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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白手奪槍排長奮勇 仰面噴血鬼子喪魂


  上一回說到史更新剛剛站起身來,又聽見外面槍響,這明明是敵人又來繼續搜查八路軍的傷號。史更新知道自己的處境仍然是非常危險,應當趕快離開此地躲避起來,可是他不忍讓趙連榮的屍首現天現地,也不願叫特務的死屍在這兒招引敵人。於是他把趙連榮抱進牛棚,穩穩妥妥地放在牛槽上面,然後抱起兩抱乾草,把老人的屍首掩蓋起來,悲慟地說了聲:「大伯啊!原諒我吧,現在我沒有辦法安葬你老人家,只好用我的行動來報答你吧!」
  說完之後,他轉身出了牛棚,又把牛棚的門扣好,聽了聽外面倒沒有什麼動靜了。他又過來拉起特務的兩條腿,就像拉死狗一樣,想把他扔到火裡去。剛要扔,他忽然想起特務的身上還有槍哩。有人要問:特務身上的槍史更新為什麼看不見呢?這是因為特務穿的是便衣,槍和子彈都在裡邊帶著,他的槍韁繩也是從外衣裡邊套在脖子上的。所以他雖然死了,他的槍和子彈還被衣服掩蓋著。史更新在特務身上把盒子炮摘下來,把子彈也掏出來,這才把他扔到火裡去。他轉身往回一走,又發現地下散著幾排步槍子彈,他彎腰拾起,又從旁邊撿起兩個四十八瓣兒的手榴彈來。這是因為剛才他一腳把日本兵踹了一丈多遠,摔在地下的時候,日本兵的子彈從皮盒子裡邊倒出來了,連他在皮帶鉤子上掛著的兩個手榴彈也滑落在地下。
  史更新把這些武器拾到手之後,他這股子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常說:「武器是戰士的第二生命!」這話有理。史更新得到這些武器,真像老虎添了翅膀,立時覺得渾身都是力量,把自己的傷都忘在了脖子後頭。你看他:把盒子炮頂上子彈,關上保險機斜插在腰間,又把步槍推上子彈,兩隻手這麼一端,驕傲地朝前走去。這真是:「只要槍在手,哪怕敵人凶!」史更新往前走了不多幾步,就聽見街上有呼嚕呼嚕的許多人走動的聲音,仔細一聽,遠處還有人在叫罵,說話的聲音也很雜亂。他知道外邊的敵人來了不少,心裡想:我上哪兒去呢?往外走是走不脫的;這個院子裡又藏不住。先鑽過「通牆」去,跟敵人捉捉迷藏,混到天黑就好辦了。於是他就鑽過了東邊的「通牆」。
  也許有人不知道這「通牆」是怎麼回事。這是冀中的群眾為了讓子弟兵便於進行村落戰鬥,把家家戶戶的院牆都打開一個小洞口,他們起了個名字就叫「通牆」。憑著這些「通牆」,子弟兵在戰鬥中院連院,戶通戶,通行無阻,隱蔽潛行,掌握了主動,打擊了敵人。
  史更新一連串了五六道「通牆」,來到了一家離兩邊街巷都比較遠的院子裡。這所宅院裡邊有一個寬大的碾房,他就在這兒停下來了。他看了看這個碾房的地形很好,前後有門,左右有窗,窗戶外頭有一架囤梯,可以登著上房,兩邊院牆都有洞口,可以左右通行,這真是個進可以攻,戰可以據,退可以防的機動陣地,只要敵人不是四面八方一起圍來,就可以從容地行動。於是他在碾盤上坐下來,鎮靜地聽了聽四周沒有什麼動靜,這才趁著這個機會,要把自己的傷口包紮包紮。
  他把一條裹腿解下來,一看這裹腿滿是血漿泥土,髒得看不見布絲兒。嗨,這時候哪裡還顧得髒不髒呢?包上再說吧。於是他用這條裹腿把腦袋上的傷口包紮起來。這一包紮他倒覺著輕鬆了一些,並不覺得怎樣疼痛,可是肚子裡又咕兒咕兒的叫起來了,因為剛才沒有吃飽,又覺著餓得難受。餓,這兒能有東西吃嗎?他把褲腰帶緊了緊,就又坐下來。聽了聽周圍還是沒有動靜,又把盒子炮拉出來仔仔細細地端詳了端詳,一看:是個二把盒子,燒藍全沒有了,叫土吃得連牌號都看不清楚,用子彈頭兒試了試已經老得沒了口。他心裡膩歪了。不過,還有四十多粒一色「六○三」的子彈,他想:
  這還不錯,遇事也可以叮噹一氣。他又看了看這支步槍,可還是八成新的:刺刀白得耀眼,槍身藍得發亮,木托也很光滑,又數了數子彈,共有二十三發。他感到這件武器倒是挺得心應手,不由得他就作了一個瞄準的姿勢。
  正在這個時候,從西邊的「通牆」口悄悄兒地鑽過一個日本兵來。史更新抬頭一看,你說怪不怪:這個日本兵抽頭又縮回去了。他這一回去,史更新可就犯起了疑惑來:為什麼這個傢伙剛鑽過來就又回去呢?莫非他一看,就知道這個院內沒有藏著人?不對,日本兵在戰場上從來不這樣馬虎;莫非他怕這兒藏著八路軍,不敢進來搜?更不對。他們的任務不就是來搜查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趕快走,也許是我被他發現了?可是發現了我,為什麼不來抓我他又回去呢?嗯,敵人一定是摸不清情況,看見我在這兒,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再說,他又看見我有上著刺刀的步槍,還有盒子炮,以為是發現了八路軍的正規部隊,急忙回去報告。哼,可能是這麼回事。史更新真是判斷對了。原來,日本兵對八路軍正規兵團的戰士叫「虎子的」,因為老是打得他們昏頭轉向,他們也真有點害怕。再說,這個日本兵可也真是弄不清這兒究竟有多少八路軍,所以他才悄悄兒地回去報告,這一來,史更新可就又危險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史更新怎麼辦呢?他一面作著戰鬥準備,同時判斷著敵情,向著東面的「通牆」口走去,沒有想到,剛剛要過去的時候,又聽到那邊不遠處也有唏哩嘩啦的響動。他斷定也是敵人。這可怎麼好呢?他沒有猶豫,回身往南,打算登上囤梯,翻牆過南鄰去。正在這個當口兒,三個日本兵一起從西邊的「通牆」口鑽了過來。史更新一看不好,他當機立斷,旋轉身來,在牆角下面一蹲,兩隻手緊握著步槍,就像將要撲耗子的貓一樣,在等待著敵人。
  這工夫三個日本兵,個個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從左右後邊三面來包圍史更新。史更新回頭一看:啊!和敵人對面了!頭一個日本兵,一見史更新,就「呀——」的一聲,衝到了史更新的面前,對著他的左肋就是一刺刀。史更新猛然站起,用力防左反刺一槍,喀嚓一聲,把敵人刺來的槍給磕出去了。史更新緊接著一個前進直刺,只聽「呀——嘿!」一喊,刺刀穿透了敵人的前後心胸。這個日本兵噗通的一下子,倒在地下了。
  他剛剛把槍抽回來,兩邊的兩個日本兵都靠攏來了。他們一看史更新厲害,不敢輕視,這才擺出刺殺的架勢,一邊一個「呀他——呀他——」向史更新一齊進攻。其實,這兩個日本兵也不是史更新的對手,可是史更新知道後邊還有敵人,他不肯多費時間,照准左邊的一個敵人一摟火兒乒的一槍,這個敵人又應聲倒在地下。這時候第三個日本兵急了:
  「呀……呀……呀……」
  他的刺刀一下比一下有力地照史更新刺來。光剩下這一個敵人,史更新當然是更不怕他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一個鬼子竄過「通牆」,「哇啦啦」大叫了一聲,衝到了史更新的背後。史更新一看不好,趕緊往旁邊一閃,來了個刺花槍的動作:當前邊這個日本兵的刺刀又刺到他胸前的時候,他用槍托乓的一聲往外一磕,緊接著掉轉槍身,一個前進挑刺,刺刀刺進了敵人的胸部,把敵人挑了個腦袋衝下屁股朝天。
  史更新急忙抽槍來對付身後邊這個敵人,可不好了!他的刺刀挑彎了。他後悔自己不該著急,使這麼大的勁兒,這一傢伙可怎麼辦?刺刀彎了,再進行白刃戰鬥,當然是很不利。不過他覺著只有一個敵人還不要緊,這才轉身過來,用彎了的刺刀,和新來的這個敵人對戰。他一看,這個敵人和前頭的幾個可大不一樣:氣勢兇猛,刺殺術也精練得多,他」呀呀呀」一個勁兒地猛刺史更新,他的刺刀總是不離史更新的兩肋和心口窩兒。史更新的刺刀彎了,不能反刺,只能招架,無法還手。想開槍打吧,槍膛裡的子彈已經打出去了;再頂子彈,又來不及;回頭跑吧,身邊有這樣一個兇猛的敵人,又怎能跑得脫呢?史更新雖然是身經百戰的勇士,遇到這樣情況,可也真難免有些著慌。他心中暗暗地警告自己:
  不要慌,心慌無智!要沉著,要想辦法。當他把心定下來之後,他發現這個敵人很面熟,哪兒見過他呢?……想起來了:
  啊!冤家路窄,又碰上這個老對頭了。
  諸位:這個敵人到底是誰?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敵人是日本兵的一個曹長,有三十多歲,長得個子雖然不高,可是他的肩膀挺寬,力量挺大,善於摔跤。這個傢伙是行伍出身,戰鬥技術熟練,善於刺殺,打起仗來很猛,打死打傷過好幾個八路軍的戰士,經他手殺的老百姓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有人認得他,他的名字叫那撒卡瓦,可是一般人不知道,光是看著他長得難看:他的額頭上有三道又深又長的皺紋,好像砍了三刀的傷痕,他的鼻子往上翻著,嘴唇撅出老長,嘴挺大,他要一叫喊,兩邊的嘴角子就要咧到耳朵根子上去。要是光看他的腦袋,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豬。因此,認得他的人,都跟他叫豬頭曹長;不知道他是曹長的人,就管他叫豬頭鬼子。昨天他的小隊長被八路軍打死了,他才代理了小隊長。這樣說來,他現在應該叫豬頭小隊長了。
  史更新早就跟這個傢伙交過手。那還是在抗日戰爭剛一開始,國民黨反動派的好幾十萬大軍,從河北、山西南逃,日本軍隊順著鐵路河流追趕。當時,豬頭曹長所在的一路軍隊,在滹沱河岸遇到了呂正操將軍的抵抗。日寇吃了虧,他們到處燒殺起來,在豬頭曹長他們圍住的一群老百姓中就有史更新。那是在滹沱河的水邊上,他們要把這群遇難的老百姓,一個一個全都用刺刀挑死再推到水裡去。史更新從小兒就身高力大,性子剛強,見義勇為,還會兩下子拳腳。正當豬頭曹長殺人的時候,史更新冷不防地抓住了他的槍,想一下子把槍給奪過來,跟敵人拚一拚,可是他奪了好幾下子,豬頭曹長也沒有鬆手,於是他倆連槍帶人摟在一塊兒,摔起跤來,倆人在地下滾了半天,誰也不肯丟開誰,旁邊的老百姓就一窩蜂似地炸了!另外的十多個日本兵,慌忙地追打老百姓,有的想要用槍打史更新,可是因為他倆老在地下不停地滾,所以也不好下手。史更新一看不好,他使了使勁兒,緊緊地摟住豬頭曹長,滾到了水裡去。當時正是河水暴漲,洶湧澎湃,波浪滾滾。史更新是在滹沱河沿兒上長大的,他的水性很強,他以為到了水裡,豬頭曹長就一定不行了,沒有想到:這個豬頭曹長也會水,他的水性還很強。倆人這就又在水裡幹起來:他扼他的腦袋,他搬他的脖子,他把他壓下去,他又把他拖到水底,翻上來又折騰,折騰了半天,把槍也丟到水裡頭了。倆人都弄得精疲力盡,史更新喝了好幾口水,豬頭曹長也被水灌紅了眼睛,直到又有一個日本兵抖著膽子跳下水去,史更新才把豬頭曹長丟開,一個「沒兒」順水紮了有二百多米,從水裡出來,趕緊鑽高粱地跑了。第二天,史更新又在河底撈上這支槍來,拿上他的槍就參加了呂正操將軍的武裝部隊。從那以後,豬頭曹長就隨著他的部隊南下了。
  武漢失守後,日本的主力回師華北,來進攻八路軍,豬頭曹長又回到冀中,偏偏湊巧,在一次戰鬥中,史更新和他又碰了頭。那是賀龍將軍指揮著八路軍一二○師的部隊在有名的河間戰鬥中殲滅敵人的時候,豬頭曹長的部隊增援,史更新他們的部隊打援,兩方面進行了白刃肉搏,史更新的小腹被豬頭曹長紮了一刺刀,可是豬頭曹長被趙保中打了一盒子炮,兩方面都搶下了自己的傷號,史更新的肚子上現在還有個大傷疤;可是豬頭曹長不知道怎麼也沒有死,偏偏今天又碰到一塊兒,說句迷信話——這就叫「冤家路窄!是對頭分不開!」
  這一回的遭遇,一定要見個高低,較個長短。不過是:豬頭曹長昨天才當了小隊長,殺人的勁頭鼓得挺大,他是逞兇而來,精力十足;史更新則是身帶重傷,精疲力盡。叫誰說史更新也是危險的!況且,史更新的刺刀已經挑彎,他只能被動地應付,不能主動地進攻。在這樣情形之下,他能不心慌嗎?
  這時候的豬頭鬼子是越殺越凶,越刺越猛,你看他把個大嘴一咧,眼睛一瞪:
  「呀呀呀——呀——」一槍一槍地往前逼。他的兩隻腳擦得地皮嗤嗤響。史更新這支槍就成了個棍子,兩邊撥拉著且戰且退,圍著這個院子轉圈兒。他想:非下絕招兒不行了。只見他在豬頭鬼子的刺刀又刺到胸前的時候,突然轉身向右邊一個大跨步,急忙掉轉槍身,掄起槍把,喀嚓一下子,把豬頭鬼子的槍打了個稀爛,落在了地下:可是,史更新自己的槍也打成了兩段。這一下子可真是好不厲害!震得個豬頭鬼子兩膀酸麻,嚇得他心膽亂顫!他「哇哇」地連叫數聲,倒退了好幾步,正退在一個日本兵的屍體上,差頭兒沒有把他絆個觔斗。史更新急忙追上前去,掄起半截兒槍來,剛要砸他的腦袋,哪料想:這個傢伙急中生智——他順手抓起了死屍身旁的步槍「呀他——」的一聲,往起一竄,照著史更新就又猛力地刺過來。這一回,這個豬頭鬼子就更加兇猛得多了。本來,他看到三個日本兵被一個受了重傷的八路軍都給打死,心裡就很窩火,自己的槍又被打在地下,這對「赫赫威名」的大日本皇軍,實在太不體面!於是他那武士道的精神沖天地發作起來,他使出全身的力量,恨不能一槍把史更新刺死。
  史更新一看:糟了!這一個絕招兒還不如不用,可我怎麼這樣笨呢?在地下明明擺著三支死鬼子的槍,我就想不起退到那兒抄起來,反而便宜了這個豬頭鬼子。這一來可怎麼辦?好,我也想法撿起一支來,只要我有了槍,我就能把他打死。想到這,史更新拿著半截槍,且戰且退,繞著彎兒地往另一個死屍旁邊移動。可是他這個打算被敵人看破了,就見豬頭小隊長「呀呀」
  地一槍緊接一槍,一步也不放鬆地往前追殺。這一來,把史更新鬧得可就更被動了,心裡一著急,腦袋直髮熱,一個眼睛看事本來就不得勁兒,這會兒視線更模糊起來了,眼珠了上就像長了雲彩,又覺著兩條腿也一陣一陣的發沉,腳底下也不利索了。豬頭小隊長也看出了他的慌亂來,他趁著這個有利的時機,一槍緊接一槍、一步緊接一步,絕不讓史更新還手。要說這個傢伙是夠厲害的:他一連刺了史更新七八十槍,不但沒有疲勞手鈍的表現,反而一槍比一槍有力。你看他:昂著豬頭,挺著寬胸,直瞪著一對充滿血絲的眼睛,大嘴咧到耳根子上來,他真想一口把史更新給吞下去!到了這時候的史更新,真是渾身無力,腳下無根,一陣一陣的心神恍惚,眼前直冒火花兒。
  可是,史更新的心裡明白,他暗暗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史更新哪,史更新!拿著你一個八路軍正規兵團的排長,從入伍拿起槍來那一天起,打過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戰鬥;攻下過多少堡壘、陣地;打死、打傷、俘虜過多少日、偽軍?什麼樣的敵人沒有見過?什麼樣的仗沒有打過?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失敗!難道說,今天要死在這個豬頭鬼子的槍下?這不太窩囊了嗎?不能!絕不能夠!我要戰勝他!我要打死他!可是,你慌什麼?你亂什麼?莫非你忘了:機動、靈活,沉著、勇敢、膽大、心細、堅決、果斷了嗎?為什麼今天作不上來了呢?武器壞了就不能戰勝敵人嗎?你赤手空拳的時候,不是也跟敵人幹過嗎?你小的時候學武術,不是學過「白手奪槍」嗎?對呀!對呀!
  奪他的槍吧。史更新拿定了主意——
  要「白手奪槍」。說也破怪:有了主意就有了精神,他立時覺得頭腦清醒,眼睛明亮,手腳也靈活了,身上也有了勁兒。
  史更新正要「白手奪槍」,只聽見「通牆」的那邊呼嚕……
  有許多人奔來,史更新一想:又要壞!大批的敵人要是一過來,「白手奪槍」也不行了,這時他感覺到了孤身作戰的艱危困難,要是有一個戰友在身旁也不至於這個樣。想到這裡,他的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大聲喊道:「二排長,四班長,快來啊!從東西兩邊包圍!在房上架機關鎗!別讓敵人跑了!」
  他這一喊,可真起了作用:對面房頂真爬上一個人來,這個人也是被敵人追著逃跑的,他一看史更新這個危險情況,本想下來幫助他,可是手裡沒有武器,後邊還有敵人追著,怎麼辦呢?這個小伙子也是急中生智:伸手揭下來了一塊半頭磚,喊了聲「著手榴彈吧!」颼——的一傢伙,把半頭磚就投下來了,吭的一聲,正打在豬頭小隊長的後腰上,這一傢伙打得個豬頭鬼子連聲怪叫,他的槍法混亂了,刺刀尖兒都帶出了慌張,真是沉不住氣了!
  豬頭小隊長恨不得一下把史更新刺死。史更新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手中的半截槍,被豬頭小隊長的刺刀一撥,乓啦一聲響,掉在了地下。史更新趔趔趄趄地直往後退,眼看著就要栽倒,連眼睛也睜不開了。這一來把個豬頭鬼子高興得不得了,他急急忙忙地追著史更新,史更新向右一歪,他就往右邊一刺,史更新向左一扭,他就往左邊一刺,可是還沒有刺著。
  這時的史更新忽然站住了,眼睛也睜開了,用手往豬頭小隊長的身後一指,大喝一聲:「來啦!」豬頭小隊長驚慌地用力刺來一槍,刺刀尖兒眼看就紮著史更新的衣服,就見史更新那丁字步的後腳向後一撤,上身往右後方一扭,刺刀嗤溜一下子,貼著史更新的皮帶穿到身子後頭去了。史更新手急眼快,兩手把槍身抓住,左手在後,右手在前,把左腿一挺,右腿一抬,飛起一腳,只聽「嘿」的一聲,把個豬頭小隊長給踢出去了七八尺遠,一個仰面朝天「啊——」的一聲大叫,躺在地下不能動彈,只是把槍丟在了史更新的手裡。這工夫「通牆」那邊呼啦……鑽過來好幾個日本兵!史更新沒有來得及把豬頭小隊長打死,一看不好,扭頭就鑽過另一面的「通牆」跑走了。
  說到這兒,也許有人要發生疑問:這麼多的敵人端著槍衝過來,史更新怎麼能跑走呢?人家的刺刀夠不上他,難道人家不會開槍打他?他能跑脫?我不相信。
  諸位:我們知道,日本兵受的是法西斯機械式的訓練,平常在操場在野外練習的時候,他們都是按照書本的死教條來做,在進行白刃戰鬥上刺刀之前,都要把槍膛裡的子彈退出來,即便是在戰場上不退子彈,也要關上保險機,進行白刃肉搏,無論如何也不許開槍。這是為了防止走火兒打傷自己人,也是為了不破壞他們的戰鬥條令。這樣看來,他們的戰術是非常嚴格的,可是未免也太機械了。八路軍的戰士們都明白敵人這個弱點,所以史更新才敢轉身跑走。
  再說衝過來的日本兵,一共有六個,一看史更新把他們的小隊長打倒之後逃跑了,這就「呀——呀——」地端著槍追趕。可是一連追趕了幾個宅院,也沒有看見史更新的影子。
  他們這就留下三個人繼續搜尋,另外三個人趕快回來,照看他們傷亡的人。一看:
  三個日本兵因受傷過重,已經死停當了;他們的小隊長仰面朝天在地下躺著,從鼻子裡、嘴裡不住地往外噴血,「咈——咈」的一噴老遠,真是怕人。
  這個豬頭小隊長他為什麼從鼻子裡、從嘴裡往外噴血呢?
  原來他是被史更新一腳給踢在腮幫子上了,把下巴骨給踢摘了環兒,腮幫子、牙床子、舌頭根子連耳根台子都給踢破了,嘴張不開了,頭也昏了,半邊臉都腫了,腫得就像個醬餅子,又黑又紫,又糟又爛,不但這樣,連他的氣嗓管子都受了傷,這個傢伙氣性又大,所以才在地下躺著,「吭——吭」地直憋氣,「咈——咈」地直噴血。日本兵見此情形個個害怕,這才背著他走出鎮去,見了他的長官——毛利大隊長。
  毛利是日本士官學校的畢業生,「九一八」事變日本帝國主義進攻東北的時候他就參加了。這個傢伙心很毒辣,雙手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可是,他有個特點兒:表面看來,並不像豬頭小隊長那樣凶狠殘暴,比起一般的日本軍官來也「文明」得多,看年紀也不過四十上下,中等身材,臉兒挺白,上嘴唇留著一小塊兒墨黑的衛生胡兒,就是臉形太長,上寬下窄,老百姓管這樣的臉形就叫驢臉。偽軍們都稱他毛利太君,可是群眾都說他是毛驢太君。他的臉要是往下一搭拉,不用問,他就要編著法兒地殺人。這一次到橋頭鎮來打掃戰場,搜捕八路軍的傷號就是他指揮的。豬頭曹長代理小隊長就是他的命令。他總覺得豬頭小隊長不會吃敗仗,可是當他一看見豬頭小隊長被打成這個蒜樣子,不由得他就大吃一驚,八路軍的傷號如此厲害,打死了三個日本兵,還打傷了他的小隊長。他懷疑這不是傷號,也許鎮裡還有八路軍的武裝部隊!
  於是,他趕快又派了許多便衣特務進街偵察,同時叫隨軍的醫官給豬頭小隊長檢查傷情。
  經過醫官的檢查,說小隊長的傷並不嚴重,可是有點兒破怪,弄不清他是什麼傷。本來嘛,在戰場上這樣情況是不多見的,所以這位醫官說不上他這是中了什麼傷。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豬頭小隊長說出話來。這位毛驢太君問他是怎樣受的傷?他這一問,豬頭小隊長可就作起難來了:照實話說吧,他不敢。因為他要說:是被一個受了傷的八路軍一連打死了三個日本兵,又把他踢了個仰面朝天,把槍奪跑了。這不光是大大地丟了皇軍的臉,恐怕毛驢太君也輕饒不了他!至少也得撤了他小隊長的職務。不說實話吧,可又怎麼說呢?想來想去,他想起了史更新喊二排長、四班長,又覺著自己的後腰還疼,好像是被房上打下來的手榴彈砸了一傢伙,想到這裡他就說:「八路大大有!班的有,排的有。」當問到他受傷的情形,他又說:「八路手榴彈的幹活。」可是手榴彈為什麼沒有把他炸死呢?他又說:「八路手榴彈的統通啞巴了。」那麼,啞巴了又怎麼能炸傷呢?他又用拳頭對著臉比劃著:「嘿!
  嘿!蒜錘的一個樣。」
  你聽:這多麼有意思!這位豬頭小隊長,把他的傷說成是:成排成班的八路軍,用鐵蒜錘子把他給搗成了這個樣。
  這位毛驢太君聽了這個情況之後,他就信以為真了。這兒出現了成班成排的八路軍,這是一個新的情況。因為據他們原來的瞭解,八路軍已經突圍走了,沒有走的只有重傷號,重傷號怎麼能打死打傷他的官兵呢?有成班成排的八路軍這是可以肯定了,不過這只是他的小隊長一個人的報告,說不定裡邊的八路軍也許不只是班排,還有更多哩!他又一想:這股子八路軍是哪兒來的呢?他怎麼也判斷不出來。這八路軍可真是神的一樣,難以捉摸。不管怎樣,反正這是個新的情況。因為他的上級在這次戰役一開始,就有命令:無論何人,在何時何地發現了八路軍就堅決地圍住消滅;發現了新的軍事情況可以立刻越級上報。於是毛利大隊長,就急忙指揮他的隊伍,又把橋頭鎮四面包圍,下命令不准一個八路軍衝出來。同時打電報給他的長官,報告他發現的這一新情況,要求火速派兵增援。他又要和八路軍在這兒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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