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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個男人和兩個少女


  自西龍山西南行約三十里,便是本縣胜境峨岭。賊人終于在峨岭追上了他們。
  峨岭,位于龍泉西南四十里,也稱鵝岭,勢插云霄,上多巨石,是本縣的名胜區。著名的峰頭有二,集云峰和石人峰。名池叫仙鶴池。有一座飛云洞,深邃幽僻,縈回兩三里,居民不敢深入,据說內有山魈野鬼在內興妖作怪。
  艾文慈与兩位姑娘在西龍山引多臂熊捉了半天迷藏,然后轉折而行,入暮時分方到了峨岭,后面追的人也就陸續追到。
  三人成竹在胸,有恃無恐,在山北的一座村庄找食物,填飽肚子買了些酒菜干糧,向村人說是要西上湖廣至桂東訪友。這里是入湖廣的山道,向村民打听道路并不困難,村民告訴他們,要到桂東,要走西北的龍奄隘;向西八十里是并塘滋,再五里便可到桂東。路不好走,千山万壑,崇山峻岭中食宿不便,帶著女眷最好別冒險,遇上強盜倒沒有什么不得了,丟掉行李金銀小事一件,碰上了猛獸,可就得嗚呼哀哉。另一位村民不以為然,好心勸他們說:“老表,碰上強盜可不是小事,丟掉行李金銀同樣危險,沒有盤纏還不是死路一條?老表的兩位女譽美得像天仙,說不定會被強盜留下做壓寨夫人,砍下你的腦袋喂老虎山貓,那才叫慘,不去也罷。”
  艾文慈淡然一笑,謝過村民的忠告,無可奈何地說:“不去不行,后面有人追殺,不去是死去了或許可以活命,我們要碰碰運气。追的人快到了。請諸位行行好,包庇些儿,不要說出我們的去向,我們先到山里面躲一躲,明早再走。”
  村民在那些江湖凶梟們威迫盤問之下,怎守得住秘密?三十余名先到的惡賊,立即兼程入山急赶。后到的人,也分批進入分布在山外圍要道埋伏。布下了天羅地网,追捕的网逐漸收緊。
  次日一早。大總管金面閻羅匆匆帶了一批高手赶到。
  這家伙年約花甲,生得雄壯高大,相貌凶猛,滿腮金黃色的虯須,險部的汗毛又粗又長,也是金黃色,映著日光,似乎臉上反射著金芒,這就是他的綽號由來。綽號既稱閻羅,便可知道他的為人了,性情之殘忍凶暴,可想而知。
  金面閻羅見到了副庄主多臂熊,執禮似乎不夠恭順,略一請問經過,便用不滿的口吻說:“區區三個中了毒的小輩男女,咱們出動了六七十名高手,居然勞而無功,豈不笑話?”
  多臂熊冷冷一笑,說:“當然,這得怪本副庄主無能,但愿大總管馬列成功,大功一件。”
  “人仍在山中?”金面閻羅已看出副庄主臉色不豫,不好再迫,轉過話鋒問。
  “在,本副任主已封鎖了四周出路,勢難逃過咱們的監視。咱們准備入山遍搜,大總管可以任擇人山的方向。”
  “屬下暫時不能出動,副庄主也不必這時動身,庄主約可在半個時辰內赶到,咱們必須在此恭迎。”
  “庄主也赶來了?那……山庄由何人照顧?”多臂熊惊問。
  “庄中有胡、馮兩位副庄主照顧。本來庄主早就來了,卻發現邢知府調動兵馬,贛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再加以這半月來,先后赶來贛州的那些浪得虛名的白道群丑中的潛山山樵、天都老人、陰陽判官、九霄仙客等等頂尖儿人物,紛紛往左溪赶。最后,終于打听出那一千五百名官兵与一千名壯民,奉秘令出剿左溪。”
  “藍寨主天鳳自從立寨左溪之后,奉宁王密旨暫時停止劫殺。邢知府似乎沒有進兵左溪的理由,此中有詐。”多臂熊變色叫。
  “副庄主認為……”
  “左溪不屬贛州屬南康,邢知府憑什么出兵左溪?”
  “前哨确是向南康縣出發,南康府的推官親率兵勇前來迎軍,難道有假?”
  “哎呀!糟!”
  “糟什么?”
  “如果他們半途移軍南下,直取信丰,既然有白道群丑參与,顯然其志在大風山庄,豈不糟了?庄主中了狗官調虎离山之計了。”
  金面閻羅嘿嘿笑,撇撇嘴說:“庄主雄才大略,還勞駕你費心?咱們大風山庄不是賊寇,所在地又不是天險,還用得著兩千五百官兵民壯大舉進剿?庄主早有安排,已有万全准備,一面派人隨軍哨探,一面派人兼程赶往左溪、通風傳警訊。庄中戒備森嚴,嚴防意外。庄主處理停當,方啟程前來。”
  “庄主不該在風色緊急之秋离庄的,胡、馮兩位賢弟言過其實,不堪獨當一面,這……不好。”
  “哼!副庄主難道可獨當一面?連三個小輩……”
  “大總管,我不愿和你抬杠,我得赶回去。”
  “但……庄主快到了……”
  “我得阻止庄主前來,三個小輩也用不著勞動庄主的大駕。”
  “副庄主,你該知道那三個小輩的重要。文文慈可以控制中原一劍,崔雙雙可按制玉龍,逸綠可以迫潛山山樵就犯。如果不重要,庄主豈會親自赶來主持?”
  “有什么事能比保全基業重要?”
  金面閻羅淡淡冷笑,說:“即使你能拼老命以五百里腳程赶回山庄,也該是兩天以后的事了,大風山庄真有危險,你也赶不上啦!你要走請便。”
  多臂熊頹然坐倒,咬牙嘶聲激動地叫:“完了,大勢去矣!”
  “副庄主以杞人憂天的謠言,搖動軍心土气,是何居心?”金面閻羅沉聲問。
  多臂熊長歎一聲,逐漸冷靜下來了,沮喪地說:“大總管,兄弟知道自己有許多地方不如你,你有你值得驕傲的地方,你想升任副庄主的意念,已經等了多年了。這次大風山庄不管是否有事,兄弟一定將副庄主的職務讓給你,在庄主前一力推荐你的才干,相信你一定胜任愉快。咱們暫且放下這件事。你說得對,這時勸庄主返庄,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且先將熟悉山區的向導找來,以備庄主質詢。”
  “中原一劍有消息么?”
  “已到了泰和,腳程駭人听聞。他那兩名仆人居然也功臻化境,背了一個人如行云流水,相當可怕。”
  “庄主對艾小狗估計錯誤,以致功敗垂成,极感憤怒,庄主到達時,副庄主說話尚請小心。”金面閻羅假惺惺地說。
  “多謝關照。”
  正說間,遠處傳來了一聲長呼:“庄主駕到。”
  遠處出現了五個渾身黑的人影,黑頭罩只露五官,黑勁裝,佩帶了黑綢套的劍,渾身烏光閃亮,像五個幽靈。
  五個人身材一般高,只從胸襟的圖案可以分辨他們之間的异同。為首那人的黑綢頭罩額前,繡了一顆錢大的太极圖,左有胸襟繡了一條興云行雨的云龍圖案。勁裝外多了件披風,除了佩劍之外,腰上多了一把尺八短劍。
  另四人胸前繡的圖案,分別是風、雨、云、雷。五人的圖案,都是以白絲線精繡而成。
  “鳴鐘聚眾,迎接庄主。”多臂熊向手下的弟兄朗聲叫。
  人大部份已經派出,副庄主身邊只有八名手下,加上金面閻羅帶來的二十五名高手,聲勢便浩大了,所有的人在金鐘清鳴下列隊,迎接這五位神秘客。
  副庄主首先將追逐的經過—一稟明,然后述說山勢地形、各處攔截的地段、人手的分派、各路搜山小組的搜尋路線等等。据判斷,經過一天一夜的追逐,艾文慈三男女似并無毒發的現象,證實中原一劍所說艾郎中已配有壓抑毒質的藥物,并非虛語。
  副庄主稟明一切后,力陳利害,請庄主速返山庄防范意外;此地不需庄主費心,人手已夠,艾文慈三男女決難逃出封鎖線,山上雖有不少山崖洞穴可以藏身,但在有計划的搜索下,終將無所遁形。再說,三人所帶的食物,也支持不了多久,守住各處有限的水源,嚴密把守仙鶴池,他們還能忍得住饑渴?同時毒發是早晚間事,不怕三人不束手就擒。
  金面閻羅則力加反對,認為大風山庄眼線遍布各地,消息靈通。官兵想偷襲根本不可能。假使邢知府的兵馬果真半途移軍南下,山庄亦可從容撤退,事先已有万全准備,何所懼哉?這里的事有關大局,豈可半途而廢?
  庄主為人陰沉,很少說話,由于戴了頭罩,看不見臉上的表情。
  “你兩人不要說了。万里。”他沉靜地說。
  “屬下在。”多臂熊欠身答。
  “你留下十二名熟悉地勢的人給我,每人帶一具傳音哨。把其余的人都帶走,克期赶回山庄,務必不分晝夜續赶,限后天日出前到達,立刻准備上道。”
  “屬下尊命。”
  “啟稟庄主……”金面閻羅惶然叫。
  庄主搖手禁止他再說,沉著地說:“副庄主所料不差,我想起來了。邢狗官這次所帶的兵勇騎軍有一千名之多,而且只帶了极少的爬山工具,僅攜輕裝。如果進兵左溪,騎軍豈利于山地戰斗?万里,你赶快准備。大總管,你只留下內外四堂堂主,其他的人由副庄主差遣,一同赶返山庄。我立刻進山,如果順利,至遲明早便可离開,也許能赶上你們。”
  “稟庄主,何不由大總管主持,庄主率領屬下赶返山庄,豈不甚好?”多臂熊焦急地說。
  “不行,這里的事同樣重要。庄中我已有万全准備,即使不幸丟棄,另建山庄易如反掌……”
  “重建固然不難,但多年經營的心血盡付東流,以血汗所建立的聲譽盡損,無可償補。”
  “如能獲得中原一劍、玉龍、潛山山樵三人之助……”
  “庄主明監,這机會太過渺茫……”
  “什么?”
  “庄主只消返回贛州,立即發動騷扰,不怕邢狗官不回兵相救,山庄便可平安無事,為何只圖近功……”
  “不要說了,我意已決,不許多言。万一邢狗宮确是進兵左溪,你豈不誤了我的大事?快去准備。”
  多臂熊長歎一聲,不再多言,行禮告退。
  “副庄主万事謹慎,似乎膽子愈來愈小了。”金面閻羅冷冷地說。
  “這是他的長處,身負決策重任的人,豈能不謹慎?山庄有今天的成就,副庄主功不可沒。論運籌帷幄,你不如他。”庄主冷冷地說。
  金面閻羅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住口,臉上的神情十分尷尬。
  不久,奉命撤走的人紛紛赶至村中會合,副庄主已帶了一批人走了,但留下了話,詳細指示負責領隊的人,分批啟程。
  庄主帶了風、雨、云、雷從右面入山,金面閻羅帶了內外四堂堂主走山左,在兩名向導的引領下,進入了山區。
  留在山區監視的人,十二人分為六組,登高下望監視各方。如有發現則以傳聲哨指示搜山的人行動。
  整整搜了一天,連飛云洞內也搜過了,卻一無所獲。在仙鶴池附近,曾發現了些食物的碎屑,從飯粒的干燥程度估計,在此進食的時間該在午后。同時,在附近也發現了小蠻靴的腳印。
  這證明艾文慈三男女午后曾經在此地進食,人并未离開山區。但把守在池附近的兩個人,聲言并未發現附近有人影出沒。
  夜來了,獵人們并未撤走。
  被獵的三男女,藏身在飛云峰北麓的石隙中。這是一道經過精工修改過的天然石縫,外面有活動的枯草掩蔽,可由內部控制堵塞隙口的石塊,除非用山鋤挖掘,不然決不可能發現這里的秘密。
  洞狹窄,三個人擠在里面稍嫌窄了些。里面藏有一包干糧,一葫蘆水。有兩處細小的石縫,可以察看或傾听外面的動靜。
  他們入山之后,先在各處故意留下一些蹤跡。艾文慈對逃避追蹤的事,可說經驗丰富見多識廣,他留下的蹤跡,只有老于此道的人方可發現。深信不疑。以留下的食屑來說,事先浸飽了水,且加以巧妙安排,附著的野草隨于操的程度而移動,必須等到食屑自然干燥至某种程度;附著的野草方能移開,方能讓人看到食屑,十分巧妙。
  在追獵的人到達前,他們已進入了中原一劍預先准備好了的石隙,靜候消息。曾經有兩次發現有人經過這巧妙閉塞的石隙口,均平安無事。
  偌大的山區,怪石峰峰,草木叢生,真要搜,即使出動上千人手,恐怕也難徹底搜查每一處地面。
  三人半躺在石隙中,擠得轉身也感困難。好在已是八月杪,金風送爽,暑熱全消,石隙內倒還涼爽,局促些尚可將就。
  万一被人發現,那就糟了,能克制玉面神魔的人尚未到來,已經來了的人又不是老魔的敵手,他們三人可就成了坐以待斃的同命鴛鴦啦。因此,盡管他們异性男女擠在一起,恐懼卻令他們不安,無暇他想了。
  午后不久,艾文慈漸漸有點焦躁,向身有的崔姑娘不安地說:“如果入暮時分楊前輩才赶來,豈不糟了?老魔在夜間足以從容脫身,很難制他的死命哩!”
  “如果赶不上時辰,楊前輩不會來了。”雙雙也有點不安地說。
  “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不會的,楊前輩將會在早上赶來。”逸綠平靜地說。
  “你怎么知道?”他不信地問。
  “雙雙姐也知道。”逸綠笑答。
  “我只擔心老魔知難而退,机會不再后果可怕。”雙雙憂慮地說。
  “不,他不會走的,這老魔奸滑如狐,而且自命不凡,不將我們找到,他決不肯甘心的。當然,此中另有緣故,令他不肯放手。”逸綠久走江湖,到底甚有見識。
  “為什么?”艾文慈困惑地問。
  “這……”
  “不好啟齒?不信任我么?”他追問。
  “為了我和雙雙姐。”逸綠粉頰發赤地說。
  “哦!”他醒悟地說:“原來你兩人已……”
  “楊大俠本來早就希望將我和雙雙姐送走的,但靈机一動,卻把我們留下了。玉面神魔好色如命,這也是他的致命傷。”
  “你兩人早已和楊前輩商量好了的?”
  崔雙雙噗嗤一笑,接口道:“文慈哥,有許多事你不知道,不是有意瞞你,而是你這人有點固執,恩怨分明,死心眼,不得不瞞住你。”
  “怪事,玉面神魔罪惡滔天,天下間白道英雄誰不想將他食肉寢皮?我雖不是英雄,但也不是下流痞棍,為世除害義不容辭,為何要瞞我?”
  “原因為何,不久便知,至遲在明晨,自可真相大白,這時告訴你,也是枉然。”
  “那……糟透了,我們要在此地躲至明早?”
  “恐怕是的,我們……我們只好耐心等候。老天爺保佑,千万別讓老魔找到我們。”雙雙憂慮地說。
  “楊大俠的助手尚未起來,我們只能耐心等候,文慈哥,務請定下心。”速綠似乎比雙雙要沉著,樂觀而有信心。
  艾文慈脫口道:“老天!此時此地還能定心?”
  “我……我和雙雙姐信……信任你。”選綠期期艾艾地說,渾身燥熱。
  雙方都會錯了意,他不假思索地說:“逸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對我所敬重愛護的人,還可以自豪地認為自己不失豪杰本色。我与章小妹……”
  “文慈哥,下次帶我們去探望章小妹好不好?”雙雙岔開話題問。
  “如果留得命在,我會去看她的。”他低回地說。
  這一夜,三人相擁而眠,平安度過了漫漫長夜。
  而這一夜中,外面起了變化,几個神出鬼設的黑影,分別將六組潛伏在各處的監視賊人,無聲無息地消滅了四組之多。
  曉破時分,輕微的腳步聲惊醒了艾文慈和崔雙雙。逸綠修為略差,仍睡得香甜。
  時怀戒心的艾文慈最為警覺,醒得最快,猛地挺身而起,突覺身上一沉,崔雙雙溫暖芳香的嬌軀壓住他,手已掩住他的嘴,附耳說:“不可發聲,有人接近了。”
  通綠也恰好醒來,遂也附耳說:“准備,有五個人接近至五丈內了。”
  三人就細石隙向外瞧,微曦中,看到五個人影接近了亂石崖,正向他們藏身處走來,地面有風化了的碎石,五人腳步雖輕,但無法令腳下不發聲響。夜露甚濃,風化碎石上重下輕,一腳下去,怎能不發聲?
  “老天爺!叫他們快些离開。”逸綠喃喃禱告。
  第一個人過去了,第二第個人也過去了,驀地……。
  “瞧,這不是腳印么?”第三個人用手向崖下一指,脫口怪叫。
  艾文慈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
  三人被困了一天一夜,食物与飲水無缺,豈能不方便?夜間方便必須外出,外出必須腳下著地。草上的露水被踏,便留下了腳印啦!夜間看不見,天一亮便顯出清晰的腳印來。
  “人藏在這里。”第四個人不假思索地說。
  第五個人發出一聲長嘯,五個人左右一分。
  “小輩們還不出來投降?”留在石縫口的人沉叱。
  “糟!這家伙是大風山庄的大總管金面閻羅,山庄四大高手之一,我們栽定了。”雙雙變色低叫。
  “你認識他?”艾文慈問。
  “認識,誰不認識黑道巨霸金面閻羅,就不算是江湖人。”
  “他的藝業……”
  “以人比較,冷鷹東方超大概可以接下他三至五招。”
  艾文慈知道雙雙的造詣,認為她的造詣深不可測,東方超固然高明,但他認為雙雙比東方超要高明些,問道:“雙雙,你呢?”
  “比內力,我可接下他三招。比劍術,支持十招也許可幸運不死。”
  “那……百步神拳呢?”他駭然間。
  “不相伯仲,他似乎比百步神拳要精純些。”
  艾文慈倒抽一口涼气,心中暗暗叫苦。
  金面閻羅突然一腳踢掉掩住隙口的五百斤大石。雙手一分,兩側的藤蔓如被罡風所摧,向兩面分飛,吼聲如沉雷:“滾出來!難道要本座請你們出來么?”
  艾文慈將外側的雙雙拉向內側,鋼牙一挫,低聲說:“是拼命的時候了。突圍。我領先,跟我來。”
  雙雙一把拉住他,顫聲低叫:“文慈哥,我領先,并掩護你和逸綠妹逃走。”
  “不行!”
  逸綠慘然一笑,顫聲說:“以一比一,我們已無生理,以三比五,更是渺茫。你兩人的輕功都比我高明,我領先沖出,与金面賊斗個兩敗俱傷。你們或許可乘机逃走。”她閉上鳳目,垂淚接近艾文慈,又道:“文慈哥,山東別后,魂牽夢縈,兩旬聚首,聊慰相思。妾從今別,相見無期。哥,能親我一親么?”
  他一咬牙,凜然地說:“你我三人今天是生死同命,你們倆有意赴死,我不獨活。逸綠妹領先,雙雙妹在中,我斷后。出去時我攻金面賊,雙雙妹負責左翼,逸綠妹從中間沖越,然后奔向前面的飛云洞。死中求活,你們要听話。”
  “我……”
  “你必須先走,雙雙其次,我斷后。”
  “我要斷后。”雙雙堅決地說。
  他伸出發抖的手,將雙雙挽住,在她的粉頰上輕輕親上一吻,深情地說:“雙雙,我有責任斷后,千言万語,我只有這一個要求。”
  “你……”
  “艾神醫是家父。不管你找家父為恩為仇,時至如今,恩仇已無關宏旨了。”他凄然地說,突又在逸綠的頰上親一親,突然將她們一推,喝聲:“走!”
  金面閻羅正待向里鑽,驀地石隙向射出一道淡影,是暗器。
  藝業愈高,名號愈響亮的人,在未摸清對方的修為深淺之前,是不愿以身承受暗器的,一是怕被功力高的人所算,一是怕暗器可破內家气功,再就是怕有損名頭。暗器從內飛出,金面閻羅倏然暴退。
  接著,白影飛掠而出,銀芒劈面飛射而至,恍若暴雨般射到。
  金面閻羅吃了一惊,大喝一聲,雙掌一揮,罡風乍起,連揮八掌。驀地“哧”一聲勁嘯,兩枚金針一枚掠右腿內側而過,一枚射中丹田要穴。
  藍影与綠影射出,“錚錚錚”三聲劍鳴,四名內外堂主截住了雙雙和逸綠,勢均力敵截住了,一個也沒走掉。
  艾文慈整盒金針已經只剩下兩枚了,其中一枚是最長的雙龍針,一看兩位姑娘全被攔住,不由心中大急,大喝一聲,兩枚金針脫手射向攔截逸綠的兩位堂主,接著拔劍出鞘,扑向截擊雙雙的兩個人。
  金面閻羅的劈空掌居然未能將射來的金針擊落。而且挨了兩針之多。要不是气功了得,射中丹田要穴的針必定要了他的狗命。
  針著体即被護身真气震落,金面閻羅駭然,也怒火上沖,一躍而上,拔劍揮出叫:“小輩你該死!納命!”
  “錚!”暴響震耳,艾文慈退近丈,剛站穩,劍身突然折斷。他感到虎口發麻,被震得气血翻騰,站立不牢。
  同一瞬間,截擊逸綠的兩名堂主倒了一個,被雙龍針從右脅射人,狂叫著摔倒。
  “住手!”吼聲震耳,五個戴面罩的黑衣人到了,前面的庄主沉叱,如飛而至。
  艾文慈心中一震,心說:“這人的聲音好熟。”
  金面閻羅与三位堂主聞聲后撤。兩位姑娘也退至艾文慈身后。
  “大風山庄庄主到了。”崔雙雙臉色泛灰地說。
  “可惜我的日精劍丟掉了,不然金面賊已經尸橫八尺,真是天意,”文文慈歎息著說。
  九個人半弧形排開,庄主站在中間,冷電四射的目光,冷然向艾文慈三人打量。
  艾文慈把心一橫,舉著斷劍上前喝道:“你是大風山庄的庄主,可敢以真面目相見決一死戰嗎?”
  庄主似乎不屑回答,向金面閻羅揮手示意。
  金面閻羅躍前一步,冷笑道:“你還不配与庄主說話。誰告訴你這些消息的?說!”
  “在下當然知道。”
  “知道就好,還不丟劍投降?”
  “艾文慈已看破生死,你嚇不倒我的。”
  金面閻羅桀桀笑,說:“庄主天恩,不究既往,希望你自愛。”
  “咱們拼死一戰,無話可說。”
  “庄主不要你們死,要你們活。你,仍然准你替中原一劍的父弟治病。兩個丫頭庄主要帶走,要她們做庄主的夫人。”
  艾文慈冷笑一聲,沉著地說:“那一位胸襟繡龍的人,定然是你們的庄主了,叫他上前說話吧。”
  “你還不配。”
  “呵呵!這是說,艾某尚未叩拜你們的香堂,還不配与你們的庄主說話了?”
  金面閻羅反而心中大感詫异,任何人在此生死關頭,皆惊恐戰怵魂飛膽顫,這小子怎么反而沉著冷靜,沒有反常的神態流露?遲疑地說:“正是此意,你有何話說?”
  “在下要和貴庄主當面解決。”
  “除了你立即跪下認罪俯首就擒之外,沒有什么事需要解決了。”
  艾文慈暗中已有打算,他要激大風庄主出手,作孤注一擲,希望能獲得万一的生机,虎目盯視著背手而立的庄主,哈哈一笑,向兩位姑娘一指,豪邁地說:“誰不知玉面神魔是個宇內淫魔,你妄想在兩位姑娘身上打主意,今生休想。為了兩位姑娘,在下不會向大風山庄屈服,為了你這世人所不齒的淫魔。艾某也不會替你們賣命……”
  “這些事誰告訴你的?”金面閻羅變色問。
  “艾某可不是初入道的生手。”
  “是玉龍崔老狗告訴你的?”
  “廢話!”
  “我明白了,原來是崔、徐兩老狗老不羞,利用女色策反了你這小輩,難怪。”
  “你簡直在放狗屁,不是人話。”艾文慈冷冷地說。
  金面閻羅大怒,踏進兩步,卻被庄主身側的繡云紋圖案黑衣人出聲喝止:“大總管,不可沖動,回來,庄主有話吩咐。”金面閻羅應聲后退,庄主不動聲色地以傳音入密之術指示片刻。金面閻羅不住頷首,重新回赴原處向文文慈說:“你知道內情并不足怪,大概兩個丫頭已經將詳情告訴你了,本座奉庄主面諭,奉示再給你一次贖罪的机會,命你立即動身去泰和,追上中原一劍將病人帶到贛州,你肯是不肯?”
  “你說文某肯是不肯?”他陰陽怪气地反問,
  “你不是什么清清白白英雄豪杰,天涯亡命朝不保夕,大風山庄不但可以保障你的安全,而且可以讓你揚眉吐气,保證你有飛黃騰達的一天。目前你已別無抉擇,當不至于愚蠢得不知好歹輕率拒絕。”
  “你這些話,宁王派在吉安的爪牙已經說過了,而且比你說得更動听,可是艾某卻拒絕了。”
  “你那時的形勢不同,當然必須拒絕,如果你那時答應了,早已尸骨喂了蛆虫,毒性發作,你不死何待?”
  艾文慈希望拖延時刻,希望中原一劍能夠赶快前來援手,冷冷一笑道:“艾某深感詫异,貴庄既然与宁王通聲气,按理該是一家人,為何宁王卻爭取責庄的人,其故安在?”
  “宁王算得了什么?咱們只是利用他而已,逐鹿中原,當然伙伴愈多愈好,等到大局特定,那就愈少愈好啦!彼此心里有數,互相爭取高手擴充實力,平常得緊。”
  “哦!原來如此……”
  “本座不再和你廢話,你說吧,肯是不肯?。
  “這個……”
  “本庄的追魂續命散只有獨門解藥,即使你配了暫時壓制的藥物,雖可延遲一些時日,但毒性早晚要發作,除了再服下續命散之外,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你配解藥,你只有永遠替庄主效忠,便可無事。你再想一想,不可自誤。”
  “你的話說得相當嚴重……”
  “本座所說的是事實,也可以說是警告,給你十數權衡利害的時刻,數盡而不表示意見,本座便動手擒你了,動手時即使你愿就范,恐怕也嫌晚了一點!”
  文文慈打量四周形勢,心中暗喜。
  十名高手中,已有一名被他的雙龍針射中,重傷將死,有一名賊人正在照顧重傷的人。剩下的八個人僅在前面半弧形排開,金面賊獨自与他當面相對打交道。后面是先前藏身的亂石崖,左右是矮林野草荒涼的山坡,如果能有超塵拔俗的輕功,只須能將金面賊擋上一擋,兩位姑娘便可仗輕功逃命了。
  他退向身后八尺左右戒備的兩位姑娘身旁。
  “二!”金面閻羅的叫數聲震耳欲聾。
  他將斷劍与崔雙雙的長劍交換,低聲說:“我要向金面閻羅叫陣,發動時你和逸綠立即脫身,記住,從左面走,決不可向后逃,后逃是逃不掉的。向左逃,不但出乎賊人意外,而且左面的賊人反而擋住了庄主和右面的人,可以爭取一地的先机。”
  “你……”雙雙粉臉泛青,戰栗著叫。
  “剛才倉猝間接招,被金面賊震斷我的劍,一次上當一次乖,他不會再有毀劍的机會了,金面團羅已叫出五數,時不我留。”
  “但你……”
  “我也許可以脫身,不必替我擔心。”
  “八!”金面閻羅的嗓音愈來愈震耳。
  “快告訴逸綠,我要發動了。”他匆匆地說。
  “九!”金面閻羅一面叫,一面徐徐引劍。
  他哈哈長笑,亮聲叫:“在下答應之前,還得領教你金面閻羅的絕學。嘿!”
  叱聲中,急沖而上。金面閻羅向側閃,冷笑道:“數未盡,本座不愿貽人口實。”
  金面賊這一閃,閃在艾文慈的左首,無形中接近了兩姑娘預定逃走的方向丈余。可以輕易截擊兩位姑娘。艾文慈一怔,弄巧反拙啦!
  赶忙搶著說:“要文某答應,須依艾某一件事。”
  金面閻羅不加思索地說:“你說說看。”
  “在下立即帶兩位女伴就道去找中原一劍,不許跟蹤。”
  金面團羅堅決地搖頭道:“這件事不能依你,庄主已屬意兩位美人,必須將她們帶走,她兩人關系重大。一個是玉龍的孫女儿,一個是潛山山樵的孫女儿,等敝庄主成為兩個老殺才的孫女婿,他們還好意思与孫女婿為難?只許你一個人走。”
  艾文慈一咬牙,揚劍大笑道:“哈哈!艾某与兩位姑娘名份已定,貴庄主玉面神魔如果今天橫刀奪愛,玉龍与山樵怎肯輕易放過大風山庄?快死了這條心。”
  金面閻羅一怔,向庄主投過詢問的日光。
  庄主舉手一揮,表示憤怒的神情。
  金面閻羅一聲冷笑,挺劍大踏步迫進,怒叱道:“小狗你該死,居然敢先吃了這兩塊天鵝肉,納命!”
  庄主憤怒地舉步,奔向兩位姑娘。
  這瞬間,兩位姑娘向左飛掠。
  艾文慈也在同一瞬間,喝聲“打!”左手一揚,人向前搶攻。
  金面閻羅領教過他的可怕金針取穴絕學,不敢大意,本能地身形一頓,振劍護身准備接暗器。
  庄主破空飛射,急截兩位姑娘的逃向。
  六名高手也同時飛躍,斜向截擊。
  艾文慈并未射出暗器,乘金面閻羅身形一頓的机會,突然折向飛射,向破空躍進攔截兩位姑娘的庄主射去,左手連發兩把飛刀。
  他的輕功舉世無匹,金面閻羅又驟不及防,發覺上當怒嘯一聲奮起狂追,并一劍急截,已來不及了。
  “噗噗”兩聲輕響,兩把飛刀全射中庄主的左脅,一触体飛刀便被震落。毫無作用,庄主的護身真气委實精純得駭人听聞,練气高手所發的普通暗器,也無法及身。
  但這兩飛刀也發生了意外的作用,把庄主激得怒火三千丈,突然沉身著地,大旋身凶狠地一劍飛點。
  艾文慈已料到庄主有此一著,突然身形折向,一扭之下,凶猛前射的身軀以惊世駭俗的詭异姿勢,以分厘之差從劍側一掠而過。
  庄主駭然,這一劍居然落空,居然讓他像泥鰍一般在劍下滑走,委實令人難以置信,接著勃然大怒,扭身就是一掌,向已超越丈外的背影拍去。
  惊心動魄的罡風向前刮出,暗勁發如怒濤,這一掌志在必得,老淫魔羞憤中出掌,力道可想而知。
  可是艾文慈全力逃生,一縱之下。也用了全勁,去勢如電射星飛。
  掌勁因艾文慈的惊人逃走速度而抵消許多,在丈五六方行跟到,勁道大減。
  但文文慈仍然禁受不起,只覺背部如被千斤巨錘所撞擊,气血一窒,耳鳴目眩,前射的身軀突然加快,到了兩位姑娘身后。
  “快逃!”他半昏迷地叫。
  兩位姑娘以為他已跟到,拼了命飛逃。
  他雙足落地,前沖丈余几乎扑倒。但他神智仍清,求生的本能,激發了他的生命本能,咬緊牙關向前一竄,不管天南地北全力逃命。
  喉間發甜,口中發咸,真气在消散,口角有液体溢出。
  “我受傷不輕。”他本能地想。
  庄主發掌怒襲,身形自然停頓,人未被擊倒,不由一怔,忘了追赶。
  金面閻羅与同伴拾好到達,金面閻羅惊叫:“庄主,怎樣了?”
  這一叫,追勢倏止。
  “追!這小輩居然在我的魔掌下逃生,留他不得。”庄主急叫,向前狂追。
  兩位姑娘已遠出七八丈外,轉過前面的山崖去了。
  艾文慈也在五丈外,掠走如飛。
  前面是山坡、亂林、茂草、怪崖。
  庄主追出崖腳,止步扭頭叫:“前面是飛云洞,大總管從右面截住去路,他們要向洞里逃。”
  前面矮林中人影倏現,中原一劍青袍飄飄,腰懸長劍,含笑步出林外,合掌稽首點頭,含笑問:“葛兄,別來無恙?”
  所有的賊人,皆駭然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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