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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刀光血影


  河對岸的一艘船內,几個人從艙窗的窗縫,窺伺河這一面的動靜,看到乾坤一劍三個人,帶了鏡花妖登船,六名健壯的船夫立即啟航,航向是府城。
  要到虎丘,必須從閶門改駛入山塘河。
  快船并不跟著啟航,仍在原地等候變化。
  艙內躲了八個人,飛天豹子是領隊人。他是巡撫署的走狗總領,居然親自出動躲躲藏藏,可知必定情勢嚴重,他必須了解情勢的變化。
  七名手下中,有武功超絕,地位最高的几個首腦人物,精銳齊出漪歟盛哉。
  先前与鏡花妖打交道,要擒捉鏡花妖交給火鳳三姑的一劍魂飛,以及擒龍客徐家謀、五路財神黎東興,都是他手下頗有地位的爪牙,但比起在艙中的首腦,地位卻又低了一兩級。
  “看清楚了吧?”飛天豹子陰森森地說:“咱們的人被派做媒子,做馬前卒,日后一切后果,卻由咱們一肩挑,他們做得真絕啊!”
  “誰叫咱們生下來就矮一截?”毒手陰神楊天祿冷冷地說:“班頭,認識從船里出來的十四個人嗎?”
  “不認識。”飛天豹子說:“他們全都戴了北人的三片瓦風帽,放下掩耳只露出雙目,隔這么遠,你以為我生了透視眼嗎?”
  “每一個人的輕功,都比咱們高明。”冥火真君歎了一口气:“看來,咱們都老了。天殺的!這些可怕的高手,到底在搞什么鬼?”
  “陰道長,你有何所指?”飛天豹子問。
  “這些家伙,可以确定的是:就是躲在魏公生祠里的人,錯不了。”冥火真君說:“他們的武功,可以斷言都比咱們高明,這十四個人,只是躲在魏公生祠內那群人的一部份而已。他們人手足,武功超絕惊世,為何要咱們替他們做外圍警衛?他們可以應付任何絕頂高手的挑釁,卻安安穩穩深藏在內,有警也不聞不問,理由何在?”
  那天晚上姬玄華夜探普惠生祠,不得其門而入,在外圍一時大意,猝不及防挨了毒手陰神一記五毒玄陰攝魂掌,几乎送掉老命。巡撫署的走狗負責外圍警戒,卻不許接近生祠,所以不知生祠內,到底藏了些什么人物。
  現在,他們看到藏匿在生祠內的人了,可是看不見面貌,只知道每個人都是可怕的超絕高手。
  “生死一筆這混蛋故意隱藏實力,存心試探咱們的斤兩。”飛天豹子自以為是:“現在明白認定咱們不可靠,只好把壓箱子的貨色搬出來啦!”
  “說不通,班頭。”冥火真君提出疑問:“他們三批專使,目標皆是民變時,擊殺專使北地第一劍客神劍晁慶的凶手費文裕。而早几天費小輩不但出現了,而且与姬小狗聯手,公然殺入賓館,殺上珠玉畫舫。那么,生死一筆為何不將這些人派出全力搜索?”
  “而且不但不積极緝凶,反而准備返京。”毒手陰神也提出疑問:“臨走之前才把主力派出,他們是不是忘了遠來江南的目的?”
  “唔!大有可疑。”飛天豹子粗眉深鎖:“我想,我猜出一些眉目了。”
  “班頭有何高見?”
  “魚藏社步黑龍會的后塵,全軍覆沒瓦解冰消,他們知道奈何不了神魔費文裕,不得不貪生怕死遁回京師。”
  “唔!大有可能。”
  “他們不想白來一趟,帶些私貨返京。目下他們最害怕的人,該是債主姬小輩,姬小輩肯定會向他們索債,必定會搶劫他們的船。所以,他們不得不把隱藏的實力派出,全力圖謀姬小輩,以免血本無歸。”
  “很有道理。”冥火真君說:“他們如果斃不了姬小輩,肯定會血本無歸的。班頭,千万得設法保全咱們自己哪!”
  “与我們何干?”
  “他們如果要求你協力派人保護荀秋陽南貨行的十艘船,護送他們到鎮江,甚至過江到揚州,你派不派?”
  “這……”
  “非派不可,毛巡撫會逼你派。那么,咱們會有多少人賠上老命?誰經得起姬小輩的雁翎刀痛宰?”
  “老天爺!但愿他們能宰了姬小輩。”飛天豹子叫起天來:“他不死,大亂不止。”
  “那十四位仁兄固然輕功惊世,姬小輩似乎更高明,能否追得上難以預料,姬小輩也不見得應付不了這十四位仁兄。至少,我認為姬小輩擺脫他們并非難事。”
  “但有一個并不怎么高明的高小潑婦……”
  “你放心,班頭。”冥火真君冷笑:“高小潑婦的輕功,恐怕比她老娘穿云玉燕還要高明些。這十四位仁兄的輕功固然很了得,但貧道和陰神見過更高明的人。”
  “那晚你們碰上的神秘人?”
  “一點不錯,貧道的九幽冥火無效,陰神擊中他一掌,依然被他逃掉了。”
  “你看,那個人會不會是姬小輩?”飛天豹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姬小輩在蘇州首次現身,就是在虎丘劍池旁。”
  “那個中掌的人早就死了,尸体已經在河底腐爛。”毒手陰神傲然地說:“老夫的五毒玄陰攝魂掌,中者無救。班頭把他看成姬小輩,聯想未免太丰富了,姬小輩沒有任何偷窺魏公生祠的理由。”
  “不要太過于肯定了,楊老哥。”
  “班頭,你最好相信我的話。唔!咱們走吧!在這里隔岸觀火,耽擱得太久了。”
  “對,走吧!”飛天豹子立即招呼舟子啟航:“真想跟去看究竟,姬小輩死了我才能安心。天殺的混蛋!先后來了四批專使,每一批都帶來橫禍飛災,搞了個烈火焚天,天怒人怨。老天爺保佑,今后千万不要再來了,這些絕子絕孫的狗王八害人不淺。”
  從此之后,直至滿清人入關,終明之世,東厂的緹騎不曾再出京至各地捉人抄家,只敢在京都附近殺人。這就是徽州黃山民變与蘇州民變,所造成的結果,緹騎,成了天下各地臣民仇視的焦點,像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滿洲人入關,取代了大明皇朝,重新建立皇家特務組織,運用得出神入化的皇帝,是雍正和康熙,這就是令天下臣民膽裂的血滴子。
  不同的是,血滴子決不會大舉出動,公然打起皇家特務旗號,至天下各地公然勒索、屠殺、逮捕、抄家、虐殺天下忠貞不貳的天下臣民。
  滿清皇朝,也從來不曾派太監做欽差,至天下各地督政、督軍、督稅、任意虐殺官民。
  上塘河以南,胥江以西,主漕河以東,這一帶川渠縱橫,池沼溪流星羅棋布,草木繁生,茂林修竹附近枯葦連綿,正是所謂蔽地。
  追赶的十四個高手,總算能盯牢了目標,保持百十步的距离,沿曲折的小徑拼命追。目標時隱時現,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已認定目標不敢停下來躲藏,早晚會筋疲力盡任由宰割,像這樣拼命飛奔,支持不了多久的,血液會沸騰,呼吸一控制不住,就會倒下了。
  十四個人的速度,不可能完全一樣,有快有慢,快的人不能停留等候后面的人跟上。
  三里、五里……小徑左盤右旋,追的人魚貫追逐,起初還能保持首尾連貫,不久便成了被斬成數段的長蛇,后面的人已看不見前面追得最快的人了。
  前面的姬玄華与高黛姑娘,腳下愈來愈慢啦!
  追得最快最近的五個人,也气喘如牛腳下沉重了。
  在一座大池塘邊上,有一座看守魚塘人過夜的小棚屋,九個人席地而坐,中間放置用荷葉盛著的各式點心,每种點心都是蘇州的名產精品。
  為首的人是五岳狂客夫妻,主客是神魔費文裕,九個人吃得津津有味,談笑風生。
  這是一場難得的聚會,消息傳出將引起風波。
  五岳狂客八個人,都是俠義英雄中,德高望重名動天下的俠義英雄,神魔費文裕卻是殺欽差專使的凶手。
  費文裕的祖父天魔費衡,早年就是俠義英雄的死對頭,號稱魔中之魔,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好事。
  費文裕在蘇州民變時,在巡撫衙門公堂,憤怒之下殺了欽差專使,激起轟動天下的慘烈民變,博得天下人喝彩,人人稱快,但畢竟是凶手罪犯。
  另兩批專使与黑龍會覆沒的消息,已經正式大白于天下,消息正以惊人的奇速,向天下各地轟傳。
  第三批專使人人喪膽,這是必然的現象。
  “這是我和姬兄弟的事。”費文裕鄭重地說:“我有權要求諸位袖手旁觀。諸位雖然有權向生死一筆那些人討公道,老實說,理与气皆有點難直難壯。你們纏住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保全善類,可以說,目的雖則不能完全達成,畢竟也成就裴然。你們如果真的出面与他們拼命有了死傷,你們就成為凶手罪犯了。所以,你們只能坐山觀虎斗,袖手旁觀,看我們兄弟倆斬龍屠鳳。”
  “呵呵!你兄弟倆辦你們的事,我們辦我們的。”五岳狂客的知交好友,霸劍張鴻儒撫須大笑:“你們在東,我們在西。老朽這些人,可以向老弟台保證,我們不認識你神魔,當然不會幫你斬龍屠鳳。但那些來自天下各地的可怕牛鬼蛇神,向我們動手行凶,我們當然不會任由宰割,我們有權自衛与你無關。”
  “呵呵!放心啦!老弟台。”五岳狂客更笑得開心:“我們還不想做殺欽差的欽犯呢!他們設誘餌布网張羅,反而被你兄弟倆誘他們入死路,殺欽差的人是你們,与我們無關。我們只是一些見義勇為的人,恰好碰上仗義救死扶傷,救了的人是否能救活那是天意,不能怪我們不盡力救助,對不對?”
  這是掩耳盜鈴撿死魚的手段,俠義英雄們也會耍手段玩花樣。
  “小丫頭是姬小哥帶坏的。”五岳狂客的妻子也會作怪:“她偏偏看什么鏡花妖不順眼,要向妖女討公道,那些害民惡賊把小丫頭也當成要犯追,姬小哥真是害人不淺。”
  “這里正是毀尸滅跡的好地方。”徐娘半老,依然明麗的散花仙子,指指路對面的沼澤區,枯了的水澤表面不時冒出一串串沼气泡:“要不了一年半載,連齒發都會腐化不留痕跡,真是好地方。我們是來替他們埋尸的,殺人的事我們不管。”
  “咱們似乎都怀有返老還童的心情,來這里參与生死之斗,似乎有不尊重生命,把生死大事當儿戲之嫌,不足為法。”五岳狂客臉色一正慨然說:“費小哥,你們小心辦你們的事吧!除非有其必要,我們不會強出頭的,畢竟我們的目的不在殲除這些害民賊,我們從事的釜底抽薪工作,在气勢上就缺乏風蕭蕭的悲壯情怀,和他們決死的心態并不強烈,胜算是難以預料的。放心啦!我們是很好的旁觀者,不會妨礙你們的事,不需你們分心替我們擔憂。”
  “那我就放心了。”費文裕對五岳狂客的承諾相當滿意:“這一仗關乎姬兄弟今后大計的成敗,所以我們將借此了解我們的實力。如果我們對付不了誘出來的小撥人,又如何能應付更強的對手?所以不希望諸位參与姬兄弟的行動。”
  姬玄華要以大盜旱天雷身份,搶劫魏奸閹生祠,這些俠義英雄哪能參与?俠義英雄應該站在官府的一邊,毛巡撫就是建造普惠忠賢祠的倡建人。
  “哦!姬小哥還有什么行動?”五岳狂客甚感關切:“需要充足的人手?”
  “他要討債呀!”費文裕赶忙掩飾失言:“他是一個最討人嫌的債主,逼債逼得緊面目可憎,討不回債,他是不會罷休的。”
  遠處傳來一聲口哨,九個人一蹦而起。
  里外,小徑繞過一條小溪坡岸,在這一面恰好透過蘆葦梢頭,可以看到小徑的景物。
  姬玄華正和高黛經過那段小徑,高黛在前仍然有精力亂蹦亂跳,姬玄華則大踏步急赶,并非用輕功赶長途,大踏步行走不浪費精力。
  不久,追得最快的三個人飛奔而過。
  “來了,希望來的人不至于太多。”費文裕略加整理長劍和百寶囊,向眾人揮手示意,昂然出棚走了。
  大池塘尾端,是一片枯草坪,小徑穿越其間,對面便是沼澤。
  這里,是最好的、可以盡量施展的決斗場。
  如果雙方人數懸殊,實力也懸殊,當然占懸殊优勢的一方,選擇這里做屠場。
  而姬玄華是勢弱的一方,必須避免選擇這里做葬身之地。
  他竟然選擇這里,連敵人也大感意外。
  高黛已經不在身邊,她成功地將人引來了,功成身退,姬玄華也不要她在場。
  他先到達草場中心,緊了緊佩在腰間的雁翎刀。這种刀全長只有兩尺二,把就有八寸長,所以可以雙手使用,佩在腰間,刀鞘尖有繩索綁在大腿上,所以不會妨礙活動的手腳靈活。
  通常,他單手使用。膂力不夠,精气不足,單手使用相當危險,三下兩下精力便耗掉一半了。
  雙手使用則遠攻不便,容易陷入貼身肉搏危境,靈活度減半,威力卻倍增。
  他出了一些汗,寒風一吹,渾身冷颼颼地,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抬頭望了望日色,太陽藏在云層里,概略可以看出方位,該是巳牌未午牌初時光了。寒風扑面吹來,枯草簌簌怪響,枯枝亂飛。沼澤上空,已經看不到水禽飛翔,它們都离開了,飛到遠遠的南方,明年再回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緩緩地、沉靜地活動伸展手腳。
  搏殺之前,如果有机會調和舒展筋骨,潛力的發揮极有幫助,爆發力有意想不到的异樣功能。
  他必須面對這場考驗,以免一頭鑽進詭异莫測的网羅。通不過這一關,就必須中止搶劫生祠的行動。
  選擇這里,表示他有玩命者的豪情。
  目光回到那條小徑,百步外,追得最快的三個人,剛掠出茂密的竹叢,向草坪的邊緣急進,隨即腳下一慢,利用緩步調和呼吸恢复精力。
  被追的人正在等候他們,用不著追了。他們已看出情勢有了變化,已恍然明白被追的人并非示怯逃走,而是有計划地在等候他們,必須小心地恢复精力。
  有一個人回頭張望,后續的人應該很快跟上來了。
  姬玄華已停止活動手腳,冷然等候他們接近,虎目中冷電湛湛,站在那儿像把關的天神。
  三人繼續接近,沉穩的腳步表示已精力全复,一舉一動堅強有力气勢懾人,殺气騰騰信心十足。
  后面,兩個人奔入草場,然后又是兩個,后面的人終于陸續赶來了。
  三人左右一分,面面對相,緊張的气氛逐漸升,逐漸升至爆炸點。
  三把劍同時出鞘,殺气彌漫。
  雁翎刀緩緩出鞘,懾人心魄。
  “你就是姬玄華?”為首那人一字一吐,每一字有如一枚鋼錐,鍥入腦門,鍥入心底,那股奇异的聲波,可以震得對方腦門欲裂心向下沉。
  “就是我,債主姬玄華。”姬玄華的嗓音卻平和暢緩,不帶絲毫戾气。
  “你該死!”
  “看誰死。”
  聲落刀動,刀光似惊電,刀過處,利刃急勁破風的音波似驟然光臨的風雷。
  “錚錚!”劍急驟地擋住了狂野的兩刀,退了兩步火星飛濺。
  后退布陣,兩側恰好發動,兩枝劍排云馭電而至,左右夾攻。
  中間的人卻無法及時出劍策應,反震力太猛,退勢無法止住,馬步也不穩。
  刀光狂旋,人影如虛似幻,左一閃刀似奔雷,震開劍取得中宮,扭身反抽刀,向右疾射刀光再起。
  “嗯……”左面那人劍向上升彈,人向后退,右脅裂了一條大縫,內髒外流。
  “錚錚!”右面那人一劍落空,剛跟上遞劍攻姬玄華的左背肋,刀已回旋,連封兩刀,劍脫手飛騰,虎口鮮血迸流,人向側挫。
  刀光如電,一閃即沒,劈開這人的右肩,胸下裂開直抵腰腹。
  刀一拖血跡斑斑,猛扑中間剛穩下馬步的人,雙手運刀有如雷霆下擊,這一刀下去,磨盤大的巨石也將中分,凜冽的刀气徹骨生寒。
  眨眼間,刀劈了兩個人。
  中間那人心膽俱寒,仰面從刀下飛退丈外。
  后面兩個人到了,怒吼聲中左右超越。
  刀光斜掠,當一聲刀脊拍開從右超越的大劊刀,重家伙對重家伙,大劊刀向外急蕩,空門大開。
  雁翎刀無情地掠過那人的頸脖,頭离頸飛起,帶血的刀光,閃電似的光臨左面那人的右肋,一尺四寸的刀身將兩肋貫穿。
  一聲怒吼,尸体被刀挑飛,凶猛地砸向為首的人,刀也隨尸沖進。
  好殘忍的瘋狂搏殺,一刀一個刀刀絕情。
  為首那人向側急閃,從尸体旁吐出一劍,快逾電光石火,劍气似怒濤。
  隨尸扑到的雁翎刀,在劍尖剛接触右胸的剎那間,刀疾沉錚一聲劍下沉近尺,刀一掀一絞,劍無法回收,向外急蕩,人亦借力側倒滾出丈外,刀掠頂門而過,把三片瓦風帽砍飛了。
  又有兩人赶到,惊怖得不敢沖上。望你不要讓在下失望。”
  “你……你真把上兩批專使……”
  “所有參予追殺我的人,包括你們花重金聘請的黑龍會殺手,全殺光了。現在,你們這一批也不例外。”
  姬玄華哼了一聲,舉刀揮動。
  “老哥,你不要搶我的債。”姬玄華大聲抗議:“他們欠我兩万多兩銀子的債,你把他們殺光光,我向誰討債呀,講講理好不好?”
  “他們也欠我的債呀!”
  “但我的債……”
  “人命債比錢財債重……”
  泰山鬼王的左手,乘兩人拌嘴分心的好机,猛然發難,小飛叉射向費文裕,人揮劍扑向姬玄華。其他九個人不約而同,在暗號下瘋狂沖進。
  泰山鬼王最先發動,也到得最快,劍化電虹鳳雷俱發,射向姬玄華胸腹。
  姬玄華橫刀屹立,哼了一聲絲紋不動,屹立如泰山,虎目中冷電四射。
  鋒尖距姬玄華胸口僅半尺,風雷似的劍气乍消,劍的力道陡然消失,但仍然向前吐出。
  雁翎刀微動,當一聲隔開力道已失的劍,向左邁出一步,讓泰山鬼王像瘋牛般貼身沖過。
  泰山鬼王的左右太陽穴,橫貫著那枚九龍絕脈針。
  那把小飛叉,卻出現在費文裕手中。
  刀光耀目,石破天惊,以比對方快一倍的速度和威力,沖向涌來的刀山劍海。
  人影狂亂,刀劍發瘋,響起一陣惊心動魄的金鐵交鳴聲,血雨紛飛肢体凌落,好一場令人膽裂的瘋狂大屠殺,雁翎刀所經處波開浪裂。
  五岳狂客一群人,站在不遠處的池塘邊搖頭歎息。
  費文裕在不遠處袖手旁觀,不時拋弄著小飛叉表示心情毫不緊張。
  片刻,又片刻。
  謝謝天!終于結束了。
  姬玄華站在尸堆中,環顧四周,突然將沾滿鮮血的雁翎刀,擲出十余丈外,刀呼嘯著急劇旋轉,有如長虹經天,飛落在沼澤爛泥里。
  “兄弟,可以去。”費文裕丟了小飛叉,大聲說。
  “你也去,老哥。”姬玄華說:“你去,我的膽气也旺些。”
  “我去,他們便知道是你了。”
  “反正姬玄華也將消失……”
  “不,你去,我在外面看熱鬧,除非生死一筆也在,我用不著趁火打劫。”
  “那就謝啦!”
  在外面看熱鬧,与相机策應有何不同?
  高黛興奮地奔到,慘烈的血腥嚇不倒她。
  “你們在說什么呀?”她惑然問。
  “不關你的事,小女孩。”姬玄華不想露口風:“幫我處理尸体,謝啦!”
  五岳狂客一群人也過來了,幫著把尸体往沼澤里丟。
  為首的人滾出丈外,一躍而起,風帽沒有了,露出廬山真面目。
  發結也被砍飛了,披散一頭灰發。獰惡如鬼,三角臉留鼠須,三角眼中有駭絕的光芒,握劍的手在發抖,左手一而再想抬起,卻像有點脫力抬不起來。
  四具尸体仍在抽搐,無頭的那一具居然還爬動了几下。
  “你……你的刀有……有邪術……”為首的人厲叫:“劍一触刀气便……便強烈反……反……”
  “你們最好一起上,我等你們。”姬玄華揚刀后退,讓對方有列陣的時間。
  落后的人陸續赶到,共剩下十個人。十個高手中的高手,真可以沖潰一隊官兵。
  有些人汗流浹背,气喘如牛,看到了四具尸体,体溫急劇下降,不但沒感到体內熱气蒸騰,反而感到寒气濃得汗毛悚立。
  “原來是泰山鬼王鄒雄,天下七大殺人魔王排名第三。”不遠處卓立著五岳狂客,用緊張的嗓音高叫:“小心他左袖底的小飛叉,五丈外可沒石三寸。”
  一比十,所以五岳狂客沉不住气,要出來了,認出泰山鬼王的身份,這位俠義名宿大惊失色。
  費文裕也出現了,不客气地攔在前面,伸手示意老俠客請轉,再不走可就要赶人了。
  泰山鬼王哪有机會發叉?一照面便被雁翎刀逼得封架困難,假使分神發射小飛叉,鐵定會死在刀下。
  停止交手,泰山鬼王可以全力發叉了,五岳狂客心一急,赶忙提醒姬玄華注意。
  姬玄華下認識泰山鬼工,但听說過這號殺人魔王。
  最強的五個人,一照面便死了四個,因此費文裕大為放心,斷然將五岳狂客請走。
  小飛叉体型大,因此需用真力發射,如果在交手中發射,只能當普通的暗器使用,威力大打折扣,不可能撤回運劍的力道以發射小飛叉,以免叉發出自己也死。
  費文裕到了側方,左手揚了揚,一星光芒刺目。
  那是一枚九寸長,雕有龍紋,十分精巧的頭重尾輕飛針,不需加定向絲穗,鋒利無比又可愛又可怕的暗器,抖手發出對方目力難及。
  “這是黑龍會第二副會主,笑面無常汪云飛的九龍絕脈針,在下留了一枚做紀念。黑龍會的山門在南京幕府山,他在南京是汪財神汪七爺。我讓他把所有的絕活發射完,才光明正大殺死他的。”費文裕聲如洪鐘,威風八面:“京師第一暗器高手,十三太保的千手靈官黃承先,他是上一批的專使,諸位与他同在京師,殺絕了滿朝的忠臣義士,殺到江南來了,所以我宰了他,也是讓他射完所有的暗器才殺他的。泰山鬼王,你是我的。你出來,咱們一針換一叉,殺了我,你就算是替你們的主子盡忠,替你的同胞复仇了。我要公平地殺死你,出來!”
  “你……你是……”泰山完王臉色泛灰。
  “神魔費文裕。你的狼狽為奸同僚神劍晁慶就是我殺的,我就是那個書生費廉。神劍晁慶浪得虛名,什么狗屁京師第一劍客,委實令人失望,他有劍在手,卻被我一掌打死了,希
  “你們一定在策划某些事。”高黛拖起一具尸体:“有我一份嗎?費大哥,你知道我好尊敬你,不會用謊話搪塞,對不對?”
  “喂!兄弟。”費文裕向姬玄華做鬼臉:“這個小女孩很纏人而且鬼聰明,要不要到木瀆鎮買把好鎖,把嘴巴鎖上免漏口風?你最好放机警些。”
  “法不傳六耳,我懂。”姬玄華拖起一具尸体便走。
  姬玄華与高黛出現在楓橋鎮,在頗有名气的醉香居午膳。他換穿了水湖綠長袍,顯得英俊瀟洒,沒有人會把他和那個驃悍殘忍揮刀的姬玄華,看作同一個人,雖則他并沒另行化裝易容。
  店堂客滿,喧鬧聲与酒菜香彌漫全廳。
  二十余副座頭,只有他這一桌是兩個人。這种不算大眾化、頗有名气的酒家,不接受陌生人同桌,不識相的人想借一角,會受到白眼的。只有一般大眾化的食店,陌生人有空位就占,各吃各的,桌滿才不會再有人擠一腳。
  桌旁多了兩個人,明顯地要借座。
  “在下作東。”為首的人說,不敢托大先就座,客气地先表示誠意:“畢竟在下是主人,作東道主名正言順。”
  蘇州的地頭龍,當然算是東道主。
  至尊刀陳濟世,不僅在蘇州,在江湖也有他的地位,畢竟他是開山立門的宗師級豪霸。
  另一人是九宵鵬丘世杰丘三爺,也是江湖道頗有名气的高手名宿。
  兩人都可以算是前輩,但卻不敢托大。
  “你有沒有搞錯?”姬玄華可沒把兩人當前輩:“姬某把蘇州鬧了個天翻地覆,你們有好些人曾經与在下鬧得不愉快,水火不相容,甚至是死對頭。你老兄作東,飛天豹子肯嗎?”
  “老弟,咱們是身不由己。”至尊刀訕訕地說:“除了上命所差時,不得不与老弟周旋之外,公余時所有的人,都相戒遠遠回避免滋誤會,老弟想必心中明白。”
  “确也如此,所以迄今為止,在下對貴巡撫署的人相當容忍,小差小錯也懶得計較。那天在陽城湖你們計算高姑娘,我們也不想計較。”
  “我知道你打我一掌不是有意的。”高黛不是小心眼的人,在姬玄華身邊她更顯得寬宏大量:“只要你們不撒野,我和姬大哥也不想進食時鬧得不愉快。”
  “酒足菜多,兩位隨意。”姬玄華舉手一揮,店伙赶忙准備加碗筷:“咱們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在反臉打破頭之前,該有先把酒言歡的豪气,請坐。”
  “你把他們怎樣了?”至尊刀坐下問。
  “哪一個他們?”姬玄華裝糊涂。
  “虎丘生祠那些人,十几個。”
  “不知道。”姬玄華糊涂裝到底:“他們人多勢眾,狗多咬死羊,蟻多咬死象。我們逃,他們追,天地大得很呢!扔脫他們輕而易舉。”
  “他們一個也沒回去。”
  “是嗎?也許,他們追向海角天涯,趁机會溜之大吉啦!他們知道我早晚會找他們算賬的,存心賴債逃債的人,溜得一定比任何人都快。喂!他們到底是些什么人,真的很厲害嗎?到底是哪些大廟的天神菩薩?”
  “不瞞你說,我們也不知道。”至尊刀苦笑:“那些人是暗中抵達的,一來就悄悄住進生祠,只派了兩三個小人物,直接与生死一筆那些人打交道。”
  “我們負責外圍巡邏警戒,根本就不許可我們進去。”擒龍客接口:“處處顯得神秘兮兮,誰也弄不清他們的底細來歷。至于是否真的厲害,我們一無所知。”
  “貴伴當冥火真君毒手陰神那些人,地位比你們要高些,他們也不知道嗎?”
  “應該不可能知道。”至尊刀依理分析:“本署的人負責生祠的警衛,專使沒來之前,內部警衛由唯我居士派遣,督導衛軍和丁勇,管制十分嚴密,我們的人,也偶或到里面走走。專使這些人到達后,織造署的人全被遣走,我們的人也不許進入了,天黑之前方派人前往巡邏,天亮撤回府城,哪有机會和他們接近?”
  “有多少人?”
  “不知道,反正不少。好在他們要動身返京了,咱們可以松口气啦!阿彌陀佛。”
  “要動身返京了?何時動身啟程?”
  “大概就在這几天吧!”
  “不捉神魔費文裕了?”
  “你兩人屠盡了魚藏社的殺手,把生死一筆嚇坏啦!而且已從南京方面,證實前兩批專使不可能回來了,力所不逮,不走行嗎?死在這里仍然一事無成,不如早歸,所以生死一筆不得不貪生怕死回京享福去也。”
  “他想賴債?哼!”
  “老弟,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既然認栽撤走,老弟何不該放手時且放手?”
  “要我放棄債務?你想得真妙,辦不到。欠債還錢,他休想賴債一走了之。”
  “他愿意給你一万兩銀子破財消災。”
  “是他要你來的?”
  “這……”
  “辦不到。”姬玄華語惊四座:“一兩銀子甚至一文錢,也會讓人破頭,要我少收一万兩銀子,簡直妙想天開。一万兩銀子,在蘇州近郊可買兩千畝肥田,在你閣下的昆山縣,甚至可買三千畝。貴縣最富裕最大的糧紳,有三千畝肥田的人就沒有几個呢!陳園主,你回去告訴他。”
  “告訴他什么?”
  “免談。”姬玄華說得斬釘戳鐵。
  “這……老弟……”
  “免談。來,喝酒,敬你一杯,你不是一個有才華的稱職說客,喝酒免傷和气,我先干為敬。”
  至尊刀兩人知趣,回敬了一杯酒乖乖告辭走了。
  姬玄華与費文裕扮成普通的小市民,在倚窗的茶桌品茗,留意碼頭上的動靜,目光越過忙碌的人群落在碼頭上旌旗招展的三艘專使座舟上。
  三艘專使座舟不時有人上上下下,不時有丁勇運來一些箱籠往船上搬,附近有巡撫署与吳縣的巡捕丁勇警戒,不許閒雜人等接近。
  這座百花洲碼頭占地甚廣,是一座綜合性的多功能碼頭,北起胥門,南抵盤門,處處皆可泊舟,這段城內河道水面最廣闊,水也最深,可泊各型船只。
  但長程客貨船或漕舟,通常不會在這里停泊,大型船只也不在此地停留,船只從胥門或盤門出城,十分方便。
  任何人皆可看出,專使的船只在作返京的准備。
  一隊衣著鮮明的人,出現在碼頭。巡搏丁勇們粗暴地將附近的閒雜人等赶開,赶得遠遠地。
  “他們在干什么”?姬玄華問。
  “在讓蘇州的人看他們的威風,讓蘇州的人知道他們要動身返京了。”費文裕冷笑:“不,是讓我們看的,他們足智多謀,老謀深算,算定我們一定會在附近偵伺,算定我們將有所行動。”
  “那是一定的。”姬玄華笑笑:“想賴債逃債的人,都會設法讓債權人死了討債的念頭:這就走了,你豈奈我何?”
  “恐怕不簡單。”費文裕不同意:“他們也一定知道,我們會緊鍥不舍,他們的實力,無法防止我們沿途騷扰,何必大張旗鼓讓咱們知道行蹤?逃債的人,通常是一聲不吭,神不知鬼不覺溜之大吉的。”
  “唔!真得特別小心陰謀詭計。”姬玄華說:“生死一筆狡猾貪婪,經驗老到思路縝密,很可能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可不要上了他的當。”
  “唔!這位一定是專使貼刑官孫百戶了。”費文裕指指點點:“似乎他們的行動愈來愈詭异了,犯得著如此明目張膽招搖嗎?蘇州人把他們恨之入骨,平時他們都穿便服的。”
  這一隊人真神气,前面有人開道,后面有人護衛,浩浩蕩蕩不可一世。
  東厂一年年惡性膨脹,人數愈來愈多,本來只設有一個掌刑官(千戶),一個理刑官(百戶,也稱貼刑),后來掌刑官增至五或十人,貼刑官更多。
  東厂的最高首長提督,不是官,是奴才太監,掌刑官貼刑官是正式的軍官,官位都不大,百戶只是芝麻大的起碼官,卻有權主宰皇親國戚王公大臣的生死。
  大檔頭小檔頭(役長),以及最下級的干事(番子),都是調用或雇用的雜役、惡吏、痞棍、甚至前科累累的罪犯,几乎一兩百年來,找不出一個好人。
  今天,這些人以正式面目出現在碼頭。
  孫貼刑官穿戎裝,佩繡春軍刀。四虎衛也是正式的軍勇,披甲穿戰襖。大檔頭生死一筆,帶了十二名小檔頭,二十四名番子,青一色尖頂帽,青袍繡帶,最搶眼的是他們腳下的鏤花白靴,白得雪亮。
  在京都,這些白靴人出現在街上,連狗都會夾尾巴走避,誰碰上他們誰倒楣。
  在船上巡視了許久,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兄弟,你相信這么一個小武夫,會權力大得讓王公大臣,在他們面前俯伏任由宰割凌虐嗎?”費文裕指指出現在船頭,向生死一筆指手畫腳的孫貼刑官:“真是豈有此理。”
  “不怕官只怕管呀!老哥。”姬玄華歎了一口气:“李太監這沒卵子的奴才,把江南搞得漫天血雨,不知到底殺了多少官民,搬空了多少府州縣的公庫,他的身份比這個小武夫低了一千倍呢!”
  “上次專使神劍晁慶是大檔頭,狗屁不值的痞棍,在巡撫署公堂,把毛巡撫同知府一些朝廷命官,罵得狗血噴頭,甚至拳打腳踢,我……”
  “老哥,不要再刺痛往昔的傷口了。”姬玄華拍拍費文裕的手臂,語气有無奈:“我殺他們十几個万惡不赦的人,便已感到于心不忍,他們卻殺了成千上万的無辜,天知道他們如何下得了手?這就是現實人生,無可奈何的宿命。我想,他們有意邀請我下手。”
  “顯然是的。”
  “偏不讓他們如意。”
  “你打算……”
  “其實他們并不急于動身,荀秋陽南貨行的貨還沒上完。”
  “那也是掩人耳目的妙計。”
  “所以,且讓他們眼巴巴枯等一兩天。”
  “有此必要。今晚,咱們還得分頭潛伏偵查,睜大眼睛,看他們還有些什么花招。”
  “我的注意力放在虎丘生祠,他們卻在這里招搖,似乎我已經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尚待努力。”
  “注意把握時机,兄弟。”
  “我正在等候時机,也正在積极制造時机呀!”
  “加把勁,兄弟。”
  “我會的,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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