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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索專權漫天飛電報 隔激流兩帥投奇石


  兩河口會議,張國燾不同意毛澤東等人所提出的北進計劃,並且提出了與之正好相反的「南下川康邊」方案,終被大家否定。中共中央政治局最後作出了《關於一、四方面軍會合後戰略方針的決定》。6月29日,中央政治局又召開常委會議,研究形勢和組織問題。
  會議在聽取博古關於華北事變和日軍進攻北平的情況報告後,毛澤東發言指出:「日軍進攻北平,明顯地要侵佔華北。日本帝國主義想把蔣介石完全控制在手下。我黨對時局應有表示,應發表文件,並在部隊中宣傳抗日,反對放棄華北,以發動群眾。」
  「我同意澤東同志的意見。」周恩來、朱德在毛澤東說完後,立即表示贊成這一提案。會議決定以中共中央名義發表宣言通電和文章,並向國民黨軍隊中派工作人員。會議接著研究了紅軍的組織問題,決定增補張國燾為中革軍委副主席,徐向前、陳昌浩為中革軍委委員。
  常委會散會時已是中午。張國燾在餐桌上正在吃飯,紅四方面軍副參謀長李特神秘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報紙,遞給了張國燾。這是一份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布爾什維克報》,是在懋功地區出版並發行的第一張報紙。
  「這裡。」李特打開報紙,指著第一版顯著位置說。這張報紙的頭版頭條登載的是中央宣傳部長凱豐的署名文章:《列寧論聯邦》。
  「論聯邦!主要講了什麼?」張國燾邊吃飯邊用眼睛粗略地瀏覽著報紙。
  「大意是說列寧反對歐洲聯邦,進而推論我們的西北聯邦政府是違反列寧主義的,是違反了中央的蘇維埃路線,否定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李特簡要地回答。
  張國燾的臉色沉下來,他把飯碗一推:「不吃了,走!」
  李特等人也跟著退了出去。
  「我知道他們一到懋功就趕著出版《布爾什維克報》,發表反對我的見解的文章,這決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張國燾憤憤不平地說:「我推測他們曾經開會慎重討論過,決定由凱豐寫這篇文章。你從哪裡得到這份報紙的?」
  「一方面軍一個幹部私自給我的。據說他們在兩三天前就發了這張報紙,並規定只發給一方面軍的幹部看,不給四方面軍的幹部。中央怎麼能這樣干呢!好像一、四方面軍不是一個娘養的一樣。」李特的話對張國燾來說,無疑是火上加油。
  張國燾心中的怨氣越積越深,把他那張報紙展開仔細地看了一遍,問李特:「你對蘇聯的情況比較瞭解,你說說對這篇文章怎麼看?」
  李特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覺得這篇文章的論點立足不穩,列寧雖然反對歐洲聯邦,認為在資本主義的基礎上面建立聯邦是不正確的,但他並未從根本上反對聯邦制。現在西北聯邦政府主要是承認西北少數民族的自治政府為聯邦一員,在中共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宣言中也提出過中華聯邦共和國這個口號,這與列寧之反對歐洲聯邦是不能相提並論的。我真感歎中央的那些留俄人物,怎麼竟生硬的拿著列寧的教條來任意批評我們!」
  在這時,張國燾比較信任的年輕人除黃超外,就是這個時年33歲的方面軍副參謀長李特,他比張國燾小5歲,是個天資很高的才子。李特原名徐克勳,號希俠,乳名豹子,皖西霍邱劉廟村人,其父是清末秀才,早年參加辛亥革命。李特隨父入湘在長沙讀書,深受其父影響。1921年考入唐山交通大學,3年後由交大赴蘇聯留學,進入莫斯科東方勞動大學學習,後調到列寧格勒托爾瑪喬夫軍政學院,時蔣經國等人也在這裡學習。在蘇聯期間,20多歲的李特,身體長得不高,胖墩墩的臉蛋在西歐人群中顯得很特別,因此,大家通常不喊他的原名,而戲稱他「little」,這是英文,矮小的意思,諧中文音「李特」,常而久之,李特也習慣和喜歡上了這個諧音名字。1930年他回國後,也就正式用「李特」這個名字。
  李特可謂是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者,只是「豹子」脾氣難改,常常為一點小事發火。他回國後相繼任鄂豫皖中央分局紅軍彭楊學校教育主任、教育長,紅31軍副軍長兼參謀長等職,基本上可說回國後的這5年時間是與張國燾共事在一起的。因此,他和張國燾兩人也彼此比較瞭解,一說到蘇聯的問題,張國燾往往要找他瞭解一些情況。
  張國燾對李特關於「列寧論聯邦」的辯解和回答比較滿意,氣也消了一些,得意地說道:「就是嘛,他們懂個啥?要說在中國共產黨這個圈子內見過列寧的人也就唯我一個,他們在那裡枉自談論什麼『列寧論聯邦』,學了幾句俄語就感到學到了馬列主義的真諦,早著呢!李特,以後有什麼動靜就趕快轉告我。」
  「是。」李特回答,他為提供了這張對張主席有用的報紙而感到得意。
  這一時期,紅四方面軍有些軍長也來向張國燾報告:「一方面軍的幹部總是說蔣介石的飛機和大炮厲害,說我們四方面軍沒有嘗過這個味道。當初一方面軍的力量是比現在四方面軍強得多,尚且不是敵手,何況區區四方面軍。因此我們擔心這種失敗主義情緒,會影響四方面軍的士氣。中央領導著一方面軍,一路都是避免戰爭,養成了一種喪失鬥志的心理,如今還不知跑到哪裡去?」
  有人向張國燾匯報:「中央最近派遣一些調查人員到四方面軍中調查,他們往往誇大了四方面軍的缺點,找到幾個軍官打士兵的例子,就說整個四方面軍中有著濃厚的軍閥習氣。這些調查者還說四方面軍一般幹部只知道毛澤東和朱德的名字,而不知道其他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名字,就說四方面軍不尊重中央。」
  「我覺得這是毛澤東等老游擊家與張聞天、博古等留俄派,聯合在一起對付我。」張國燾語氣深沉地說:「中央經過長期艱苦遭遇,可能已經形成一些錯誤觀念,如今我參加中央工作,可以力謀改善。我們應當在黨內團結和一、四方面軍密切合作的前提下,提供我們的意見。我相信我有責任糾正那些同志的錯誤,挽救中共的失敗。我相信在此嚴重關頭,不宜爆發黨內爭論,內部一致高於一切。我也覺得中央和一方面軍中也不乏深明大義的人。」
  張國燾的心思在向中央的權力上聚焦,他對中央剛任命他為中革軍委副主席的職務並不滿意。在紅四軍總部,他拿著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人員名單,著急地說:「我們現在急需督促他們解決的是政治、組織問題。我們的人在政治局中的太少了,一開會表決就吃大虧。你們看看,政治局都是他們的人,怎能體現我們8萬人的意志?」
  「對,張主席的意見很重要,政治局和總部中應該再加上幾個我們的人,開會總要舉手表決嘛!」有些官迷心竅的人應聲附和。
  張國燾還在公開場合或私下談話中,大講「中央政治路線有問題」。他來到部隊中作遊說,站在主席台上,指著他背後喇嘛廟經幡上的一些藏文經符,自問自答:「有的人說,這裡缺少文化,難道這些不是文化嗎?這些不是文化又是什麼呢?我們有些高級領導人自以為文化高,那就念給我聽聽,上面寫了些什麼?」
  作為老資格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和紅四方面軍的最高領導人,張國燾說出的話很容易迷惑人。因此,由於他的著意引導和煽動,紅四方面軍中有些人也跟著起哄,軍中一時風言四起:
  「什麼北上抗日,完全是逃跑主義!」
  「一方面軍的損失和減員應由中央負責。」
  「遵義會議是不合法的。」
  「軍事指揮不統一,應該統一軍權。」
  兩個方面軍部隊之間也出現了不信任情緒,由互相的指責和批評發展為感情用事。四方面軍中有人說:「這些小腦殼一來,我們紅四方面軍反而什麼也不是了。」因為紅一方面軍指戰員戴的軍帽小於紅四方面軍指戰員的,所以有人說出了這麼一個代名詞——「小腦殼」、「尖腦殼」,有的還稱「老機」(機會主義)。
  由於受感情衝動的驅使,兩個方面軍中有人開始唇槍舌劍地爭吵起來。
  紅一方面軍中有人指責紅四方面軍有「土匪作風」,「政治落後」,撤離鄂豫皖和退出通南巴是「逃跑主義」。加之凱豐的《列寧論聯邦》文章,公開批評張國燾等人所建立的西北聯邦政府,這也給張國燾鬧分裂以借口。
  紅四方面軍有的人看到紅一方面軍的人,大有瞧不起的神氣:「哼!尖腦殼裡裝的全是機會主義思想,兵不像兵,馬不像馬的,稀稀拉拉。他們也不想想中央蘇區是怎麼丟的,那還不是吃了機會主義的虧。」
  兩河口會議看來並沒有統一兩個方面軍的思想,反而因種種原因更加加劇了他們之間的隔閡。會議後,中革軍委制定了《松潘戰役計劃》,戰役的目的就是要消滅國民黨軍胡宗南部主力。當時松潘附近有胡宗南部隊共16個團。中共中央、中革軍委要求紅軍「迅速、機動、堅決消滅松潘地區的胡宗南之國民黨軍,並控制松潘以北及東北各道路,以利向北作戰和發展」。《計劃》規定紅一、四方面軍分組為左、中、右3路軍:左路軍由第1、第3、第5、第9軍團組成,由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楊尚昆統一指揮;徐向前率中路軍,陳昌浩率右路軍,分別從懋功、理縣、茂縣北進。另有岷江支隊、附右支隊、懋功支隊等向黑水、蘆花、黃勝關一帶集中,準備趁國民黨胡宗南堵截部隊剛到松潘,立足未穩之機,迅速迂迴過去,堅決攻取松潘,並控制松潘以北及東北各要道,以利紅軍向北開進,進入甘南。
  按照這個計劃,朱德立即率領由紅一方面軍組成的左路軍從懋功一帶北上,接連翻越夢筆山、長板山、打古山、施羅崗等數座大雪山,先頭部隊於7月中旬攻佔靠近松潘的毛兒蓋。然而,張國燾卻遲遲沒有指揮紅四方面軍北上。他致電中央,提出另外一套主張:「一方面軍南下打大炮山,北取阿壩,以一部向西康發展;四方面軍北打松潘,東叩岷江,南掠天(全)、蘆(山)、灌(縣)、邛(崍)、大(邑)、名(山)。」
  「這個張國燾怎麼如此出爾反爾呢?」毛澤東接電後感到很氣憤。
  「還有更讓人捉摸不定的呢!」張聞天把一封電報遞到毛澤東的手中。
  原來在兩河口會議後,中央派出李富春、林伯渠、李維漢、劉伯承等到紅四方面軍慰問,並傳達會議精神。當李富春抵達理縣時,張國燾提出了統一軍事指揮,充實總司令部的問題,要求軍委設常委,決定戰略問題;徐向前、陳昌浩參加總司令部工作,以徐為副總司令,陳昌浩為總政治委員。
  李富春感到事關重大,立即向中央作了報告。
  「有人要急於黃袍加身。看來問題比我們預料的還要複雜得多呢!」王稼祥看完電報擔憂地說。
  果然,毛澤東、張聞天在近幾天中接連收到許多內容相同的電報。
  張國燾在電報中的措辭已很嚴厲,要求中央首先「速決統一指揮的組織問題」;川陝省委一些人在張國燾授意下,也向中央提出類似要求;陳昌浩在行軍途中致電中央:「請燾任軍委主席,朱德任總前敵指揮,周副主席兼參謀長。中政局決大方針後,給軍委獨斷專行」。
  「軍委主席,獨斷專行?好大的口氣喲!」毛澤東手捏一摞電報氣憤異常。
  所有這些,實質上就是張國燾要取代毛澤東等人的領導地位。
  到了這時,毛澤東明白了,大家雖然都誠心誠意祝賀兩個方面軍的會合,也都希望把兩個拳頭捏在一起。然而,這兩個拳頭卻很難捏在一起,其中原因已很明顯,這就是左、右手都想自己捏成一個拳頭,張國燾最終要亮出自己的拳頭。
  張國燾在當時中共中央的地位是較高的,他已習慣於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充當第一號人物。因此在他聽說遵義會議上毛澤東實際取代了黨的總書記職務後,就非常不滿,並不加隱瞞地表露出來,接二連三地提出要立即解決政治、組織問題。
  張聞天把那些電報又翻了一遍,說道:「這些來自四方面軍部隊的如此同樣內容的電報,放在一起一比較,就可看出張國燾在唆使他的追隨者要挾中央,他們要求改組中央軍委和紅軍總部,由張國燾擔任中央軍委主席並給以獨斷專行的權力。一句話,張國燾要將紅軍置於他的控制之下。我要找他談談。」
  張聞天從電話裡找到了張國燾,解釋說:「遵義會議以後,中共中央沒有什麼大的不同意見,從那時起,中共中央主要考慮的都是軍事行動問題,大家都推重毛澤東主持其事。兩軍會合後,一切也都很順利。紅軍面臨的問題主要還是軍事問題,而不是政治問題。」
  張國燾很不以為然地說:「我再三強調黨內的政治歧見早已存在,遵義會議沒有能夠作適當解決。目前,中央又只注意軍事行動,不談政治問題,這是極為憂慮的現象。值得憂慮的是我們在政治上和軍事上都將遭受失敗,不易翻身,並將引起一、四兩個方面軍的隔閡和黨內糾紛。如果我們能根據實際情況,擺脫既定公式的束縛,放棄成見,大膽從政治上作一番研究,也許為時還不算太晚。」
  「我看政治問題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決的,等軍事情況有了好轉後再作討論吧。」張聞天不無憂慮地說:「我對黨內發生的糾紛,深表憂慮。國燾同志,你還是站在大局的角度,多忍耐些,不要再提出引起爭論的問題。」
  張聞天與張國燾兩人的談話沒有任何結果。
  此時的張國燾,與其說是一個在耍弄政治手腕的政治家,不如說是一個與中央討價還價的大商人,他的資本就是紅四方面軍這8萬人槍。他在與張聞天的電話談話中斷後,立即抓起話筒,向紅四方面軍各部隊發出「各部隊無權擅自接近中央慰問團」的決定,囑咐參謀人員要把中央慰問團的住處安排在離部隊和司令部都較遠的地方。
  剛剛在遵義會議後舒心半年的毛澤東又陷入黨內鬥爭中,他異常著急,深知此時的紅軍萬萬不能自亂內訌,一切都必須從大局考慮。他責備凱豐不應該發表那篇文章,並對紅一方面軍的人講:「會師了,要講團結,不要批評。有些分歧暫時不要說,還是要團結起來。我們必須十分珍惜兩軍的團結,一定要強調一、四方面軍都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紅軍隊伍,大敵當前,沒有內部的團結一致,便無法戰勝敵人,實現既定的戰略方針。一切有損於兩軍團結的言論都是錯誤的、危險的、有害的。」
  到了這時,毛澤東所率領的中央紅軍已經面臨著3種鬥爭:與國民黨軍及地方軍閥的鬥爭;與大自然的鬥爭;同時,還要與張國燾的黨內錯誤思想作鬥爭。這後一種鬥爭看似沒有流血犧牲,但比起前兩種鬥爭,毛澤東等人感到要艱難得多。
  「先向前走吧,能抱多遠就算多遠。天塌不下來的!」毛澤東說。他在遇到困難又一時需要忍耐和形勢緊張時,總愛說這句「天塌不下來的」話。
  「張國燾人多勢眾,我們應有所考慮。」
  「讓我們向他妥協?辦不到。怕什麼,有什麼可怕的嗎?天塌下來有山頂著!」毛澤東橫眉以對,把電報紙「啪」的一聲摔在桌子上。他倒背著手,來回踱著步,昂首挺胸暢吟道:
  「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墜,賴以拄其間。」
  張國燾的倔強脾氣在兩河口會議後畢竟沒有「倔」過毛澤東,主要還在擔心紅四方面軍的主要將領徐向前的現實意向還不明,他暫時只好勉勉強強地隨隊北上。7月6日,徐向前、陳昌浩奉命介別率軍出發。
  徐向前率中路軍的10餘個團,沿黑水河岸蜿蜒前進。一路上又要防備國民黨軍飛機的轟炸,又要對付藏族地方武裝的偷襲,又要拔除敵人盤踞的堡寨,每天行進不到30公里。
  在快接近黑水的途中,徐向前接到彭德懷的一份電報,說紅3軍團已進抵黑水,為迎接四方面軍,他已帶部隊上來。
  徐向前異常高興,對司令部中的參謀人員說:「這個『彭』就是江西中央蘇區『朱、毛、彭、黃』中的『彭』,過去對這幾位只是聞其大名,可從來沒有機會見面。現在,彭德懷同志來到近前,我一定要親自去迎接。」
  參謀人員把地圖鋪在徐向前的面前。
  「立即發電報表示熱烈歡迎,約請彭德懷同志在黑水河的渡口會面。」徐向前對參謀說。
  第二天早晨,徐向前和隨行的通信排,騎上戰馬向黑水河畔飛馳而去。
  黑水河僅從地圖上看,很不起眼。這條小河是岷江支流之一,寬雖然只有20多米,但水深流急,波濤洶湧,冰冷刺骨,難以徒步涉過。這裡的人來往過河,只有依靠鐵索橋和溜索。
  當徐向前一行抵達黑水河邊後,不見橋樑也不見船隻。陳參謀腰間拴上繩子下河試了試水,趕緊退回來,向著岸上叫喊:「冰冷得很!不能過,水流太猛,岸邊簡直就站不住腳!」「要是能找到一隻小船就好了。」警衛員康先海歎息道,他彎腰揀起一塊石頭,投向河中,石頭在浪尖上跳了幾跳,轉眼間就被急流捲走了。
  「討厭,討厭!」徐向前在岸邊一邊踱步,一邊自言自語。
  這是他在遇到緊急情況又一時沒有尋思出辦法下的習慣用語,有時子彈在他身邊飛,他也總是不慌不忙地一手持望遠鏡觀察敵情,一手在耳邊揮揮手,好像是在吆喝蒼蠅,習慣性地說著:「討厭,討厭!」
  「對岸有人!」康先海眼尖,首先報告說。
  「是自己人,可能就是彭軍團長。」徐向前從望遠鏡中看到對岸是支紅軍隊伍,都騎著馬,判斷道。
  兩岸的紅軍將士都互相招手,但喊話聲是誰也聽不見,被喧囂的河水奔騰聲淹沒。
  河對岸的紅軍正是彭德懷一行。昨天,彭德懷率部進到黑水寺時,軍委命令他立即帶紅11團沿黑水河右岸東進,至石雕樓迎接四方面軍主力渡過黑水河。紅3軍團主力和軍團部暫留蘆花。
  無法過河,徐向前等人只好順流而上尋找渡河點。
  「這個畫地圖的人簡直是太馬虎了,這麼大一條河流畫在地圖上竟然如一條小溪流,懂不懂比例?」參謀人員埋怨。
  徐向前微笑道:「不要怨這怨那個的,讓你現在就此畫一張現地地圖,說不定還不如繳獲來的這個圖畫得準確呢!川西北河流密集,如果都上地圖,那你準會畫成江南的水網地,甚至畫成一片汪洋大海,那才叫比例失調哩。」
  兩岸紅軍將士都向地圖上標有鐵索橋的方位走去,準備過河到對岸。
  「哎呀!不好,總指揮,你看,鐵索橋被破壞了!」康先海尖聲叫道。
  大家的目光頓時凝集在不遠處風水河流上的鐵索橋,只見激流上空剩下幾根光溜溜的鐵索在山風中悠蕩。
  轟鳴的河水在咆哮著。徐向前陷入沉思。
  這時,對面河岸上的一隊人馬也接近了岸邊。這裡的河面較窄,看得清楚,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體魄健壯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身灰布軍裝,戴著一頂草帽,在見到河對岸有隊伍後,便摘下草帽呼喊。
  徐向前也揮動軍帽答話,但因水聲太大,誰也聽不清對方說什麼。彭德懷的名字,徐向前早就聽說過;徐向前的名字,彭德懷也不陌生,但兩人從未見過面,所以誰也不敢斷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會見的人。
  「討厭,真討厭!」徐向前咒罵著河水。
  「總指揮,你看!他們在幹什麼?」康先海指著對岸說。
  徐向前舉起望遠鏡,他清楚地看到一個戰士在扯著一根繩子,幾個人都圍著他;好像是在做過河的準備。
  「那麼點繩子,能過河?」徐向前把望遠鏡遞給了陳參謀。
  不一會兒,徐向前見對岸戴斗笠的人朝河這邊打了個手勢,接著那個戰士在用力甩那段只有一米多長的繩子,旋轉中那繩子突然向對岸飛來。原來他們借助繩子的慣性力,扔過來一小塊石頭,石頭上用細繩捆著一張紙條。
  「這繩子上有紙條!」康先海把紙條遞給徐向前。
  徐向前打開一看,上面寫著:「我帶3軍團之一部,在此迎接你們!——彭德懷。」
  「古有鴻雁傳書,紅軍今有奇石傳信,妙!妙!」徐向前高興極了,忙從記事本上撕下一張紙,寫著:「我是徐向前,很想見到您!」把這張紙條也用繩子拴在小石頭上甩過河去。
  「飛燕」到了對岸,河兩岸一片歡呼聲。
  彭德懷接到紙條後,高興地揮動著大草帽,向著河對岸致意。
  「通信員,把電話架過河去!」彭德懷命令。
  「這河……」
  「人不能過河,電線還不能過河?」彭德懷反問:「哈哈,笨蛋!我剛才怎麼把信送過河去的。」
  「哎呀!我明白了。」馬上,通信兵隔河又投開了石頭,用繩子在河面上拉起一條電話線。彭德懷和徐向前第一次通話,互相問候。
  「我們一定要見面!」彭德懷對著奔騰喧囂的河水大聲喊叫。
  「明天吧,黑水河上游還有一個渡口,是個地名叫亦念的小村莊,那裡有座鐵索橋,我們在那裡見面,怎麼樣?」
  「就這樣,一言為定,明天亦念握手相見。」
  次日,徐向前帶人翻過兩座大山,到達亦念時已是中午,彭德懷也剛到達。但令人失望的是這裡的鐵索橋也被破壞,雙方仍然是隔河相望。
  「徐總,前邊河面上有一條溜索,我們先過去把電話架起來。」通信兵建議。
  向上流望去,果然見一條繩索懸掛在河兩岸,上面懸掛著一個竹編筐子。這是附近山民渡河用的常用工具。
  「不必架設電話了,我一個人過去。」徐向前說著向前走去。
  「不行,徐總。那太危險!」隨行人員都加以阻止。
  「這玩藝兒我還真沒有坐過,也試試新。當地老百姓都敢坐,我們為什麼不敢坐?」徐向前想與彭德懷見面心切,執意跨上了竹筐。然後,用腳向岩石上一蹬,反作用力推動著竹筐帶人向對岸溜去。
  轟隆隆的河水在徐向前的腳底滾滾而下,溜索時而慢,時而快,時而又停在半空中,讓人緊張地喘不過氣來。兩岸的人都懸著心,望著河流上空的溜索。
  「誰過來了?這很危險!」彭德懷問。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我是徐向前,你好啊,彭軍團長!」徐向前沒待溜索竹筐靠上岸就開始親切地招呼。
  彭德懷大步迎上前來:「徐總指揮,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
  「我這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真讓人擔心!」
  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兩軍會師,兩員主將奇特的相會,這給彭德懷和徐向前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許多年以後,兩人一見面還經常提起這黑水河上「奇石傳信」和「空中飛人」的場景。1956年,紅軍長征勝利20週年,徐向前還專門寫了一篇《黑水河畔》的文章,以紀念他與彭德懷的如此「飛石」初相識。
  彭德懷率紅11團到達亦念後,又先後接引了王宏坤、余天雲等軍的順利北上。
  第三天,張國燾的特使黃超來到亦念,和彭德懷住在一起。黃超的嘴巴很能說,見面就說:「張主席說此地給養艱難,讓我特來慰勞彭軍團長。帶來幾斤牛肉和幾升大米,還有二三百元銀洋。請軍團長笑納。」
  若是僅送一點吃的,彭德懷不會感到稀奇,會像往常一樣收下,可這200多元銀洋卻引起了彭德懷的警惕,他心中在犯嘀咕:「這不完全是舊軍閥卑鄙的手法嘛!」
  「我無功受祿,實在不敢當。你實話實說,這次來是想幹什麼?」彭德懷的話直截了當。
  黃超住下後問起了會理會議的情況。彭德懷說:「仗沒打好,有點右傾情緒,這也沒什麼。你怎麼知道會理會議?是不是中央與你談了?」
  「我是聽張主席談的,可能中央在什麼會上提起過吧。」
  「如果中央談了,又問我彭德懷幹什麼?」
  黃超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又說道:「張主席很瞭解你。」
  「怪了,我們過去沒見過面。他能瞭解我什麼。」
  黃超又說起了另外一個問題:「當前的戰略方針,我認為欲北伐必先南征。」
  彭德懷說:「那是孔明鞏固蜀國後方的辦法。現在形勢不同了。我們不能把全國的形勢看成漆黑一團。也不能把王明「左」傾冒險主義造成的惡果,同客觀形勢新的發展混為一談,否認遵義會議糾正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成果。」
  「西北馬家騎兵可是厲害得很呀!應該避開他們才好。」
  彭德懷到此把上面的談話綜合起來一想,知來者非善意,黃超此行是來當說客的。張國燾不同意中央北上的戰略方針,又從挑撥一方面軍內部關係入手,企圖破壞黨內的團結。
  第二天,口直心快的彭德懷對徐向前說:「這個張副主席看來想拉我到四方面軍工作。」
  「你千萬不要來,我都想法離開。」
  「為什麼?」
  「一言難盡,這邊的人並不好相處。」徐向前面露愁容,沒有再說別的。
  對於兩軍會合後出現的複雜局面,徐向前是沒有思想準備的。兩軍會合之初,徐向前即想離開四方面軍,去中央做點具體工作。因為他自從在鄂豫皖和張國燾、陳昌浩雖然共事多年,但在許多問題上合不來,心情一直不舒暢。具有中央代表、西北軍委主席、中華蘇維埃副主席頭銜的張國燾對他用而不信;陳昌浩擁有「政治委員決定一切」的權力,喜歡自作主張。徐向前處在孤掌難鳴的地位,委屈求全,完全是憑黨性在堅持工作。
  在理番時的一天晚上,徐向前與陳昌浩交談中即提出:「我這個人能力不行,在四方面軍幹不了。現在中央來了,有不少能人,你看是不是由劉伯承同志來代替我,他是軍事理論家,也有豐富的實戰經驗。」陳昌浩感到突然,問道:「那你準備幹什麼去?」徐向前回答:「我到中央去,隨便分配什麼工作都行,反正是能力有限,做點具體工作吧。」陳昌浩當時就表示不同意:「你還是先別考慮這件事。」因此,兩軍會師後,徐向前的主要想法還是要離開四方面軍,到中央做點具體工作。但是,還沒等徐向前提出這個要求,他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捲入這個漩渦中去了。
  7月初,張國燾從兩河口返回時,經下東門見到徐向前,簡要講了中央紅軍的情況和攻取松潘的計劃,並即興渲染講道:「南面來的這些洋鬼子,戴眼鏡,修洋頭,穿西裝,瞧不起我們四方面軍這些老土,他們不要我們!」
  「什麼?」徐向前感到很驚訝。
  「他們說我們政治落後是土匪主義,撤離鄂豫皖和退出通南巴是逃跑主義。」張國燾的概括能力很強,一口氣說出這兩個主義。
  「這兩頂大帽子我們可戴不起!我們是擁護第三國際實行土地革命的,打游擊的時候我們的臂章上都寫著擁護第三國際,實行土地革命,難道我們打蔣介石打錯了嗎?」徐向前在最近也風言風語聽到一些傳聞,現在聽張國燾這麼一說,也感到特別的反感和委屈。
  「大概你也聽到一些。其實,你對我們四方面軍最瞭解,怎麼他們一來,我們一夜之間就突然變成土匪了呢?」張國燾的話似乎很傷心。
  「我們四方面軍是存在一些問題,但還不至於一團漆黑吧。這支部隊從鄂豫皖的一支300多人的游擊隊發展壯大起來,打過許多硬仗、惡仗,不愧是黨領導下的一支鐵的紅軍隊伍。儘管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本質是好的,應看到這個主流。我們是堅決打蔣介石的,是實行土地革命的,是聽黨的話的,是和人民群眾血肉相連的,是竭誠歡迎黨中央和兄弟的紅一方面軍到來的……」徐向前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是」,情緒也有些激動。但他突然意識到張國燾的話中有話,聲調也就變得低了些:「反正這對兩軍的團結沒有任何好處。我相信黨中央和毛澤東、張聞天同志會妥善處理和解決這一問題。」
  張國燾匆匆回茂縣了,但他的話在徐向前的心中卻翻起了千層浪。其實,徐向前此時腦子裡的這些驅之不去的問號,也正是紅四方面軍廣大指戰員心目中的共同疑問。是呀,正打著紅旗鬧革命的熱血青年,無論是誰聽到別人說自己是「土匪」時,恐怕心中都感到是一種恥辱、委屈和不平。只不過對身兼重任的徐向前來說,他有高度的組織紀律性和自我約束能力,不僅自己不談論這些事,而且嚴格要求部屬不要瞎議論,要顧大局,講團結。
  不久,張國燾與黨中央的嚴重分歧日益表面化,徐向前作為四方面軍的總指揮無疑也被擠入這場爭論的夾縫中。政治鬥爭的這種複雜局面,對於一直忙於以「十二萬分熱忱歡迎中央紅軍」的徐向前來說是感到很突然的,對此,他很是苦惱。徐向前這時還不知道,他的妻子程訓宣已被張國燾以肅反名義殺害了。徐向前是到延安後才知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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