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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師活神仙


  各地的衙門,規格与形式大同小异,但大堂几乎全然一樣,容或有些少差异,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太平府的府衙改建后不久,設備相當齊全。大堂,是問案的所在;二堂,是辦事的處所;三堂也是問案的地方,但只用來開秘密庭訊之用,重大的以及有傷風化的刑案,皆在三堂訊問,通常是禁止旁听的。這天晚間,三堂燈火輝煌,但不是開堂訊案,而是知府大人接見來自京師的大員。說是大員,其實并不大。但官的品位大小,因時地身份而异;知府大人是正四品官,但比起從京師來的厂衛小武官,仍然低了一級。京師來了十余人,為首的三個服式不同,隸屬各异。一個是錦衣衛千戶、一個是五城兵馬指揮司的副指揮、一個是不知隸屬何處穿云騎尉制服的正六品官。三個人皆穿了自己的官服,佩了軍刀(錦衣衛千戶佩繡春刀)。三人中,那位云騎尉最年輕,只有廿一二歲,英俊瀟洒,不像是武官,人才一表,顯得洵洵溫文,風度翩翩。副指揮官位最小,只有七品与縣太爺相等,年約廿七八,身材魁偉,相貌威嚴,一雙虎目冷電四射,似可透人肺腑。五城兵馬指揮司負責首都的治安,人材濟濟,比起錦衣衛那些功臣世勳之弟,論真材實學委實高明多多,可是,他們卻沒有錦衣衛神气。白天在碧螺村捕拿人犯的三個為首之人都在場,穿紫花刃袍的人佩了繡春刀,自然是錦衣衛的人,官位比那位千戶小得多,坐在一旁神色十分懊喪。至于那位佩雁翎刀的人,与那位楊巡檢連座位都沒有,分立在知府大人身后,神色冷然。千戶大人從怀中掏出一卷圖像,在案上攤開,左放右收,徐徐閱覽,云騎尉神態悠閒,目光落在圖像上。千戶大人突然停下,向楊巡檢頷首道:“楊巡檢,你過來看看,你所說的李玉其人,像不像這個要犯?”楊巡檢欠身說聲遵命,疾趨案前行禮而后走近。手卷這一段畫了一個人像,一旁注記著身材、相貌、特征、年歲等等。楊巡檢端詳片刻,沉吟著說:“很像這個人,但卑職不敢肯定是他。”
  “不許給我敷衍。”千戶大人沉下臉說。楊巡檢打一冷戰,欠身道:“卑職不敢,只因像上的人似乎要矮一些。臉龐也寬些,同時,臉色是黑褐,口音是淮安,而李玉……”
  “我只要知道兩人的神韻是否相同。”
  “這個……”
  云騎尉淡淡一笑,接口道:“薛大人,不能怪他,他不曾見過要犯本人,自然無法比較,不得不慎重其事。”千戶大人神色一變,變得笑容可掬,說:“岳大人的話有道理。其實要犯在春正期間仍在京師候机行刺,想來不會這么快就在此地出現……”
  “這种人神出鬼沒,飄忽不定,赶起路來,一夜之間,便可遠出三四百里外,在此地出現并非不可能。”
  “那……岳大人之意……”
  “下官認為,不管是与不是,這人交給下官好了。”
  “那……岳大人只是受都督促請,留意此賊而已;緝拿捕殺的事,本官責無旁貸,豈敢偏勞岳大人?”薛大人滿臉好笑,在使用激將法。“等查出要犯的底細時,下官自會知會薛大人。、“不!不!岳大人如果遇上,請徑自擒捕好了。岳大人如需臂助,本官一定全力支持。”
  “好,明天下官到楊五爺府上拜會,希望獲得一些線索。”佩雁翎刀的人欠身餡笑道:“小的深感榮幸,明日當洁樽以待,掃徑恭迎大人的虎駕。”
  “岳大人對逃官沈仲賢的事。不知有何高見?”薛千戶問.岳大人談淡一笑,說:“下官對此一無所知,不敢置言。”
  “但……他既然牽涉到李玉……”岳大人搖搖頭,說:“李玉的行蹤极為明顯,有守城兵勇与店主作證,可知他与沈仲賢一無牽連,如果勉強將他們牽連在一起,非但一無好處,而且反會引入迷途。當然,我們必須深入調查,全力搜集證据,多放眼線尋蹤覓跡,相信在知府大人的協助下,不難找出他們的藏匿處所。舟車勞頓,如無要事,下官告辭。”薜千戶也隨著离座,向楊巡檢說:“楊巡檢,沈犯不可能遠走高飛,今晚你連夜派出人手,明晨以前,各處要道的眼線必須就位。任何可疑人物,皆需徹底盤查以防漏网。請知府大人迅擬就海捕公文,發送各縣緝拿李玉。”岳大人接口道:“李玉恐怕還在附近,他离店時未帶行囊,必定在府城有事待辦,為免打草惊蛇起見,眼線切記不可貪功妄自出手捕拿。這是一個危險人物,派出的人必須武藝高強,即使有机可乘,也不易妄動,至要至要。”說完,行禮告退。當涂客棧埋伏了不少人,等候李玉返回客棧取行囊。同知府大人得到密令,連夜調集散處各地的巡捕和兵勇,隨時候命出動,不分晝夜听候差遣。府城安靜如恒,但暗地里風云變色,外弛內張。城門入夜即閉,夜市剛張。巡捕兵在城中每一角落巡邏,卻忽略了城外的事。
  南津門外的南洲津旁,建有一座听江亭,距城只有兩里地。這座亭建自宋代,由州守洪遵建造,是本城的城郊名胜。附近聚居了三四十戶人家,稱為南津廂。本朝最小的治理單位,城內稱坊,城郊稱廂,其他村鎮稱里。該地稱廂,一听魯知是城郊。南津廂沒有夜市,入夜時分罕見閒人,這一帶全是農戶,近听江亭一帶則有十來家小店,照例夜間不營業。這是座無名的城廂村落,白天有准備入城的客商歇腳。三月杪,天上浮云片片,洒下微弱的星光,大地黑沉沉,夜風微帶寒意,還需要穿夾衣。一個渾身黑的夜行人,越城而出直奔南津廂。同一期間,西面也有一條黑影悄然接近。
  听江亭的西端,有一座土瓦屋,屋主人是一對年屆就木的老夫婦,無子無女,守著數畝菜園仗以為生。由于人少屋大,因此在半年前收容了一個年近半百的江湖人。這位江湖人瘋瘋癲癲,但談吐不俗,語含玄机,好喝兩杯老酒,相貌清瘦有點仙風道骨的气概。只是身上穿得襤褸,瘋起來大唱大鬧語不可辨,經常逗得附近的頑童向他投石子吐口水。他姓柴,名字連自己也記不起來了,因此附近的人皆叫他為柴瘋子別看這位柴瘋子瘋瘋癲癲,不瘋時,在听江亭旁擺了一個卜攤,看相兼測字附帶擇日卜吉,滿口的內行話,令那些村夫俗子听得伏伏貼貼。他的卦和看相測字,居然甚有苗頭,相當靈驗。久而久之,柴瘋子在太平城竟然成了名人,活神仙的綽號不脛而走。但叫他為活神仙的人不多,大多叫他為柴瘋子。他也因此而收入不坏,所賺的錢盡足糊口而有余,可是,他經常鬧窮,錢都送進了亭旁的賣酒小村店一听江館。從城內出來的人,接近至半里地,犬吠聲便零落地傳出。人是逃不過犬的耳目的,這是各地村落防賊的唯一法寶。黑影相當机警,他徐進徐停,便不至引起凶猛的群犬叫吠聲。不久,終于接近了听江亭,悄然踱向柴瘋子居住的宅院。兩頭猛犬突從小巷中咆哮著沖出,張牙舞爪向前猛扑。黑影手一揚,拋出一塊异物。沖來的猛犬突然轉頭,夾尾巴逃走。“篤篤篤!”他伸手輕扣小門環。已經是二更盡三更初,村民早已入睡,雖听到犬吠聲,但村在路旁,誰也懶得理會。全村黑沉沉,看不到一絲燈光。屋內沒有聲息,黑影再次叩門。久久,屋內有了燈光,有個蒼老的口音問:“誰呀!三更半夜敲門,是哪儿失火了不成?”
  “我,來自碧落黃泉,乾坤混沌,前途茫茫,特來請示迷津。”黑影低聲答。屋內听不到一絲聲息,久久方傳出先前問話的蒼老嗓音:“你來自碧落黃泉?”
  “生于天地之間。”黑影低聲回答。“何以取信?”黑影握住門環,叩環作答,先是三響,依次是一三一,共叩八響。木門吱呀呀拉開一半,燈光外泄,黑影一閃而入,信手掩上大門。听堂陳設古舊,農具雜物四處堆放,顯得雜亂無章。一個梳道髻、衣著襤褸、魚眼薄唇、留著鼠須的人,左手擎著松明,右手挺著一把鋒利的鋼刺,鋒尖抵在客人的左胸下心坎要害,冷冷地說:“閣下,你犯了三項錯誤。”來客赫然是云騎尉岳大人,但換了一身黑勁裝,外罩黑披鳳,不帶刀,帶劍挂百寶囊,神色從容,淡淡一笑道:“錯誤在所難免,人世間,誰又能毫無錯誤呢?”
  “其一,碧落黃泉的切口,須在清明節后使用,表示從那時起,工作即轉入地下,目前仍使用碧落紅塵。其二,下一句你仍用天地之間;紅塵与黃泉是不同的,如用黃泉,就該用九幽二字,全句該上玄黃九幽之間。其三……”
  “其三,在下該叩門九響,次序該是三、二、三、一。清明以后,該叩五下,一、二、一、一、二,不錯吧?”岳大人泰然地說。主人臉色一變,沉聲問:“那么,閣下是存心相試而來的?請示海底。”
  “此非待客之道,收了你的藏鋒刺。”岳大人收斂了笑容說。“你……”
  “我說,收起你的藏鋒剌,听到沒有?”岳大人沉下臉說,溫文的神色立即轉變得十分陰冷蕭殺之气外露,不怒而威。
  “在下不允許再犯錯誤,你如果……”
  “你早已錯得不可收拾了,還能再犯錯誤么?柴瘋子,你被捕了。”岳大人手腳好快,聲落左手出,身形一扭,左手便扣住了鋼刺的鋒尖后五寸,順手帶向身后右手的食中二指,已點在柴瘋子的左期門穴上,快逾如電光石火。柴瘋子吃了一惊,審視著點在左期門穴上的兩個手指。“你閣下如果認為在下不會點穴術,何不試加反抗?”岳大人冷冷地說。柴瘋子心中确是有點不信,這兩根指頭皮不粗肉不厚,細皮白肉像是女人的王手,要說可以點穴,鬼才相信。要想學點穴術,難倒是不難,指尖一點之力有百斤以上的勁道,集百斤力于指尖极細的面積,制穴輕而易舉。可是,要練到這种地步,談何容易?手指頭沒經過千錘百煉,談也不談。他剛想退移反擊,心念甫動,便感到左期門穴有一道奇异的壓力潛勁壓迫著穴道,气血開始浮動,無可抗拒。他心中大駭,好漢不吃眼前虧,冷笑道:“柴某認栽。閣下,有何見教?”岳大人收回手指,也放了抓住的藏鋒刺,走向左壁坐下,泰然地說:“在下來得魯莽,但不得不來,特請柴兄協助。”
  “尊駕是……”
  “在下岳琳,來自京師。”柴瘋子臉色一變,惶然問:“京師良鄉有一位江湖前輩金翅大鵬岳云鵬,那是……”
  “那是家父。”柴瘋子冷笑一聲,不屑地說:“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閣下之意……”
  “想當年,令尊在聲溝橋避兵,在危急中救了兵部尚書何鑒,獨力護送何鑒突破千軍包圍,逃回大營,因此官兵能及時陳兵南海、蘆构橋、羊房角三處,及時阻遏劉三的兵馬。劉三終于功虧一簣,未能攻入京師,大明江山之所以能气數未盡,名義上是何鑒的功勞,但未始不是令尊的所賜。可是,令尊僅成為何府的一位教師爺、看門犬。而你兄弟兩人!……令兄是不是叫岳珩?“不錯。”
  “他混了個從五品飛騎尉,你呢?”
  “區區六品云騎尉。”柴瘋子仰天狂笑,聲如梟啼,笑完說:“好光彩!哈哈1光宗耀祖,祖德流芳,良鄉的岳武師時來運轉……”岳琳淡淡一笑,接口道:“至少,良鄉岳家不是亂臣賊子。你,龍鳳盟的江南總領,專做黑道買賣,与響馬賊同是一丘之貉,并不見得比我光彩。”
  “至少,龍鳳盟的人皆以黑道俠士自居,十大戒律遵守不渝,扶弱濟貧,殺貪官懲惡霸,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人人是英雄好漢,個個是俠義男女。比起你們這些貪官污吏太監弄臣的走狗咱們光彩得多。”
  “平心而論,太子太保何鑒為人如何?”柴瘋子久久不語,只歎出一口長气。岳琳淡淡一笑,往下說:“五省賊亂兩年余,生民涂炭在何公力爭之下,各地量免田稅,多方瞻仰,懲貪殘官吏,停止工役,還民故業,貸以牛种,复其家三年,請告訴我,他是不是貪官污吏弄臣,說呀!”
  “這……”柴瘋子不愿表示意見。
  “我兄弟兩人,并非籍太子太保保荐而攀龍附鳳,而是憑本身的武藝在京師告緊時,投身戎伍獲得的功名。家父之不愿出仕皇家,用意在避免倚功邀賞之嫌。閣下,罵人請有分寸,指桑罵槐借題發揮不算英雄。”柴瘋子低下頭,久久方說:“好吧,咱們不用多費唇舌,說出閣下的來意。”他有意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話題。“首先,柴兄必須明白,在下既然知道貴盟的底細,自然必有所恃,希望閣下衷誠合作。”
  “當然。”柴瘋子不假思索地答。
  “在下已打听出艾文慈已從京師逃至江南,希望獲得他的消息。”柴瘋子臉色一冷,哼了一聲說:“閣下,你奉誰之命捉他?”
  “這個……你別管。”
  “江彬?錢宁?谷大用?你……
  你這走狗!”岳琳也臉色一沉,冷笑道:“閣下,岳某耐性有限。”柴瘋子仰天狂笑,笑完說:“你殺了我這江南總領,良鄉岳家將以血來償還。柴某如果怕死便不會加入龍鳳盟,以武犯禁。閣下,咱們生死相搏,還不知鹿死誰手。要命,給你無妨;要問艾文慈的下落,別說柴某不知,即使知道,也決不會透露半個字。”
  “你很強硬。”
  “不是強硬,而是道義。
  閣下,良鄉岳家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北地名武師的名頭,得來不易,太子太保何公一代賢臣,与江彬奸賊勢不兩立,早些年几乎死在劉瑾之手,落了個兩袖清風家徒四壁,几乎餓死。目下他又与朝廷的群奸作對,高風亮節舉世同欽,而你,是他一手提攜的人,居然轉而替那些奸賊賣命。呸!你還有臉和我說話?”
  “閣下,我再說一遍,我要艾文慈的消息。”
  岳琳不動感情地說,臉不改色。“你知道艾文慈是什么人?”
  “從賊的莠民,叛變的逃卒。”
  “哈哈哈哈……”
  “你又知道他多少?”
  “柴某不知,只知他是奸賊們出一千兩銀子格殺不論的人,這就夠了。”
  “你應該知道。說与不說,我等你一句話。”
  “頭可斷,血可流,不說就不說。”柴瘋子斬釘截鐵地說。岳琳冷笑一聲,离座而起,陰沉沉地迫進,虎目中冷電四射。柴瘋子徐舉藏鋒刺,冷笑道:“這次在下不會再犯錯誤了,你最好拔劍。”
  岳琳一聲冷笑,左手一引,揉身扑上。柴瘋子一聲低叱,閃身招出“青龍入海”搶攻下盤,刺攻下陰。豈知岳琳突以奇快無比的手法撒劍反擊,身形一晃,劍虹耀目生花,龍吟乍起,“掙”一聲架開刺,猛地一絞,喝聲“撒手”!柴瘋子并未撒手丟劍,但已蕩出偏門。岳琳的劍尖,點在柴瘋子的七坎穴上,冷笑道:“你又犯了錯誤,在下豈肯用徒手搏你的兵刃?你是龍鳳盟的江南眼線總領,岳某豈敢小看于你?”
  “江南總領,名銜好听,其實,只是個傳遞消息的小人物而已,自然沒有良鄉岳家的人高明,但可以告訴你的是,龍鳳盟的每一個人,都是有骨气重道意的好漢。”柴瘋子傲然地說。岳琳一腿踢掉他的藏鋒刺,冷笑道:“閣下,好漢不吃眼前虧,你說不說!”柴瘋子冷冷一笑,豪邁他說:“要殺就殺,你絕對榨不出柴某一句口供來。你少廢話,再要是喋喋不休,休怪我柴瘋子罵你祖宗十八代,揭翻你岳家的臭底子。”岳琳勃然大怒,左手疾揚,“啪啪”兩聲暴響,把柴瘋子打得踉蹌急退兩步,口中血出。柴瘋子正想脫身,但毫無机會,岳琳已收了劍,如影附形跟進,鐵拳疾飛,“砰砰噗噗”一陣暴響,狂風暴雨似的在柴瘋子的胸腹開花。最后一拳擊中小腹,柴瘋子“嗯”了一聲,搖搖晃晃地挫倒,口中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手腳全軟了。“你說不說?”岳琳厲聲問。“哈哈……哈……”柴瘋子以凄厲的狂笑作為答复。岳琳劈胸一把將他抓起,凶狠他說:“再這么打腫臉充胖子,岳某要打出你的五髒六腑來。”
  “哈哈哈哈!這就是朝廷六品官的枉法無恥舉動,你憑什么罪名向我迫供?呸!你簡直是無恥1”柴瘋子咬牙切齒地厲叫。岳琳惱羞成怒,左手食中兩指搭向柴瘋子的雙目。正危急間,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銀鈴似的低叱:“住手!夠了,閣下。”岳琳一惊,火速轉身,仍然提著柴瘋子,并利用柴瘋子的身軀擋住身前要害。燈光下,他吃了一惊。大門不知何時已被人打開,老木門居然未發出聲音。幽香隱隱,門內站著兩個千嬌百媚的少女。前一位女郎身材丰盈,烏黑發亮的青絲梳了三丫髻,未系包帕,簪了三個珠花環和一根寶石釵,鵝蛋臉白里透紅,晶瑩膩滑吹彈得破,眉目如畫神色冷肅。綠緞子春衫,外披垂柳蘇小坎肩,翠綠裙下小弓鞋隱約可辨,小蠻腰系著一把長劍,外罩繡云雷圖案長披鳳,但仍可看出她那美妙動人身材,成熟少女的風韻令男人心跳。后一位少女穿得朴素些,也是一身綠,帶了劍,但從頭上的雙丫髻上,可以分辨出她的侍女身份。那年頭,這兩個女郎穿綢著緞,戴珠花環簪寶石釵,那是犯法干禁的,若被捉入官里,可有罪受了。“兩位姑娘可是龍鳳盟的人?”
  “什么是龍鳳盟?”女郎間。“小姐,他是問一個在大河南北与長江上下游活動的秘密幫會。”侍女欠身道:“哦1這人把我們看成龍鳳盟的人了?”小姐含笑問,笑得好甜,頰上綻起一雙极秀逸而恰到好處的笑渦儿。“是的,小姐。”侍女含笑答,也笑得俏甜無比。岳琳似乎心中一寬,冷冷地說:“姑娘如不是龍鳳盟的人,請不要管閒事。”小姐神色一冷,不悅地說:“天下事天下人管,你閣下黑夜行凶,本姑娘既然撞見不平之事豈能不管?閣下,放了他。”
  “放他?你……”
  “放了他,你已經听清楚了。”
  “如果在下不放呢?”岳琳忍住怒火問。
  “閣下會放的。”
  “正相反、在下從不听人指使,即使你是年輕美貌的女郎,也不能令在下放人。”小姐柳眉一揚,不悅他說:“你的口气帶有輕薄。小綠,掌他兩記嘴。”小綠應諾一聲,蓮步倏移,綠影一閃即至,翠袖徐揮。小姐的口气太狂,岳琳怎受得了?可是,他心中卻暗暗震駭,能說狂話的人,此時此地,決非等閒人物。他深怀戒心,猛地將柴瘋子向小綠一推,扭身出腳便掃。女人的身軀不容陌生男人接触,小綠不得不避,但又避之不及,她沒料到對方會用俘虜擋災。百忙中,她輕舒玉手接住了柴瘋子的右肘。向前躍起避開下盤的一腿,帶著柴瘋子同向岳琳飛扑而上,似乎他左手帶著的不是一個沉重的男人,而是重不過三分的羽毛。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岳琳心中一震,暗叫不妙,一個侍女已有如此高明的造詣,主人還了得?他將柴瘋子向前推,力道已夠沉重,而這位侍女卻渾如無物似的將人接住,只用一手托住柴瘋子的右肘,依然疾進無阻躍起避招,這份臂力已夠駭人听聞,拼起來豈能討得了好?一個侍女已令他感到悚然,動起手來加上一個更高明的小姐,可能凶多吉少。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杰,他心中有數,不再逗留,身形暴跳,捷如電光石火,退人內間去了。小綠晚了一步,扭頭放下柴瘋子,向小姐苦笑道:“小姐,這惡賊溜得好快,我追他不上。”小姐“噗喳”一笑,以袖掩口道:“不是他快,而是你不敢往內室追。走吧,還要赶路呢!”柴瘋子神魂入定,整衣抱拳行禮道:“姑娘臨危援手,區區銘感五衷,容圖后報,可否請姑娘留下芳名?”小姐不受禮,讓在一旁,笑道:“尊駕定然是听江亭的柴瘋子,今晚不瘋嘛1”她在有意避免回答。柴瘋子臉上一紅,尷尬他說:“人總該找一件行業掩蔽身份,區區其實不瘋。區區冒昧,懇請姑娘賜示芳名。”
  “我們不与秘密幫會的人打交道。”小綠接口說。小姐說聲“走!”但見綠影一閃,兩人便出了廳門,柴門自行掩上了,房中余香裊裊。只剩下柴瘋子在發呆,喃喃地說:“近來江湖上謠傳闖出了几位少年男女,她……她難道是……是凝雪飛霜、隱紅逸綠的逸綠不成?這儿我不能再混了,明天得离開……”話未完,他一口吹滅了壁間的松明,揮掌扇熄神案上的長明燈,身形疾升,藏身在屋梁上。“瘋子柴兄,開門!”門外突然響起低沉的叫聲。他心中一怔,隨即飄身而下,藏在門后低聲問:“誰?稱我為柴兄的人……”
  “小弟李玉。”他急急拉開門,訝然叫:“老天!你一到府城便鬧事,城中緹騎云集,你怎么還不遠走高飛?快進來。”李玉閃身入內,順手關門上閂,說:“不必掌燈,几句話就走。”
  “一別經年,你几句話就走?不像話!這點風險,兄弟還擔得起。”
  “小弟有事,不克久留,山長永遠,來日方長,爾后再行打扰和你拼上百碗酒尚未為晚。”
  “你……”
  “剛才有兩位姑娘向北走,大概要越城而走,是不是……”
  “我不認識,剛才她們救了我一命。”
  “咦!你……”
  “剛才來了一位狗官云騎尉岳琳……”
  “岳琳?他不是金翅大鵬的次子么?他……,“他找我要消息。這狗官可惡,居然找我強要艾丈慈的下落。我怎知艾文慈是誰?從未見過嘛!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他,兄弟再沒出息,也不至于出賣奸臣貪吏所要追緝的人。他被我罵得惱羞成怒,要剜我的眼睛。正在緊要關頭,那兩位姑娘……”他將剛才發生的事一一說了。了。
  “怪!岳武師也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俠義英雄,他的儿子怎會替那些奸賊賣命?委實令人百思莫解。”
  “功名富貴可令人喪盡天良,鮮廉寡恥,所謂利令智昏,半點不假。兄弟,談談你的事,一年不見,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還不是做走方郎中?”
  “今后打算……”李玉將白天的事說了。最后說:“我得离開,今后或許會改名。柴兄,你在此地鬼混也不是了局,岳琳那小子不會輕易放過你的。要不,咱們倆人連袂走江湖。你的江湖門檻精,交游廣闊,走在一起,有你照顧……”
  “小家伙,你在灌迷湯了。你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柴痴子笑罵。“至少,小弟可不拿你瘋子當外人,咱們是患難之交,說實話,小弟尊敬你。”
  “好了,別在嘴上抹蜜糖啦!有事你就說好了。”
  “小弟打听出紫沙洲上,住了一些神秘人物,希望你能供給小弟一些消息,到那儿去打打秋風。”
  “什么?你要去紫沙洲敲竹杠?兄弟,不要去。”
  “不要去?”
  “听愚兄的忠告,那儿去不得。”
  “為何去不得?”
  “那儿可能是一處賊窩,也可能是隱世奇人的隱修處所,白天走上去看不到人,夜間鬼影幢幢。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前往探幽,個個都一去不返平白地失蹤,你……”
  “你是說,那儿确是有人?”
  “當然有人在做怪,咱們是不信妖魅鬼怪的。”
  “你到過紫沙洲,勞駕,請替小弟畫一張該地的地勢圖。”
  “大江的沙洲經常在變,怎能畫出……”
  “就把你以前所見到的形勢畫出便可。謝謝。”
  “好,我給你畫。”從兩人的對話中,可知雙方皆未摸清對方的底細,交朋友貴在情投意合,如果存心摸清對方的底細,便不夠意思了,那便成為勾心斗角啦!人活在世間,誰沒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真要認真發掘朋友秘密的人,這個人絕不可靠。不久,李玉悄然走了。他怀中揣了一張紫沙洲的地圖,鬼魅似的扑奔南津門。
  城門入夜即閉,除了欽命大臣前來巡視,任何人也休想在夜間叫開城門。城門鑰匙按規矩交由同知大人監督保管,雖知府大人下令索取亦不可得。在京師,雖天子下詔也無法取得城門鑰匙。總之,夜間城門一閉,天亮開城之前,城內外的交通是完全斷絕的,只有偷越,如被查獲罪名是殺頭。他弄來了一塊本板,渡過了四丈余寬的城緣,浮水直抵對岸,然后用壁虎功爬上了三丈六尺高的城牆,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客棧附近。他已從柴瘋子口中,得悉官兵正潛伏在當治客棧等他,他仍然敢到附近察看形勢,藝高人膽大,花了半個時辰工夫,被他摸清了附近埋伏情形。“他們在此地守株待免,兵力集中此地,正好便宜我行事。”他喃喃自語。
  洪春坊在城東,這一帶是龍蛇混雜的地方,位于東街之北。楊五爺的住宅,就在陶學士祠的后面,是一座占地甚廣,樓舍十余棟的大宅。一個黑影像幽靈似的,從北面大宅接近。城中三更以后,按理已經沒有人在外游蕩。可是,今晚不同往昔,街上經常可以看到匆匆而過的行人。在重要的街道皆設有柵門,三更后關柵,不許人通行,即使更夫也不許越境。但今晚柵門半開,公然允許行人通過。總之,今晚一切反常。楊五爺的宅院中,大門沒掩上,四名大漢在外面警戒,接待那些來去匆匆的人。從北面接近的李王,早已看出今晚不尋常,猜想必是楊五爺与侄儿楊巡檢,連夜分派徒子徒孫走狗幫閒打手,緝拿他和逃官沈仲賢。他伏在一條小巷口,心說:“我得捉一個人來問問宅內的情形,以免浪費工夫尋找。”真巧,從南面來了三個人,行色匆匆,魚貫而行,他等對方通過巷口,立即銜尾后跟,天色太黑,而他的腳下又輕如靈貓,三個行人毫無戒心,竟然不知身后被人盯上,仍然匆匆急走。看光景,那是從楊宅出來的人。他猛地伸手一勾,勾住了最后一人的脖子,鎖住了咽喉,盡量將人向上提。他的身材高,被鎖住咽喉的人比他矮了半個頭,人被鎖住向上提,雙腳便离了地,絕望地揮舞手腳,卻發不出聲響。他無聲無息地退入巷中,將人向牆角下放倒。那人久久方清醒過來,嚇傻了。想叫,咽喉扣住一只巨手,只消用上一分勁,他保險叫不出聲音來。想掙扎,不可能,一條手臂扭至肩上方,手掌被反扭,稍一移動便痛徹心脾,不動為妙。李玉蹲在俘虜身側冷然問:“閣下,你要死還是要活?”
  “要……要活。”俘虜嘎聲叫。“要活就說實活。老兄,劉五是你的什么人?”
  “是……是在下的……的……的師父。”
  “你師父有几位徒弟?”
  “有……有三十二位,五位是女的。”
  “喝!真多。你師父今晚是不是大請客?”
  “不是,他……他剛從府衙回來不久,辛命協助京師宋的大……大人,捉……捉拿要犯,派我們到……到各處做眼……眼線。”
  “他目下在何處?”
  “在……
  在書房。”
  “喝!你師父還有書房?文武全才,了不起。”
  “家……家師的書房,是……是接見賓客的地方,他……他不認識字。”
  “哦1原來是裝幌子點門面的。老兄,今晚有什么貴客?”
  “沒……沒有。”
  “書房里還有多少人?”
  “有……有西街的几位朋友,都……都是武……武館的師……
  師父。”
  “謝謝你,老兄,你睡一覺,醒來大概天快亮了。”
  “噗”一聲響,李玉一掌將這家伙劈昏,將人塞在隱蔽處,出巷而去。府城大戶人家的房合格局大同小异,很好找。他象一頭靈貓,穿房入舍毫無阻礙。宅中毫無防備,他如人無人之境。書房中,楊五爺未佩帶雁翎刀,楊巡檢也穿了便服,未帶兵刃。書案兩側的交椅上,分別坐了四個人。書房門緊閉,一看便知他們在商討机密大事。楊五爺顯得神情沮喪,捧著茶杯不住搓揉,向眾人苦笑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气,滅自己的威風,那賊郎中确是了得。不是我老五吹牛,一照面便將我擊昏的人,敢說天下間沒有几個,偏偏這家伙就是那几個之一,活見鬼就碰上了他。所以咱們千万不可逞英雄貪功動手,必須群策群力群起而攻。”
  “五哥,這樣一來,咱們皆集中候命,不分頭追究,机會不是要減少了么?”一名虯須大漢問。“那也是不得已的事,為了咱們的安全,非如此不可。好在朋友們肯幫忙,眼線眾多,量他也逃不出咱們的監視。”
  “五哥之意,表示并不積极,難道碧螺村被擊昏之恨,就此罷了不成?”另一名尖嘴縮腮的人在放野火。楊五爺恨得直咬牙,漲紅著臉說:“誰說此仇不報?上天入地,我也要想辦法擒他歸案,不將他碎尸万段,此恨難消。我准備……”纂地,書房的內間門悄然而開,人影乍現,語聲入耳惊心:“楊五,不用准備,要將在下碎尸万段,何不現在動手?請啦!”楊五惊得几乎當場昏倒,十万火急地推椅而起,駭然叫:“李郎中,擋住他!擋……”,十四個人大亂,紛紛跳起來抓椅子當兵刃。楊巡檢在碧螺村不曾与李玉交過手,并不相信李玉有過人之能。同時,目下是十四比一,倚仗人多壯膽,因此不知利害,一聲虎吼,踢掉座椅飛扑而上,雙手箕張,來一記“猛虎扑羊”擒人。李玉“雙盤手”向上崩拆,招變“童子拜佛”,捷如電光石火,扣住對方的后頸向下擊,膝蓋一抬,“噗”一聲頂中巡檢老爺的下顎,喝聲“躺!”說快真快,兩人乍合即分,快速無比的出招拆招,一照面胜負已判。一連串凶猛快速的打擊,打昏了巡檢老爺的頭,“嗯”一聲悶叫,仰面便倒,“彭”一聲大震,倒飛出丈外,倒在書案上再向下滑,書案上的文房四寶雜物滾了個一塌糊涂。”接著是一連串可怕的暴亂場面出現,吶喊聲震撼著整座大宅。一名大漢到得最快,雙手掄起大環椅,來一記“泰山壓頂”,迎頭猛砸。李玉向側一閃,不等對方變招橫掃,扭身便是一腿,恰好掃在大漢的右肋下。“哎……”大漢狂叫一聲,脫手丟椅,扭著身子暴退。“啪”一聲響,丟掉的椅子,誤中另一名從側方沖上的人,椅于四分五裂,被打中的人也倒在地上,頭破血流气息奄奄。書房能有多大?十几個人擠在一塊儿,宛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只消手腳一慢,被纏住便大勢去矣!李玉自然知道自己的處境,因此出手便是狠著,務求一擊即中,必令對方失去抵抗力。他的近身搏擊術极為高明,敢拼敢挨,拳擊、掌劈、腳挑……甚至肩撞膝攻,用的全是硬碰硬的狠著,只片刻間,他從內間沖至書房門,便擊倒了六個人,他自己挨了几拳,但傷不了他,宅中亂成一團,老少男女,大呼小叫。洪春坊的住戶都被吵醒了,警鑼聲大嗚。
  他勢如瘋虎出柙,堵住了大門,猛地拔出奪自于老人的龍泉劍,指向扑來的兩個人,舌綻春雷般大喝道:“站住!不要命的不妨上前送死!”劍發龍吟,銀芒四射。房中的人苦于沒帶兵刃,誰敢上?楊五抓住挂在壁間做裝飾用的唯一的一把佩劍,站在壁角發抖。“楊五,你的徒子徒孫在客棧中,行凶打了李某一頓,搶走了在下二十五兩銀子。我李玉不是善男信女?老兄,你要連本帶利償還,不然休怪在下大開殺戒。”李玉陰森森地說。“你……你敢登門搶……搶劫?”楊五臉無人色地叫。“你怎么說都成,大爺只知是前來討債的。”“你……你要……”
  “李某已打夠了,銀子拿來。給不給?”
  “我……我給……”楊五心惊膽跳地叫,急忙在怀中掏,掏出了一把銀鈔和兩錠碎銀。他是地方上的名人,身上怎會有一大批金銀?“你們,身上的金銀全給我掏出來。”李玉向眾人叫。主人已經喪膽認栽,客人豈敢出頭?眾人乖乖地掏出怀中金銀擺放在桌上。李玉不客气,上前將所有的銀鈔往怀中一塞,然后說:“沈青云的事,你們如果替那些狗官們出死力,日后李某將再次光臨就教,那時必將有人遭殃,休怪李某言之不預。各位,謝謝,后會有期。”說完,他退出大門,手一揚,三顆問路石脫手而飛,擊滅了三盞明燈,書房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不要妄圖來追。”他的語聲仍在室中蕩漾,但人已不見了。
  太平府城大亂,燈籠火把大明,官兵們紛紛出動捉賊,但賊已不知去向。遍搜全城賊影俱無,直鬧至五更初,錦衣千戶薛大人率領著一群從京師來的人,其中有岳琳在內,駕臨楊家親自勘察。客廳中,薛大人大發雷霆,向楊五一群狗党破口大罵:“你們簡直是一群無用的狗!十六個人,加上屋子里的老少一二十,居然捉不住一個賊,都是些無用蠢物!一個走方郎中,就將太平府鬧了個天翻地覆。如果是汪洋大盜,太平府豈不是完蛋了?楊巡檢,你是干什么的?本城的治安坏到這般程度,你簡直不象話,混帳!”楊巡檢嚇了個屁滾尿流,爬伏在地不住磕頭認罪。薛大人直罵至怒火平息,方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楊巡檢表面上認罪,心中卻暗暗咒罵:“王八蛋!你神气什么?白天里二三十個人連捉獲了的八個老少婦孺也弄丟了,還有臉向我打官腔罵人?”
  薛大人似乎余興未盡,轉向楊五開火:“楊五,你這家伙不成材,虛有其表,一群狗咬不住一條羊,你還有臉在太平府混?沈逃官如果漏了网,我砍下你的腦袋做夜壺。”每個人都挨了罵,只有云騎尉岳琳平安無事。薛大人罵夠了,方打道回府。楊五爺垂頭喪气送客回到書房,立即向爪牙們指示机宜,重點是:有關李玉和逃官的的事,切記不可透露任何消息,即使發現了蹤跡,只裝作設看見。楊巡檢一頭露水,要求乃叔您釋。楊五爺冷冷一笑,說:“京師來的狗官們,能在此地耽多久?這些狗官們作威作福慣了,但他豈奈我何?了不起撤你的職,敲我一記竹杠撈些油水了事。砍我的腦袋?哼!國有國法,他嚇我不倒,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抓逃官可不是我楊某人的職責,再說,那天他的屬下丟了人犯,要砍腦袋的該是他而不是我。李玉那家伙如果火了,殺人放火我才真倒霉。”第二天一早,李玉臉上變成了晦气色,買了包裹行囊,大搖大擺出了北門揚長而去。他的路引換了一張,姓名是:周昌,太平府洪春坊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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