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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天羅


  暮春三月,揚州。
  十年風水輪流轉,時光是無情的,不只是十年的變遷,已經過了百余年啦!百余年前的揚州,被滿清南下的鐵騎,殺得血流成河,几乎雞犬不留,這就是大漢子孫永難或忘的揚州十日事件。這座歷史名城,成了血肉屠場。
  現在,這座代表錦繡江南的名城,不但已恢复了往昔的繁榮,而且更胜往昔。百余年來,人口急劇膨脹,更加上成為漕、鹽兩運的中心,每一個官都油水喝得足,每一個商都腦滿腸肥,每一個風月場的女人都貌美如花才藝雙絕。因此,這里已是比江宁更繁華的紙醉金迷大城,已看不到百余年前的烽火遺痕,嗅不到血流漂杵的腥味了。
  人是健忘的,百余年前大漢子孫的亡國仇恨,已隨歲月与紙醉金迷的繁榮所深埋,總有一天,會爆發出几星火花,或者迸爆出熾熱的溶岩,來提醒人民模糊的記憶。
  乾隆帝自登基以來,先后三度下江南粉飾太平,揚州是他每次必經的要道,所以駐扎的八旗兵,比任何大都會多。負責治安的人員都是千中選一的干員,任何一個巡捕,都是可獨當一面的高手。每一次御駕臨幸,運河兩岸城里城外,任何一個人舉止有异,皆可能立即當堂畢命。
  無可諱言地,以滿清那些從馬糞中長大的人來統治漢人,事實上有太多的困難,最有效的手段,便是利用以漢制漢的辦法來統治,所以,維持地方治安的所謂干員,絕大多數是漢人。這些人,滿清皇朝說他們是忠臣,心存漢室的人,指他們是漢奸。
  忠与奸,分野很微妙。
  這天傍晚時分,清軍捕道同知趙大人,親率干員乘船到達爪洲鎮,与揚州江防同知錢大人的干員會合,十艘船載了兩百余名兵勇,五十余名精干巡捕,乘夜向上游發船。
  三更正,船抵舊江口。舊江口巡檢司的孫巡檢,已帶了丁勇在江濱恭候,隨來的有三個畫了花臉的人,隱藏本來面目。不久,這三個人領了官兵出發。
  舊江口屬儀征縣,這一帶地勢低,溪流密布,有些地方全是泥泞的沼澤,不良于行,村落稀少,不時有些小股水賊在其中匿伏,陌生人進入,隨時都有迷失在內,陷殆在沼澤內的危險,更可能被水賊們埋葬在內。
  破曉時分,畫角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三個畫了花臉的人,出現在荻村的寨門樓上。十余名在門樓擔任警衛的人,皆躺在血泊中,寨門大開,官兵一涌而入,立即分為五路殺入村中,一場血腥的大屠殺展開序幕。
  巳牌末,村中大火熊熊,官后們押了十余名受傷的人,浩浩蕩蕩凱旋返船,船發揚州,從此,荻村在這苦難的人間消失了。
  這一年,乾隆帝四度下江南,揚州風平浪靜,沒有任何暴民反抗的象跡,天下太平。
  晃眼十年光陰過去了,已經是乾隆四十年秋初。以往,乾隆帝每隔數年便下一次江南,但這次十年過去了,還沒有五下江南的消息。
  府城北面十余里運河中,一艘小舟駛入窄窄的小新塘河道,駛入塘西的一處河灣。在灣口,可看到北面向西伸入上雷塘的河口。
  這一帶是水鄉,港汊交錯,蘆葦有如青紗帳,小舟行駛其中,根本難辨東南西北。
  小舟擱上了河灘,一名青衣大漢踏上岸,扭頭向跟下來的一位英俊青年笑笑說:“陸路不足兩里就到了,請隨我來。”
  “哦!張兄,你們這里偏僻得很,一定要用舟代步嗎?”青年人一面走一面問。
  “如果走陸路,須從千金陂登岸,得走上七八里路,不方便。”張兄往南面一指笑道。
  “那不是快到揚州了嗎?”
  “是的,等于是繞了大半圈。”
  不久,前面出現了一座小村落,犬吠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有犬吠便代表有人家。
  有三名青衣大漢在村口迎接,進入十余戶村屋的中心。一棟大宅前,主人李元慶親率五位男女出迎。
  李元慶,是揚州頗有名气的古古軒主人,与那些漢滿大員皆有來往,替那些吃夠了民膏的官紳搜購古董与名人字畫,商譽甚佳。
  當夜,李元慶的書房中有一場盛會。書房四周戒備森嚴,不許任何會外的人接近。
  古色古香的書案上,四座燭台點著明晃晃的火燭,三個人席地而坐,主人李元慶面前,堆放著不少文冊、卷軸,像在結帳。
  客人就是那位英俊的年輕人,坐在對面神色安詳冷靜。
  李元慶取過一件手卷,在案上徐徐展開。
  “丘兄,就是這三個人。”李元慶壓住卷兩端:“五年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僅能從一位揚州江防衙門的兵勇口中,查出這個生了兩顆特尖虎牙的人姓洪,名金生。其他兩個人,就無法查出底細了。”
  是一卷畫,畫上的三個人輪廓分明,好像曾經修飾筆潤。最后一個叫洪金生的人,圓形臉,耳尖上挑,留了小八字胡,口中長了兩顆又長又尖的犬齒。
  “你們應該可以查出請這三位仁兄的人。”年輕人丘兄注視著畫像:“除了這位洪金生之外,其他兩人的相貌找不出特征。如何去找?而且這位洪金生,姓名恐怕都是假的,這點特征很平常哪!”
  “困難在此。”李元慶苦笑:“出面暗中聘請三凶手的人,是舊江口巡檢司的孫巡檢。孫巡檢在殺入荻村時,被徐老兄的長公子徐永年以飛刀擊斃,因而斷了線索。”
  “這樣找有如大海里撈針。”丘兄不住搖頭:“在下雖說久闖江湖,十二歲出道闖蕩半生,見過不少江湖豪杰武林高手,但像這种甘心做漢奸,出賣反清复明志士的無恥小人物,的确不易找出根底來。”
  “全靠丘兄了。”李元慶取出一張庄票遞過:“這是江宁通泉錢庄的三千兩銀子,憑票即付不抽厘金的庄票,算是第一期付款。在下不問時間,不問手段,只請丘兄搜殺這三個漢奸。荻村男女共一百零九名,十二名上了法場,九十六名光榮的戰死,他們在泉下等了五年,再等几年也不要緊。”
  “李兄,我要問你一句話,你要据實回答。”
  “丘兄請問。”
  “你們還不放棄行刺滿帝的企圖?”
  “不會。”李元慶庄嚴地說:“心存漢室,殆而后已;永不屈服,永不投降。”
  “你知道要連累多少人嗎?”
  “不管事成与否,事后我們會挺身而出,希望不至于連累無辜。當然,犧牲是免不了的。”
  “李兄是大地會的人?”
  “在下只是一個心存漢室的人,家祖是揚州十日的受害者,我做的事,我自己負責。”
  “我接了你這筆買賣。”丘兄說:“我需要一年期限,事成与否,我都會給你回音,就算我丘如柏死了,我的朋友也會將訊息傳到。”
  “在下代表荻村九泉下的精魂,向丘兄致誠摯的祝福,祝馬到成功。”
  “彼此彼此。”丘如柏將庄票納入怀中:“日后連絡与信息的傳遞,在下另与張兄計議,法不傳六耳,李兄請不必過問。從現在起,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告辭。”
  十天后,舊江口鎮。
  這是一座大江北岸的小鎮,卻有一座巡檢司衙門,可知這一帶的治安相當差。鎮上百余戶人家,大多數靠水吃水的人,部份漁戶与大江的小賊通聲气,經常有來歷不明的人在鎮中出入,并不以巡捕多而有所顧忌。
  傍晚時分,一艘小舟泊上了鎮南的簡易碼頭。
  丘如柏与十天前出現在李家的時候完全不同,黑油油的大辮盤在頭上,赤著上身,露出一身結實的古銅色肌膚,渾身散發出驃悍粗獷的气息,一舉一動矯捷靈活,整個人充滿了豹子般的危險气息。
  他熟練地系好舟,進入低矮的船蓬,抓起一件短褐衫搭上肩,腰間加了一條兼作腰囊的寬腰帶,哼著荒腔走板的揚州小調,跳上了碼頭。
  這一帶泊了十余艘各式各樣的小舟,碼頭上走動的,全是不三不四的粗野人物。
  一個穿了巡捕服的大漢,站在通向碼頭的街口,瞥了大踏步而來的丘如柏一眼,剛轉過身,突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重新轉過身來,突然大手一伸,半分不差扣住了丘如柏的左手脈門。
  “閣下,咱們眼生得很,干什么的?”巡捕沉聲問,一雙犀利的鷹目緊吸住丘如柏的眼神:“船上有貨?”
  “開玩笑!貨早就交了。”丘如柏笑笑:“鎮江來的一批南貨,賺了七十兩銀子,橫江虎鯊就吞掉了四十兩,簡直是天打雷辟。”
  “唔!原來你是常州那一伙的。”
  “是呀!田老大今晚就在鎮江享福。”
  “你姓什么?”巡捕放手問,神色和藹了些。
  “姓丘,丘一斗,綽號叫一斗金。菩薩保佑!希望過兩年時來運轉,真的賺夠一斗金,討個老婆抱抱孩子,再也不和你們這种人打交道了。”
  “你不是這种材料。”巡捕笑笑:“不要在本鎮生事,不然,你這輩子永遠沒有賺一斗金的希望了,知道嗎?”
  “知道知道,雖說在下過了江,但過江的不一定是強龍。就算是強龍,也不敢斗你們這些地頭蛇,對不對?”
  “你知道就好。”
  “康八爺回來了沒有?”
  “沒有,到上江去了,你來找他?想賺外快嘛,得去找浪里鰍彭老五,他會替你安排。”
  “謝啦!”他的手已到了巡捕手中,抽出手拍拍巡捕的手肘:“鼓老五心太黑,我宁可找飛魚高老七,至少高老七夠義气,不會向江上的朋友兩面詐錢。呵呵!你公忙,不然一定請你喝几杯,再見。”
  他哼著小調走了,巡捕瞥了掌中的一錠十兩紋銀,毫不臉紅地納入怀中,泰然自若地繼續巡查。
  這些年太平盛世,生活安定物价便宜,一兩銀子可換錢千余文,百文錢可買一只大肥雞。十兩銀子,足夠窮人兩月糧。
  在常州的吃黑飯混混,以私梟為主流,逃避揚州鈔關駐瓜洲稅司的稅丁,与鎮江、揚州的黑道好漢采聯合行動,利益均分合作無間,潛勢力相當龐大。丘如柏以常州混混的面目在這里進入,是极為正常的事。
  飛魚高老七的家,在鎮北街口的東端,那是一棟三進的土瓦屋,屋前有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丘如柏在院門外穿上外衣,上前叩門。門開處,一位流里流气獐頭鼠目的漢子迎門一站,不住向他打量。
  “干什么的?”漢子的語气不友好:“一個人?”
  “找高七爺。”他大聲說:“你希望來多少人,來多了你吃得下嗎?”
  “你是……”
  “對岸來的,田老大有口信。”他放低聲音:“在下姓丘,中午在淺灣口談好一筆買賣,來找高七爺交代。如果你不高興,在下去找康八爺……”
  “康八不在家。”
  “去找彭老五也是一樣的。”他扭頭便走。
  “站住!你好像沒有多少誠意。”
  “咦!你這個人真奇怪,沒誠意我來干嘛?來看你水鼠朱立的臉色?”他回頭用嘲弄的口吻說:“誰都知道你老兄難纏,你該明白高七爺有你這种人替他做狗頭軍師,确是他最大的失策,你替他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
  “你……”水鼠憤怒地向他踏進一步。
  “你想怎樣?”他沉下臉:“不客气地說,你那兩手所謂太祖長拳,最好留來傳子傳孫,亮出來唬人是唬不倒在下的。閣下,你到底讓不讓在下見高七爺?”
  “你像是故意找太爺窮開心的。”水鼠暴怒地說,來一記黑虎偷心,拳風虎虎力道相當凶猛。
  他上盤手一鉤,快逾電閃,側身順勢招發帶馬歸槽,但及時放手。
  水鼠直沖出十余步外,剎不住腳几乎摔倒。
  “再來再來。”他招手叫:“你要是三招之內不爬下,我丘一斗永遠不在閣下的地盤混。”
  水鼠本來已回頭惡狠狠地沖來,驀地吃惊地止住沖勢。
  “你……你就是五天前過江的那個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水鼠收回拳頭:“你這混球……”
  “別罵別罵。”他呵呵笑:“初生之犢不怕虎,打了下江的几個混混,算不了什么。不能怪咱們年青气盛,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打,誰不想混出一點局面出來?”
  “不錯,你确也替咱們上江的人出了一口气。”水鼠的態度轉變得好快:“跟我進去見七爺。”
  飛魚高七爺年約四十出頭,高高瘦瘦手長腳長,在客廳接見客人,客套一番,丘如柏開門見山表明來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兄弟特地來請七爺幫忙。”他道出來意:“在后天,兄弟要帶一筆貨回常州,瓜洲那些人,請七爺出面打點。貨主交二百五十兩常例銀,明天下午可以送到,當然得等七爺回話之后再送到府上來。”
  “貨主隨船走?”七爺笑笑問。
  “不,貨主不敢冒風險。”
  “好,在下答應你。”七爺的鷹目不轉瞬地盯著他:“五天前的事在下听說過了,老弟,得罪了下江那些人,不會有好處的。你們是第一次干活?”
  “應該說是第一次賺大錢。”他不假思索地說:“以往只賺些水費苦力錢,跑一趟賺十兩八兩銀子糊口。其實,那次的事咱們是被迫采取……”
  “我不過問誰是誰非。”七爺截斷他的話:“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小心。”
  “兄弟會小心的。”
  “早些年瓜洲一帶本來是他們的地盤,自從孫巡檢殉職去世之后,他們失去倚靠,只好退到江陰一帶生根,但無時不在作卷土重來的打算。”
  “哦!七爺,兄弟想起了一件事,听說孫巡檢死在荻村,生前他与下江那批人交情深厚,有否其事?”
  “這件事不是秘密。”高七爺微笑:“他們的老大江神潘胜,那時是向海舶收常例錢的主事人,与孫巡檢交情深厚。孫巡檢有兩大嗜好,財与色,江神潘胜就在投其所好上下工夫。哼!這些事只有少數人知道詳情。”
  “七爺當然知道羅!”
  “那時,在下負責与孫巡檢的狗頭軍師趙剝皮趙宁打交道,當然知道內情。”高七爺神色頗為自負:“這也就是我高七能順利接收這處地盤的本錢。”
  “七爺本錢夠,理當如此。哦!趙剝皮這家伙听說孫巡檢翹了辮子之后,第三天便卷行李溜之大吉,是不是到江神潘胜那儿做軍師了?”
  “哼!他敢?”高七爺不屑地說:“咱們這一帶的道上朋友,誰也容不下這個混帳東西。”
  “那他躲到何處去了?”
  “不知道,听說他在鎮江有一個姘頭,叫什么白娘子的,當然不是水淹金山那位白姑娘,他和白娘子一起走了。白娘子的一個結拜姐妹敖三姑,是在下一位弟兄的相好,所以知道那家伙是帶了白娘子走的。”
  “七爺,你得小心。”他离座准備告退:“趙剝皮很可能躲在江神那儿打你的主意,防著點總是好的。天色不早,在下告辭。”
  “放心啦!我高七爺是很小心的,決不會在陰溝里翻船,呵呵!老弟請便,不送了!”
  第二天,丘如柏在往昔白娘子的香巢附近,技巧地打听白娘子的去向,當然是以往昔恩客的身份打听消息。
  他在鴇婆与龜公之間花了不少銀子,最后從一位穩婆口中,得到他所要知道的消息,那穩婆曾經替白娘子料理過一些不可告人的婦人病。
  一月后,河南陳州府北面十余里的雙溝集。
  集期是一四七,這天是初二,集上冷清清。集東的羊市北端,有一座三進院的大宅,宅主人趙三爺趙飛是本地地主趙大爺趙宁的三弟。十年前,趙三爺從京師攜眷返鄉榮師故里,帶回一箱箱金銀,据說在京師替某一位王爺的巴圖魯(勇士)辦事,發了大財回家買田地享福養老。
  近午時分,兩匹健馬從北面來,騎士像個富家子弟,鞍后有馬包,腰間佩著長劍。后一騎是個禿頭老仆。兩人仆仆風塵策馬入集,在集南的小客店福得客棧前勒住了坐騎。
  禿頭老仆首先入店,向店伙神气地說:“我家公子姓丘,從京師來,替我們准備兩間上房。”
  天色還早,到府城要不了半個時辰,這位貴公子居然要在這种簡陋的小集落店,委實令店伙們惊訝,但好主顧上門,當然万分歡迎巴結。
  午膳后不久,丘公子帶了禿頭老仆,神气地在各處走動,東看看西看看,雙溝集僅有三條街,兩百余戶人家,走一圈要不了一刻時間。最后,兩人到了趙家大宅前逗留許久。趙家的人大感詫异,老少婦孺皆用惊訝的目光,打量這位奇异的陌生豪門公子。
  回到客棧,后面跟來了兩個青衣大漢。
  所謂上房,只是略為寬敞的單間客室而已。
  掩上房門,丘如柏用大拇指指向門外指指示意。
  “不錯,是趙家跟來的人。”禿頭老仆低聲說:“看來,他們已吞下了餌。”
  “李兄,他們會不會認出你的身份?”他在桌旁坐下:“趙宁本來就不是安份的地頭龍。”
  “不可能。”禿頭李兄拍拍自己的光頭在下首落坐:“不錯,他是個地頭龍,但与陳州的地頭蛇很少親近,不可能結交江湖名流。陳州的地頭蛇,也不可能知道我歸德猛龍李罡的底細,何況我已經剃了頭易了容,平空老了二十歲,老弟,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趙剝皮的底細全查清了?”
  “絕對正确,要不要把劉家兄弟找來詳細問問?”
  “不必了。李兄,你們的事已經完成,今晚可會合劉家兄弟連夜撤走,兄弟日后當面致謝。”
  “老弟真的不需要繼續幫忙?”
  “兄弟應付得了,謝謝。”
  當晚,禿頭老仆失了蹤。
  房間沒有退,店伙也就不敢過問,但老仆神秘失蹤的事已經傳出,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尤其是心怀鬼胎的人心中有數。
  午后不久,里正偕同四名民壯光臨福星客棧,在丘公子房中逗留片刻,出來時臉無人色,倉皇而走。
  一名大漢在街口攔住了里正,揮手示意另四位民壯決走。
  “吳忠,赶快回去告訴趙大爺。”里正向大漢惶然說:“那是京中什么端王爺身邊的什么貝勒,來江南游玩的人,千万惹不得。”
  “哦!他那老仆呢?”大漢要知道所要知道的事:“這里不是江南……”
  “抱歉,要問你去問。”里正惊恐未退:“他滿口京腔,還有許多听不懂的話。三爺不是在京城替什么王爺辦事嗎?應該听得懂國朝話,快去請他來与這個姓丘的貝勒打交道,不要來麻煩我。姓丘的說,要找本地曾經在京師耽過的人,我已經將三爺的事告訴他了。”
  里正說完,倉皇而走,大漢站在原地發愣,臉色漸變。
  要不了多久,雙溝集來了一位皇親國戚的消息不徑而走,這是十分惊人的大事。陳州府城內也有所謂滿城,那是旗人的居住區,這些旗人身份特殊,都是特殊的所謂權貴,掌握實際的軍政大權。一個旗人的權勢已經令人側目,再從京師里來一個什么貝勒,那還了得。
  福星客棧首先遭了殃,僅有的几位寄居旅客紛紛离店另覓居所,所有的店伙,皆惶惶不可終日。
  第三天,有人沉不住气了。
  這天是集期,四鄉的人皆前來赶集,車馬擁塞于途,街上百貨雜陳,人群擁擠。
  日午為市,買賣高潮在午初便達到顛峰狀態。
  丘如柏出現在客店門前,孔雀藍長袍,紫緞珠扣馬褂,縷花小帽彩帶馬鞭,人不但生得俊,而且雄偉魁梧,看气宇風標,不要說冒充一個王子,真正的親王也不見得有他這种气概,如果身旁帶上几個巴圖魯戈什哈或者小太監,冒充皇太子也夠資格。
  十余匹健馬來自府城,滿城的旗人子弟終于赶來了,清一色的騎裝,佩刀帶劍不可一世,在鄉人紛紛走避下,十五名騎士在店前成半弧形勒住坐騎。為首的中年騎士据鞍高坐,困惑地注視著背手而立,含笑輕搖馬鞭的丘如柏,似乎有點遲疑。
  “費揚古、喇珍……”丘如柏吐出一串標准的旗語:“……”
  趙剝皮趙三爺在對街的人叢中看熱鬧,他身旁帶有四名大漢。
  “他說什么?三爺。”一名大漢附耳低聲問。
  “他……他在罵蘇赫達春是笨蛋老么。”趙剝皮神色不安地說:“罵他作威作福下鄉扰民……快走,這家伙真的是從京師來的權勢子弟。”
  十五名騎士惶恐地下馬,丘如柏的古怪語音在眾人的耳畔轟鳴。
  “蘇赫達春是貴族鄂氏的宗人,在京城熟悉豪門貴族的底細。他兄弟六人他排行老么,在京城他被人取綽號為笨蛋。”趙剝皮向同伴詳加解釋:“這個什么貝勒爺,開口就把他在京城的排行和綽號叫出來,他當然知道自己該不該罵了。至少,咱們知道這個姓丘的,自稱貝勒的人,對咱們無害,用不著提防他了。”
  “三爺,如果他要見你,你豈不露出馬腳?你并未在京城混過。”大漢粗眉深鎖,有點憂形于色:“我總覺得不對勁,這位王子絕對沒有在咱們這里一住三天的理由,恐怕真是沖三爺你而來的。”
  “鬼話!”趙剝皮滿臉自信:“三爺我沒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奉公守法的人,官家不會找我的晦气,我只怕那些混帳的江湖牛鬼蛇神找麻煩。”
  次日,趙三爺被清軍捕盜同知大人召見。這位同知大人是旗人,出身漢軍旗,副手就是那位蘇赫達春。
  趙三爺返家時,滿面春風,大概府城之行相當得意。
  丘如柏已經走了,在府城并未停留,一人兩騎神气地南下,去向是偃城。
  趙家恢复往昔的平靜,忘了那位來自京城的貝勒爺。
  轉眼十天過去了,天底下沒有任何古怪事發生。
  趙剝皮趙三爺有自己的住宅,位于黃土溝的東岸,距雙溝集他兄長趙大爺的家約有五六里,附近一帶的田地,全是趙三爺七八年前逐次買來的。
  庄子不大,中間是三爺的三進院大宅,兩側是佃戶長工的土瓦屋,四周用矮圍牆圍起來。目前,他是地方上頗有名气的地主。
  二更天,天宇黑沉沉。佃戶和長工的家小們皆已安歇,只有三五個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在槐樹下乘涼,拉開嗓門,唱些傷風敗俗的肉麻小調自得其樂。
  趙三爺獨自在賬房里算賬,听說鄭州一帶今年天旱缺糧,如果把糧運到鄭州,到底是否能增加一倍利潤?
  盤算的事情相當費神,人工、運費、車輛騾馬,沿途的風險……都得一一計及,這樣才能保賺不賠。
  算盤珠子的答響,卻突然听到一聲不可能有的輕咳聲,在這決不許僮仆接近的賬房中,這聲輕咳來得太突然,太令人惊訝了。
  他警覺地抬頭,驀地,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搭在算盤上的手指,不听話地在抖索。
  案前方右側的太師椅上,不知何時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個人,一個他毫不陌生的人,在明亮的菜油燈照耀下,這人的笑容似乎顯得平和而充滿善意。
  但他并不因為對方的笑容可親而寬心,反而有毛骨悚然手腳發冷的感覺。
  丘公子,貝勒爺。
  “你見了鬼嗎?”丘如柏笑問:“趙三,你的臉色好蒼白。”
  趙剝皮不是反應遲鈍的人,手一動,便從案下抓出一把連鞘尺八匕首。
  “丘……丘貝勒……”趙剝皮惶然离座:“你……”
  “你錯了,趙三。”丘如柏安坐如故,笑容更安詳:“旗人沒有姓丘的,通常稱名不道姓。貝勒的身份冒充不易,王子出京哪有這么簡單的事?趙三,你應該見過貝子貝勒出京的排場,因為皇上出京巡幸的場面,你一共見過兩次。”
  “什么?你……”
  “丘某雖然不是貝子貝勒,但身份也不簡單。”
  “你到底……”
  “我要問你一件十年前的事……閣下,不要去拉那根警鈴帶子,我知道你那五個保鏢已經不在身邊了,把那些長工佃戶召來,沒有任何好處的。”
  趙三爺放棄拉警鈴帶的舉動,眼中殺机怒涌,冷電一閃,匕首出鞘。
  “你的武功很不錯,所以能吃得住大江下游水陸群雄。”丘如柏依然安坐如故,但語气漸冷:“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做出愚蠢的事。”
  “你……你知道在下的底細。”趙三爺沉不住气了:“我……你到底是誰?”
  “十年前,在下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隨義勇侯西林覺羅游蘇州,那時的巡撫宋犖,就曾經替在下牽馬。”
  “哎呀!你……你是小侯爺……”
  “你的記性不錯。”丘如柏笑笑:“揚州八大監商之首是均太,好像知道均太姓黃的人并不多。”
  他從腰袋中取出兩件飾物往几上一放,寶光四射。一是綠芒閃爍四寸高翡翠鳳凰,一是兩寸半光芒刺目的精巧鼻煙壺。
  趙三爺大吃一惊,大概是識貨的行家。老天爺,這兩件玩意,不值十万兩銀子也值七八万,卻帶在身邊當作玩物,這還了得?
  “這是黃均太給在下的見面禮。”丘如柏指指翡翠鳳凰,再拈起鼻煙壺:“這是汪太太給在下的金剛鑽鼻煙壺,好像只有和中堂的真珠鼻煙壺,价值相當。和中堂那只壺,是從大內偷出來的。”
  汪太太,是揚州八大監商之一汪石公的夫人,汪石公死后,汪太大自己主持,揚州的人稱她為汪太太。乾隆帝下揚州,城北的三仙池,就是汪太太出資八万兩銀子,一夜之間出動工匠數千人造成的。當夜池成,次日駕至,乾隆帝大加贊賞。這位富婆門下食客上千,名列風云人物。
  趙三爺完全屈服了,倒抽了一口涼气收匕入鞘。
  “記得荻村的事嗎?”丘如柏收起珍玩,神色泰然:“那是初春正月的事,皇上駕幸揚州的前一個月。”
  趙三爺鎮定下來了,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气。
  “小的記得,那群逆賊暴民一百零九名男女全部伏誅,揚州的叛逆組織被連根拔掉。”趙三爺洋洋得意回話:“一來是圣上洪福齊天,二來是臣民戳力……”
  “是你主持其事嗎?”丘如柏截斷對方的話:“孫巡檢為人貪黷但膽小,不足以當大任。”
  “小的不敢貪功,确是孫巡檢主事。”
  “那你為何在第三天就棄職潛逃?大功一件,你居然不受賞而違法潛逃,是何道理?”丘如柏語气轉厲。
  “這……”趙三爺又開始發抖了。
  “据在下所知,孫巡檢死后,有人持鎮江常厚錢庄庄票,在江宁分號兌走了五万兩銀子,出得起五万兩銀子的人,只有揚州八大鹽商有這种財力。告訴我,誰出的錢?汪家?安家?說!”
  “小的真……真的不知道……”趙三爺戰栗著說。
  “你敢說不知道?”
  “這都是孫巡檢主辦的。”
  “死無對證,是嗎?”
  “小的決不敢說謊。”趙三爺急急分辯。
  “那三個人是誰?”
  “小的根本不知道,孫巡檢……”
  “你把白娘子藏到何處去了?”丘如柏厲聲問:“你一妻三妾,其中沒有白娘子。”
  “這……”
  “說。”
  “小的帶她逃到江宁,她就被她的義姐帶走了。”
  “她的義姐是誰?”
  “姓郝,郝桂貞,听說不是風塵女人,是一個豪門歌姬,長得很美,气質高貴令人不敢褻瀆。”
  “我知道了!”丘如柏恍然地說。
  “丘爺……”
  “那三個人是江神潘胜的人嗎?”
  “絕對不是。”趙三爺急急解釋:“江神手下的人,小的大部分認識,他那些人的身手平常得很。而那三個人中,有一位左袖中可以突然吐出一把鋒利芒刺殺人,手中的三棱剛刺比刀劍更厲害,可以硬將沉重的霸王鞭崩開,神力惊人,下手歹毒絕倫,小的一接触他的眼神,便感到脊梁發冷,可怕极了。”
  丘如柏一面思量,一面用懾人心魄的目光,凌厲地狠盯著滿怀恐懼的趙三爺。
  趙三爺突然毛骨悚然的向后退,如見鬼魅般后退。
  “你……你……”趙三爺張口虛脫地叫:“原……原來就……就是你……你的目……目光眼神……”
  丘如柏挺身站起,一步步向前逼進。
  “那……那銀……銀票是……是白娘子給……給我的。”趙三爺發狂般大叫:“她……她和孫巡檢有……有交情,她……她也不……不知道孫巡檢和你們的事,我……我更不清楚,我……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們三個人的底……底細,饒……饒我……”
  丘如柏仍在逼進,快近身了。
  “今……今后我……我決不再提這……這件事……”趙三爺無法再退了,身后已是牆壁了。
  丘如柏仍在逼進,眼神更凌厲。
  一聲厲叫,趙三爺拼命了,快速地拔出匕首,咬牙切齒厲叫著一匕扎出。
  丘如柏巨手一抄,便扣住了趙三爺的右手腕脈,匕首出了偏門。
  趙三爺武功不弱,起右腳攻下陰,又快又狠,力道极為凶猛。
  丘如柏左手一扭一沉,趙三爺的右手隨勢而動,匕首尖轉向下沉,恰好刺入趙三爺的右膝。
  “哎……”趙三爺厲叫,渾身一軟,失去自制的能力。
  “很好。”丘如柏神色柔和了:“這證明你的确不知道孫巡檢的安排,但還有一點疑問須待澄清。”
  “你……”趙三爺語不成聲。
  “白娘子就那樣隨她的義姐郝桂貞走了?五万兩銀子的庄票就這樣被你取走了?”
  “小的在白娘子會見郝桂貞,無暇分神的緊要關頭,抓住机會溜走的。小的不該貪心,請給我三兩個月工夫,小的把田產賣了償還給你們,請不要殺我。”
  “我給你兩個月工夫。”
  丘如柏放了趙三爺:“到穎州換成風陽泰祥錢庄阜陽分號的即期庄票,在三個月后的最后一天午夜子初,放在西門外白龍橋頭的第一根橋閣柱下。白龍橋也叫飛虹橋,你找得到嗎?”
  “小……小的知道那地方。”
  “那就好,如果你想打主意潛逃,最好不要輕試,因為從上個月開始,你的一舉一動就已經在咱們的眼線監視下。還有,這件事,閣下今后如果再怕死透露一絲口風,哼!”
  隨著那一聲令人心膽俱寒的哼聲,趙三爺但覺耳門一震,便不知爾后所發生的事了,醒來時已身在房中,他的一妻三妾正在床前又哭又喊。
  光陰似箭,又是一個月后。
  山西潞安府,倚太原而跨河朔,踞天下之肩脊;太行山西麓的第一大城,冒險家的樂園,罪犯的逃逋藪。
  這附近的村鎮,几乎全是建有堡砦,擁有強大的自衛武力的庄和堡。天下太平,國境已從往昔的邊牆,向北延伸至鮮卑地區數千里外,長城附近不再有戰爭,但太行山的山賊對這一帶的威脅,并不因為天下太平而減弱。因此,陌生人在這一帶最好少到城外的鄉鎮活動。
  從飛龍宮前的大街向南行,不遠處的十字大街口行人往來不絕,自晨至暮車馬進進出出。向東轉,是府前大街。往西,出西關。就在西轉的街角,有一座本城的百年老字號上熏酒樓。
  上熏酒樓由于酒菜很好,因此在本城名列四大酒樓之一,在這里出入的酒客,多多少少具有一些特殊身份。這里的生活條件,与江南當然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物質便宜,貧富的差距并不大,因此,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并不怎么特別高貴。
  傍晚時分,丘如柏穿了青袍馬褂,踱著方步登上了樓上的雅座,向含笑上前奉茶水拭手巾的店伙笑笑說:“來几味下酒菜,四付碗筷,十壺汾酒,等會儿有朋友要來,酒菜都要上好的。”
  “小的理會得。”店伙恭謙地說:“酒菜是等客官的朋友來了之后再上……”
  “不,准備好了就上,不用等。”
  “好的,大概客官事先并未約定時辰。”
  “沒有,但他們會來的。”丘如柏笑笑:“因為昨晚在下曾經給他們寄柬留話,而且一早就有人到客店監視在下的動靜。瞧,樓門口剛上來的那兩位仁兄,就是監視在下的人,他們是相當盡職的。”
  店伙看清了上來的兩位大漢,臉色大變,惶然急急下樓去了。
  另一名店伙滿臉陪笑,將兩名大漢引至靠窗的座頭,卑謙地說:“班二爺万五爺,請問要喝些……”
  “你走開。”那位豹頭環眼像貌威猛的班二爺揮手赶人,目光落在丘如柏這一面:“那位朋友好像正打算請客,他已經約了人。”
  “是啊!”不遠處的丘如柏笑容滿面接口:“請客,大概客人快到了,兩位有何高見?”
  兩大漢不再偷偷摸摸,班二爺領先走近丘如柏的食桌,拖過條凳坐下。万五爺也打橫落座,把丘如柏夾在中間,擺下了有利姿態。
  “朋友高名上姓呀?”班二爺獰笑問:“昨晚在內院門楣上的留柬,只落款了知名不具四個字,誰知道朋友你是哪座廟的大菩薩呀?看朋友你文皺皺的似乎手無縛雞之力,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深入四重警网,真不簡單,在下相信一定是尊駕的朋友做下的惊人手腳。”
  “正相反,在下的朋友三天前就撤走了,事前請朋友幫忙准備,准備好就請朋友脫身事外,這是在下辦事的宗旨,在下已在貴地住了七天了。”丘如柏卷起衣袖:“昨晚是在下親自去留柬的。你老兄不信,在下就不用多費唇舌了。至于姓名嘛!等嵇七爺嵇永胜來了再說,好不好?”
  “朋友,在下的确不相信昨晚去留柬的人是你。”班二爺說,突然右手一伸,扣住了丘如柏放在桌上的左手脈門,往桌上按。
  食桌突發怪響,似乎樓板都被撼動了。
  “你老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丘如柏任由對方用勁,神態极為悠閒:“呵呵!在下敢一個人前來興風作浪,當然有几成胜算。”
  万五爺看出不對,抓住机會出手,一掌斜飛,劈向丘如柏的雙目。
  丘如柏不再客气,右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万五爺的手掌,五指疾收,同一瞬間,他的左手反扣住了班二爺的右手脈門,一聲長笑,雙手齊揮。
  “哎……”班、万兩人狂叫著飛翻而出,踢翻了木凳,壓倒了左右兩張食桌。
  食廳大亂,十余位酒客紛紛走避,店伙們惊恐地叫嚷,亂成一團。
  丘如柏安坐不動,似乎剛才并未發生任何變故。
  班、万兩人掙扎了好半天才能站起,一抱左臂一抱右手,腳下也不便,一看便知兩人的一半身軀似已麻木不听指揮,臉色蒼白得像是僵尸面孔,呻吟著、掙扎著下樓,倉皇而遁。
  “兩位好走。”丘如柏朗聲叫,兩個家伙怎能走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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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伙知道麻煩來了,食客們也一一溜之大吉。
  酒菜送上來了,樓上整座食廳,只有丘如柏一個食客,店伙也僅留下兩個人。
  樓梯一串暴響,搶上來七個高高矮矮大漢,領先的人,是北關外石子河棟家的嵇七爺嵇永胜,五十歲出頭,巨熊般的偉岸身材,腰間佩了一把虎頭鉤。
  丘如柏含笑而起,頷首打招呼。
  “呵呵!是嵇七爺嗎?”丘如柏的態度輕松中有傲慢自大:“在下本來以為七爺僅把兩位拜弟帶來,沒想到來了七位之多。店伙計,快加怀箸。諸位,請坐。”
  五個人落坐,另兩人站在丘如柏身后,左右分立。
  嵇七爺滿臉怒容,在對面坐下,一雙怪眼像在冒火,死死地狠盯著含笑安坐的丘如柏。
  “在下嵇永胜。”嵇七爺聲如雷震:“昨晚是閣下到舍下留柬叫喚?”
  “對,正是區區在下。”
  “閣下邀嵇某前來此地一談,談什么?嵇某不認識你,你……”
  “你不認識我,但我卻認識你。閣下鷹爪神鉤嵇永胜結義三兄弟,號稱宇內三奇。”
  “廢話不說!你要談什么?如果可能,七爺我成全你。”
  “在下請你來,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呸!七爺我闖道天下二十余年,多大風浪沒見過?就算你擺的是霸王宴,七爺我也要來,這不是來了嗎?”
  “謝謝閣下賞臉,在下深感榮幸。”
  “七爺我等你說。”
  “好,在下恭敬不如從命。閣下受藝于六安州鐵頭陀門下,鐵頭陀俗家姓郝,他有一位侄女郝桂貞,也是閣下的師妹。鐵頭陀十年前暴斃湖廣嘉魚白云禪寺,你師妹在江宁偕金陵雙艷夜劫六家富豪獲贓數万兩,此后便銷聲匿跡,江湖上再也沒發現三妖女的行蹤。令師妹的綽號叫云裳女史,据說有千百化身,她与你……”
  “住口,七爺我不听你胡說八道。”嵇七爺拍桌怒吼。
  “你急什么?在下不會將你們的肮髒事揭開來,只要你把她的下落告訴我,咱們好來好去……”
  “你是什么東西!”嵇七爺怒叫,倏然而起。
  七個人事先早有默契,四面一分。
  “閣下不愿好好商量,那就沒有什么好說了。”丘如柏也离座而起,臉色一沉:“在公眾場合不宜撒野,明日午正,在下于北鄉柏谷山南麓,武城岡太行山神廟前候駕,過時不候。”
  說完,他緩緩舉步向樓門走。
  迎面擋著一名中年剽悍大漢,雙手徐徐上提。
  “閣下最好留些勁,留到明午盡量發揮。”丘如柏神色极為陰森:“必要時,在下會不惜惊世駭俗動手在鬧市殺人的,讓開!”
  讓開兩個字喝聲并不大,卻有攝人心魄的威勢,大漢突然打一冷戰,吃惊地閃開。
  丘如柏昂然而過,向樓門走去。
  嵇七爺身后的一個臉色姜黃中年人,右手徐抬悄然向前一拂,一道淡淡的青芒破空而飛,射向丘如柏的背心。
  丘如柏像是背后長了眼,泰然右跨一步,青芒從他左臂外一掠而過,驀爾失蹤。他并未回顧,也沒停留,從容出了樓門下樓而去。
  臉色姜黃的中年人目定口呆,最后吸口涼气說:“可能嗎?我居然暗算失手了?”
  “三弟,你不但失手了,而且連化血錐也被收走了。”嵇七爺神色极為不安:“咱們如不能及早查出他的底細,查不出他的党羽有多少,恐怕要栽定了。走,去找太行山的朋友商量商量,必要時……”
  三更初,城東潘王府東側的上熏老店東院。
  潘王府原是唐代的節度使衙門,也是前朝的朱家王府,現在是旗人大員的公署,警衛森嚴,治安自然良好。附近的居民也沾了光,沒有敢在這附近惹事生非。因此,上熏老店是附近最高尚的高級旅舍之一。
  東院相當寬敞,散置有一些花盆,栽了兩株老梅,几座供客人休息用的石凳石桌,前后兩廊各點了兩盞燈籠。
  丘如柏是唯一未安睡,在院里乘涼的旅客,青袍的袍袂掖在腰帶上,大辮盤在頭上。石桌上有一壺茶,兩只茶杯,一旁擱著一把打開的摺扇,扇面畫的是仿唐伯虎的墨蘭。當然不是唐伯虎的大手筆,唐才子已經死了兩百年。這种扇產自江南蘇杭一帶,是极為普通的竹骨扇,十余文錢可以買一把,在山西當然不止此數。
  微風凜然,自院牆頭飛射而來的兩個黑影,突然在他桌前止步現身。
  他安坐如泰山,對剛才飛射而來其勢甚猛的人影毫不在意,似乎也沒有任何采取自衛態勢的舉動。
  兩黑影穿夜行衣,背上系有劍,兩雙怪眼精光閃爍,不像人眼而像可反光的動物眼睛,怪嚇人的。
  “坐啦!”他笑笑斟茶:“兩位不是為了站在此地,大眼瞪小眼而來的吧?”
  “閣下尊姓大姓?”右首的夜行人沉聲問:“在下侯彥,那是在下的朋友,姓糜,名棟。”
  “哦!原來是天王寨忠義堂總領,鐵臂猿侯老兄和鐵菩薩糜頭領,失敬失敬。在下嘛,姓丘排行三,以排行為名,兩位叫在下為丘三就好。呵呵!請坐。”
  “在下不是來和你打哈哈的。”鐵臂猿有點不悅:“就算你姓丘。丘三,你是存心到咱們潞安示威的?”
  “咦!你這人說話真奇怪。”他臉上嘲弄的神色相當明顯:“在下來潞安示威,与貴天王寨有何關連?難道說,潞安是貴山寨的搶劫地盤?在下是吃過界來潞安搶劫嗎?這里有什么威好示的?”
  “你……”鐵臂猿語塞。
  “如果閣下不認為貴山寨与嵇七爺有交情,那么,在下要帶你老兄到潘王府內,与那些滿州大員們說個一明二白,在下保證可以平白撈上一二百兩銀子賞金,你信不信?”
  鐵臂猿下不了台,气得几乎要跳起來。
  “潘王府近得很,閣下如果不嫌麻煩……”
  鐵臂猿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隔桌伸手便抓。
  糟透了,鐵般堅硬的手反被丘如柏扣住壓在石桌上,接著耳光聲暴起,然后腦門挨了一劈掌,打擊之快,有如電耀霆擊,鐵臂猿不但無法掙扎,連呻吟呼叫的机會也沒抓住。
  鐵菩薩大惊,火速拔劍。
  手剛搭上劍靶,背系劍很不容易拔出,好處是行動方便不礙事,坏處是手臂不夠長根本就拔不出來,沒有佩劍或插在腰帶上靈活方便。
  “啪!”茶壺突然在鐵菩薩的右肩開花,熱騰騰的茶水濺在臉上真不好受,右臂發麻,失去拔劍的力道。
  丘如柏放了鐵臂猿,躍過石桌手腳齊至,打擊有如狂風暴雨,雙腳踹中對方的胸腹,雙掌在對方的頸根、雙肩、耳門疾落疾起,著肉聲分不清次數。
  丘如柏雙腳落地,鐵菩薩已經倒下了。
  “我不信你真的是鐵鑄的菩薩。”丘如柏拍拍手說:“你的乾元真气火候不到六成,怎能奢稱鐵菩薩?站起來,在下再給你几下松松筋骨,看你的气功是否到家。”
  鐵菩薩在地上掙扎呻吟,想站起卻力不從心,几次撐起上身又倒下,昏天黑地掙扎難起。
  而功力更高的鐵臂猿,已經爬伏在石桌上昏厥了。
  終于,鐵菩薩吃力地站起來了,搖搖欲墜不易站穩。
  “你……你打……打得好……”鐵菩薩含糊地說,好像舌頭大了一倍,語音含糊不清。
  “我在想,要不要把你們送至潘王府。”丘如柏拍著手中的摺扇自言自語:“那些旗下大員,對你們這种強盜頭子是很感興趣的,保證可以獲得三百兩銀子重賞,至少可以平平安安過兩年不用工作的好日子。”
  鐵菩薩發出一聲獸性的怒吼,沖上招發云龍現爪搶攻。
  “啪啪啪……”摺扇發似電閃,鐵菩薩足足挨了六記。砰一聲大震,第二次倒地,丘如柏則輕描淡寫地插摺扇入腰帶。
  “我要把你全身兩百多根骨頭,一根一根拆散,因為你不自量,骨頭生得賤。”丘如柏沉聲說:“站起來,這次在下要替你拆骨了。”
  黑影像電火流光般疾射而來,眨眼問便接近至丈內,有如鬼魅幻形,輕功之佳駭人听聞,香風入鼻。
  雙方皆不假思索地發招搶攻,接近得太快了。
  “噗啪啪……”掌拳接實聲傳出,雙方各攻守五六招,但見拳掌交織,罡風呼嘯勁气激蕩。身法快速地旋轉移位,棋逢敵手。
  一聲冷叱,丘如柏不耐地下重手了,一掌按上了對方的右脅,人影倏分。
  黑影斜飄丈外,雙足著地再退了三步方穩下身軀。
  “咦!閣下好神奧的掌招。”對方發話了,語气不穩定,但极為悅耳:“你是……”
  原來是一位穿了勁裝的年輕女郎,右手按在右脅下輕輕推拿,這一掌大概挨得不輕。
  “咦!你不是云裳女史,你太年輕了。”他也大感惊訝:“能在區區的雨打殘荷十八招的攻擊下,僅挨了一掌,而能全身退走的人,你是第一個。”
  “你也不是那個逃走了的惡賊。”女郎困惑地注視著他說。
  “什么惡賊?在下是住在此地的旅客。”
  “不過,那惡賊的确是逃到此地失蹤的,我已經看清他的相貌。可是,你為何出手這么快?”
  “哦!姑娘,你不是更快嗎?在下闖蕩江湖十年,第一次碰上姑娘這种不可思議的輕功。看來,咱們是誤會了,抱歉。”
  女郎被夸贊得臉一紅,指指正吃力爬起的鐵菩薩說:“這兩個人是怎么一回事?你們在交手?”
  鐵菩薩搖搖晃晃站穩,想要扑上。
  “這位仁兄叫糜棟,綽號稱鐵菩薩。鐵布衫气功也稱鐵菩薩,他以為他已練成了金剛菩薩法体,所以在下要破他的气功,再來几記他就要气散功消了。”丘如柏一面說,一面向鐵菩薩逼進。
  “把他們送官究治。”女郎說:“他們居然敢鬧到府城來,那還了得?”
  鐵菩薩打一冷戰,不由自主向后退。
  “在下不……不管你和嵇七爺的事。”鐵菩薩終于認栽:“在下學藝不精,不怨你。”
  “很好。勞駕,把鐵臂猿帶走,告訴他,日后离開在下遠點,免得在下費神卸他的鐵臂。”
  鐵菩薩不再多言,背起鐵臂猿倉皇而遁。
  “兄台大量。”女郎向丘如柏微笑,左頰綻起一個深深的笑渦:“听說太行山賊頗為凶悍,這位鐵菩薩敢于承認失敗,頗為罕見呢。”
  “這位仁兄聰明。”他說:“真要被送官砍腦袋,到底不是愉快的事,姑娘追人的事怎樣了?”
  “算了,是一個劫賊,我途經澤州,碰上那惡賊劫車,殺了兩個人,被我追了兩天。今晚我算定他要逃入城中藏身,躲在南關的城頭等候,果然等著了,可惜方向差了百十步,被他逃到此地逃掉了。”
  “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怎敢通名?”
  “姑娘輕功超絕,居然被他逃掉,這人決非無名小卒。姑娘在何處落腳?”
  “南關長治客棧。”
  “請問姑娘貴姓?在下姓丘。”
  “我姓姬。丘兄不是本地人?”
  “不是,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哦!姑娘姓姬,請教,姑娘剛才飛躍院牆腳不沾頂,單足沾地即破空而起,身形縮小減少阻風,起落間遠出三丈,极像天外流星柴俊臣的流星划空身法,姑娘与中州柴家天外流星柴大俠有何淵源?”
  “那……那是我姨父。”
  “哎呀!難怪。”
  “丘兄認識我姨父?”
  “神交已久,可惜從未謀面。”丘如柏笑笑:“不瞞你說,在下与令姨父之間,的确彼此有些成見,但在下是尊敬他的。”
  “歧見,為什么?”
  “柴大俠是個方方正正的人,除非万不得已,決不多管閒事,中年后很少出門走動,過的是太平日子。在地方上做一個好好先生,調解一些雞毛蒜皮似的糾紛。”他口角出現自嘲的表情:“而我,正在年青气盛,性格狷狂不羈不拘小節,酒色財气不傷尊嚴,浪跡天涯為蒼生做一些以武犯禁的事,十年來毀多于譽,連我也搞不清自己所做的事,是不是合乎天理國法人情。所以……所以据我所知,柴大俠對我這种人毫無好感。”
  “哎呀!我知道你是誰了。”姬姑娘欣然輕呼。
  “哦?”
  “慈悲報應,地网天羅;你是宇內四大怪杰之一的天羅丘如柏。”
  “什么怪杰?別抬舉我了,不如說是無聊的江湖浪人為妙。姬姑娘,你從中州來?一個人?”
  “這……”
  “唔!偷跑出來闖道,是嗎?呵呵!小心令姨父打斷你的腿。”
  “胡說!”姬姑娘俏巧的白了他一眼,那神情极為動人:“我是追赶表姐姐的,她和浮云師太到五台朝山。”
  “哦!神簫玉女裴佩英?你羡慕她是不是?她出道五載,名列武林新秀四女俠之一,你心動了。真的,你如果也想出道,決不比神簫玉女遜色,問題是你得面對無窮風險,成功与失敗的比例是百比一,想問我的意見嗎?”
  “你說呢?”
  “赶快回家。”他肯定地說。
  “你……”
  “江湖鬼蜮,成功很難,失敗卻慘,何苦?這是我給你的忠告。夜已深,姑娘該回店歇息了。浮云師太与神簫玉女,已經過去四天,恐怕已經在五台禮佛啦!追不上了。晚安,姑娘。”
  太行山神廟只是一座沒有廟祝的小廟,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五里外,小屋一楹,殿堂容納不下十人,但廟前卻長了五株大白楊,像五個巨人站立在坡頂上,在五六里外就可以看得到。有關這里的鬼故事傳說很多很恐怖,即使在大白天,也會令人覺陰森渾身不自在,晚上更是鬼打死人,沒有人敢于接近,野獸卻是多得很。
  午牌初,丘如柏出現在廟前,藍勁裝,盤辮,劍插在腰帶上。
  他像是換了一個人,往昔瀟洒、英俊、溫文、芝蘭玉樹似的神韻和气質已消失無蹤,換上了剽悍、威嚴、粗獷、豪邁的神采,虎目炯炯,眼神凌厲而陰森,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气息,像一頭嗅到強悍异類气息的猛虎。
  他銳敏的目光,警覺地搜視每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樹林、草叢、山坡、荒野……每一處地方他都全神貫注,仔細的搜索可疑的征候。他搜得很慢,風吹草動也難逃他的眼下。憑他的經驗和警覺性,用不著親自走遍每一個角落,便知道哪些地方不可去,哪一些地該留神,哪一處可能受到圍攻和偷襲,哪一些地方可以進退自如,哪一角落是死角絕地。
  最后,他在方圓三百步的范圍內,泰然自若地走了一圈,地面任何細小的异狀也難逃過他的眼下。
  回到廟前,他躍登廟頂踞坐在殿脊上,拔出劍查看片刻,抬頭望望天色。炎陽當項,天宇中万里無云。舉目四望,峰巒四起,草深林茂,除了飛烏和偶而竄出的狐兔野犬之除,渺無人蹤。
  “鏘”一聲劍鳴,他開始彈劍高歌:“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塵……”
  劍鳴錚琮,歌聲裂石穿云,引起一陣栖鳥惊飛,狐兔惊竄。
  克勒勒蹄聲漸近,馬群將到。
  第一批六匹健馬到達坡下,坐騎全是高大的棗騮騎士,在百步外勒住坐騎扳鞍下馬,抬頭向上眺望,卻不向上走。
  不久,第二批六騎到達,留一個看守馬匹,十一位男女騎士在嵇七爺的領導下,向山神廟接近。
  丘如柏收劍入鞘,一躍而下。
  雙方在廟前草坡面面相對,一比十一。
  “七爺真准時。”丘如柏抱拳施禮說:“丘某深感光彩,七爺可說給足了面子。”
  “好說好說。”嵇七爺回了禮:“在下已經查證确實,尊駕似乎真的只有一個人。”
  “七爺放心好了,在下如果死在此地,不會有人替在下掉眼淚,也不會有人找你閣下替丘某報仇。”
  “你知道就好。閣下,你找敝師妹有何貴干?”
  “找她證實一件事。”
  “什么事?”
  “那是她的事。”
  “嵇某要知道詳情。”
  “必須等見到今師妹之后,在下与她當面談。”
  “如果閣下不說……”
  “你帶來的人就會埋葬了我姓丘的。”
  “你明白就好。”
  “在下的看法是,閣下如果不將令師妹的下落相告,在下同樣不肯善了。看來,你我已經沒有什么好談的,必須一方屈服才能辦事了。”
  “既然閣下有此看法,嵇某只好成你了。”嵇七爺陰森森地說完,舉手一揮。
  十一個人同時移動,片刻便十一方合圍,形成十丈方圓的圓陣,各踞一方。
  丘如柏眼中有疑云,看情勢,對方并沒有群毆的打算呢,這种大圓陣根本沒有聚力圍攻的可能。
  這瞬間,他陡然發現自己的處境极端危險,經驗告訴他,他已面臨可怕的絕境,對方沒有和他憑藝業決胜負的打算,而是要用可怕的暗器大陣來對付他。不論他向任何一方突圍,皆會受到出其不意的三方襲擊和阻絕,對方卻不會誤傷自己的人。
  十一個人皆不撤兵刃,雙手貼股自然卜垂,十一雙怪眼,皆陰森森地凝視著他,那無邊的殺气,和震懾人心的強烈气勢像怒濤般向他集中洶涌而至,死亡的恐怖一陣陣向他作無情地襲擊。
  如果他心怯,必定在這种懾人的气勢下崩潰,任人宰割陷于死境。
  他不是一個易于崩潰的人,相反地,他凝神內斂,吸口气功行百脈,整個人像是一頭作勢扑向獵物的金錢大豹,像即將發威的猛虎,他必須冒險使用絕學克敵了。
  劍徐徐出鞘,人与劍神意合而為一。似乎,他身外涌起一陣無形質,但可以感覺出來的妖魅气氛,一种令對方心魄發寒栗的詭异气魄,似乎烈日已失去威力,陰風冷流突然綿綿不絕將這一帶籠罩住了。
  他面對著嵇七爺,嵇七爺雖然站在五丈外,但依然被這种詭异不測的气魄所撼動,臉色漸變,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汗毛直豎。
  雙方皆無意搶先行動,出現反常的奇异現象,似乎在較量誰能堅持得久些,看誰在這种心神气勢的搏擊中首先崩潰。
  久久,頭上的炎陽漸漸地西移,時光在不知不覺間消逝,气氛更冷肅,更令人感到窒息。
  嵇七爺一惊,神魂一震,這才發覺自己全身冷汗,身上涼涼地,窒息的感覺壓力正在增加。
  五株大白楊樹,共躍下十個人,急沖而上。
  “砰!”嵇七爺右方的一個同伴,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仆倒,心神終于崩潰了。
  第二個人接著倒下,右袖中跌出一具尺二長的巨大針筒。
  一聲令人心魄下沉、令人腦門如受雷擊的怪嘯發自丘如柏口中,他人化流光逸電,身劍合一破空疾射,從嵇七爺的左方一閃而過。而擋路的那位大漢,恰在他接近的前一剎那栽倒。
  嘯聲倏沒,丘如柏的身影,亦已消失在十丈外的矮林茂草中,像鬼魅般消失了。而矮林前潛伏在草中的兩個大漢,卻腦門挨了一擊昏伏在地。
  “天!這……這家伙到……到底是人是鬼?”嵇七爺心膽俱裂地戰栗著叫。
  從樹上縱落的一名道裝打扮的中年人,劍隱肘后用猶有余悸的聲音說:“嵇施主,大劫臨頭,進太行山去避一避吧,希望還來得及。”
  嵇七爺打了一個冷戰,用衣袖拭抹臉上的冷汗,惊疑地問:“有這么嚴重嗎?清塵道長,你的意思是……”
  “很嚴重。”清塵道長神色鄭重:“這是傳說中的玄門撼魂大法,与攝魂大法、迷魂大法共稱玄門三秘學。道行高的人,甚至可以役使千軍万馬。遠代的黃巾賊張家兄弟,近世的山東妖婦唐賽儿,都是其中的旁支鼻祖。嵇施主,与這种人作對,下場是夠慘的。”
  “你說他……他是白蓮教的……的……”
  “他不屬于白蓮教,而是玄門正宗的撼神絕技,再過片刻,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在他的心神威力震撼下崩潰,定力差的人可能永遠成為白痴。幸好你們遠在五丈外,所以能支撐片刻,他的修為尚未修至出神入化境界。嵇施主,你是不感到他的劍气奇冷徹骨,劍身在徐徐放大、接近、壓迫?”
  “是……是啊……”
  “除了恐懼壓來的劍气与劍影,便是手腳不听使喚?”
  “是……是的……”
  “那就對了。嵇施主,他無意將你們置之死地,他也不會放棄他要做的事,他會晚上侵入尊府,不達目的不會罷休。今晚……嵇施主,回避他吧。”
  “道長不能制他?”
  “不能。”清塵道長肯定地說:“只有兩种奇學可以抗拒他,一是五台密宗的苦行瑜珈,一是玄門的蛻化術。貧道這點點道行,無能為力。抱歉,貧道愛莫能助,告辭。”
  老道歉然稽首,默默地轉身走了。
  不久,丘如柏出現在空蕩蕩的廟前,遠眺府城方向塵埃揚起處,那是嵇七爺一群坐騎狂奔蕩起的塵埃。他臉上涌起冷森森的笑容,哼了一聲。
  夜來了,嵇家寂靜如死城。
  三更初,一個黑影從庄院的右側越牆而入,像個有形無質的幽靈,移動有如飄浮,所經處點塵不惊。
  一處屋角隱伏著兩個警哨,發現黑影冉冉而來,不約而同突然沖出,一刀一劍同時搶攻,快速絕倫銳不可當。
  黑影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十倍,在刀劍乍合的前一剎那一閃而過。
  “哎……”兩警哨狂叫,摔倒在地掙扎。
  先后傳出數次狂叫,每一次代表有一組警哨被擊倒。終于,黑影直搗中樞出現在大廳前的院下。
  中間拉開,燈火外泄,一個青袍人出現在階上,沒佩有兵刃,神色頗為從容。
  “閣下來晚了。”青袍人說:“嵇七爺已到太行避禍,閣下白來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丘如柏陰森森地說:“他既然能丟下家業不顧,在下又何必做好人?在下要放火,尊駕反對嗎?”
  “當然反對……”
  “尊駕有阻止的能力嗎?”
  “老弟。”青袍人口气一軟:“閣下這佯做,不合江湖道義,是嗎?”
  “嵇七爺白天布下暗器大陣,晚上沒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這也合乎江湖道義嗎?他能不合道義,在下為何不能?除非你閣下有能力阻止,不然請不要抬出江湖道義來嚇唬在下。”
  “老弟……”
  “你下來。”丘如柏點頭叫:“在下不是講道理而來的,你們從不和任何人講道理,至少与太行山的強盜暗中往來,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腳,閣下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掏出真才實學來打發在下走路。”
  青袍人略一遲疑,然后降階而下。
  丘如柏徐徐后退,退至空曠處相候。
  “老弟未免太咄咄迫人。”青袍人沉聲說:“無端登門脅迫,未免過份。尊駕姓丘,請示大名。”
  “閣下,你就叫我丘三好了。”丘如柏沉靜地說:“不是在下登門脅迫,而是追查元凶不得不來,不要用天理國法人情來敷衍在下。你不知道我,我也不了解你,各憑所學分強弱,了斷之后再言其他。閣下,兵刃拳腳暗器,任憑閣下施展,在下候教,請。”
  “老弟,別無商量?”
  “別無商量。”丘如柏說得斬釘截鐵:“在下也自知來得并不怎么光明合理,所以迄今為止,尚未出手置人于死。目下天色太黑,交手難免有所閃失,傷殘死亡在所難免,閣下幸勿見怪。閣下如果胜了,丘某的事一筆勾銷。”
  “那是當然,在下在拳腳上領教,請。”青袍人撩起袍袂掖在腰帶上,雙手一分,立下門戶候教。
  一聲冷叱,丘如柏發起猛烈的強攻,聲到人到,左手來一記云龍現爪疾探而入。
  噗一聲悶響,勁風四蕩,青袍人閃身避開正面,一掌拍中丘如柏的左手小臂,快如電光一閃。
  雙方都是內家高手,勁道迸發,同時震退,移動馬步重新變招進攻,拳掌飛舞中,各展所學強攻硬架,每一記皆用上了無儔真力,拳掌接触聲暴起。
  片刻間,似乎棋逢敵手,進退盤旋同樣快速敏捷,誰也未能掌握优勢,天色太黑,巧招已派不上用場,招一發便行接触,所以活動的空間窄小,有如貼身肉搏,誰禁受不起打擊,誰就是輸家。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怪嘯,一個發如飛蓬的人影,從瓦面飛掠而下,落點正好在的丘如柏的頂門。
  丘如柏哼了一聲,身形疾閃,速度平空加快了一倍,閃至青袍人的右首,順勢一掌斜揮,罡風突然迸發。
  青袍人本能地旋身揮掌急架,啪一聲架住了,但這次所受的力道似乎增強了數倍,惊叫一聲,被震得斜飄丈外,几乎栽倒。
  几乎在同一瞬間,丘如柏到了飄落的人影側方,抓住了光臨脅肋的一根打狗棍,大喝一聲,被震得斜飄丈外,几乎栽倒。
  “啪!”打狗棍突然折斷,像是爆炸一股碎成寸段散飛,實心的蒼竹杖不見了。
  一聲冷叱,丘如柏搶入,拳出似電耀霆擊。
  “噗噗啪!”發如飛蓬的人接了三拳,整整退了十步,雖封住了三記重拳,卻無法支撐下來。
  青袍人到了,右手直探丘如柏的右背肋。
  丘如柏左轉大旋身,不但恰好避過雷霆一擊,而且反擊青袍人的左肩頭,快得不可思議,噗一聲掌及青袍人的頸根,有如巨靈之斧。
  “嗯……”青袍人惊叫,翻身便倒。
  丘如柏人如猛虎,折向猛扑打狗棍被毀的人。
  “住手!”發如飛蓬的人沉喝。
  這時,兩人所立處,恰好位于廳門泄出的燈光下,兩人的側面被燈光照得須眉畢現。
  丘如柏發出的鐵掌,距對方的心坎要害不足三寸,但他居然能收回掌勢,撤回半尺。
  “你是天涯怪乞解凌風。”丘如柏冷笑:“居然在黑道巨擘鷹爪神鉤嵇永胜家中作食客,委實令人莫測高深,俠丐之名可以休矣!如非今日親自目擊,在下真不敢相信尊駕是個欺世盜名之俠。”
  “胡說八道!”天涯怪乞怪叫:“老夫是來找夜梟馮浩的,他從河南逃來山西,在此地失去蹤跡,老夫特地前來查看,碰上你們打打殺殺,一時興起現身亮相……”
  “原來如此,在下料錯了。”丘如柏放下手說。
  “哼!你小子的勁道可怕极了,毀了老夫的打狗棍……”
  “前輩迎頭飄落,犯忌在先。”
  “哼!唔,能把三陰秀才一掌劈倒的人,舉目江湖,找不出几個,老夫想想看,你到底是誰。”
  “不要管在下是誰,前輩最好脫身事外。”
  青袍人三陰秀才,這時才吃力地掙扎站起,腳下仍然虛浮脫力,搖搖晃晃不易站穩。
  “唔!你很年輕,在近十年來的江湖武林新秀中,有几個出類拔萃的人。你貴姓?”
  “解前輩,你不打算撒手不管嗎?”丘如柏避開正題。
  “唔!我天涯怪乞名列武林八絕,三陰秀才高居三天三邪之首,全不在你眼下,不難猜出你的根底……”
  “他姓丘,自稱丘三。”三陰秀才有气無力地接口:“他來找嵇七討取云裳女史的消息。”
  “哦!老夫知道你是誰了。”天涯怪乞恍然:“慈悲菩薩,地网天羅,你就是天羅丘如柏。”
  “沒錯,就是我。”丘如柏不再隱瞞身份:“解前輩最好不是嵇七的門下客,不然……”
  三陰秀才像老鼠般溜走了,溜得好快。
  “老夫只找夜梟,那惡賊在河南做了几件血案,逃來山西避風頭,沿途仍然手腳不干淨。很可能躲在嵇七的家中快活,老夫非找到他不可。怪事,這座鬼宅子好像除了一些警哨之外,全宅似乎沒有几個人,嵇七那些黑道朋友都是躲到何處去了?”
  “大概上了山。”丘如柏說:“在下要等他,等到五更放火。”
  “放火?你……”
  “不要管在下的事,解前輩。”丘如柏舉步向石階走:“我這人行事不怕蜚語流長,我行我素,不達目的絕不甘休。我不信嵇七真的已經上了山,他還沒摸清在下的底細,怎甘心情愿遠走高飛?”
  他進入宏大的客廳,添點了四盞燈,大馬金刀地在大環椅上一坐。
  “咦!好像連內眷都失了蹤。”天涯怪乞在他對面坐下惑然說:“老弟,恐怕嵇七和他那些凶魔朋友,真的上山落草做強盜了。”
  “地底下避庇的秘室地道很多,藏有糧水,躲三五十天決不至于缺糧,他沒有躲上山的理由。”丘如柏冷靜地分析:“要說他与太行山的強盜有交情,當然不會錯,要指他通匪投匪,就太過牽強了。他如果真上了山,被官府派在山上臥底的人發現,他還能在府城立足?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上山的利害,所以,他并未上山。”
  “唔!有道理……有人來了。”
  后廳門帘一掀,出來一個穿青衣八摺裙中年婦人,扶著一位使女,滿臉惊惶地出堂。
  “你……你是天羅丘爺?”中年婦人賈勇問。
  “沒錯,三陰秀才把話傳到了,大嫂是……”
  “丘爺,你是江湖名人,不能不講理,打上門來……”
  “大嫂,在下不是個講理的人,問題是對方是不是肯講理。”他截斷對方的話:“白天山神廟之會,嵇七出動了三十几個人,其中有一半是山賊,另一半也是江湖上的黑道亡命,他根本就不想和在下講理,大嫂用不講理來責備在下,是否有失公平?”
  “你……”
  “五更三點,在下一定放火,大嫂必須有所准備。”他沉聲說:“除非在下知道云裳女史的下落,不然決不离開潞安府。”
  “我老花子也要知道夜梟的下落,這叫做趁火打劫,哈哈哈……”天涯怪乞也在一旁助威。
  “夜梟已發現有人追他,已經在昨晚离開了。”中年婦人屈服了:“云裳女史三年前還在齊云庄,數千里迢迢,音書往來不便,現在不知還在不在齊云庄。”
  丘如柏臉色一變,神色有异。
  天涯怪乞也怔住了,老眉深鎖低頭沉思。
  “大嫂,你的話,在下一個字也不相信。”丘如柏大聲說:“齊云庄名列武林三庄之一,天下十大武林世家排名第六,目下的庄主擎天一劍井若天,號稱北五劍之首,是白道十大風云人物之一。云裳女史是一個武林妖邪江湖蕩婦,怎會在齊云庄出入?”
  “我說的是事實,信不信何不到齊云庄打听?”中年婦人急急分辯。
  “你是想赶快將在下打發走,沒那么容易。”
  “我可以胡亂說一處地方讓你去瞎找,更可以說她在四川丰都的城隍寨,与黑道第一魔人魔玄真散仙合藉雙修,諒你也不敢到城隍寨去送死。”
  “如果你真的說她在城隍寨,在下同樣要去跑一趟的,人魔玄真散仙雖則令人聞名喪膽,在下卻不是容易被人嚇倒的人。”丘如柏推椅而起:“如果證明你的話是捏造的,下次,哼!這地方大概要成為瓦礫場了。記住在下的警告,希望在下不要再來貴地打扰。”
  他大踏步出廳,天涯怪乞与他并肩而行。
  “丘老弟,這件事恐怕棘手。”天涯怪乞顯得有點不安:“井家的人不好說話,你如果冒冒失失地登門索人,可知道后果嗎?”
  “知道,將會引起白道群雄的公憤。”
  “那你……”
  “在下非去不可。”
  “老弟,到底那云裳女史做了些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值得你這天羅万里追蹤?”
  “那是在下的秘密。”
  “地网目下在湖廣夷陵州小住,何不去找他聯手?你一個人去闖齊云庄,恐怕……”
  “我去查,不是去闖。”丘如柏沉靜地說:“如果查出确證,證實那妖女真在齊云庄……”
  “那就去闖?”
  “對,闖。”丘如柏語气堅決,不容對方誤解:“如果齊云庄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在下有權把真像發掘出來,除非在下死了,沒有人能阻止在下向齊云庄挑戰。解前輩,夜梟的事你就此放棄嗎?”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老夫只好另找線索。”
  “前輩這時轉回去,很可能碰得上那惡賊。”
  “什么?你是說……”
  “到內堂,錯不了。”丘如柏若無其事似的踏入敞開的大院門:“內堂有處地道入口,通向石子河旁的地底秘窟,地底下地道如蛛网,進去搜人太危險。嵇七与他那些食客,就躲在地底秘窟中,咱們一走,他們應該上來了。不要回頭,有人跟蹤,走遠些再轉回去,在下要從嵇七的口中討取正确的消息。”
  嵇宅的內堂一燈如豆,十余個武林高手陸續出現,嵇七爺坐在大環椅內,怒容滿面。
  “該死的天羅!”嵇七爺切齒咒罵:“我嵇永胜与他無冤無仇,毫無過節,他居然上門欺人,未免欺人太甚,不殺他此恨難消。”
  “這家伙在江湖神出鬼沒,行蹤如謎時南時北,想殺他談何容易?”臉色尚未恢复原狀的三陰秀才苦笑:“嵇老弟,万一畫虎不成,你這里恐怕將不适于居住了。”
  “我要收買凶手暗殺他。”
  “誰敢接受你的委托?快死了這條心,老弟。”三陰秀才好意勸解:“与這种孤魂野鬼似的亡命糾纏,不會有絲毫好處的。哦!令師妹方面……”
  “夜梟馮兄自告奮勇走一趟山東,已經動身了。”
  “哦!夜梟這個人刻薄寡恩,毫無信用,怎會如此熱心?”三陰秀才皺著眉說。
  “兄弟也感到奇怪。”嵇七也大感困惑:“自從他听說姓丘的來找敝師妹之后,就有點神不守舍,對追蹤他的天涯怪乞和那位管閒事的怪女郎,反而毫不在意,不知是何緣故。”
  “也許他与令師妹有交情吧?”
  “不知道,他說要晝夜兼程赶往齊云山庄報信……咦!”
  右面的窗戶無聲自啟,窗外出現丘如柏和天涯怪乞的頭面。
  “到山東齊云庄有兩條路,一東一南。”天涯怪乞說:“往南遠了些,夜梟一定往東走林慮山出彰德。他是個見不得天日的夜梟,赶夜路理所當然,他走不遠的。”
  左面的花窗也被推開了,姬姑娘出現在窗外,說:“原來那惡賊叫夜梟,本姑娘不相信他真的會飛。”
  十余個人大惊失色,紛紛走避。窗外人影已經消失,嵇七爺也躲入內室藏身,廳中一空。
  丘如柏四更天离開客棧,背上包裹步行夜渡城關走了。
  東行的路真不好走,經過太行南脈深處,鳥道羊腸,強盜嘯聚其間,既沒有宿站,也很少村落,數百里內猛獸出沒,走數十里不見人蹤。西端,壺關駐扎有官兵;東南,玉峽關才有防盜的兵馬;中間,人一進去,死活就得靠運气了。
  太行山綿亙千余里,山脈以這一帶最為荒僻,在這林密山高的鬼地方,任何時地皆可能發生意外。
  天一亮,丘如柏風塵仆仆赶到壺口山下,進入壺口關購置山行必須用具和食物干糧,問清去向匆匆登程。
  他要赶在夜梟的前面,必須先一步赶到山東。
  東山的小道其實有好几條,以壺口關這一條比較好走些而已,因為這條路經常有兵馬巡邏,所以成群結隊自衛的旅客皆將這條路看成大道,的确也是到河南彰德府的大道,不至于迷失在叢山里。
  東行的旅客已走了第三批,路上不時可以看到近鄉的人往來。他在辰牌末赶上了第一批百余名結伙而行的旅客,再往前走,只有他孤家寡人一個啦!正好展開腳程急赶,不必顧忌惊世駭俗。
  依他的估計,夜梟該已落在他后面了,那惡賊他雖然從未謀面,名號陌生,但听天涯怪乞的口气,惡賊不會白天赶路,很可能在壺口關附近藏匿等候天黑。他准備必要時晝夜兼程,夜梟絕對無法比他快一步赶到山東通風報信。
  一陣好赶,二十里繞過一道岭脊,山勢逐步上升,草木已不如先前繁茂,已可看到遠處一些光禿禿的山頭,他知道,再往前走,便進窮山惡水的鬼地方了。
  前面出現三個旅客的背影,兩個背了包裹,一個牽了一匹載有貨物的健騾,三個人都帶了刀劍防身。
  他腳下一慢,泰然前行。
  近了,牽騾的人偶然轉首回顧,發現了他。
  “嗨!伙計,你敢一個人赶路?”牽騾人含笑向他打招呼:“這一帶早些天有毛賊劫路,一起走吧,多你一把劍,至少可以唬住一些小毛賊,怎樣?”
  “在下身上銀錢有限,踩盤子的小賊還不屑在在下包裹上掇暗記。”他一面說一面大踏步超越:“真帶有太多的錢財,多三五把劍也阻止不了想發橫財的毛賊。再說,多一雙腿,赶路就會慢一些。”
  “呵呵!伙計,你這樣赶路,支持不了多久的。”一名佩單刀的旅客說:“走山路得心平气和穩定地走,欲速則不達。”
  “謝謝老兄的好意。”他已超到前面去了:“在下比諸位年輕,赶一赶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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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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