吧?”黑煞女魅搖醒了他:“你真是個奇怪的男人,竟然睡得那么平靜香甜。難道說,我沒有吸引男人的絲毫魅力。”
  “与你無關。你是個迷人的美麗姑娘。”他站起伸伸懶腰,發覺屋內幽暗得像是黑夜了:“問題在我,我很少有机會無牽無挂地倒頭大睡。”
  “我知道,在船上你一直就擔惊害怕。”
  “是的。”
  他這几天雖然有憂慮,但還不至于擔惊害怕。
  他真想說:“我們彼此都在欺騙對方。”
  不過,他說的也有一半真實的。
  自從開始習武以來,他吃盡了苦頭。
  長大了,比往昔更苦。
  晚上,他要出湖打漁。
  白天,他要練功,練家傳的武功,練他那位不為外人所知的師父,所授的奇功秘技。后來,又學神鷹傳授的絕學。
  每天,他覺得最可愛的東西、就是那張床。
  可是,在他床上安睡的時刻太少太短了。像這樣沒有人管束監督的甜睡,真是太少太少了。
  黑煞女魅將包食物的荷葉包擺好,而且,用火折子點亮了油燈。
  “飽餐一頓,二更初咱們再動身。”黑煞女魅說:“記住,我要活的。”
  “什么活的?”他惑然問。
  “活的接引入魔。”
  “哦!廢話!”他恍然:“我同樣要向他討陷害我的口供,當然要活的啦!”
  兩人一面進食,一面閒談。
  不片刻,他喝干了葫蘆里的酒,臉上有點酒意。
  掩上的竹門,突然支嘎嘎地怪響,似乎被風所吹動,自行啟開了。接著微風視然,燈火搖搖。
  “咦!”黑煞女魅訝然輕呼。
  風突然轉急、竟然發出呼嘯聲,燈火跳動。
  “怎么會有怪風?”黑煞女魅一蹦而起、要將竹門關上。
  他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黑煞女魅。
  “躲到壁根下。”他低叫,吹熄了燈火、黑暗重臨:“有古怪,沉著應變、移位!”
  黑煞女魅只感到手上一輕,身旁已一無所有。
  風仍在呼嘯,竹門時開時合,發出刺耳的怪響。片刻,外面鬼嘯聲時高時低,時遠時近.配合著風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心中發冷。
  躲在壁角的黑煞女魅,惊得心底生寒,不住發寒顫,縮成一團毛發森立。
  綠芒一閃,門外飄入一圍海碗大的鬼火。
  碉嗽反聲漸近,比鬼嘯更令人心寒。
  第二團鬼火飄入,第三團……
  怪風似乎已經停了,但气流的旋嘯聲仍然時起時伏。
  全屋綠芒隱隱,隨飄入的鬼火數量增加而逐漸增強。
  黑煞女魅蝟伏在壁根的稻草中,顫抖愈來愈猛烈。她自己以為自己膽子很大,以鬼魅作為綽號,真正發覺有鬼魅出現,卻嚇得魂飛魄散。
  終于,她听到鬼笑聲發自耳畔。
  她雖然惊嚇過度,但本能的反應卻不由自主抬頭。
  “天啊……”她發出可怖的惊叫、叫聲不大,但刺耳已极。
  綠芒閃爍中,她看到眼前出現一雙几乎并貼在一起的鬼皺紋和像血污的線條,加上張開的血盆大口,你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接著,她看到一雙可怕的,鳥爪形的手掌搭上了她的左肩。
  她的臉早已變得蒼白失血,這時在綠芒鬼火的映照下,更是扭曲變形。
  假使這時她能有一面鏡子,一定可以發現她自己的面孔,比這兩張并在一起的鬼面孔更難看,更恐怖。
  “呢……”她終于崩潰了,隨即昏厥。
  兩張并在一起的鬼面孔分開了。
  原來是兩個披了淡綠色軟絲袍的女人,在綠色鬼火映照下,具有隱形作用,如不膽大心細,惊嚇中很難看出其中玄虛。
  兩個女的頭故意并靠在一起,所以黑煞女魅所看到的,只是聯在一起的兩個鬼頭,視力的錯覺令她魂散隗飛。
  “咦!那個男的呢?”一個鬼女訝然輕呼。
  “是啊!男的呢?”另一個也反問。
  斗室四壁蕭條,一目了然,彭允中形影俱消确是不在屋中。
  “可曾看到有人出去?”第一個鬼女向外叫問。
  門外出現一個穿灰道袍的老道婆,鷹目炯炯面孔陰森冷漠,鷹勾鼻,頰上無肉。
  “貧道守住門口,不曾看到有人出來。”老道婆用刺耳的嗓音說:“怎么啦?”
  “問問二師姨。”
  “她守在屋后,有發現一定會打招呼的。”老道婆說。
  “大師姨,真的沒發現有人出去。”
  “你不相信貧道的話?”老道婆沉聲問。
  對話中的稱謂相當奇特,很令不知內情的人迷惑,弄不清她們之間的輩份。
  “弟子……”
  “到底怎么啦?”
  “男的不在屋內。”
  “真的?不可能。”老道婆一惊,急步搶入。
  “開門的瞬間,我的确是發現兩個人。”第二位鬼女取下了鬼面具,露出一張秀麗的面龐:“奇怪,怎么不見了,難道他會變化?會五行遁術?”
  “出去搜!”老道婆叫。
  門外,出現中一個同樣丑怪的老道婆,比第一個老道婆稍小几歲,道髻的白發也淡些。
  “你們怎么啦?”另一個老道婆在門外問。
  身后,鬼魅幻形似的,出現彭允中高大的身影。
  “她們在尋找。”他沉靜地說:“我与那位姑娘在此地歇息,与諸位無仇無怨,素相識,不知諸位因何扮鬼嚇唬可否明告?”
  老道婆轉身惡顏相向,躍然欲動。
  “二師姨,請讓弟子与他說明白。”第一個鬼女一面說.一在打手式要老道婆退入茅屋:“我們在此約會對頭,距會期還有兩天。你們鬼鬼祟祟闖來我們認為你們是對頭派的踩探的人。”
  “諸位料錯了。”他苦笑。
  “真的呀?”鬼女的嗓音變了,變得十分悅耳、不帶絲毫鬼气,而且取下鬼面具笑容相常動人:“按情理,你兩人确也不像是先期前來踩探的人。”
  “真的。”他消了几分戒心:“我們是沖接引人魔那引起人而來的,他們有五艘船泊在江邊今晚正打算与他們了斷一些恩怨是非呢。”
  “哦!可能真的誤會你們了。接引人魔車行健?他是天下三魔之一,十分可怕的老魔,你們敢向他挑釁?”
  “是他們找上了我們。”
  “難怪,那老魔是不饒人的。我們与他也有一些過節,何不進來談談?誤會不是難解釋的。”
  “對,希望諸位相信在下的解釋。”
  他泰然舉步往門口走,黑煞女魅已經被制,他非進去解釋不可。
  稱為二師姨的老道婆并沒有進屋,站在門外右側,臉色相當難看。
  剛踏入門口,突變驟生。
  老道婆二師姨突然出手攻擊,一掌柏在他的背心上。
  他驟不及防,沒想到對方請他進來解釋,卻又突下毒手攻擊他缺乏江湖經驗,不知江湖的險詐,吃虧自在意中。
  這一掌真夠狠毒陰險。
  要不是他与黑煞女魅到達此地時,便已深怀戒心,從早到晚都隨時提防意外不測,這一掌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的身軀如受万斤巨錘所撞擊,直向屋內幢去。
  叫大師姨的老道婆搶進一掌削出,劈他的右頸根。
  同一瞬間,第一個鬼女的小蠻靴,掃在他的右腰上,打擊力道可怕极了。
  當他發覺有變時,也就是安全的時候了。
  除了二師姨那一掌發自他身后,他無法及時發現而吃了苦頭之外,頸根一掌与腰間一腳,已經無法對他造成嚴重的傷害了。
  他所練的奇奧護身內功,能在神意一動中發出快速的防護力除了功力比他深厚的人外,能給他致命一擊的人還未曾有,只能造成并不算嚴重的傷害。
  第二個鬼女晚了一步,隨后跟進伸手擒人。這瞬間,他扭身摔倒驀地風生八步,綠芒四散!
  四個女人只感到勁气襲人,眼前生花,看到人影倒地,看到依稀的人影滾動,眨眼間便像輕煙般消失了。
  最后只听到一聲砰然大震,屋側一座草編的牆倒了,夜風一吹,鬼火四散熄滅,四周漆黑一片。
  “咦!這家伙是人還是鬼?”四女几乎同時惊呼。
  她們窮搜四周,許久方失望地返回。
  黑煞女魅靜靜地躺在干草中昏迷不醒,不曾目擊這場不可思議的變化。
         ※        ※         ※
  四周漆黑一片,虫嗚此起彼伏。
  兩個人相對而坐在草叢中,草高及腰,不走至切近,決難發現他們。
  斷腸簫坐姿懶散,像在假寐。
  彭允中的坐姿是玄門的五岳朝天式,渾身熱气蒸騰,衣褲被汗水濕透了,几乎可以絞出水來。
  他們已經坐了一個更次。
  一個更次是一個時辰,漫長得令人心焦。
  終于,彭允中呼出一口長气。
  “傷勢控制住了沒有?”斷腸蕭問。
  “老前輩的靈丹,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彭允中沉靜的說:“謝謝!”
  “不必謝我。現在,我不欠我什么了?”斷腸蕭的語气仍然乖戾。
  “好,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了。老前輩,那些扮鬼行凶的人,到底是何來路?”
  “你不知道她們?”
  “晚輩闖道不過几天工夫。”
  “那就難怪了。王屋山有座百了谷,里面住了一個陰毒無恥的女道姑無常散仙。那兩個扮鬼的女郎,是無常散仙的得意門人鏡花仙姑任桂,水月仙姑任蘭。那兩個老道婆,是無常散仙的忠仆,已獲無常敬仙的真傳。”
  “老前輩与她們……”
  “她們是找我斷腸簫的。我提早來,她們比我來得更早。約會的地方,就是那座小茅屋。”
  “我怎么這樣倒楣?”他苦笑:“專碰上這种熱鬧,大概流年不利,沖了太歲。”
  “你說你是初出道沒几天的?”
  “不錯。”
  “以你的身手來說,天下大可去得。但以后再粗心大意,前途黑暗得很。最近几年來,武林朋友靜极思動,好手紛紛露面。
  年輕的一代。更是各展奇能揚名立万,你要想在江湖出人頭地,將會与那些高手宿發生利害沖突。”
  “晚輩頗具自信。”
  “很好。信心是不可或缺的,但武功并不是万靈丹,你必須明白。”
  “晚輩將小心應付。”
  “你認識三山別庄的公孫庄主?”
  “不認識。”
  “那老混帳是黑道巨擎,武功平平,卻有一雙滿怀机詐、面呈英華的儿子。老夫一時失察就是栽在他們迷魂散气的奇藥上。日后,你會碰他們的。”
  “可能的,老前輩。”
  “送你十粒解藥。”斷腸簫將一只小紙包丟過:“天下間絕無入鼻即昏,触体即死的迷藥毒藥,只要發覺些少异狀,立即服下,盡快遠避、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晚輩多謝厚賜,感激不盡。”
  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是補嘗你無辜涉入老夫的事,几乎送命的代价好了。”斷腸簫挺身而起:“老夫一生中,只欠了一個女人的債,所以也不希望別人欠我的債。好自為之后會有期。”
  黑影冉冉而逝,奇快絕倫。
         ※        ※         ※
  河對岸里余的一座樹林,東南角有一座大池塘。荷葉田田,晚間不走近.不易看出是池塘。
  塘邊林緣,搭建一茅棚,可蔽風雨。
  兩個老道婆名分上地位低。但兩位美道姑卻作不了主,由那位稱作大師姨的老道婆暗地里主事。
  事先,她們已測探過小河,認定斷腸簫不諳水性,過不了河。即使諳水性,也不會脫光衣袍游過河來察看,所以躲在河的這一面,白天在遠處監視,晚上推進至河潛伏,嚴防斷腸簫提前赶到小茅屋附近設埋伏。
  她們沒等到斷腸簫,卻等到無意中闖入的彭允中和黑煞女魅。
  她們沒想到,斷腸簫救走了彭允中。
  她們是利用竹筏渡河的,白天拖上岸藏在草叢中。如果白天彭允中曾經過河偵查,很可能找出竹筏來。
  四個人坐在茅棚內,她們不需派人警戒。
  太過自恃的人,早晚會倒楣的。
  她們沒料到,彭允中不是名人,而是水性超塵拔俗的蛟龍,敢于脫光衣褲游過河,不怕有失身份的年輕闖道者。
  黑煞女魅被捆了手腳。蛟筋索十分霸道,可以隨肌肉脹縮,縮骨功也脫不了身,力大如牛的人也掙不斷。
  她被推倒地在上,四個老少道姑圍坐在她四周和她盤問。
  天色漆黑,她看不清四個道姑的面貌。
  幸可告慰的是,她知道對方是女人。
  她是聰明人,知道該說些什么話以免皮肉受苦,便將与接引人魔一群人結伴向三山別庄尋仇,中途与彭允中的聯手經過一一招供。
  知道所擒的人是黑煞女魅、四個老少道姑顯得相當興奮,但對彭允中的身世存疑。不信彭允中是一個平凡的打魚郎。
  “好啊!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煞女魅。”鏡花仙姑欣然說:“這几年來,你在江湖道上干得有聲色,已經成了年輕一代江湖男女中,成就甚高的女英雄,失敬失敬。”
  “你們到底是何來路?”黑煞女魅硬著頭皮問。
  “身入王屋,一了百了。”
  “百了谷?”
  “不錯。我姐妹奉師命出道、已經兩個月了。”
  “我黑煞女魅冒犯了你們嗎?”
  “沒有。”
  “那……”
  “數有前定,小妹妹。”鏡花仙姑得意地嬌笑:“這几年來在下各門各派,革莽龍蛇都在培植人才,擴充實力壯大自己、百了谷不甘人后,也不例外。”
  “你是說……”
  “你既然落在我們手中,你只有兩條路可走,投效本谷,或者死。你死了,我們就少了一個強勁的競爭者,小妹妹,你明白本仙姑的意思嗎?”
  “我明白。”黑煞女魅心中叫苦:“有我做你們百了谷的爪牙,你百了雙姝便向成功的途勁邁進了一大步,身份行情看漲,壓倒了黑煞女魅,便足以平空高漲三倍。”
  “你是個明白人。”
  “我宁可死掉。”黑煞女魅爆發似的尖叫。
  “劈啪!”鏡花仙姑給了她兩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口中冒血。
  “你給我放明白些。”鏡花仙姑凶狠地說:“殺死你,百了雙妹同樣可以行情看漲。”
  “你不要神气,你敢和我黑煞女魅公平決斗嗎?用陰謀詭計決不可增加你們的名望,胜得了我黑煞女魅.才能樹立你們的聲威地位。”
  “你在說外行話.小妹妹。”鏡花仙姑格嬌笑:“當我用繩索套住你脖子。拖至各地亮相示威。誰知道我是用什么手段擒獲你的?
  不客气地說,你那兩手鬼畫符武技,不登大雅之堂,憑你還不配与百了谷的門人公平決斗。”
  “你要不要試試?哼!”
  “我沒有那么多閒工夫和你游戲,那會誤了我們的正事。能省些勁,我何必浪費精力?說,你答不答應?”
  “不答應!不答應,不……”
  大師姨老道婆一伸腳,多耳麻鞋尖,准确地堵住了黑煞女魅的嘴,叫不出聲音了。
  黑煞女魅感到一陣惡心,几乎嘔吐。
  “師姐,讓我來治她。”水月仙姑說:“我去抓把爛污泥,塞住她的五官。”
  破風聲入耳,接著泥塊呼嘯而至,最先一塊擊中了鏡花仙姑,泥塊粉碎,在鏡花仙姑的右肩背爆裂。
  四個人几乎同時跳起來,憤怒如狂。
  草聲簌簌,有人奔逃。
  鏡花仙姑与老道婆二師姨,暴怒地躍出棚外飛赶。
  用泥塊擲擊的人,逃向是里外的小河。
  兩道姑看不清人影,僅能循聲狂追。
  片刻間,便追到小河旁。
  逃走的人已經不見了,也听不到逃跑的聲息。
  “分向上下游追搜。”水月仙姑向二師姨發令:“二師姨請負責上游。這狗賊可惡,非擒住他不可。”
  水月仙姑向下游急掠而走、遠出三十步外,眼角瞥見有物快速移動,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凶猛的勁道及体。有人撞及背部。
  “噗噗”,水月仙姑反應超人,及時用肘后攻,兩肘尖几乎同時撞中身后那人的雙肋。
  像是撞在韌甲上,身軀已被身后的人沖得向左前方跌出,一雙鐵臂將她連手帶腰拖得結結實實。
  “扑通……”水響震耳,兩人同時落水。
  她不會水,愈掙扎愈糟。
  喝飽水即將嗆得昏迷的前一剎那。她總算明白自己是被一個赤條條的人,將她撞入河中的。
  她一雙肘尖的力道,完全不發生效用。
  老道婆二師姨失望地返回茅棚,發現水月仙姑還沒回來。
  “咦!二師姨、二妹呢?”鏡花仙姑在棚外惊問。
  “我們分頭追的。”二師姨說:“該快回來了。”
  “看清是什么人嗎?”二師姨冷冷地說:“只看到忽隱忽現奇怪絕倫的模糊怪影。真的很怪,好像是一頭灰毛巨猿。”
  黑夜中,把一個赤條條的人看成灰猿不算走眼。
  “巨猿?”大師姨不安地說:“胡說也該有個譜。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蠻荒絕域?四川巴山?”
  “總之,是個奇特的東西。”二師姨肯定地說。
  西面不遠處、突然傳出一聲女性的尖叫!
  在這种荒僻的夜空中,听得极為真切刺耳。
  兩個老道婆似乎心意相通.不約而同飛躍出棚。
  看不見形影,卻听到草木急速擦動聲。
  兩個老道婆耳力极為敏銳,腳下一緊,循聲狂追。在草木叢生的黑夜里追逐,危險性增大十倍。
  但兩個老道婆藝高人大膽,不顧危險放膽狂追。
  落后丈余的二師姨輕功并不比大師姨差。但她不能逞強超越,剛發現腳下有异,草中泥泞縱躍不便,剛要出聲示警,剛將身形放慢……
  右前方怪影暴起,閃電似的抱住了前面的大師姨。
  “噗噗……”怪聲入耳,接著人影沖到。
  二師姨大吃一惊,一躍而上,腳末沾地,雙手已經抓及撞落的赤條條人影。
  她心中大駭。所抓處滑不留手。
  原來是一個沒穿內衣褲,渾身卻裹滿污泥的人体,可怕的爪功毫無著力處,不但抓不牢,也因此而自己失去重心,人向前傾然后雙腳一沉,路落在爛泥淖里,身軀也向爛泥里栽。
  面前滑出的怪人,已抱著大師姨重重地倒入泥淖中,只听到一聲尖叫,和一陣水泥飛濺的聲浪。
  她狂叫著向下沉,手腳把泥漿搞得翻翻騰騰,片刻間便沉落不見。在昏迷的前一剎那,她發現自己的腳被人拉住往上拖,泥漿一嗆,她終于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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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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