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尋夢

    在80年代初,唐人先生曾寫出多卷體的長篇小說《金陵春夢》。小說主要描寫蔣家王
朝的興衰過程,最後以南京的王朝日落——國民黨的分崩離析而收筆。1979年我重返文壇
之後,心中始終難忘發生在金陵的另一個灰色的夢:它與蔣家王朝的覆滅無關,完全是在新
中國歷史中發生的。
    「文革」時期的1970年冬日的一天,從勞改隊遣返回南京的原中國青年藝術劇院青年
劇作家杜高挎著菜籃兒上街去買菜,在街頭看見了一張處決反革命的告示。不看不知道,一
看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因為被處決的4個人都是與其在同一條勞改隊大炕上睡過覺的知識分
子——他們的姓名是:孫本橋、姚祖彝、王同竹、陸魯山。
    時至1979年,杜高平反後回到北京。在他任戲劇出版社社長期間,一度與我主持的作
家出版社為鄰;加上我們又是同炕的難友關係,自然經常談起昔日的一些往事。當他與我談
起那個冬日上午的事情時,仍然不無驚異之色。他親眼目睹處決這幾個昔日同窗的囚車從他
面前隆隆駛過;其情其景,給我和他心裡都留下一個十分淒惶的夢。當然,這個夢的破譯,
不僅僅是我倆的心願——而是被一代受難的知識分子所關注。
    據友人們回憶,孫本橋原是北京工業學院的學生,人極為聰明。曾與他一起在清河制呢
廠實習的教師張永賢告訴我:孫酷愛學習,在工廠實習時每月發16元工資,他花去6元多
錢購買了一套《約翰·克裡斯朵夫》,在實習之餘苦讀。目前,在四川社科院任數學研究所
所長的楊路,得知孫的消息後說:孫是數學奇才,過去在一塊經受勞改時,許多演算難題他
不需要筆紙,只需心中默算就能無誤地答出結論。
    王同竹過去是馬列編譯局的俄語翻譯,記得在勞改隊中,曾經在國慶文藝演出會上,動
情地朗誦過祖國母親的長詩。陸魯山過去是北京農機學院的學生,是他們4人中身體最好的
一個,在政治空氣比較寬鬆的時候,我和他曾在勞改隊中同為一個籃球隊的成員。在我的記
憶中,我和他還有一個共同點——他與我都是獨生子,並且都是早年喪父——是孤寡母親把
我們拉扯成人的。
    至於姚祖彝,進勞改隊之前,在外貿部工作,英語很好,似乎是老燕京的學生。他的父
親是個海外華商,因而從小到大,一直在教會學校裡學習。
    我們能回憶起來的,也只有這些了。當然,我們從1963年分手(因勞改隊的重新劃
分),就再也沒見面;但何以在7年之後,都成了必須殺頭的死囚了呢?!我們曾經有過這
樣的設想:如果他們能活到今天,在四個現代化的建設中,都是有用之才。
    時光已然流逝了27個年頭了,他們的靈與肉,早已經成為宇宙之間的煙塵。但這卻給
我們走過風霜驛路的生者,心靈上留下一個難以破譯的夢!值此《金陵晚報》向筆者約稿之
際,便有了向金陵尋夢之機緣。
    但在這裡需要說明的是,因為我們畢竟有7年光景的勞燕分飛,在此7年之中,知識分
子發生質的變化——變成了流氓、殺人、搶劫犯,雖然顯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在那混亂動盪
的年代,人的變化如同數學中的無極變數,也不排除一萬中蘊藏的萬一。但是萬一比一萬來
說,畢竟是個微乎其微的小數——何以能得到一個精確無誤的求證。
    既然尋覓的是求索之夢,望當年知情之士,能給我和我的一些昔日友人一個析夢的回
答。我和我們那一代知識分子,將對您深深地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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