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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山別庄的私建庄路長約里余,南端銜接東西大道。東至七十里外的安港巡檢司,西經焦山南面的羅漢岩至府城,不足二十里。
  庄地不當要道,在大道往來的人几乎全是附近村里的鄉民。
  府城外屬丹徒縣,縣里的治安人員很少到這附近走動、陌生人出現,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
  絕劍一群人离開別庄,不走小徑返回江灣,沿庄道直趨大道的三岔路口。
  “這是他們進城的唯一出入要道。”那位綽號叫地理鬼,姓封名隆的人指指點點,向眾人解說:“不過,大多數時間,他們都利用小快船往來。只要我們能封鎖水上的交通,他們就必須利用這條路往來了。”
  “水上封鎖不會有問題。”接引入魔肯定地說:“咱們有水性超塵拔俗的人才可用。”
  “咱們分頭偵查,尋找進退容易的埋伏所在。”
  絕劍沉聲下令:“事情發生了,在下全力支持你們,決不退縮,無論如何,要和三山別庄爭這口气。”
  一位留了小八字胡的書生,輕搖著摺扇輕咳了一聲。
  “長上的決定。屬下不好妄論是非。”書生再次輕咳清理嗓門,說話陰森有力:“不過,車老認為皇貢是公孫庄主奪走的,似乎是一面之詞,缺乏有力的佐證。
  公孫庄主矢口否認,我們這樣逼他直极端,似乎于事無補,反而影響咱們到湖廣接應的大計,不知長上以為然否?這可是影響長上威信的大事,請長上三思。”
  “依夫子之意,又待如何?”絕劍問。
  “略施小懲便可,不宜大張旗鼓全力伐。”夫子提出意見,顯然反對封鎖的作法。
  “夫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絕劍微笑著說。
  “屬下愚魯,愿聞其詳。”
  “咱們湖廣之行,嚴防泄露此行目的,所用的手段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這個……屬下知道。”
  “在此地一鬧,江湖朋友豈不是深信不疑咱們也志在廣東皇貢嗎?正是掩護此行目的的最佳方法,對不對?”
  “這個……”
  “對咱們湖廣之行,豈不极為有利?”
  “屬下所擔心的事畫虎不成反類犬。”書生有意堅持已見。
  “夫子的擔心有理由嗎?”
  “長上此次南行,事先已廣派眼線傳播假消息,江湖朋友皆知咱們南下是發展實力,与及長上志在游山玩水,咱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似乎用不著再出其他主意。
  有車老上次劫取皇貢的事實表現,江湖朋友早已深信不疑,已認定長上很可能也對皇貢動心,不需与三山別庄激烈沖突,以爭取江湖朋友的信任。
  而且,三山別庄實力并不比咱們弱,全力相圖,死傷必定慘重,兩敗俱傷,對日后湖廣之行,影響深遠巨大,長上不可不防的。”
  “夫子一定是把三山別庄的實力,估計得太高了。”接引人魔的口气并不怎么馴順:“如果他們真的實力強大,前天晚上他們就不會僅作騷扰性的攻擊;今天早上,也不會一擊即走,他們將會把咱們一口吃掉。”
  “也許這是他們陰謀的一部分。”夫子不以為然:“公孫庄主竟然一擊即走,親自出動,車老不覺得可疑嗎?”
  “夫子認為有何可疑?”
  “故意示怯,引君入瓮。”
  “夫子未免多慮了吧?”
  “但愿真是多慮、只怕未必。”夫子冷冷一笑:“如果不幸而料中,咱們將有重大的傷亡損失。”
  正在爭論不休,驀地三方嘯聲震耳。
  以三岔路為中心,大道兩端百十步外的樹林,与及庄道北面的竹叢、涌出許多人影。這些人并不向前接近,站在遠處虎視眈眈。
  “咱們陷入重圍,他們已傾巢而出。”書生陰陰一笑:“果然不幸而料中。但看气勢,似乎無意全力以赴。”
  庄道北面的竹叢前,公孫庄主緩步出列,身后隨即出來兩位花甲老人,一高一矮,高的佩七星劍,矮的佩生死筆,神色顯得高傲神气。
  公孫庄主向前一指,兩老人欠身頷首,向前超越。
  接引人魔臉色一變,鷹目中有不安的神情。
  “生死二門。”接引人魔干咳一聲:“公孫老匹夫把守護神也派了出來,真要破釜沉舟,与咱們徹底了斷了呢!似乎連老巢也不想兼顧,要孤注一擲。”
  “果然是這兩個凶神。”絕劍說,神色絲毫不變:“小吉,小靈,是你們揚名立万的机會來了。”
  一雙金童玉女傲然一笑,各自整衣准備。
  “孩儿已經准備好了。”兩人同聲答。
  “很好。”絕劍點頭:“英雄是闖出來的。你們不能僅托父祖的余蔭稱雄于世、必須憑真才實學創建你們的基業和聲威。好自為之。”
  接引人魔吃了一惊,臉色一變。
  “秦大俠,你要令郎令嬡,斗這個宇內威震八方的凶神?”接引人魔惊問:“這……”
  “車老,有什么不對嗎?”絕劍笑問。
  “兩凶神藝臻化境,內功火候純精……”
  “小犬小女也不弱。”
  “這……
  “年輕人應該磨練,多見識天下絕學秘傳。”
  “老朽覺得,未免太過冒險、還是……”
  “車老請拭目以待。”
  這時,生死二門已經漸來慚近。這兩個宇內老凶神,名頭僅稍次于早年的第一淫魔玉面神魔。
  高身材的是死神北門真武,矮身材的叫生神南門春生。兩人都是复姓,名實相符,綽號也名符其實。
  書生也覺得以二位剛出道的年輕子女,出斗聲威震八荒的老凶神确是冒險。
  “長上,年輕人初出道,不宜与絕頂高手爭一時的短長。”書生誠懇地建議:“以免挫了銳气,影響日后的聲威。可否改派顧、孟二位前輩,對付這兩個武林人畏如蛇蝎的凶神?”
  “夫子的好意我心領了,請勿影響我的決定。”絕劍斷然拒絕:“知子莫若父,我了解我的儿女。
  兩個凶神固然藝臻化境威震八荒、但畢競老了,老不以筋骨為能,他們沒有你們想像中那么可怕。”
  他舉手一揮,一雙儿女并肩緩步而出,向兩凶神迎去,臉上漾著自信、必胜的神色。遠出十余步外,兩面一分,凝神待敵。
  江風振衣,男的袍微揚,女的裙袂飄舉,真像一雙金童玉女臨凡。
  “秦大俠有一雙好儿女。”接引人魔忍不住喝采贊歎,先前的怯念一掃而空。
  “車老夸獎。”絕劍微笑著說。
  兩凶神到了,并肩一站,兩雙老眼中有疑云,也放射忿怒的神情。
  “他們派你們兩個小娃娃出來,是擔任說客嗎?”生神南門春生怒聲問。
  “不是擔任說客。”金童朗聲說、背手而立神情傲慢:“而是奉家父之命,見識見識兩位老前輩的無雙絕學,看兩位老前輩是否名不虛傳。”
  “你認識老夫?”
  “听說過,生死二門。老前輩是生神南門春生,那一位是死神北門真武。”
  “令尊是……”
  “絕劍國良公。晚輩叫秦吉光。那是舍妹秦靈羽。初出闖道老前輩請多指教。”
  生神扭頭向死神交換了眼神,老臉上有怒意。
  “老朽知道令祖神劍秦泰,曾經榮登天下第一劍的武林至尊地位。”
  生神強忍怒火說:“令尊絕劍秦國良,似乎在武林并不怎么出色。是不是有意折辱老夫,所以派你們兩個乳臭末干的人出來?老夫胜之不武,敗了聲譽掃地,令尊好陰險。”
  “老前輩如果害怕聲譽掃地,可以不接受晚輩兄妹的跳戰。武林道義不允許輕力壯的人,向老一輩的人叫陣,老一輩的人有權拒絕。”
  語气溫和,但鋒利得像刀。
  “哥,我們走吧!”秦靈羽加上一句:“他們走了,我們才是胜之不武呢!別讓天下英雄恥笑你我以壯欺老,眾手所指才難受呢!”
  “兩個小畜生語利如刀。”死神忍無可忍:“南門兄,咱們就讓他們揚名立万吧!”
  “對,北門老前輩快人快語,名不虛傳。”秦吉光豪气飛揚地說:“不錯,晚輩兄妹初出道,需要老前輩們多加提攜,盛情晚輩心領了。”
  一聲龍吟,長劍出鞘,兄妹倆同進撤劍。
  “晚輩的劍術藝自家傳,神劍七絕小有名气。”秦吉光亮劍行禮繼續說:“所以在兵刃上請老前輩賜教,領教老前輩的劍術絕學。”
  死神陰陰一笑,心內卻怒火上升,徐徐撤出七星劍,將袍袂掖在腰帶上,神態從容不迫,頗有老前輩的風度。
  “賜教不敢當。”死神亮劍:“尊駕家學淵源,神劍七絕天下無雙。想當年,武林第一尊中原一劍楊大俠隱世不出。
  令祖名正言順榮升天下第一劍寶座,紅透了半邊天,老朽的劍術又算得了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就不用客气啦!”
  “冒犯了,有僭。”秦吉光趁下首持劍行禮:“神劍七絕,宇內稱尊。”
  聲落劍發,一招虛發。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這一劍雖是虛攻禮招,但手眼心法步法無一不臻上乘,一舉一動赫然名家身手,英華外露神采飛揚。
  三招虛攻,驀地劍气迸發,風生八步,劍虹暴漲,幻化一道淡淡青虹,以雷霆万鈞之威從中宮強行突入,鋒尖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十倍。
  雙方都是劍術名家,不可能在防守上暴露致命空隙,必須全力突破中富強攻猛壓,迫對方暴露致命的空門以便行雷霆一擊。
  太快了,對方除非移位閃避,不然決難避免兵刃的接触。
  也就是說,必須有足夠的馭劍內力,將對方的劍封住,方能及時反擊。
  “錚!”一聲暴震,人影側飛。
  人群中傳出惊异聲,在一旁觀戰的生神也臉色一變。
  一招而分,兩人竟然時被震得斜飄丈外。
  這表示死神的數十年內功修為,竟末能將年僅二十余歲的秦吉光劍上內力壓倒,竟然顯示出勢均力敵的局面。
  死神穩下馬步,深深吸入一口气,劍尖徐升,猛地電射而出,搶制机先,展開了凌厲無匹的狂野攻擊。
  “錚錚錚!”三劍急封,火星飛濺。
  秦吉光這次果守勢,在對方猛烈的搶攻下,守得异常嚴密,封鎖窄小的中宮部位、揮洒自如進退极為靈活。
  老凶神的劍找不到任何空隙切入。
  你攻我守,我進你退,雙方勢均力敵,內力与劍術皆棋逢敵手,雙方的攻勢各占五成。力拼百十招似乎誰也沒能主宰大局。
  論內力修為,死神确是精純些,便論劍術,秦吉光要神奧狂野多多,雙方互有消長,各有長處。
  像這樣纏斗下去,千招之內,恐怕也難分胜負。
  在十余步外觀戰的接引人魔吃惊了,很難相信一個初出道的年輕人,能与威震天下的死神拼成平手。
  老魔扭頭留意絕劍的神色變化,發現絕劍臉上涌現得意自信的神情,不由心中悚然。
  “當初他派人向我要求合作,幸好我沒向他挑戰。”老魔內心嘀咕:“我還以為他憑乃父神劍秦泰的名頭,要我听命于他呢!沒料到他真的比我人魔高明多多,他一雙儿女就不是我能應付得了的,好可怕。”
  想起自己自從追隨絕劍前后、一直在態度上表現桀驁不馴,處理事務一意孤行,甚至愛理不理的种种表現不由暗中打冷戰。
  假使絕劍一旦反臉無情,恐怕隨時皆可能要他的老命呢!
  他轉首回望右后方的几個人。
  那是絕劍帶在身邊的忠實心腹,有些人他認識,有些人他覺得陌生,反正都是身怀絕技,但名號似乎都并不怎么響亮的人。
  而這些人雖則注目場中的激斗,但神色悠閒毫不在意,似乎早已認定秦吉光兄妹穩胜不敗,而且深具有信心。
  “這些家伙,都是极為可怕的人物。”他心中暗忖:“今后我得特別小心了。”
  一個听命于人的桀驁人物,如果不是對領導人心服口服,就曾經常產生反抗的意識,在行動上就會有桀驁不馴的表現。
  接引人魔名列天下三魔之一,就是這种不易駕馭的人物。
  今天,他算是心服口服了,也自然而然的產生恐懼的心理,開始為自己的處境耽心了。
  比起生死二門兩個凶神,老魔有自知之明,真才實學差了一大截,聞名便已感到心虛。而現在,絕劍的一雙小儿女竟然与凶神拼成平手,豈不可怕?
  一個前輩凶神、一位年輕后起之秀,正斗得激烈万分,各展所學棋逢敵手。
  小姑娘秦靈羽等得不耐煩,長劍向膠一伸、送指不遠處的生神南門春生,徐徐逼進。
  “生神老前輩。”秦靈羽語音悅耳极了:“閒著也是閒著,晚輩斗膽,向老前輩請教生死筆武林絕技,尚請不吝賜教。”
  生神南門春生豈能拒絕?
  除非他從此退出江湖隱姓埋名,以免貽笑匯湖。
  “也好。”生神拔出生死筆舉步迎上:“后生可畏,老夫這把老骨頭,快要不中用了。”
  他這枝生死筆、与傳統的判官筆有點不同,鋒尖特長特尖,外形极似鋼錐,可知不能用來點穴,著体便會透肉入骨,一擊致命,生死操于用力的強弱,与攻擊部位是否屬于要害而定生死。
  他綽號生神,其實他橫行天下的一生中,生死筆下得生的人就沒有几個,筆下超生的人屈指可數,死于筆下的人多得連他自己也數之不盡。
  与女人動手,必須小心。
  女人气量小,而且工于心計,出手狠毒,肆無忌憚。
  老凶神雖則經驗老到,藝臻化境,早怀戒心,仍然不免上當。
  剛按武林禮數得禮如儀,剛拉開馬步……
  秦靈羽突然一聲輕叱,劍吐千朵白蓮。
  “錚錚錚錚……”劍影如潮,彩影閃動如電光流火,似乎有無數個女人,同時從四面八方同時攻擊,強烈的陰寒劍气徹骨裂膚,臉上大汗如雨,眼中有惊心動魄。
  生神老臉發青,呼吸一陣緊,臉上大汗如雨,眼中有惊駭和疲乏的精神流露。
  “你……你劍上的玄陰真气,已練到陰极陽生境界。”生神悚然地說:“九陰婆是什么人?”
  “晚輩是她老人家唯一的門人。”秦靈羽語气一冷:“四十年前,她老人家是唯一与白道至尊玉龍力拼千招的人。
  你上吧!這次看你是否能脫出玄明真气所布下的劍网,試試晚輩是否已獲得家師的真傳。”
  生神一咬牙,一聲沉叱,揮筆猛扑,功行百脈,勁透筆尖,展開猛烈的主動攻擊。
  又是一陣震耳的清鳴傳出,狂攻了二十筆,不但未能突破姑娘的綿綿劍网,反而几乎挨了兩劍。
  最后一聲金鐵交鳴傳出,老凶神再次飛退出三丈外,踉蹌止步,持筆的手呈現顫抖現象。
  姑娘多出一些香汗,依然容光煥發。
  “好啊!接本姑娘的神劍七絕。”姑娘嬌叫揮劍電射而進。
  生神心虛了,大喝一聲,用上了游斗術,避實擊虛八方游走如飛,要憑經驗制造雷霆一擊的机會。
  彼此藝業相差不太懸殊,游斗術有無比的妙用。
  死神与秦吉光惡斗,也用上了游斗術。
  在气勢上,兄妹兩占盡了上風。
  絕劍看了片刻,心中大定。
  “公孫庄主,派些有分量的人出來好不好?”絕劍豪气飛揚地高叫:“要不,你出來,我絕劍憑手中劍,斗斗我這位江南黑道大豪。你三山別是天下三庄之一,躲在庄中稱雄,算那門子一代大豪?”
  公孫庄主臉色不正常,遠在百步外,這一面的人,仍可看到他心中焦灼的表情。
  驀地,右方不遠處的几株大樹內,傳出一陣奇异的音浪破風聲,八音齊起。
  這音浪好怪,入耳便令人覺得心煩意燥,神亂气浮,情緒起伏難以控制。
  “斷腸簫!”絕劍訝然惊呼。
  一個青袍老者,緩步出現在樹林前,像貌清懼,仙風道骨,手中輕拂著一支黑白色的,似金非金,似竹非竹的毫不起眼怪簫。
  拂動的勁道輕而柔,但所發的怪八音卻像松濤般傳來,一陣比一陣緊,令人的心一陣比一陣亂。
  首先分開的是死神和秦吉光,大概是雙方耗掉了不少精力,被簫聲亂了心神,不得不分開自保。
  絕劍一咬牙拔劍出鞘。
  他身后踱出一位書生,正是他的心腹夫子。
  “長上不可激動。”書生沉聲說:“屬下阻他一阻,長上須注意咱們的人騷動。”
  聲落,書生已冉冉迎出,似乎腳不沾,人似乎貼在地面飄到前面去了。
  斷腸簫簫不去,宇內最神秘,最令人心惊膽跳的風塵怪杰。黑色的斷腸簫拂動中,看到了一閃即至人影,剛想用真力催發簫聲,人已近身。
  “砰!”書生一掌拍出,雷聲乍起。
  斷腸簫一圈一抖,怪异的簫聲突發异鳴,如山掌勁四散,勁流像狂風般散逸。
  “彭彭……”一連七掌,書生遠在八尺外發掌遙攻,每一掌發了震耳的音爆,威力駭人听聞。
  掌發連綿,簫揮舞連綿,聲浪相互抵消,各展神威,四周飛沙走石,灰屑飛舞激射。
  力拼二十余招,突然掌止簫停。
  “簫斷腸,人亦斷腸。”書生用不太穩定的嗓音說,呼吸出現异狀:“七月七日天河會,地上人間斷腸時。簫不去,你要去下公布你的斷腸史嗎?”
  斷腸簫如中雷殛,老眼突現异芒。
  “你是誰?”斷腸蕭厲聲問。
  “在下四海功曹曹四海。”
  “閣下多大年紀了?”
  “年登花甲。”
  “你像個四十中年人。”
  “夸獎夸獎。”
  “你怎知道老夫的斷腸史?”
  “身為功曹,無所不知。江湖秘辛,武林典故,在下鮮有不知。”
  “你以天神自命?”
  “豈敢豈敢?江湖匪號不值一笑。”
  “你的天雷掌火候已修至化境。”
  “在簫兄面前,不敢秘技自珍。”
  “你要和老夫全力一搏嗎?”
  “在下不想簫下斷腸,只想請蕭兄高抬貴手置身事外。”
  “哼!”
  “沖簫兄金面,咱們暫且退走。”
  “你們。”斷腸簫用簫分別指點兩方的人,聲色俱厲:“打扰了老夫的宁靜,都給我滾!”
  這不啻明白地表示,他不是三山別庄的人。
  秦吉光兄妹,這時已經退回,而且到了四海功曹身后。
  生死二門兩凶神,也退出二十步外去了。
  “老家伙,你神气什么?”秦吉光鋌身而出,初生之犢不怕虎:“沒有人能支使秦家的人,你……”
  斷腸簫冷然一笑,黑簫緩緩舉起,向前一指。
  “少公子退!”四海功曹惊呼。
  秦吉光怎肯退?一劍揮出護住門面。
  相距丈五六,揮出的劍突然如受無形的网所束縛,運轉不靈只能掙扎扭動。劍的主人秦吉光臉色泛青,吃力地踉蹌后退,直退出兩丈外,方恢复活力。
  “咱們走!”四海功曹一步步后退。
  “哼!”斷腸簫垂下簫,轉身向樹林緩步走去。
  站在絕劍身后的接引人魔哼了一聲,躍然欲動。
  “秦大俠,我給他一串九華接引毒珠。”接引人魔向絕劍附耳低聲說:“這老怪杰十分討厭可怕,此人不除,后患無窮,必須乘机暗算他。”
  “你能嗎?”絕劍冷笑問。
  “一串九華……”
  “你算了吧,車老。”絕劍不客气地說:“你那一囊毒珠全丟在他身上爆炸,也傷不了他一根汗毛。
  凡是气功到家,可發于体外反震兵刃的人,你的毒珠皆沒有多少作用。毒煙也傷不了屏住呼吸的人,至少你傷不了我。”
  “這……”
  “咱們走!”絕劍斷然下令撤退。
  三山別庄三面包圍的人,也紛紛隱去。
         ※        ※         ※
  這里是江灣深處的沼澤區、雜樹叢生,野草丰茂,中間有條小河流貫穿其間,平時罕見人跡。
  小徑彎彎曲曲,陌生人進入很難辨清方向,甚至會迷失在內。最近的村落,也在五六里外。
  鎮江城廂所有的山都不高,人在僻野的竹木叢中、根本不看不見山以分辨方向。這里距王山別庄的岩礬僅有三四里,但看不見三山別庄的宏麗建筑。
  附近村落有些養鴨人家,沼澤區水草丰茂。魚蝦蟹鱉甚多、各种野生水禽也為數甚多。因此,有些霉運當頭的倒楣鴨戶,据說所養的數百只肥鴨,會突然之間,隨同大群野鴨鴻飛杳杳,血本無歸。
  遠遠地,看到了小茅屋。
  “好啊!有地方歇息藏匿了。”黑煞女魅雀躍歡呼:“附近鬼影俱無,躲藏十天半月,決不會被人發現。彭兄,你喜歡這地方嗎?”
  “我一點也不喜歡。”彭允中挪動背著的兩個包裹,其中一個是黑煞女魅的:“与鬼為鄰一樣,遺世孤立,活在這种地方,有何意義?”
  “唷!你好像很眷戀花花世界呢!”黑煞女魅調侃他:“莽莽紅塵是非多,你不覺得遺世孤立也很可愛?”
  “我本來就來自花花世界,可沒有逃世的念頭。哦1你打算真在這地方躲?”
  “不是躲,是用作落腳點。從這里襲擊接引人魔的船只,与及到三山別庄搗亂,相去不遠,往來方便得很。
  白天他們人多勢眾,不易占便宜,夜間出動,片刻即至,這地方妙极了。”黑煞女魅欣然說,三跳兩躍搶先到達小茅屋,拉開竹門往里瞧。
  這座小茅房屋建在小河畔、是養鴨人家作為避風雨或歇息的小茅屋。簡陋得空無一物,地下舖了稻草作為坐臥之用,竹編的門是唯一光源透入處。
  稻草相當干燥,也整理得相當干淨,沒有霉臭,卻有稻草香。里面寬僅丈余見方,草壁編得扎實堅牢。
  設舖稻草的一邊,居然中間三塊泥磚架了一只灶;一旁還有一盞菜油燈,盞內還剩下半盞油。
  “不久之前有人住過。”彭允中放下包裹說:“這表示藏身不住,三山別庄的人,一定熟悉附近的情形,說不完經常派人前來巡視呢。”
  “平時,他們也許會派人前來巡視,而在強敵壓境的關頭,不會有人在外巡邏,我了解這些大豪們的性格。”
  黑煞女魅站在門外察看四周的景色,接著又說:“你看,草林叢生,沒有路,沒有蹄痕獸跡,低洼處已被水淹,很久沒有人前來走動了;正是暫時落腳的地方。問題是,吃的問題該怎么解決。哦!你在找什么?”
  “找蹤跡。”彭允中信口答,十分注意地在附近走動,細察四周的痕跡。
  附近草木竹叢散亂,河旁水草蘆葦叢生。
  “找什么蹤跡?”黑煞女魅問。
  他不予置答,小心地舉步繞走,消失在屋后的草叢中。
  許久,他才從另一面繞回來。
  黑煞女魅正在屋內解開自己的包裹,清理里面的換洗衣物,听到他的腳步聲,赶忙掩起收在一旁。
  “你找到什么蹤跡?”黑煞女魅站起問。
  “一些人跡。”他站在門外,眼中有警戒的神情。
  “這里本來就有人活動.小茅屋本來就是供人歇宿,并不稀奇。”
  “你不覺得這地方太過幽邃陰森嗎?”他指指四周:“很少有小鳥的嗚聲。不見有人禽覓食。”
  “大惊小怪,我們在此地走動,小鳥与水禽走避,這是最正常的事。”
  “但愿如此。”
  “你的意思……”
  “我四處走走,順便找些吃的。”他避開話題:“你最好也在附近走走,免得以后迷失了。”
  “千万不要接近村落.以免暴露行藏。”
  “我會小心的。”他匆匆走了。
  如不接近村落,如何能找到食物?
  因此他必須遠离附近的村落,宁可走遠些。走到十余里外的大道旁有賣食物的小市集,買了些酒食攜回,順便探听一下風聲,花掉一個多時辰。
  黑煞女魅已經算是老江湖了。認定藏匿處是沒有人跡的最佳處所;僅在左近走了一圈,便回到小茅屋小睡養精蓄銳。
  他返回時、已經是近午時分。食物真不少,一大包鹵味、兩壺酒,一些糕餅甜食。他現在是有錢的江湖人了。
  “你怎么到村落買食物?”黑煞女魅埋怨他:“真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這附近是三山別庄的勢力范圍,會被他們循線查到此地來的。”
  “你放一百万個心,我是遠走十几里到市集買來的,已經快接近府城了。”他將食物分出一半准備食用:“我打听到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三山別庄的人好像沒贏,接引人魔那些人,似乎也沒輸。看樣子,雙方都不會善了。正是我們混水摸魚的好机會。”他的口吻比往昔机靈強悍:“你說得對极了,我是他們陰謀詭計下的愛害人,我有權這么做。”
  “唷!你想通了?”黑煞女魅欣然叫。
  “也許是的。”
  “好,你我聯手合作,闖出一番局面來。”黑煞女魅興奮地說:“現在,我們來決定該打出什么旗號。”
  “什么旗號?”他惑然問。
  “號召的旗號呀。”黑煞女魅熱心地解釋:“江湖上弱肉強食、通常以五种人作為划分的標准。當然這是概略的區分,不一定明确,各人的看法也不同。”
  “那五种人?”他問。
  其實.他早知道答案,只不過佯裝不懂,就讓人將他看成無端卷入江湖是非,不懂江湖門檻的打漁郎吧!
  經過几天來的變故,他知道運用机謀了。
  至少,再碰上飛天豹那种人,不至于再上當啦!
  “白道、黑道、綠林、變色龍和獨行怪杰。”黑煞女魅進一步解釋:“白道,是指俠義門人。
  這些人有些是執法人,有些是保鏢護院。早此年,北五省以金翅大鵬岳云鵬為首;南七省以玉龍崔培杰為名義領袖。
  黑道:包括在各地混口食的地頭蛇,大案不犯,小案不斷,為非作歹見不得天日,有時卻做出許多慘絕人寰的混帳勾當。早年,以玉面神魔、碧湖老妖一群人為首。”
  他心中一動,碧湖老妖!冷面煞星不正是碧湖老妖的門人嗎?
  “綠林,是占山為寇,打家劫舍的土匪強盜,天下各地多的是,有時候興兵造反攻城掠地,成王敗寇。
  早年的劉家兄弟是其中代表,山東響馬搞得天下大亂。
  變色龍——是指那些亦正亦邪,也白也黑的草莽龍蛇,經常在變、有時是投入官府作執法人,有時又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獨行怪杰,指那些行徑怪异,舉動乖張,任性而為,喜怒無常的人。可能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也可能是如假包換的邪魔外道。
  自從十余年前江西宁王造反,天下大亂之后,江湖上曾經風云一時的高手名宿。多多少少皆被波及,死的死逃的逃,江湖局面改觀。
  目前是年輕的一代崛起,世人新人換舊人的大好机會,我們不能自甘菲簿,為伺不著手開創自己的局面?”
  “哦!你名列那一种人?”他問。
  “第五种人。”黑煞女魅毫不臉紅地說:“獨行怪杰,邪魔外道。現在,我打算不再孤軍奮斗。”
  “這……”
  “与你并肩聯手。”
  “改變身份……”
  “對,打出變色龍的旗號。”黑煞女魅傲然地說:“變色龍可以左右逢源、是各方爭相羅致的好對象。”
  “為何不打白道俠義英雄的旗號?”
  “不行,太苦了。”黑煞女魅搖頭:“以你的事來說,如果你想做俠義英雄,你必須回高郵投案,以便還你清白。你搜掠接引人魔船上的財物,就不是俠義英雄的行徑,你明白嗎?”
  “這個……”
  “決定了沒有?”黑煞女魅正色問。
  “好,決定了。”他只好表示態度。
  “好啊!你選擇了最佳的道路。”黑煞女魅低頭沉思,喃喃地說:“我在想,你該有個響亮的,可以震懾人心的綽號。”
  “先別去想綽號。”他將一雙竹筷遞過:“先填飽五髒廟,天大地大,吃比天大。”
         ※        ※         ※
  兩個年輕人從三山別庄東面的偏僻處。悄然越牆而出,不久便出現在庄南的草木叢中。
  兩人的年紀相差不遠,二十歲出頭,像貌与气質相差不遠,一看便知是兄弟倆。
  兩人都穿了青衫,束發不帶冠,年輕英俊、神气,真有几分書生与公子爺气概,腰間有百寶囊,佩了華麗的長劍。
  書生佩劍游學天下,當時蔚成風气、平常得很。這兩位公子爺佩了劍,至于是不是書生,就無人知悉了。
  這一帶,正是斷腸簫隱沒的地方。
  兩人一前一后,在草木叢中緩緩走動、明亮銳利的目光,不住搜索可疑的痕跡。沒有路、他們越野徐行,腳下輕靈。盡量避免發出聲息,非必要決不分草撥枝,青衫在草木中時隱時現,不接近便不易發現他們。
  遠出三四里,仍然一無所見。
  兩人很有耐心,閉上嘴拉長耳朵,繼續走動。
  繞過一處楓林,身后突然傳來輕咳。
  兩人一惊,迅疾地轉身。
  “你們是來找老夫的?”
  楓樹下站著的斷腸簫冷冷地說:“你們如愿以償了。”
  “晚輩兄弟,參見老前輩。”年長三兩歲的公子爺抱拳行禮說。
  “不客气。”斷腸簫冷冷地領首回禮。
  “晚輩公孫英、那是舍弟公孫雄。”
  “三山別庄孫庄主的兩個儿子,老夫听說道。唔!公孫龍在你們身上,花了不少心血。
  狂彪公孫龍成名的兵刃是劊刀,你們兄弟佩劍,當然另有名師。武林入經常易子而教。名師出高校,兩位敢出來找我斷腸簫,必定具有超人的身手。”
  “晚輩……”
  “說你們的來意,老夫洗耳恭听。大漢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夫耄矣!當然得听你們年輕人的羅!說吧!不必婆婆媽媽。”
  “奉家父之命,前來請問老前輩的來意。”公孫英說得不亢不卑:“三山別庄也算是江南黑道朋友的駐蹕所在,進出的人難免良莠不齊,是不是有朋友得罪了老前輩,而至令老前輩來興師問罪?尚請明示。”
  “老夫已經表明了,与任何一面無關。”
  “那……”
  “老夫在這里等人。”
  “老前輩所等的人……”
  “老夫非說不可嗎?”
  “晚輩請明告。”公孫英的口气漸硬。
  “能打倒我斷腸蕭,你們就可以知道了。”
  “老前輩……”
  “你們是有備而來的,不是嗎?”斷腸蕭冷笑:“你們的武功,一定比絕劍秦國良的一雙儿子強一百倍,所以敢來向老夫示威。拔劍上吧!這是你們成名的好机會,可不要輕易放過了。”
  “恭敬不如從命,晚輩放肆了。”公孫英露出猙獰面目,一聲龍吟,拔劍出鞘。
  公孫雄也冷冷一笑,冷然拔劍。
  斷腸簫是江湖怪杰中,最杰出的名宿,高手中的高手,成了精的老匯湖。但他卻全神留意兄弟倆的眼神變化,忽略了兄弟倆的手上動作。
  兄弟倆的拔劍手法并不特殊,特殊的是手握住劍鞘,剎那間小指巧妙地,毫無痕跡地將劍靶的云頭,秘密地旋了一圈。
  云頭系劍穗的洞孔,泄了了無色無味的极細藥末,見風即化,散布在空間里。
  兄弟倆立即開始移位游走,布成兩儀劍陣相互呼應,劍起處龍吟隱隱,青芒耀日生花,劍气似寒水,擺出全力以赴的姿態,游走逐漸加快。
  斷腸簫屹立中心,黑簫徐舉,冷然凝立,任由兄弟倆在四周進退游走。
  第一圈、第二圈……
  圈子逐漸縮小。
  驀地身后一聲冷叱,公孫雄從身后出劍了。
  斷腸簫不加理睬.不屑回顧。
  劍嘯乍隱,這一劍是佯攻虛招。
  第三圈、第四圈,公孫英又繞到前面了,一聲沉叱,疾掠而上劍發似電,猛攻斷腸簫的左肋。
  公孫雄在后面,斜向出劍。
  斷腸簫哼了一聲,斜向出劍。
  兄弟倆几乎同時暴退,攻出的劍隨身形而動,遠出丈外脫出黑簫所發的無儔勁道范圍。
  這瞬間,斷腸簫嗯了一聲,身形一晃。
  兄弟倆游走,眼神一變。
  “鼠輩該死……”斷腸簫突然厲聲咒罵,驀地大袖一揮,罡風乍起,身形電射而出,投入楓林如飛而去。
  公孫英驟不及防,走避不及,被風震得摔倒在地,連滾三匝灰頭土臉。
  “哥哥,快追!”公孫雄急叫,首先追出。
  只追了几步,發現乃兄不曾跟來,扭頭一看。乃兄正狼狽爬起,一惊之下,失去銜尾急追的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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