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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桃花公主


  在這排苗民之前,一片平曠的草地上,雁陣般斜列著兩隊苗女,大都年在廿左右,頸間和頭上各套一個花圈,左手齊執桃枝,右手拿著尚未點完的火把!
  中央一乘罩著豹皮,形如四川滑竿的兜椅,兜椅上穩坐著面帶微笑,眉梢隱含英銳之气,曾為白元章祛毒的奇裝艷女;似也就是他們意料中的“桃花源”主人,“桃花公主”孟小霞!
  就在引路的四名苗女向兩旁閃開,茹天恨等三人目光一瞥的剎那之際。
  兩隊苗女右手中的火把,分左右度外一倒,靠最外面的兩個苗女手上火把,便与引路苗女手上火把,互相一触,然后順序引燃,直到最后為止。
  頃刻間百余支火把,立即全部火光熊熊,照躍四野!
  這位奇裝艷女的身上,仍穿著白天那件薄如蟬翼的純白長袍。
  但長發披垂額角之間,卻加套了一圈金屬細箍,箍上嵌著各种獸牙雕刻之物,手持一株色澤鮮紅的奇形植物,好似整株珊瑚海樹!
  茹天恨等三人,見到奇裝艷女這等排場,無須再作猜疑,便可确定她就是名叫孟小霞的“桃花公主”!
  那多苗男苗女,沒有一個人敢發出半絲聲響,气氛在肅穆中,顯得异常神秘!
  這位“桃花公主”孟小霞,卻在火把全部點燃后,緩緩地站了起來,向前略走三步。
  右手中頗似珊瑚的紅色奇樹往起一舉,兩百多名男女苗民,陡然“洪”的一聲怪吼,宛若晴空焦雷,響徹霄漢!
  “桃花公主”孟小霞嫣然一笑,目注三人說道:“孟小霞代表西南諸省的百万苗民,歡迎三位俠駕!”
  茹天恨听她自稱代表西南諸省百万畝民,不由暗惊對方口气好大!
  遂肅然躬身答禮,并以极其謙和的口吻說道:“茹天恨等冒昧來此,已感不安,及勞公主率眾親迎,越發愧怍無地!”
  “桃花公主”孟小霞欣然一笑,微微擺手說道:“茹大俠浩气精忠,名重當世,白大俠神醫絕技,譽滿江湖,甄家妹子也是目前武林中的有數俠女!
  “三位聯袂光臨蠻荒野谷,孟小霞等化外之人,已感無上殊榮。
  此非待客之所,如不嫌苗居簡陋,便請進‘桃花源’內,容我略盡地主之誼!”
  茹天恨等三人,經歷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這里,所為的就是見識一下“桃花公主”孟小霞,和深處野人山中的“桃花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外樂土?
  所以孟小霞話音方落,“仁心國手賽華佗”白元章便先啟口說道:“白元章遠涉蠻山,不幸誤中奇毒,若非公主仗義相助,今日已埋骨异地,含恨泉下!受恩极深,不敢言報,但登門一謝,理所當然,何況‘桃花源’又是我們向往已久,亟思一開眼界之地呢!”
  甄秋水也接著微笑說道:“孟家姊姊,我在未曾見你之前,便想見你一面,業已見你之后,更想見你一面,現在已到此間,豈能過門不入,承姊姊相邀,除了領略‘桃花源’中的世外安樂風光以外,甄秋水更有几件小事,少時還要請教!”
  茹天恨因白元章与愛徒已滿口答應孟小霞的邀請,而三人來此目的,也為了要看看“桃花源”的虛實,及探查那只能言慧鳥,綠鸚鵡“靈碧”下落,故而只含笑頷首,不再作其他虛偽客套!
  “桃花公主”孟小霞聞言之下,目光微轉,對甄秋水凝視俄頃,似已深知甄秋水所要問的是些什么問題,遂以頗平淡的語气答道:“甄家妹子所欲見問之事,孟小霞或已猜悉,三位既然賞臉,便請乘這种簡陋兜椅,一試苗疆風味,等到了‘桃花源’中,再作細敘!”
  話完向后微一揮手,便見走出六名壯碩苗男,每二人肩抬一乘豹皮兜椅,式樣大小,均与“桃花公主”孟小霞所乘,并無二致!
  六名壯碩苗男將三乘豹皮兜椅,停在茹白二老与甄秋水面前,“桃花公主”孟小霞遂含笑伸手讓道:“三位遠客,不必再謙,請上椅由他們抬送到‘桃花源’內!”
  甄秋水長眉微蹙,似有為難之色!
  甄秋水深知恩師自從故主為國損軀,大好河山淪于夷狄之后,曾立誓河山不复,不再乘騎,包括轎馬之屬在內!故而謙然一笑,向“桃花公主”孟小霞婉轉說道:“孟家姊姊,幸蒙接納,已感盛情,但家師平素不慣乘騎,還是步行前往最好!”
  “桃花公主”孟小霞聞言微笑說道:“甄家妹子,并非我孟小霞危言聳听,這‘桃花源’本名,還要加上‘万劫’二字,稱為‘桃花万劫源’!當中雖屬樂土,四外卻無處不是山窮水惡,百險叢生,寸寸危机,步步陷阱,三位不愿乘這豹皮兜椅無妨,但卻得加穿一雙苗疆特制草履,方可到我桃源深處!”
  茹天恨等此時由于欽佩這位“桃花公主”孟小霞的風華器宇,已知她不會虛言,遂均含笑點頭,孟小霞玉手微揮,便命那六名壯碩苗男,抬起豹皮兜椅退去!
  同時,另三名苗女,卻每人手捧巨形長統草履一雙,分別替茹天恨、白元章、甄秋水三人,套在所著長襪之外。
  “桃花公主”孟小霞自己亦不再上椅,對四名苗女點頭示意,這四名苗女,便揮動手上所執桃枝,頃刻之間,兩排男女苗民,遂在橫越清溪的一座竹橋前,雁翅排開,肅然恭立,手中火把的閃閃火光,朗照四野!
  “桃花公主”孟小霞頗懂敬老尊賢之禮,与甄秋水手攜手略一閃身,恭讓茹天恨、白元章向那竹橋之上,當先舉步。
  甄秋水足下套著這种從未穿過的巨形長統革履,頗感新奇,跟隨師傅及白元章之后,与“桃花公主”孟小霞一同步上竹橋。
  無意中看到溪中水花翻動,有不少奇形動物,在波中隱現,不由微感詫异!
  這种奇形怪物,長得頗似“穿山甲”,但比“穿山甲”要大上五六倍之多,形狀也較“穿山甲”丑惡凶猛,巨吻啟處,利齒森列如鋸,四足翻浪,長尾興波,兩只小小圓睛,懾人凶光,閃閃四射!
  甄秋水不但未曾見過這等猙獰可怕怪物,甚至也不曾听人道及,故而不自覺地止步停身,向橋下多看几眼!
  茹天恨、白元章本已到了對岸,因見甄秋水未曾跟來,雙雙才一回頭,便看出甄秋水正在對那水中怪物注視。
  “桃花公主”孟小霞本与甄秋水攜手同行,見狀目光一轉,雙眉微揚,伸手輕拍甄秋水香肩,含笑問道:“甄家妹子,可曾見過這等怪物?”
  甄秋水搖頭一笑,低聲答道:“慢說不曾見過,它們這等獰惡形狀,簡直前所未聞,孟家姊姊,這种怪物究竟是魚?是獸?也是這野人山中特產嗎?”
  “桃花公主”孟小霞見茹天恨、白元章已過橋駐足相待,遂含笑与甄秋水繼續前行,邊走邊自笑道:“這也不能算是野人山中獨有特產,据我所知,岭南亦有此物……”
  甄秋水忽然靈机一動,啞然失笑說道:“孟家姊姊,你提到‘岭南’也產此物,小妹忽然想起它的來歷,這不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唐代大文豪,韓昌黎先生所作‘祭鱷魚文’中的‘鱷魚’嗎?”
  “桃花公主”孟小霞點頭說道:“甄家妹子猜得不錯,這條‘桃花溪’中盛產鱷魚,但此物除了凶猛絕倫,其壽极長以外,似乎蠢蠢無靈,未必能懂得韓昌黎先生的文中之意呢!”
  這話引得甄秋水不禁微笑,目光微瞥“桃花公主”孟小霞道:“照姊姊這等說法,則那位名居唐宋八家之首的一代大儒,簡直成了愚不可及的書呆子了!”
  “桃花公主”孟小霞正色說道:“妹子莫來考我,文公祭鱷,豈真以為鱷魚有靈,只不過表示他自己關怀民情的一點赤忱之心,來號召上下協力,共治鱷患而已!”
  茹天恨在前面听了愛徒与“桃花公主”孟小霞的相互談話,不由側臉目注白元章,白元章也深感惊异,二老相互一瞥,并交換了個會心的微笑,在兩隊男女苗民紛紛過橋,列隊前導之下,進入谷口。
  初時,茹天恨等三人,卻以為前面那片桃林深處,應是所謂“桃花源”。哪知繞入山谷,地勢突然開朗,四周群峰刺云,中間是方圓足有數十里的廣大盆地,但又有一片錦浪紅霞,重緋疊彩,一望無際的爍爛桃林,仿佛比前路所經,更為廣深。
  茹天恨等并不惊异,因為既稱“桃花源”,其中自然到處桃花,繁英似錦!
  這時那兩隊男女苗民,突然把間隔減少,往中集攏,似乎神情异常謹慎地,緩步進入這片看來并不扎眼的桃花密林!
  茹天恨為人思慮縝密,見狀即知林內有异,但孟小霞既然親自迎賓,定然早有安排,自己不便過份提防,致貽人笑,只自暗地倍加注意!
  白元章不愧為當世華佗,長眉微蹙,目光電射,向四周略加注意,面上邃然作色,口中自語說道:“這林內仿佛密布‘桃花瘴’,若在發作時,無論人畜,入林即死!”
  此言一出,茹天恨師徒全為之暗暗一凜。
  但“桃花公主”孟小霞聞言,卻淡然笑道:“是嗎?但‘桃花瘴’在我們久居苗疆,日与瘴瘍為鄰的苗人眼中,卻也不過如此!”
  白元章世稱神醫,洞悉百毒,尤其深知“桃花瘴”之所以厲害,被稱為“瘴中之王”,乃在無色無臭,為瘴毒所中之人,并毫無异樣感覺,但能于极短時間之內,使人渾然入睡,進而全身失去知覺,麻痹致死!
  這种“桃花瘴”既能于不知不覺中致人死命,更几乎無藥可治,無術可防,故而唯一良策,就是避之始吉!
  “桃花瘴”的厲害,既如上述,而“桃花公主”孟小霞又偏偏擇此而居,則她所言“不過如此”之意,當系有術克制此瘴!
  她既率眾于此聚居,有術防毒解瘴,也并不過份令人惊异!但白元章則別有慧心,听出“桃花公主”孟小霞言外意,是指這“桃花源”內,還有比“桃花瘴”更厲害的奇毒瘴癘,似在暗笑自己枉稱武林神醫,竟未辨出,甚或業已誤加沾染?
  一念至此,白元章不禁再度目光如電地,四處詳察。
  “桃花公主”孟小霞牽著甄秋水皓腕,緊走几步,赶到茹白二老身旁,以右手中所持的紅色奇形海樹,往地下一指,黛眉揚處,對白元章嫣然笑道:“白大俠請看這些蠻荒异物!”
  白元章聞言,順著孟小霞奇形樹指處一看,但見遍地落花,業已腐爛成泥,上面生滿大小不一,顏色深紅的野菌,菌蓋大者如掌,小者徑寸,在火光的照耀之下,菌蓋并有點點如血菌汁,不斷往下滴落!
  白元章凝視半晌,雖知此菌必然含有劇毒,但卻認不出來歷名稱?
  不禁蹙眉垂頭,默然思索!
  “桃花公主”孟小霞見狀輕聲一笑,但旋即歉然說道:“白大俠請恕孟小霞無心失態!”
  白元章絲毫不以為什地搖頭笑道:“白元章雖被世人謬許,號稱‘神醫’,但宇宙之大,事物之廣,一人所知畢竟有限!何況公主又是無心而言,白無章除了自慚之外,并欲就便討教,以增見識!”
  “桃花公主”孟小霞聞言,不禁對白元章肅然起敬,正色說道:“白大俠虛怀若谷,端的令人起敬,孟小霞大膽推測,茹大俠、白大俠,以及甄家妹子,對孟小霞選擇這一處充滿奇瘴异毒之地,聚族而居,難免不生猜疑!”
  茹天恨与白元章尚未答聲,甄秋水即已軒眉一笑,即已搶先答道:“孟家姊姊,此意并不難猜,所謂‘筑堡防盜,建關御敵’,這些奇毒瘴癘,不是天然生成的金城湯池嗎?”
  “桃花公主”孟小霞點頭一笑,又复說道:“此說雖甚合理,但甄家妹子,何妨猜猜我防的是誰?”
  甄秋水聞言一愕,深知“桃花公主”孟小霞既有此問,則“桃花源”中,除了自己要猜的“南荒瞎道”費南奇,“銅鼓天尊”雷震宇等二凶以外,必然尚有其他隱患,但此一隱患,外人委實無邊無際地難加猜料!
  茹天恨与白元章二老聞言,也不禁略加思索。
  但在連“桃花公主”孟小霞的出身來歷,尚未洞悉以前,根本無法深加推測!
  “桃花公主”孟小霞妙目凝光,環掃三位佳客,神色一變,幽然微歎說道:“我這轄下苗民,個個均有一身不俗武學,故而豺狼虎豹、蛇蝎虫豸,均不必防,防的卻是比這些更為凶險惡毒百倍之物!”
  話音到此一頓,目光微注地上的紅色异菌,又复說道:“白大俠,前古相傳的奇花异草中,有几种听來似不可信的‘南荒黑血菌、蠻瘴猩紅草’,這桃泥之內,所生赤菌,便是‘南荒黑血菌’……”
  說到此處,又指著蔓延路中,為數极多,狀似葛藤,看去不大打眼,卷葉垂絲的奇形草莖說道:“這就是‘蠻瘴猩紅草’,前者触之,能使人在頃刻間,血液枯黑!后者則使人發熱成狂,并且极易傳染奇毒,喪失理智,猛襲附近人物,形成連環災害,使同行者無一幸免!”
  白元章恍然大悟,失惊說道:“原來‘扁鵲异草錄’上所載‘夷境毒菌,侵人血黑,蠻荒絲蔓,触之癲狂!’居然全在此地發現,無怪境滿‘桃花’,‘源’稱‘万劫’。此中多种罕見奇物,确具難治絕毒!”
  甄秋水黛眉微蹙,凝視盤小霞問道:
  “孟家姊姊,這等劇毒异草,可有克制之方?”
  “桃花公主”孟小霞搖頭答道:“据我所知,似乎無藥可救!”
  甄秋水妙目流波,笑指足上所著巨形長統草履說道:“孟家姊姊,這雙草履的功用,就是預防中毒?”
  “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頷首作答。
  甄秋水將信將疑地溫聲問道:“孟家姊姊,你既赤足步行,又在這‘南荒黑血菌’,‘蠻瘴猩紅草’上,隨意踐踏而過,難道就不怕中毒嗎、”
  “桃花公主”孟小霞似已早知甄秋水有此一問,蹙眉微笑說道:“事后治療,不如事先防范,愚姊自幼在此長大,早用其他方法,加以預防,故雖履之踐之,亦复無妨!”
  說完又复微微一笑,与甄秋水相互攜手,向前走去。
  茹天恨默然前行,暗中卻對“桃花公主”孟小霞一言一笑,均密切加以注意!
  當“桃花公主”說到:“自幼在此長大”之時,茹天恨即細加推敲,斷定“桃花公主”孟小霞此言不實,決非真正苗嗣!
  但她處身蠻荒,并自稱代表西南諸省百万苗民,如非苗族后嗣,似又難有如此統率力量,能使百万畝民同心歸附,俯首臣服!
  茹天恨越推測越覺“桃花公主”孟小霞是漢?是苗?身世如謎!
  眾人隨意談笑之間,業已走出這片深廣桃林,眼前地勢更展,火光照耀之下,依稀可見桑麻遍野,阡陌縱橫,水色山光,風景如畫!一處處的竹篱茅舍,搭蓋得朴素無華,就在這些茅舍之前,一片平曠草地之上,有數以千計的男女苗民,仁立相待!
  既至“桃花源”,“桃花公主”孟小霞遂放開甄秋水,嬌軀微擺,到了茹白二老前面。
  千百苗民見她身形一現,立即齊聲山呼,一個個雙臂環抱,躬身迎接!
  “桃花公主”孟小霞手中紅色海樹一舉,遠遠隨在身后的四名貼身苗女,便即蠻腰輕閃,電射而至,侍立兩側!
  孟小霞用苗語略加吩咐,這四名苗女中,二人仁立未動,另二人躬身退后三步,香肩微晃,單掌一穿,竟施展中原武學中,上乘輕功身法,龍形一式,分左右掠過兩隊苗民,風馳電掣而去!
  茹天恨等三人略為止步注目,看出“桃花公主”孟小霞這兩名貼身苗女所展身法,雖尚不能与中原出類拔萃一流高手相比,但确得正傳,并有相當火候,已在一般稍具微名的武林豪客之上!
  佇立“桃花公主”孟小霞身前的另兩名貼身苗女,目送同伴去后,不待吩咐,倏地左右一分,手中桃枝連揮。
  但見曠地兩旁站著的千百苗民,便即井然有序地一隊隊四散退去,直到不剩一人為止!
  “桃花公主”孟小霞這時方始側身路旁,含笑肅容說道:“苗民陋俗,積久難除,三位請莫見笑!”
  茹天恨等三人一齊欠身答禮,含笑舉步,在數百支火把前后照耀之下,穿過這片平曠草地,進人桃源深處!
  緩緩行約百丈,只見兩旁苗民茅舍,粗看雜亂無章,但在茹天恨、白元章、甄秋水行家眼中,卻看出非但錯落有致,甚至一篱一舍,皆有絕大妙用!
  原來整個苗墟,竟由高人暗加布置,隱含陰陽生克,先后天五行變化之理!
  茹天恨等三人寓目之下,自不免在心頭本來就微存訝异之上,更加訝异!
  因為世外桃源,四周已有奇毒瘴癘与外界隔絕,源內何須巧布奇門适甲,設伏埋樁,如臨大敵!
  由此看來,“桃花源”未必真能与世無爭,宇宙間仍無尺寸安樂之土!
  曲折行來,又到一片曠場之上。
  這片曠場,占地約莫百丈,間有清溪垂柳,點綴其間,就在曠場盡頭,清溪對岸,建有一座頗具規模的精巧竹樓,樓外垂柳綠竹,掩映參差,左右尚有數間頗為高廣茅舍。
  茹天恨等猜出這座竹樓,可能就是“桃花公主”孟小霞所居,而那數間高廣茅舍,或系議事待客之所?
  所料果然不錯,數十名手執火把的健美苗女,到達竹樓以后,便分列兩旁,相隔數尺站定,另有四名苗女進入竹樓,用火把引燃置于竹樓四角大石缽中的牛油巨燭,然后靜靜回身,退至樓外站定!
  茹白二老与甄秋水知道“桃花公主”孟小霞,极受這般苗民愛戴,不愿越禮,遂在行至竹樓階前之時,稍稍停步,往旁一閃!
  “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舉手相讓,賓主雙方略作謙遜,便相互并行而人。
  這座竹樓搭蓋得非常別致,占地約莫五丈見方,樓下軒窗不設,四壁皆無,僅在樓后垂著一幅寬達兩丈的湘妃竹帘,地下舖著以細草織成的地毯,上首客位共有三只獸皮錦墩,下首主位上卻是一張尋常竹椅。
  “桃花公主”孟小霞揖客就座,自己主位相陪,隨將手中所執紅色海樹,插在椅旁一座黃楊木架上,然后輕擊玉掌。
  站在竹樓前方的兩名貼身苗女,應聲一揮手中桃枝,便看到左右茅舍內,走出六個妙齡苗女,分兩列魚貫入樓,在賓主四人面前,放置一只精工雕制,但已古色斑駁的巨形竹筒,与一根長達二尺蘆管,更有許多不常見的鮮果,与各种山珍野味!
  “桃花公主”孟小霞目注茹白二老与甄秋水含笑說道:“三位俠駕光臨,孟小霞榮幸何如!唯地屬化外蠻山,惜無佳釀待客,只好請三位嘗試嘗試這种自制村酒!”
  話音到此略頓,目光由茹天恨等三人身上,移注他們面前精工雕刻,古色斑駁的巨形精制竹筒,并含笑伸手,取起一只,拔去竹筒頂端木塞!
  “桃花公主”孟小霞方把竹筒頂端木塞拔下,頓時酒香四溢,醇美醉人,足使好酒貪杯之徒,垂涎三尺!
  甄秋水平素雖不忌酒,亦非好飲,但聞到這陣酒香,也不禁目注“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說道:“如此好酒,慢說是身處蠻荒,即今中原通都大邑,恐也百金難求,記得年前在東海‘翠微島’上,承古飄香姊姊款侍,所嘗之‘百花春’酒,极為醇美,但以酒香來比,似已較此略遜一籌!孟家姊姊能慨然出此佳釀待客,委實足夠補償家師,白老前輩,及小妹等三人,半夜奔波之苦!”
  “桃花公主”孟小霞妙目之中波光微轉,由甄秋水,白無章,移到茹天恨面上,正色說道:“孟小霞對三位久已心儀,日間源前幸遇,早有接待之心,但一來貪得白大俠那粒武林圣藥,二來格于源中不可輕易接待生客規定,三來……”
  “桃花公主”孟小霞說至此處,語聲微住,目光轉到甄秋水面上,神色頗為凝重地,又复說道:“除了三位以外,我這‘桃花源’中,忽有其他不速之客到訪,才不得不指使三位繞道入源,俾孟小霞先除惡客,再迓住賓,并也使三位得便飽覽這野人山中,‘桃花源’周圍的各种奇景!”
  “桃花公主”孟小霞說到最后一句:“飽覽這野人山中,‘桃花源’周圍各种奇景”時,語气特別加重!一雙妙目,更射出精芒懾人的异樣光彩!
  茹天恨等三人聞言辨色,不由均覺心中微動!
  “桃花公主”孟小霞忽又嫣然一笑,話鋒隨轉,伸手取出那二尺多長的蘆管,插入竹筒之內,以輕松口吻說道:“三位不妨品品化外苗人的土制村釀,是否能如甄家妹子适才所贊,列入珍品之類?”
  茹天恨閱歷极丰,心思縝密,對“桃花公主”孟小霞的語气神色,早有所疑。
  但因相識尚淺,對方又似有顧慮之心,遂不經意地欣然一笑說道:“多承公主款待,此酒聞香知味,未品即知其珍,茹天恨等能領略這世外桃源風光,以及公主的高華器宇,已感慶幸之至!何況更有佳釀可飲,慢說半夜奔波,即令跋涉万里,亦所甘愿……”
  茹天恨這段話的全部關鍵,只在“跋涉万里”四字之上,淡淡點來,使“桃花公主”孟小霞聞言以后,神色也略為一動,但又故作未知,截斷茹天恨話頭,含笑舉手,樣作讓客之狀!
  白元章自入“桃花源”以來,對這位“桃花公主”的一言一動,亦自略感猜疑,屢欲試探,但于本身初來作客,妄詢主人身世,似屬失禮?
  何況茹天恨既然借詞暗點,孟小霞卻借端截話,神情之間,仿佛不愿明言,可見事非尋常,遂也隨著茹天恨師徒,拔去竹筒木塞,將蘆管插入簡內試行吸飲。
  這酒吸入口內,只覺甘香清雋,前所未嘗,其味濃而不俗,其性溫而不烈,既似果酒,又似花香,不禁連聲贊道:“好酒!好酒!請教公主,此酒是否用鮮果及百花合釀?有無名號?”
  “桃花公主”含笑說道:“酒名‘日月同光’,乃是用特种墨蜂蜂蜜,与各种果汁合釀,故頗有百花香味,但因蜂蜜微有毒質,必須窖藏十年以上,方能取出飲用,三位難得至此,又是曠世佳賓,特將三十年前陳酒奉嘗,倘茹大俠等,他日再臨蠻山,孟小霞尚有數筒百年陳酒愿以待客!”
  茹天恨、白元章以及甄秋水等,听得“日月同光”酒名,已覺微愕,更猜不透對方“他日再臨”語意。
  茹天恨微作沉吟,肅然問道:“公主以絕世佳釀賜飲,已感盛情,但茹天恨等遠涉南荒,只是偶然之舉,公主‘他日再臨’語意,尚祈明教?”
  “桃花公主”孟小霞黛眉微剔,妙目之中,英銳精光忽射!但語气卻又依然极為和藹地說道:“孟小霞雖在蠻荒苗墟之中生長,從未涉足中原,但對中原武學,卻是极為向往!尤其茹大俠身怀不世絕學,領袖天下武林,名家當前,焉能輕輕錯過?”
  話音微頓,伸手取了一只山果,送入口中,目光凝注著神情仿佛微感意外的茹天恨,繼續說道:“孟小霞本待拋磚引玉,請茹大俠一展絕代妙技,但引玉有心,拋磚無力,除非半載之后,容我學完一門淺俗武功,才能不揣鄙陋;就教高明,使我這井底之蛙,大開眼界!”
  茹天恨絕未想到“桃花公主”孟小霞會向自己明言挑戰,聞言之下,不禁微蹙雙眉,但他為人素稱穩重,神色間依然平平和和地,謙然一笑說道:“公主一身絕學,早在初次相遇,便使茹天恨由衷歎服!印證之說,不過武林中世俗所為,茹天恨非但自知淺薄,更不敢冒昧与公主過手!
  “何況我等來此目的,系与百獸岩雷天尊有所交涉,并因敝師侄傅天麟的一只能言慧鳥,聞被雷天尊轉送公主,作為壽禮,故順道一探此事,是否真确?其中因由,尚希公主明鑒,万勿有所誤會!”
  “桃花公主”孟小霞听完,微微一笑,搖手說道:“茹大俠這等說法,未免太已謙虛,但較技只在切磋,絕非成仇狠斗!況彼此未曾印證以前,孟小霞雖有甚多難題,也不敢在茹大俠面前請教!故而尚望茹大俠,惠与應允。關于慧鳥‘靈碧’,确在我處,稍時當命人取來,歸還原主,如今,佳客遠來,且請一觀苗疆小技,以為助興!”
  銀鈴般的語聲方止,清脆掌聲隨起,在“桃花公主”孟小霞玉掌三擊以后,隔溪人形晃動,七八名身材健壯的苗族勇士,翻騰飛躍而至!
  這八名苗族勇士縱到竹樓階前,洪呼一聲,抱臂向上行了個苗疆重禮,隨以頗為快速而极度整齊的動作,足下微滑,雁翅般的在階前肅然排列!
  茹天恨等三人默然注目之下,已看出這八名苗族勇士,除了苗人天賦的飛扑跳躍特長之外,分明兼有甚為出色的輕功身法在內!
  左側前兩名手持通体俱用精鐵打造的長約八尺鏢槍,次兩名雙手空空,但肩上斜挂著一條寬闊皮帶,帶上插著六把銳尖薄刃,長約七寸的苗疆飛刀!
  右側前兩名手執一根二尺來長的細細竹竿,肋下挎著一只小巧皮囊,最后兩名則在頸間腕上,各套著三只大小不同的扁黑鋼圈,在火光映射之下,隱約可見精芒微閃!
  甄秋水起初以為孟小霞既命人獻藝娛賓,定有精彩絕倫演出,但目光向肅立階前的八名苗人略瞥,不由黛眉微蹙!
  “桃花公主”孟小霞聰慧過人,見狀微微一笑,向甄秋水說道:“甄家妹子,我轄下這八大勇士,即將表演的微末小技,在常人眼中,或許惊奇贊好!但在你這等名列‘五音能手’的一流行家面前,無非班門弄斧,何況鏢槍、苗刀、飛環、吹箭,亦均俗而又俗之物!”
  甄秋水面上微紅坦然笑道:“孟家姊姊,你真是一點不饒人,小妹心中雖有所思,卻未形諸詞色,但既經姊姊點明,無妨實說,鏢槍飛刀,毒藥吹箭,本是苗族慣用之物,倒是那种扁型鋼制的項圈手鐲,略覺新鮮!凡事均在人為,同樣一件兵刃暗器,造就卻每每因人而异。
  “他們既有姊姊帳下的勇士之稱,手法必妙,小妹拭目靜觀,請他們盡管施展就是!”
  “桃花公主”孟小霞嫣然一笑,目注甄秋水說道:“苗人心直手拙,‘妙’字難當,好在志屬娛賓,只要他們能以博得茹、白兩位大俠,及甄家妹子的晒然一笑,也就算我略盡了主人之道!”
  “桃花公主”孟小霞話音落處,玉掌再擊,脆響聲中,人影疾閃,階下已站著兩名手持鏢槍的苗族勇士,雙雙對“桃花公主”孟小霞及三位外客躬身一禮!
  茹天恨、白元章、甄秋水三人,含笑點頭,“桃花公主”孟小霞則微一揮手,兩名苗族勇士倏然旋身,一人站立原地,一人向前跨出三步,手中鏢槍往上拋起數尺,再把它齊中接住,然后平肩而舉,似在待命而擲!
  “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回頭,目注甄秋水說道:“甄家妹子,請你在百步以外,代我擇一目標!”
  甄秋水問言,不由黛眉微蹙,心中暗想:“你這是難我呢……還是要難住自己手下之人?”
  心里在想,臉上卻笑靨如春,妙目微轉,略注“桃花公主”孟小霞說道:“孟家姊姊大概是故意先出題考考小妹?但小妹又不得不謹遵台命,先行獻丑!”
  話完,隨手揀起一顆大如龍眼的水晶葡萄,皓腕輕翻,居然用“彈指金丸”的手法,把這顆水晶葡萄脫手打出!
  青光一閃,這粒水晶葡萄,去若流星,打到溪旁一株干粗徑尺的垂柳之上,嵌人樹中一半!
  “桃花公主”孟小霞立即脫口贊道:“好手法,好功夫,一粒透熟葡萄,隨意一擲,竟能在十余丈外,嵌入樹身,并保持葡萄完整,如此出神入化絕學,無怪甄家妹子的‘紫笛青騾’四字,在极短期間,威震武林,譽滿江湖!”
  “桃花公主”孟小霞在說話中間,因仿佛听得茹天恨一聲輕哼,故而話完以后,又向茹天恨含笑問道:“茹大俠有此高徒,理應引以為慰,适才輕哼,是否尚嫌甄家妹子功夫不到,火候未純?”
  茹天恨正色答道:“小徒這手功夫,如在一般平常武師面前,或許被認為技壓當場,藝臻神妙!但在公主這等行家眼中,則難免有江邊賣水之嫌。
  因這粒葡萄雖然嵌人樹內,但公主明明看出葡萄的左下方,擦破了少許表皮,漿汁微溢,卻反為之掩蓋遮臉,茹天恨不禁赧然生愧!”
  甄秋水雖然露了這手功夫,但因相距十四五丈,指力難勻,以致使葡萄表皮受損。
  故在听完“桃花公主”孟小霞言后,方待自承功行淺薄,未能如意施為,卻被恩師揭破,不由玉頰飛紅,含羞垂首!
  “桃花公主”孟小霞向茹天恨搖頭笑道:“茹大俠責徒以嚴,原亦無可厚非,但有一點,我孟小霞不敢贊同,因為登峰造极,爐火純青之境,絕非一朝一夕可就,年齡、輩份、火候三者之間,自有高低,适才這手功夫,如系茹大俠或白大俠所為,或有微疵,但出諸甄家妹子這等廿芳華的妙齡俠女手中,委實已极難能可貴!”
  說完,微微一笑,不等茹天恨開口,又复說道:“孟小霞言多或失,茹大俠切莫怪罪,如今目標已有,就請三位一觀苗疆俗技,聊博酒后一粲!”
  茹白二老与甄秋水同時含笑頷首,并將目光移向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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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斌卡、xmwjw等 OCR 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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