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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火燒祥云 文祥被冤


  剛就寢,便听到大殿傳來三聲鐘鳴。他吃了一惊,一陣心血洶涌,一陣寒顫過全身,毛骨悚然的感覺令他警覺到又將有大事發生。
  “你們到底有完沒有?”他在心中暗叫。半夜三更,大殿竟有鐘聲傳出,事態极不尋常,擊鐘的人如不是瘋了,就是有所為而來。
  荀文祥真有點冒火了,悄然下床,穿著停當。他信手抽出枕下的一柄戒尺納人抽中,將一只鬼面具戴上,無聲無息地走出房在趨大殿。
  大殿其實并不大。供的神像僅有一個:葛仙翁玄。擺法器的長案上,有只金鐘徑不及八寸,与一般寺廟的鐘鼓相較,顯得小气多了。
  幽暗的大殿長命燈光朦朧,香煙裊裊,半斜的拜台上,坐著一個流三丫髻、綠衣綠裙腰懸古劍的年輕女。女郎面向外,一雙寒星似的明眸冷電四射。
  久久,似乎等得不耐煩,站起轉趨長案,伸手再次拍起鐘糙,作勢敲擊金鐘。
  “不要再敲了。”殿角突然傳出尖銳不帶人气的語音,至少不像是正常的人聲。
  綠衣女郎一怔,警沉地扭頭循聲注視。她臉色一變,但立即恢复原狀。
  那儿,相距不足兩文,站著一個黑相拖地,大袖寬在,披發及腰難發男女,青面擦牙极為恐怖的高大怪人。
  她放下擔,淡淡一笑說:“當然,我不信你是妖魔鬼怪,但你入殿的輕功身法,卻是第一流的高手中的高手。”
  怪人是荀文祥,左手徐抬,寬大的袖子力一抖動,手露出袖口,慕地向前一伸。“蓬”一聲怪音,一道眩目的慘綠色快速火流,向綠衣女郎噴去,一閃即沒。
  火流遠及文外,綠衣女竟然不為所動,僅星目不自覺地眨動數次,似乎早已料到火洗決難近身。
  他的右手徐抬,又將有所舉動。
  “大概還有不少法寶。”綠衣女郎說,纖纖玉手徐徐移向劍把,星目中冷電更盛。一條五彩煙柱激射而出,遠出丈外便漲大三四倍,涌向綠衣女郎的臉面。
  這次綠衣女郎沒有先前鎮定了,一聲龍吟,晶光耀目的寶劍出鞘,信手一揮。墓地——風雷驟發,劍气隨劍外進,擋住了邀射而來的彩煙。彩煙在劍气的阻擋下四散而逝,怪味触鼻。
  綠衣婦郎冷哼一聲,嬌叱道:“該死!原來是你在作怪。”
  他也哼了一聲,冷冷地說:“葛仙官方外人清修之地,姑娘午夜亂闖已是不該,亂擊法器扰人清淨,你還有道理。”
  “本姑娘不久前听人說葛仙宮出了妖魅,所以前來看看究竟,半夜三更不便亂闖,不敲鐘便不會有人出來接待。看來,你就是把人嚇走的妖魁了。”
  “你不怕妖魁?”
  本姑娘從來不相信妖怪神佛。”
  “你膽气不錯。”
  “你為何要裝神弄鬼嚇人?”
  “你何不問那些人為何前來鬧事。”
  “當然問過了。”綠衣女郎理直气壯:“他們是連夜上山找老道買藥的,被妖魁嚇得逃下山去了,你會妖術,必定是此它假藉賣藥騙人的妖道。”
  “他們?他們是些什么人?”他冷冷地追問。
  “三個膽都快嚇破的村夫。”
  “他們……”
  “心虛的人最會強辯。”綠衣女郎打斷他的話:“本姑娘已親眼看見你用妖術,擒住你送官究辦決錯不了。”
  “你是辦案的公人嗎?你為什么要擒我?”他笑了,雖然綠衣女郎看不見他鬼面具后的笑容。
  “你知道,誣告的罪是相當嚴重的,誰能替你指證我用妖術?你單方面的證詞是不足采用的。”他毫不沖動地解釋:“再說,你一個外地的青春少女,我不信你膽敢与我在公堂眾目睽睽之下,打這种保輸不贏的官司。”
  他說的是真情,在襄城,誰不知道他是賣藥的葛仙宮孤鶴丹士得力的臂膀,守爐人苟文祥?
  而且他的父親荀伯昌,在地方上是不折不扣的名土,耕讀傳家標准的上流名門仕紳,也是本縣名气相當大的秀才,上了公堂,縣太爺還得客气地看座呢!秀才不是功名,卻可提高身份地位。
  “本姑娘不用世俗的傳統辦法送官究治,把你异成殘廢,搜取所有的證物,附上你的親手畫押認罪狀,半夜往公堂上一夜。”綠衣女郎美麗的眸子里殺机怒涌:“這是白道英雄處置歹徒最光明正大的手法。如果為了省事,另一种手段就更簡單了。”
  “哦!我已經看出,你要用另一种更簡單的手段來對付我了。”
  “不惜。因為本姑娘發覺你對官場的事并不陌生,很可能會在審問時反咬本姑娘一口。”
  “你總算不糊涂……”話未完,綠衣女郎突起發難。她一不作手勢,二不先發警告,但見晶芒電射,身到合一發起攻擊,鋒尖閃電似的指向苟文祥的右肩并要穴,徹骨奇寒的劍气如想微排空,凌空無比。
  即使是外行人,也可看出這一把可絕壁穿洞,無堅不摧的寶劍。內行人更一目了然,綠衣女郎的劍術极為神奧迅疾,已用內力御劍,劍上已可發出劍气傷人。
  荀文祥是行家,雖則他從未用過真劍,更不曾真正与猛獸之外的人搏斗過。但苟文祥卻知道這位綠衣女郎的劍術极為可怕,如果逃避,勢將遭受到綿綿不絕的更猛烈攻擊。
  自衛的本能,驅使荀文祥將戒尺伸出袖口。就在創尖行將及体的瞬間,戒尺以電光石火似的奇速,与劍行巧妙的、神奧的摔然接触。
  “錚!”龍吟震耳,人影倏分。綠衣女郎側飄八尺,臉色一變,訝然叫:“你……你用什么神奇兵刃,硬接我的寒魄神劍?”
  “荀文祥退了兩步,戒尺已隱人大袖內,戒尺僅長一尺,隱藏容易。荀文祥定下心神,說:“姑娘,你不該乘人不備用劍襲擊。”
  “對付會妖術的人,必須搶制先机。再說,我的劍早就指向你,你還有什么好埋怨的?”“你“再接我一劍。”綠衣女沉叱,劍動風雷具發,晶虹先向外進,近身的瞬間突然轉變為內聚,似乎有無數的刻指向一點,這一點正是他的心坎要處。這一招不但快速絕從,而且變化莫測,深是劍道神髓,令對方莫測所自來,招架或內避皆難逃劍勢的控制。
  他畢竟缺乏搏斗的經驗,一看到勢有异,頓萌退意,人突然下挫,高不及三尺,但見他像是幽靈幻影,化一陣微風,從劍尖前掠走。
  眨睡間便脫出劍勢的籠罩,出現在丈外,長身而起站穩說:“你如果不知趣,我要用三昧真火對付你。”
  綠衣女郎第二把失效,大感意外,惱羞成怒啦!綠衣女郎秀眉一挑,逼進說:“邪不胜正,有多少障眼妖術,你盡量施展好了,本姑娘今晚必定除去你為世除害。”
  他左掌路側倏然吐出,异音刺耳,慘綠色的火流隨掌吐出,直噴丈外。火流乍現乍熄,但文外神案的一卷檀香,突然起火燃燒,而且燃燒甚烈。
  “如果你臉上挨上這么一下,結果如何?”他沉聲說:“你很美,姑娘,但臉上燒掉一層皮,太不幸了。你如果認為這是障眼法,我真替你……”
  “你認識這种暗器嗎?”綠衣女郎打斷他的話,左手一伸。晶瑩如玉的手掌中,排列著三枚金芒耀目,刻了飛凰圖案的三寸菱形扁針。“不知道。”
  “真的?”“當然。”
  “本姑娘要用金鳳針對付你。此針其實并不是金裝的,專破內家气功,更可破妖”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聲。
  “誰?”綠衣女郎警覺地喝問。門外黑沉沉,鬼影僅無。綠衣女郎轉向苟文祥,冷冷一笑說:“原來你還有党羽,最好把他們叫出來。”
  門外人影乍現,一位年約計四、五,面如冠玉,劍眉入鬢,一雙星目光來四射,穿一襲紫色長袍的年青人當門而立。
  “小鳳儿。”年輕人得意地說:“你找上了一個連金風針都不認識的人來出气,豈不替今尊白道一代武林至尊丟臉嗎?哈哈!小鳳儿……”
  綠衣女郎發出一聲咒罵,挺劍疾射而出。年輕人一聲長笑,一閃即逝,苟文祥搖搖頭,也退出大殿。
  荀文祥剛回到居處的院子,瓦面上傳來一聲怪笑,有人說:“取下你的鬼面具,上來談談。”一個黑影端坐在屋脊上,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有什么好談的?在下上不去。”他說。
  “不要裝了,小伙子。”屋脊上的人說,聲如洪鐘:“就憑你能用流光遁影身法,輕而易舉地.避過那一招‘銀漢聚星’,丈余高的瓦面又算得了什么?上來吧!”
  他略一遲疑,將鬼面具納入怀中,墓地一鶴沖霄扶搖直上,苟文祥無聲無息地登上瓦面。“好俊的功輕!了不直。”屋脊上的黑影叫:“夸獎夸獎。”
  他客气地說,在瓦脊的另一端落坐。
  “你与小鳳儿神針玉女結怨,不會有好處的。”黑影老气橫秋地說:“老夫給你的忠告:赶快遠走高飛。”“在下根本不認識她。”
  “什么?你真的不認識神針玉女皇甫鳳?”“在下應該認識嗎?”
  “不要說你不認識武林第一家,白道至尊開封府老槐在圣劍皇甫長虹吧?,’“在下用不著認識。”“這么說來……”黑影沉吟:“你也不認識我干里追風康駿了?”
  “你真的能千里追風?見了鬼了。”他搖頭說。荀文祥說的是實情,他從沒在江湖上闖蕩,從沒打算做一個江湖人,怎知道江湖上的人物?
  他唯一知道的江湖人,恐怕就是祥云庄的神刀鄧國安了。至于圣劍皇甫長虹,他听都沒听說過。
  千里追風?听起來就令人發笑,夸大得簡直离了譜。
  他定神向自稱千里追風康駿看去,看不出這個人有何异處,瘦瘦高高的,花白的頭發拘了一個懶人答,小鼻子小眼睛,其貌不揚,毫無奇處,能跑上一千里追得上風?真是見了鬼啦!
  “哈!似乎你不是我道中人。”千里追風康駿說:“小伙子,大概人尚未出師,也不曾隨師友出外歷練,躲在這小地方埋頭苦練,成就頗為惊人。据老夫所知,武林中練成流光遁影奇學的人,屈指可數,令師貴姓大名呀?”
  “怪事,一定要有師父嗎?”他問。
  “那是當然,沒有師父,怎能分辨派流出身?”
  “那很重要嗎?”
  “當然。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生來就打洞,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說重不重要?”千里追風擺出夫子說教的神情:“你總不能期望男盜女娼的家庭,養育出大圣大賢的子女來。”
  “晤!很像有道理。”
  “本來就有道理。同樣地,一個人性已失,凶殘惡毒的師父,決不可能調教出一個養良方正的弟子。”
  “剛才你提到老槐在白道至尊。”
  “不錯,開封老槐庄的庄主圣劍皇甫長虹。”
  “這人為人如何?”他頗感興趣地追問。
  “江湖上有句口頭禪:‘圣劍神刀,武林雙豪。’圣劍,就是指皇甫庄主;神刀,就是貴地祥云庄的庄主神刀鄧國安。”
  皇甫庄主是武林世家,被譽為白道至尊。鄧庄主在開封任威遠鏢局縹師期間,与皇甫庄主交情不薄,一劍一刀,譽滿江湖。”“這么說來,他兩人的刀劍,可說是無敵天下了。”
  “這個……也不一定。”千里追似乎對措辭相當謹慎:“他倆人刀劍上的造詣,當然了不起,可以說闖蕩江湖,罕逢敵手,但武功的高低,与武林聲譽地位并無絕對的關連,武功高強,并不一定能受到江湖朋友的尊敬,以守內三魔女來說,他們只能令人害怕。”
  “這是說,三魔女鬼并不弱于圣劍神刀了。”
  “很難說,一個成名的人物,大都很珍惜羽毛,如非必要,甚少向另一成名人物挑戰,因此很難估料誰強誰弱。”
  “哦!剛才那位小鳳儿……”
  “神針玉女皇甫鳳,圣劍星甫長虹的千金,十五歲出道在江湖歷練,兩年來聲譽鵲起,佳評如潮,名列江湖后起之秀中的便使者,与乃兄鐵膽郎群皇甫土敬,號稱武林雙俊彥。”
  “看她今晚的所為,嘖嘖!委實看不出她在什么地方,我倒覺得她是非不分,武斷驕傲……”
  “胡說!”千里追風用沉叱打斷他的批評:“你這些話落在皇甫家有親有故的人耳中,將是一場不小的災禍,禍從口出,知道嗎?”“知道知道。哦!你大概与皇甫家無親無故。”
  “我?我是個孤魏野鬼,飄忽無定,千里道游不落痕跡,從不趨炎附勢。你用法術得罪了小鳳儿,皇甫家朋友滿天下,我真替你耽心。”千里追風語气沉重地說。
  “謝謝啦!我一個修真的閒云野鴿,与世無爭不离本鄉本土,奉公守法安貧樂道,那些英雄豪俠哪有工夫找我的麻煩?哦!被小鳳儿追逐的少年公子是什么人?”
  “紫衣秀士費浩,來頭不小。”“他不怕皇甫家?”
  “他什么也不怕,真才實學并不比小風差多少,你听說過紅塵雙邪?”
  “我什么都沒听說過。”他老老實實地答。
  “紅塵雙邪,指江湖造兩個神秘莫測,喜怒無常的怪杰。一個叫邪劍舒徐,一個叫千手天尊費蒙。這兩位仁兄,江湖黑白兩道的朋友告敬鬼神而遠之。紫衣秀士的老爹,就是千手天尊費蒙,父子倆的出神入化暗器,委實令武林朋友頭痛。”千里追風熱心地為他述說江湖知名人物:“小鳳儿還對付得了紫衣秀士,她的金鳳針鬼神莫測,連暗器一代宗師千手天尊,也有成顧忌。”
  “如果小鳳儿吃了虧,那就有大風暴可看了,圣到皇甫長虹最為護犢,一怒之下,佩上寶劍興問罪之師,很可能又來一次正邪大決斗,那就誰是想安逸啦!”
  “難怪小鳳儿那么囂張了。”他感慨地說。
  “所以你得遠走高飛進禍。”千里追風整衣而起:“天快亮了!我也該走啦!”說走便走,老人家沿至屋檐,輕如鴻毛向下飄落,三兩間墓爾失蹤。
  荀文祥呆坐在屋脊,久久不動,他的思路有點亂。他身邊放了一支太平蕭,原來想吹一曲以舒心中郁結,所以荒吹不成腔。孤鶴丹士走了,他一個留在葛仙宮干什么呢?
  總不能自己冶煉那些永遠難以摸透的怪金屬,也不能煉膏丹丸散去賣,因為他沒有賣藥的憑證。
  他想到今晚所碰到的人,那些人所過的生活,似乎有點令他心動,有些什么奇妙的感覺吸引著他。
  但苟文祥一想到刀劍,便有點意興索然。他隨著孤鶴丹上修真司長身,目的是窮研天地之奧秘,探索物理本源,和如何保全自己,清淨無為与世無爭,如果親近刀劍,豈不有違夙愿?最后,他下了決心,決定安頓好這里的事,便搬回家自修。
  父親叫他讀書,他真該丟開周易、禮經、律歷探源……這些八輩子也窮研無盡的玩意,重讀那些經世之學養志持气啦!
  雖則父親的書房積書數万卷,但鄉試落孫山,枉有一肚子經世才華,卻沒有一展抱負的机會。
  讀那么多書同樣派不上用場,他又何必去鑽那些書堆做書虫?好在父親說得好,說讀書在明白事理,并不一定要做圣賢,如果存有功利之心去讀書,不讀也罷。
  他覺得父親很可愛,從沒有板著臉向他說教,也不勉強他做任何事。但如果做錯了事就得要把他錯的根源和結果自己分析出來,這一來便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主意一定,荀文祥回房倒頭大睡,大概是四更將盡,他該在五更正起來煉服气術。可是由于決定搬回家,而且昨晚也歷經多事,一睡下去便忘了時辰。
  等到被窗上投下的晨曦所惊醒時,已經是朝陽初升時分了。他一躍而起,拍拍腦袋說:“哦!我怎么睡昏了?”
  起床后穿著停當,拉開房門想至井邊洗嗽,便看到門外站著兩名帶刀的青衣領盤的公人望著他。怔了一怔,他手拉住門,訝然輕呼。這兩位公人他都認識,巡捕房的張三、李四。
  這位兩公人在奸笑,迎門擋住說:“荀少爺,等會儿再出來。”簡文樣一臉疑惑,訝然問:“三爺,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我們捕頭到達就知道了。”李四好笑著接口。“看來,倆位好象是辦案。”他說“你不知道,天沒亮我們就來了。”張三仍是一臉好笑。“我,怎么……”
  “不用問,到了就知道啦!荀少爺,請耐心等候,公事公辦,小的無可奉告。”
  荀文樣走回房中,心中疑云大起。“說不定是昨晚那些人出了事。”他想。他卻沒想到他自己。
  不久,房門推進了,外面有一大群人。國家臉膛,相貌威猛的周捕頭周應龍,穿了從九品巡檢官服,站在門外向他淡淡一笑說:“荀少爺,我們下山。”
  荀文祥終于感到事態不尋常了,心中油然而出警兆,問:“周爺,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事?”
  “小事一件。”周巡捕微笑著說:“祥云庄鄧庄主与少爺有些小誤會,請少爺去澄清一下,請動身。”
  提起祥云庄鄧庄主,荀文樣心中一震。老天爺,別又是強買他祖上留下來的那些田地吧?几年前,鄧庄主派篾片上門找他爹,說他家的田地斷了鄧家的水源,鄧家愿出每畝四兩銀子的市价,買水源一帶的田地,以免長此以往,兩家傷了和气。
  鄧家是出名的霸道,練武人說起話來就帶了三五分霸气,附近的人家誰不讓鄧家五七分?他爹是秀才通著兵,有理講不清,本來就是個怕事的人,受不了鄧家的威脅,乖乖把百十畝肥田半賣半送讓給鄧家了事。
  百性小民誰不怕它?更怕巡捕上門。他怀著滿腹委屈,乖乖隨周巡捕下山。
  在山腰,他看到那座神气的三層高大有名气的瑞云樓,二樓出現烏黑一大片。“原來是昨晚燒的瑞云樓。”他想。
  祥云庄如臨大敵,每一個看到他的人,皆怒目而視。尤其大少在主鄧忠,似乎雙目中要噴出火來。
  踏入大廳,他吃了一惊,你爹娘都在,坐在左首的大環椅上垂頭喪气。上首主座,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的庄主神刀鄧國安,臉上殺气騰騰。客座,是本縣的縣丞荊大人。
  右面的一排環椅上,坐著二少庄主鄧義、大小姐美麗的鄧淑、大總管鄧勳。平時鄧他倒還很客气的大小姐,今天也滿臉寒霜。
  “苟文祥帶到。”周巡捕上前朝縣丞荊大人行禮稟報。荊大人倒也和气,笑笑說:“荀公子,請坐。”
  他爹是本縣的秀才,在縣衙公堂上,照例克跪。如果犯案有据,縣太爺必須按律清出學政,革去秀才功名方可審問。
  他也沾了乃父的光,居然有座位。他在乃父身旁的大環椅前一站,向乃父問:“爹,到底……”
  “儿子,坐下。”荀老先生有气無力地說:“不管怎樣,要來的終須會來。為父知道你是冤枉的“荀老先生,請暫時不要說話。”荊大人搖手相阻。他并沒坐下,向荊大人惑然問:“縣丞大人,這是不是問案?”
  “本管前來查案,希望先了解一些枝節疑問。至于升堂問案,那是知縣大人的事。”荊大人和顏悅色地說:“荀公子,你認識一個綽號叫天涯浪客場青的人?”
  “以往不認識。”他坦率地說:“昨天傍晚時分,小可返回葛仙宮,在庄外大道上,遇上這個叫湯青的人,那是一個唱道情的人。”
  “昨晚才知道的?”荊大人追問。“是的。”“不對吧?鄧家的庄客,親眼看見你和他親熱地同來同去,在庄外探路。”
  “決無此事,小可……”“那湯青一共來了多少人?”“小可怎知……”
  “是不是躲在東北的林子里,等你晚上領他侵入庄中殺人放火?”荊大人一步步緊逼盯人,不容他有思索的時間,完全是以對待生疑犯的態度逼套口供,似乎早已認定他是凶嫌,咬定不放,語气問厲。
  “荊大人……”他情急地叫。
  “我勸你不要狡辯。”荊大人沉下臉:“本管已掌握了人證,你狡辯無用。賊人侵入擊殺守望,分三處放火,火光中,有人親見你以巾蒙面,領著三名主凶沖入瑞云樓放火,說!除了湯青這外,主謀人是誰?”“大人……”
  “前年你家將田賣給鄧家,心情仇怨存心報复招引江湖亡命,夜襲祥云在殺人放火泄憤,法雖不容,情尚可原。”“大人……”
  “荀公子,這件事令尊是否參予了?”
  “大人,你不要血口噴人。”他怒不可遏:“家父雖重鄉里,知書達理……”
  “住口!”荊大人沉喝:“這里不是公堂,所以本官不問你咆哮公堂之罪,你得自愛些。”
  “儿子。”他爹摻然地叫道:“听他們說吧!你再怎么說,他們也不會听你的,你就等他們把重要的所求說出來吧,為父已明白了三五分了。”
  “荀老先生。”荊大人口气略馳:“祖業被奪,也難怪賢父子心中忿很。但當初你兩家雙方皆同意售受,似不應憤恨難平。昨晚的事,對庄主不愿深究,如無原告,本官當然不希望事情鬧大。”
  “那么,大人為何而來?”他忍不住加以質問。
  “本官以勘察火災情形名義而來。”
  “那么,鄧家并未正式提出控告了?”
  “鄧家任何時候皆可提出控告。”荊大人得意地說,用意极為明顯:“你已經承認与性湯的在一起。”
  “鄧家不提控告,大概有條件了,是我家剩下的百十畝田嗎?”他咬牙問。
  “條件并不苟。”劑大人明笑。“鄧家無意要尊府的百十畝田。其一,驅逐你出境,永遠不許你踏入本縣地境一步。其二,今后令尊令堂,不得藉任何理由离境。其三,你必須書憑立据,永遠不与湯青那些人來往。”
  “荊大人,小可不接受任何條件。”他橫下了心:“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何优日影斜?小可昨晚一步未离葛仙宮,可提出有力的人證!鄧庄主要告他就去告吧,小可与他公堂見,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縣太爺會憑鄧庄主片面之詞,就定小可殺人放火的罪。”
  “你既然不肯接受,那么,本官依法立即逮捕你收押,并進行審證取供。”荊大人威風凜凜地說。
  他不為所動,向父母說:“爹娘,你們可以回去了,孩儿与他們周旋到底,我不信天理國法會被這些人弄得糟到這种程度。”
  “令堂可以回去。”荊大人說:“至于今尊,抱歉,必須清令尊至縣衙一談,因為所有的證据,皆疑与令尊有關,本官不得不委屈令尊走一趟縣城。”
  “儿子”他父親向他正色說:“平日為父教你做人處事的道理,只要你問心無愧,為父一定會信任你的決定,我們就和他們公堂相見好了。”
  他遲疑了,把父親扯進去,的确令他心寒。鄧庄主是江湖名人,圣劍神刀武林雙豪,与衙門里刑房的巡檢巡捕交情非淺,那位周捕頭就經常出入瑞云庄,叫鄧庄主為前輩叫得親熱透頂。
  這些直接掌握小民百性身家性命的公爺們,要羅織罪狀置他于死地,可說是易如反掌,他憑什么能和這些虎狼周旋。
  “你們好惡毒的手段。”他咬牙切齒地說,而目光掃視一匝,最后死死地落在鄧庄主臉上。鄧在主也死死地瞪著他,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抽搐,顯然在強忍心頭怒火。
  唯一回避他目光的人,是小姑娘鄧淑。鄧淑其實不小了,年華十八,正是花朵般黃金青春少女最得意的年代。
  “我答應前兩個條件。”他繼續說;“我表示小可情愿在威迫下低頭。第三條小可如果要了,不啻承認与那些人是同党。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書憑立据等于是小可的催命符。如果大人堅持,那就公堂相見好了。”
  “周捕頭悄然走近荊大人身邊,鬼鬼祟祟附耳說了一些話。荊大人向鄧庄主投過了一道詢問的目光。鄧庄主呼出一口長气,點點頭。
  “好,本官取消第三條。”荊大人讓步了:“湯青那些亡命是逃不掉的,本縣將行文天下緝捕歸案。”
  “鄧庄主的朋友,也將在天涯海角等他。”周捕頭火上加油:“鄧庄主朋友滿天下.領袖群雄,那些鼠輩早晚法网難逃,你最好离開他們遠一些。”
  “小可能走了嗎——他強抑怒火問。
  “限你今天到縣衙辦妥离境手續,給你三天工夫与家人團聚。”荊大人揮手:“荀老先生,賢伉儷也可以走了!得罪之處,尚清多多包涵。其實,本官也是為令郎好,令郎結交匪類,留在家鄉,早晚會范下滔天之禍的。”
  荀伯昌冷冷地瞥了荊大人一眼,拘了眼淚模糊的老妻,領著愛子昂然出廳而去。
  祥云庄距荀家不足三里地,遠出里外,荀文祥仰天長歎,感慨万端地說:“這一天我知道會來的,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他气憤填胸,也熱淚滿眶,凄然叫:“爹、娘,孩儿該死……”
  “罷了,這件事根本与你無關。”荀伯昌轉身,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孩子,他們總算沒做得太絕,我們應該感謝蒼天“我不會感謝蒼天。”他爆發似的叫:“向蒼天屈服的人,永遠該活在地獄。”
  “孩子……”“爹,孩子自有主見。”
  “唉!”荀伯昌長歎一聲:“孩子,你到許州投奔你族叔……”
  “不!孩儿自有去處。”他咬牙說。“孩子,你有何打算?”“闖蕩江湖。”他庄嚴地說:“有一天,我會讓那些陷害我的人,睡在夢中也會發抖,風吹草動也會嚇出一身冷汗。”
  “孩子你……”
  “爹,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經過這次變故,孩儿獲得一次最寶貴的經驗。”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舉世滔滔,想獨善其身逃世的人,太艱難了。”
  “儿子,我不是曾經告訴過你嗎?”苟伯昌又是一聲長歎:“逃世修真,必須有逃世修真的條件,你有父母,有家世,并不是無牽無挂的人。有牽挂就難脫七情六欲的支配,不可能修至物我兩忘,至禪門四大皆空的境界。這就是王法規定年未屆四十不許出家的原因所在。孩子,你變了。”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答。
  “儿子,我不知道該高興,抑或是該害怕?”
  “爹!請放心……”
  “但愿我能放心就好了。”
  路右林子里人影一閃,邢淑姑娘出現在一株大樹旁,她秀麗的臉龐布滿憂戚,垂下蛾首,無意識地撫弄腰巾,期期艾艾地說:“荀伯伯,這……”
  他星目怒睜,哼了一聲說:“令尊好惡毒的陰謀,好絕的手段。”
  “文祥哥……”姑娘的臉色蒼白。
  “不許我返鄉,荀家的田地總有一天會落在令尊的手上。不許家父遷离,就不怕我日后會回來報复。哼!請轉告令尊,總有一天,他會惡夢連連,寢食難安,他將后悔嫌太遲了。”
  “文祥哥,你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姑娘大聲說:“昨天晚上,侵入瑞云樓的四名蒙面人中,其中之一身材和穿著打扮,的确像你,家父由于并未能獲得确證,所以并未深入追究。你……”
  “我敢武斷地說,這一切都是令尊的惡毒安排,誰知道那名湯青的家伙,是不是令尊暗地里派出陷害我的證人?恐怕連姓名都是假的……”
  “你胡說!天涯浪客是黑道中名號響亮的江湖亡命,家父乃……”
  “廢話少說。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想要些佬?你半途追上來,又有什么陰謀詭計?”他气憤地問。平時,本地人誰都知道苟文祥是個樂天知命,一團和气,從不与人計較的年輕人。
  但今天,他真的變了,突如其來的打擊令他性情大變,乃是清理中的事。鄧姑娘也察覺有點不對了,盯著他發怔。
  “回去告訴你爹,我會查出實情,他不會永遠得意幸運,哼!”他一字一吐地說,隨著最后一聲冷哼,他催促父母赶路。
  近午時分。他在縣衙辦妥离鄉手續,請領了至開封的路引。在縣城里,他听到一些消息,有几家大戶昨晚飛賊入侵,劫走了不少珍寶,苦主受到不許報官的嚴厲警告,所以不敢報官。
  縣城在神刀鄧庄主的家門附近,出了這种奇案,祥云庄哪有光彩?鄧庄主成了一個大忙人。祥云庄被一群來歷不明白人侵人殺人放火,神刀鄧庄主的威望,受到了极嚴重的挑戰。,他雖不是江湖人,但也嗅出了危險气息。如果鄧庄主變卦,他的處境豈不是更為險惡?
  他不能再逗留,回家告別父母,帶了百余兩紋銀,踏上了茫茫旅程,投入莽莽江湖。
  許州,河南的中心,兵家必爭的要地,商旅云集的大埠。建安元年,首都自洛陽遷地一度曾是國都。
  城并不大,周僅九里有奇,但因四座城門各建了一座關樓,擴建了外廊,門左右各建一座小門,便成了廊周四十五里的大城,俗稱連環城。
  城西南是風景區,是達官貴人的游樂地,最著名的有景福殿故宮和九曲地。東首有一條街,北抵城西陽苟家,南經城南的關云長廟(張桓侯廟或西鄉侯廟)來得大。
  關公廟之深入民心,那還是滿清入主中原以后的事了。沿地的小徑走,可抵另一名胜區西湖。
  沿途全是些大戶人家,林園別墅星羅棋布,行走其間的,皆是有頭有臉的地方上名流人物。
  三更天,星月無光。
  倚九曲池北岸興建,頗有名气的德茂園,來了不速之客。德茂園近地演的吟風閣,其實是園主人退職致仕,前鄭州府知府大人申弘毅的書房。
  申弘毅是因病致仕的,其實他的病大有文章。仕途一帆風順,二十年苦干好不容易榮任一府之長,申弘毅卻急流勇退裝病退休,原因很簡單:他受不了那群奸臣的壓榨。
  申弘毅的長公子已經二十歲乃冠之年,在州學會挂名讀書,考上秀才后就不再參加鄉試,無意功名。
  在州城,申公子申士方是本州四公子之一,有名的才人,要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才干,真不單,滿肚子才華再加上博覽群書,還得加上用功苦讀。才能應付那些存心究經法難的騷人墨客。因此,申么子通常在書房用功,三更燈五更雞,半夜立更還在吟風聞理首在書香內。
  夜已深,伺候公子爺的書僮小勇已在壁角的槁上睡著了,小娃娃每晚都要偷空找時間睡大頭覺。
  申士方端坐在書案前,用心閱讀展開的一本書。案上的文房四寶已經被書撞清理妥當,金猊爐中殘香依然發出淡淡清香。
  他用手指輕敲書案,目光依然落在書卷中,說:“小勇,去沏杯茶來。”小勇睡得正香甜,恐怕打雷也無法惊醒了。
  沒有回音,卻听到另一陌生的口音說:“公子爺,真該睡了,難快叫啦?這樣不要命的苦讀,何苦來哉?你又不想登台入閣。”
  燭火搖搖,隨著語音,對面伸出一只巨靈之掌,送過一杯茶,放下順手掀起杯蓋,熱气蒸騰茶香扑鼻。
  “咦!”申公子抬頭欣然叫:“你是怎么進來的?我怎么沒有听到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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