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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京師,冠蓋滿京華,猗欽盛哉。
  落隗政客,失意武人,濟濟一堂。
  紫禁城中,荒靡不堪,南坐皇帝終日縱情聲色,朝局為奸臣所盤踞,荼毒正義之士,朝政日非。
  狄云与辛文昭在李家桃園的兩年中,几乎与江湖隔离,對于外界局勢的演變,全然不理會。
  此番因專使寶舟事件,再度出現江湖,也想借此机會一探大小羅天的虛實。
  他們到達京師已半年余,住在城郊的白云觀附近。
  這天午后,風清日爽,雨后的天空總是分外的藍,分外的清。
  辛文昭欲离京到太原去訪友,乃師亦因俗事,而約定后會之期,遍訪名山大川去了。
  他挾擁在人群中,一身青布衫,又刻意留了小胡子,在繁華的城市中不易引人注意,頂多以為他是鄉下來的村夫。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并叫:“辛文昭!”
  他大惊,倏然回頭,不覺一怔。
  多么熟悉的面容与身影,他不是梁志豪是誰?當時的室友,一個极望獲得他友誼的小男孩。如今他已不是小男孩,他和自己一般高大了。
  難道大小羅天已知他來到京師?派梁志豪來殺他?
  不,不可能。此刻的大小羅天正受命奸賊造反,不會有余暇來追殺他。
  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總是比較容易穩定自己的情緒,他平靜地問:“是庄主派你來殺我的?”
  “是庄主派我的,但不是來殺你,完啦!兵敗如山倒,賊頭儿已兵敗伏誅。大小羅天也就此瓦解,你我都自由了。”掩不住的喜悅呈現梁志豪的臉上。
  “真的?是真的么?”這個突然的消息令他吃惊,令他發楞。
  “當然是真的。從此我們是屬于自己的了。”
  接著二人談了別后种种,不禁愴然淚下。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回家。”梁志豪以堅定的口吻說。
  辛文昭也想回家,可是在京師他還有事待辦……
  口口口口口口
  克勒勒!克勒勒……
  蹄聲慚近,塵埃飛揚。
  娘子關至大同,只有一條大官道。
  關以東,屬京師;關以西,屬山西。
  這條路上、山連山山山不斷。太行山脈像一條無朋的上古巨龍,南行北走气勢雄渾、分隔成兩個世界。
  山以東,是富饒的河北平原。
  山以西,是黃沙蔽日貧瘠的山西高原。
  近午時分,烈日如焚。
  官道沿桃河南岸伸展,進入無窮的莽莽叢山。
  桃河赤色的河水滾滾東流,附近的赤褐色山岭林疏草少,一片荒涼。
  克勒勒!克勒勒……東面來的健馬將到。
  路旁的小涼亭中,兩個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亭柱下假寐,不住用遮陽帽扇涼。
  近午的太陽熱得令人受不了,正好在此打個吨歇歇腿,等熱浪稍退再上路。
  留了鼠須的中年人听到了蹄聲,張開睡眠不足布滿紅絲的迷糊眼,瞥了馳來的人馬一眼,重行閉上眼睛。
  他向對面亭柱下眼角長了一塊青胎記的同伴低聲說:“老三,來的這位仁兄岔眼得很,莫不是苦主請來追捕咱們的鷹爪孫?”
  老三似乎并末睜眼,用帶了濃重鼻腔的嗓音說:“放一万個心,沒有任何一個鷹爪孫,膽敢追過山西來討野火,太行山不是鷹爪孫們的討口食所在,而是埋葬他們的墳場。睡覺啦!老大。”
  克勒勒!克勒勒……
  蹄聲到了百步外,坐騎四蹄徐徐放緩。
  已可看清了。喝!人強馬壯。
  烏錐渾身黑中帶赤,眉心一星白,正是純种的大宛馬,雄駿非几。
  人不但強,而且俊,二十三四歲壯獅般的年齡,壯偉的身材,粗眉斜飛入鬢,黑白分明的大眼炯炯有神,鼻直口方,短而修剪整齊的八字小胡,束發未戴冠,一雙青綢緊身騎裝,顯得身材更為出色。
  腰帶外面加了一根寬皮護腰,帶有劍扣。
  劍連鞘斜插在鞍旁的兵器插袋內,鞍后有馬包。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個闖蕩江湖的武林人。
  再看一眼他的气宇風標,絕不是坏人。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天下門臉呈忠厚心怀奸詐的人多的是,人的好坏很難從言談舉止中一眼看穿。
  青年騎士在亭外扳鞍下馬,在亭外的老槐樹下栓上坐騎,從容拍拍身上的塵土,旁若無人地踱入涼亭,抓起一只泥碗,取過舀水木勺。
  老大睜開迷糊眼,說:“水光啦!閣下,想喝水,得到里外的上亭寨去討。”
  青年騎士淡淡一笑說:“我這個人喜歡追根究底,沒有看到結果不甘心。”說完,揭起茶桶蓋,笑道:“你說對了,老兄。”
  老大閉上迷糊眼說:“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青年放下茶勺茶碗,點點頭.說:“對,這叫作實事求。哦!兩位老兄是從東面來的?”
  “就算是吧!”老大愛理不理地說。
  “辛苦了。”
  “讓咱們打個吨養神,少廢話好不好。”老大不耐煩地叫
  青年人在亭欄上坐下,不在意地說:“走了數百里,擔惊受怕辛苦乃是意料中事。”
  “你擔了惊,受了怕?”
  “我是說你們。”青年人微笑著說。
  兩人一惊,老大坐正身形,戒備著問:“什么?你說我們?”
  “呵呵!當然不會說我自己。我一無牽挂。”
  “你……”
  “五天前……不,該說六天前,月黑風高,高邑縣富紳万朝堂家中失竊。兩盜夜入內室,刀傷事主,擄走一個妙齡少女,帶走了价值上万的金珠。”
  老大嘎嘎大笑,老三若無其事地挺身而起。
  青年人輕咳了一聲,泰然地往下說:“他們是江湖八丑之二,無情狼葉高,疤眼虎吳深,聲名狼藉神憎鬼厭。”
  老大坐近身旁的大包裹,笑說道:“抱歉,沒見過這么兩個人。”
  青年人安坐不動,掃了兩人一眼說:“真巧,兩位的特征,与那兩丑相差不遠,一個留鼠須,一個眼角有塊胎記。兩拉如果見到他們,勞駕請通知在下一聲。”
  “哦:閣下是万家請來追蹤的人?”
  “不,在下不是輯貴人。”
  “那你……”
  “手痒而已。”
  “呵呵!如果咱們碰上了那兩位仁兄、該怎樣通知你?閣下高姓大名?”
  “哈哈,隨時皆可以通知在下.因為在下將与你們同行。沿途也好有個照應,听說這條路不好走。在下姓辛名文昭。”
  老大抓起包裹,大吃一惊!
  脫口叫:“啊!藍衫客辛五爺!”
  “藍衫客時代過去了,在下四海邪神辛文昭。”
  老三驀地左手一伸,一聲机簧響,袖底小絮破空疾射,凶猛地射向辛文昭的小腹。
  辛文昭左手一抄,兩個指頭挾住了勁道惊人的袖箭。
  信手將袖箭一丟、搖頭道:“你知道我四海邪神是暗器的祖宗,又何必班門弄斧?我真替你難過。”
  老大迅疾地拔出暗藏在包裹內的長劍,沉聲道:“姓辛的,不要欺人太甚。”
  辛文昭仍坐在亭欄上,怪聲怪气地說:“咦!你們兩人怎么啦?你瞧,在下一直坐在此地不動,既末指出你們的名號,也沒向你們興師問罪,動暗箭的可是你們呢!我又欺負誰了?”
  “閣下,你戲弄得夠了。葉某听說你四海邪神神出鬼沒藝臻化境,亦正亦邪,亦俠亦盜。做過劫路的賊,干過黑心腸的刺客,比咱們兄弟強不了多少,也說不上光彩。”
  “是么?什么人才叫光彩?”
  “三龍四風五菩薩這才叫光彩。”
  “不光彩又怎樣?”
  “你不配管咱們的事。你走,不然……”
  “不然你又怎樣?”
  “咱們兄弟宰了你。”
  “為何光說不練?你手中有劍,快沖刺呀!”
  老大一聲怒吼,疾沖而上,劍吐千朵白蓮,排山倒海似地向辛文昭攻去。
  辛文昭安坐不動,直待劍尖行將及体,方呵呵一笑。
  老大心中大駭,收招飛退原地。
  老三疤眼虎也從包裹中拔出劍,怪叫道:“并肩上,宰了他永除后患。”
  “你們早該并肩上的,難道你們敢一比一公平一決?”辛文昭輕松地說。
  兩人立即繞走,一前一后猛然扑上。
  前面的老大無情狼稍快些,劍尖長驅直入,攻向辛文昭的七坎要害。老三疤眼虎在亭外從后面遞劍,電虹疾射辛文昭的腰脊命門。
  辛文昭突向右移,坐式不變,左手一抄,奇准地抓住了無情狼鋒利的劍身,向身后一帶。
  后面的疤眼虎一招走空,便知不妙,但已來不及應變了,失去任何變招的机會。
  無情狼惊叫一聲,收勢不住,給劍帶得更快地前沖,被亭欄擋住了,但劍尖卻誤刺入亭外的疤眼虎左肋要害,劍尖几乎透背而出。
  “嗯……”疤眼虎悶聲叫,也沖伏在亭欄上。
  同一瞬間,辛文昭一掌劈在無情狼的頸背上,無情狼渾身一軟,丟劍滑倒在亭欄下掙扎。
  辛文昭跳下亭欄,臉色一沉,冷笑道:“該死的東西,爬起來!”
  無情狼吃力爬起,手扶亭欄支持身軀,哀叫道:“辛兄,咱們也算是江湖同道,你……”
  “鬼才与你是同道。說,万家的女儿呢?”
  “已……已丟入沙……沙河……”
  “狗東西!劫財傷人可以原諒,奸而后殺天地不容,你們算是人么?”
  “辛兄……”
  “你們到路中去,割斷自己的喉嚨。”
  “饒命……”無情狼聲嘶力竭地叫。
  “你不用討饒、我四海邪神是鐵打的心腸,血也是冷的,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休想在我面前哀求饒命。”
  “看老天爺份上,放我一馬,包裹內的金珠全給你,只求你……”
  “你們兩人身上所有的金珠都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用不大方地慷他人之溉。好吧!既然你們沒有勇气自殺,留你們的命上法場并無不可。真定府捕頭摩云手正住這條路上赶,他發誓即使跑追天涯海角,也要輯獲你們歸案,好好等著啦!”
  辛文昭無動于衷地說。
  他在無情狼的身柱穴拍了一掌。
  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疤眼虎,身柱穴也挨了一掌,兩人渾身一軟癱瘓了。
  無情狼失聲痛哭,凄厲地叫:“姓辛的,我無情狼死不了,我的朋友會將我救出來,不會上法場,你決難如愿,你等著,葉某向天發誓,要將你化骨揚灰,希望你不要死得太早了。”
  辛文昭根本不加理睬,打開兩個包裹檢查,將兩包金珠沒收。自言自語地說:“這些血腥錢我如果不要,那些見錢眼開的公人同樣會加以吞沒,還是讓我把它花掉吧!”
  跨上雕鞍,他舉目向東望。
  遠處塵頭大起,最少也有五匹馬正向這儿赶。
  他向仍在哀號的兩賊淡淡一笑,說:“摩云手不愧稱河北第一名捕頭,來得比我所估計的還要快。哈哈……請轉告一聲,四海邪神誠意地向他道賀。”
  克勒勒!克勒勒……蹄聲逐漸遠去。
  無情狼想爬起逃命,可是,手腳無法動彈。
  經過一陣絕望的掙扎,最后仰天鬼號,聲如狼啤、怨毒地厲叫:“姓辛的,我誓報此仇……天!我不能落在他們手中,我要走……”
  身旁,突然有人冷厲地問:“你能走么?”
  他扭轉臉一看,涼了半截,絕望地說:“你來了,誰出賣了我?”
  “你的好朋友飛天鼠,他曾經替你將女尸沉入沙河。目下他已經在府城大牢,就等你們兩人前往對認口供。哦!誰制住你們的?”
  “藍衫客辛五那小狗,我好恨!”
  “哦!是他,他竟比咱們追得快,被他揀了便宜。也好。不然真要被你們兩個惡賊漏网遁入太行山呢!”來人失望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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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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