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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史更新一彈突圍 獨眼龍兩次逃命


  還接著碴兒說:毛利大隊長,給他的長官打電報,報告他發現的這一新情況,要求火速派兵增援。
  他的長官究竟是誰呢?
  這就是人人痛恨的貓眼司令。
  提起貓眼司令來,這一帶的老百姓對他真是恨之入骨!這個傢伙今年六十多歲,瘦長個子,骷髏腦袋,留著板刷式的黃鬍髭,兩個黃眼珠子挺大。傳說他夜間看事和白日看事一樣,他的眼珠子跟貓的眼珠子一樣——按照子午卯酉起變化。
  這只是傳說,不過他這一對眼睛真像貓眼的樣子,所以群眾都叫他貓眼司令。
  這位貓眼司令是日本皇軍的一個少將,曾在陸軍大學畢業,參加侵略戰爭真是大有年矣,更不用問他在中國殺了多少人了!這次在冀中實行「三光」政策他是最堅決的一個。他是進攻滹沱河的指揮官。怎麼說他是進攻滹沱河的指揮官呢?
  這是因為:在這次戰役中,日本軍隊的兵力是從四面八方圍攻冀中這塊大平原的。
  哪四面呢?從保定、北京到天津,這是北面;從天津到德州,這是東面;從德州到石家莊,這是南面;從石家莊到保定,這是西面。這八方是:北京、天津、滄縣、德州、石家莊、定縣、保定、涿州。日本軍閥是從這八個方面派出重兵,把住了京漢鐵路、津浦鐵路、石德公路,瘋狂地進攻滹沱河、子牙河、瀦龍河,還有大清河。他們是想把冀中抗日根據地,劃分成幾塊兒,消滅抗日的武裝力量。
  貓眼司令是滹沱河沿岸的總指揮官,凡是這一帶地區的日偽軍,統一歸他指揮調動。他和毛驢大隊長,本來中間還隔著聯隊長。前邊已經交代過:發現了新的情況可以越級上報。所以毛驢太君的電報才打給他。這樣做,是為了要實現他們的快速作戰的戰術。不過他接到電報之後,並沒有立刻派兵,因為他由於望風捕影而撲空的時候太多,受的損失太重!他似乎是要接受經驗教訓,所以對這一次的情況他有些懷疑,他估計著在這個時間內,橋頭鎮不可能還有大批的八路軍。於是給他的毛利大隊長回電報:要他把情況偵察確實,詳細報告。毛驢太君不得不照令而行,於是又派了一些特務、偽軍、日本兵,在鎮子裡挨門挨戶地進行便衣打探、武裝偵察。這一來,當然史更新還得被發現。
  史更新現在怎麼樣了呢?他自從戰敗了豬頭小隊長,又擺脫了追來的敵人之後,就覺得自己暴露得十分明顯,敵人絕不會把他放鬆,看看太陽剛剛過晌,以為自己還很危險,他就不停地串「通牆」,想找個嚴密地方藏起來,藏到天黑就可以摸出去。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是看看這兒也不嚴密,那兒也不保險,可是這工夫聽不見敵人有什麼動靜,他心裡想:
  這是怎麼一回事?敵人走了嗎?絕不能夠啊!哼,他們準是鬧不清情況,也許他們認為這裡還有許多的八路軍哩!真是這樣的話,他們一定還要調兵來。好,來吧,來的越多越熱鬧,來的越多我越好往外走。不過自己疲勞得真夠嗆了,餓得也不行了,得想法找點兒吃喝。於是他又鑽進一個小院,一看,大門開看,院裡只有三間土房,窗戶紙都破了,他剛要走進屋去,這時外面又有槍響,好像很多人向這兒走來。史更新一聽就又著了急,正轉身要走,忽然從屋裡竄出一個人來,一看這人面熟,原來是在十年前就認識的周老華。沒有容得史更新說話,他一把拉住史更新的胳膊:「同志,快進屋藏起來。」史更新沒有來得及多考慮,跟老華進了屋,看見在炕上躺著一個老人,靠牆放著一個大躺櫃,老華把櫃掀開,連推帶搡讓史更新進去。
  史更新知道外面敵人很多,自己疲勞得快頂不住了,所以就藏到了櫃裡。周老華剛把櫃蓋好,這時候有三個偽軍進了院,他急忙走出屋門,迎頭對偽軍們說道:「哎呀!你們早來一會就好啦!剛才有兩個受傷的八路鑽『通牆』往北去了。」
  偽軍一聽就說:「走,你領著我們去找。」
  話沒有說完,拉著老華就走了。
  周老華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原來他在本鎮上德順飯館當夥計,這個飯館最初是偽警備隊長高鳳岐的,後來被抗日政府沒收,幾年來這個鎮子就是八路軍和敵人奪過來奪過去,飯館一直存在著,老華也一直當著夥計,八路軍拿他作了地下關係;敵人也拿他作了密探,可是他給八路軍作事是真的,給敵人干就是假的。八路軍為了讓敵人相信他,所以常常主動地讓他去報告給敵人一些真實情況,當然結果還是敵人上當。
  偽軍們對他很熟,所以就相信了他的話。他領著偽軍上哪兒去了?暫且不說。
  再說史更新:他怕敵人再來搜他,所以呆得工夫不大他就從櫃裡又出來了。他認得炕上的人是老華的父親,這人的病是半身不遂,也不能說話,見他出來就用手指了指炕上的茶壺和房頂吊著的籃子,意思是讓史更新喝水吃東西。史更新提過茶壺來一摸,裡邊有多半壺溫水,高興得他差點把心跳出來。於是他嘴對著壺嘴一口氣就喝乾了。他又伸手把籃子摘下來,一看裡邊有七個棒子面的大餅子,他抄起一個來就吃。哎呀!一咬餅子傷口就疼。疼也得吃啊,還得快吃。他一面吃著一面注意外邊的動靜,不大一會兒就吃下去了兩個,這一回差不多算是飽了。聽著外面沒有什麼動靜,他因為不知道周老華的底細,害怕偽軍們逼著他找人,找不著再回來一搜可就都危險!不行,還是得走出去爭取主動。於是,他又在懷裡揣上了兩個大餅子,一摸兜裡還有一塊錢,悄悄放在籃子裡頭,對著炕上的老人說了聲「大伯啊!你救了我,我要多殺敵人報答你老人家。」老頭聽著點了點頭,還把手向外一指,讓他快點逃跑。
  史更新提起槍來就往外走。往哪兒去呢?向著沒有動靜的地方鑽吧,他又串起「通牆」來。
  不大一會兒,他進了一個大院子,一看:啊!這是德興湧燒鍋,史更新十幾歲的時候在這兒當磨工,當然熟悉了。這個院子是前後三進,左右兩門,大門開著,院子裡破爛不堪,房子雖然沒有起火,可是被炮彈炸了個亂七八糟,只有靠左邊的一排糧倉還沒有塌倒,於是他登著破牆,上了房頂。這是平頂磚房。房頂的四周都有大腿高的花牆,就像城牆上的垛口差不多。史更新上房一看:鎮子裡一處一處的煙火還挺大,阻擋著四外的視野,可是透過煙塵的薄層,還可以影影綽綽的看到周圍的景象:看見滹沱河裡的半槽水從西南往東北滾滾地流去,太陽照得波浪閃動著金光。在一個河灣處,有兩隻被炸沉了的木船還露著桅桿,露著船頭;河堤上的一行彎彎曲曲的柳樹在輕輕地搖晃;河的兩邊,遍地都是金黃色的小麥和蔥綠色的高粱,隨著南風一齊一伏,看也看不到邊兒。啊!我的家鄉,我的大平原啊!怎能讓那些禽獸任意踐踏!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他並不大注意這些,單單到了這個時候,他感到家鄉是這樣可愛。可是他又看到,一處一處的村莊都冒著沖天的煙火,他就像刀子攪心一般!近看:北街口的高地上不斷有人來往,像是敵人在部署兵力;回頭又見到大橋的兩旁塵土飛騰,不用問,也是敵人在活動;東西兩邊都有騎馬騎車的行走,那一定是敵人的通訊兵。他知道這都是為他佈置的。好兔崽子,真堅決啊!看看誰堅決吧!要趕不跑你們除非是把我們殺絕!
  史更新想到這裡,把他自己的一切都忘了,渾身都覺得有勁兒,連身上的汗毛都像立起來一樣,看了看快要接近黃昏,他忍不住了,檢點了檢點槍支子彈,又沿著破牆走下房來,想要串「通牆」往鎮子的邊緣移動,等天一黑下來就摸出去。他還沒有離開破牆,就聽見旁邊院裡有動靜,他馬上蹲在破牆的下邊,靜靜地觀察。果然,一個人從「通牆」的洞口露出了頭來,史更新一看,就把身子縮得更低,光露著半個腦袋看他。這時候「通牆」洞口鑽過來的那個腦袋,兩面甩達了甩達,把整個身子就鑽過來了。史更新一看,進來的這個人有三十多歲,穿著一身黑色的「軟梢兒」,歪戴著一頂小禮帽兒,鼻樑上架著一副墨晶眼鏡,一隻右手插到腰裡去,顯然是藏著手槍。
  他驚驚乍乍地向著史更新這邊走來,走得近了一點看他就更清楚了:他的嘴和鼻子都有點兒歪斜。史更新一想:他不是侯俊傑嗎?對,是他,這是我從小的仇人來了!啊,這個院子是他老丈人家的,這個小子從小兒就壞得不拉人屎兒,現在他幹什麼呢?弄不清,看這個來頭,不是個便衣特務也是偽軍化裝。跟他面對面地碰上可怎麼處理呢?開槍打死他?準得把敵人引來,追過去挑了他?一追他能不跑嗎?他一跑,我又得暴露了;趁早兒,我躲開他。剛一轉身又想到:我躲他幹什麼呢?等他來到跟前,我活捉了他不好嗎?我正弄不清外邊的敵情,要把他捉住,瞭解了情況,我不是更好突圍了嗎?對,就這麼辦。想到這兒,史更新就把腳底下的碎磚用腳撥拉了撥拉,把槍又往回裡抽了抽,恐怕被他看見發亮的刺刀,可是沒有想到:他這樣一轉動就被侯俊傑發現了。
  侯俊傑悸冷一下子,兩腿站住,嗤楞把盒子炮掏出來了,大聲地問道:「什麼人?別動!」可是他也站著沒有動。原來他已經看見了史更新的刺刀,也看見了史更新的腦袋,他也怕往回裡跑被對方開槍打死,所以他才一動不動地舉著槍大聲逼問。史更新一看:
  這個事兒又不好辦了,打不能打,跑不能跑,不答話,他還得大聲地喊叫,答話吧,可說什麼呢?
  他知道這個傢伙比兔子膽兒還小,不能嚇唬他,一嚇唬他準得跑。想法把他穩住了才好。於是史更新輕輕地叫了聲:「侯俊傑,你別害怕。」侯俊傑一聽:這不是史更新嗎?怎麼碰上了他呢?立時嚇得變毛變色,想著拔腳逃跑。又一想:也不一定是他吧?再說,我來幹什麼來了?怎麼能跑呢?看看他到底是誰,弄清是什麼情況,他要站起來,我就先開槍打死他。你看:他的左手把腦袋上的小禮帽兒往後一推,右手的盒子炮攥得更緊,更大聲地喝道:「你是誰?站起來!把槍交給我!我保證給你弄分兒差使。要不然,你看見了沒有?我的盒子炮可不認人兒!」
  史更新一看:這小子倒硬起來了,我得叫他軟了。於是他光露著半個腦袋,把一隻大拳頭舉起來,又輕聲地說道:「侯俊傑,莫非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來嗎?看看我這只拳頭你應該認得吧!」侯俊傑一看:不是史更新是誰呢?
  開槍打他吧,可是離著好幾十米遠,他露著半個腦袋,一定打不準。正在他猶豫的時候,史更新把步槍也拿起來了。侯俊傑一看不好,就哆哆嗦嗦地端著盒子炮,慢慢地向後撤步,嘴裡可是還喊著:「我認得你是史更新,你別動,我也不怎麼樣你,都是中國人,咱們兩便著點兒吧。」史更新一看他軟下來了,又要逃走。心裡想:不能把他放走,再唬他一傢伙:
  「既然你知道咱們都是中國人,這就好說了,你不怎麼樣我,我也可以不怎麼樣你,可是你別走,咱倆談談。」他越這樣說,侯俊傑越害怕,他向後撤得越快。史更新又心生一計,說道:
  「你走不了,你進了這個院兒就出不去了!張隊長,截住他!」
  史更新這幾句話,把個侯俊傑嚇得連頭髮梢兒都哆嗦起來了!
  只聽乓乓乓,連打了史更新三槍,侯俊傑撒丫子就鑽過「通牆」洞子去,跑了。
  大家一定要擔心著史更新被侯俊傑打死。其實,他這三槍連史更新的一根汗毛兒也沒沾著。為什麼他的槍這樣沒有準兒呢?他又為什麼這樣地害怕史更新呢?這裡需要交代一下。
  侯俊傑從小兒就是個地主秧子,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在「七七」事變以前,他老丈人家在這兒開燒鍋,他經常到這兒來遊逛,有一天他調戲一個小姑娘,被史更新碰見,史更新那時候才十八九歲,在這個燒鍋上當磨工。小小的磨工,對東家的貴客當然是不敢冒犯的,可是因為他對侯俊傑的醜惡行為實在看不下去,他仗義救人打抱不平,一拳頭把侯俊傑的左眼給打壞了。侯俊傑後來落了個斜眼兒。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個斜眼把他的鼻子、嘴巴也給扯歪了。從此,侯俊傑無冬離夏老帶著個墨晶眼鏡。大夥兒都跟他叫起獨眼龍來,侯俊傑這個名字再也沒人叫了。在當時,史更新知道這一拳頭打出了大禍來,他就連夜逃走,下了關東,在北平煤礦裡挖了一年煤,又因為受了把頭的欺辱,他又用鐵鎬砸死了一個把頭,這才又逃回關裡,在天津的海河碼頭上,又扛了一年「大個兒」。所以史更新的出身是個磨工也是個礦工,又是個碼頭工人。這時候「七七」事變了,日本軍隊佔了天津,在天津抓起碼頭工人來,史更新才又偷著回了老家。剛到了家,就遇見豬頭曹長殺人,才有了和豬頭曹長的一段戰鬥故事……後來,史更新在八路軍裡當了班長;獨眼龍參加了土匪隊兒。有一次,獨眼龍帶著人打搶老百姓,被史更新的一個班打了個落花流水,差點沒有把他給捉住活的,嚇得他屁滾尿流著跑了。從那時候他對史更新就更加害怕起來。
  今天獨眼龍到這兒來偵察八路軍,因為他知道已經死了一個特務和四個日本兵,豬頭小隊長還受了重傷,他就有點膽怯,可是乾的是特務差使,不來不行。進了門來,他一發現了史更新,就渾身哆嗦起來,又聽史更新一喊「張隊長,截住他!」這一傢伙把他更嚇毛了腳,心神一亂,扭頭就跑,倒背著手兒打了三槍。再說,史更新只露著半個腦袋,他怎麼能打得准呢?就連他自己也知道打不準,他光害怕張隊長截住他,史更新追上他,他這就一邊跑著一邊喊:「哎呀!有啦!
  有——八路啦!快、快來人哪!開槍打呀!開、開炮轟啊!
  ……」他喊的這個聲音哪,簡直就像狗「轉節子」的聲音一樣。
  諸位:獨眼龍這一叫喊可不要緊,把進到街裡來的偽軍、特務們都給驚動了,他們也是弄不清情況,本來就心虛膽怯,聽獨眼龍這樣一喊,又見他這樣慌張地往外跑,有的也跟著喊起來。一個喊,兩個喊,越喊聲音越多。不過,他們跟獨眼龍可不是一樣的喊法,他們是這樣喊:「打哎,追呀,捉活的呀,跑不了啦!截住他,堵住口子,圍住了啊,八路繳槍吧,繳槍不殺……」他們也是邊喊邊跑,有的還開起槍來。這一傢伙可就熱鬧了!在外邊包圍著的日偽軍都弄不清是什麼餡兒,也不知道是偽軍特務喊哪還是八路軍喊?也弄不清是哪一方面的人打槍。於是,當兵的亂搶陣地,準備開槍;當官的也不曉得怎樣指揮才好,真是人驚馬乍,亂作一團。
  到底還是毛驢太君稍為鎮靜一點:他雖然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斷定是又發現了八路軍,他們自己要是這麼亂騰,八路軍往外一衝,如何抵擋得住呢?於是他拔出指揮刀來,站在高處,下命令說:「各守陣地,不准亂動,沒有命令,不准開槍。哪個不聽指揮,死了死了的有!」他的命令這麼一下,陣地上立時就安靜下來了。這功夫,獨眼龍已經跑到街口,他一看見毛驢太君就不敢再喊。回頭看看,沒有八路軍追來,他也就不再跑了。他先到他的特務隊長跟前報告了偵察情況;特務隊長一聽這情況重要,就緊忙著報告毛驢太君。毛驢太君倒是挺仔細的,他把獨眼龍叫到跟前,要親自詢問。獨眼龍來到毛驢太君的跟前,還得得得得地上牙直打下牙哩。這位毛驢太君,倒是挺心平氣和:「你的不要害怕,慢慢說,慢慢說,你的看見了什麼?」獨眼龍說:「我看見了史更新」。「史更新什麼的幹活?」「史更新是八路警衛隊的班長。」
  那位說:史更新不是排長嗎?怎麼獨眼龍說他是班長呢?
  原來,一年多以前,史更新在冀中軍區司令部的警衛部隊裡真的當過班長。可是後來史更新在幹部教導團受了三個月的訓練,出來之後到了野戰兵團當上排長,這個情況他就不知道了。不過,他知道冀中軍區司令員就是呂正操將軍,所以他接著就說:「警衛隊是呂正操的警衛隊。」毛驢太君一聽是圍住了呂正操的警衛隊,他立時就高興得把他上嘴唇上那塊兒烏黑的小衛生胡兒撅了兩撅,連說道:「好的!好的!你的還看見什麼?」獨眼龍一聽問他還看見了什麼,他立時沒有說上來。因為他另外什麼也沒有看見嘛。不過,這傢伙說話的膽子倒是挺大,他想:史更新喊張隊長,就一定有個張隊長。他就又說:「還看見了張隊長。」「張隊長什麼的幹活?」
  「張隊長是警衛隊的大隊長。」毛驢太君一聽就笑著說:「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你的還看見什麼?」獨眼龍說:「再也沒有看見別的,不敢亂說。」
  毛驢太君高興地對著獨眼龍點了點頭兒:「頂好頂好,你的頂好。」獨眼龍給他鞠了個躬就退回去了。
  這位毛驢太君,聽到獨眼龍的報告為什麼這樣高興呢?他以為既然發現了呂正操的警衛隊並且有大隊長,這裡邊十有八九有呂正操。從大「掃蕩」開始到現在,在冀中到處找他到處撲空,原來他在這兒想要過河,竟出乎意外地被我們給圍住了。要是把他活捉,這一戰功該有多大呢!?你看他:急急忙忙又給他的長官貓眼司令打電報,火急的報告這個重大情況。
  這位貓眼司令看到了毛驢大隊長這第三次的報告,他也大吃一驚,可也真是喜出望外,找了多少日子,找呂正操找不到,今天到這兒來了。好哇!三個小時之內,你就得作我的階下之囚!不惜任何重大的代價,也得把你抓住,看你哪兒跑?於是他下了緊急的命令:調動了一個日軍聯隊,一個偽警備大隊,偽治安軍的一個營、兩個騎兵中隊、兩個摩托小隊,配備了重機關鎗、輕迫擊炮、放毒瓦斯的化學兵,還有兩輛小型的坦克車。
  因為太陽快落山了,所以沒有派飛機,可是帶上了探照燈、信號彈,還有照明彈,他是準備著夜間戰鬥。他命令這些部隊用急行軍的速度飛奔,他自己也騎上高頭的大洋馬,親自率領指揮,一路上浩浩蕩蕩,煙塵滾滾,直奔橋頭鎮而來,眼睜睜橋頭鎮又要驚天動地地大戰一場。這真是:「老狐狸聞聲狂奔,傻麃子自作聰明。」
  簡單捷說:貓眼司令親自率領著這大隊人馬,一陣急行軍,在掌燈之前來到了橋頭鎮。真是快速作戰啊?可是把這些傢伙也真是累了個馬流鼻涕人出水,實在是好不狼狽。來到之後,貓眼司令見了毛驢大隊長,又親自問了問獨眼龍,獨眼龍當然不敢和以前說得兩樣了。你看:這位貓眼司令親自指揮,親自部署兵力。
  他的指揮位置是在北街口的小高地上,從這兒派一個偽軍大隊,由獨眼龍作嚮導正面進攻;派三個日軍中隊,分東西南三面包圍;把迫擊炮佈置在西邊的墳地裡;重機關鎗分別佈置在各個街口和橋頭上;在大橋上架上了好幾道鐵絲網;把坦克車佈置在大橋的兩旁;騎兵和摩托隊在四周巡邏;探照燈、化學兵和預備隊都放在北街口外,他親自掌握。這一下把橋頭鎮可真是堵了個嚴嚴實實,圍得個風雨不透,就是猛虎也無法闖出,燕子也難以飛過。佈置完了之後,他們就分頭執行任務,獨眼龍領著一個偽軍大隊,從北街口一直向德興湧燒鍋進攻,他們以為八路軍不會完全離開這個有利的陣地。
  哎呀,史更新哪,史更新,看你這個獨身孤膽的英雄是如何地走脫?
  再說史更新:自從把獨眼龍嚇跑,他知道又得把敵人引來,聽見街上敵偽軍們驚驚乍乍地鬧騰了一陣,就估計到了敵人正在蒙頭轉向莫名其妙哩!待到掌燈之前,他剛想開始往外摸,忽聽外邊有坦克車、摩托車的聲音,他知道這是來了敵人的重兵。史更新這時候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心裡笑起來了!真是萬也想不到我史更新這麼重要!敵人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高明戰術呢?打了好幾年仗,可真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戰鬥,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指揮員。有意思,這可真是「水多了什麼蝦蟹都有,山大了什麼鳥獸都出。」他越想越覺著有趣兒。可是又一轉念:敵人可也真夠堅決的!不放鬆任何徵候,任何情況。他們既然這樣,恐怕我不好往外摸了!不好摸也得摸,還得趁早兒,摸出去之後,還得想法在今天夜裡過河去追隊伍。他這就把懷裡的餅子掏出來全吃了,又綁了綁鞋上的帶子,又緊了緊褲腰帶,把盒子炮的子彈壓滿,一拉栓頂上一顆,大敞著機頭往皮帶上一插,把雪亮的刺刀抹上一層泥土。
  那位說:他在刺刀上抹泥土幹什麼呢?這是因為要蓋住刺刀的光亮,不讓敵人發現。你看他:準備妥當之後,暗暗地說了聲:是時候了,就往外摸。他向哪裡摸呢?當然他是要往南街口摸。因為出了南街口就是大橋,他是想從大橋上摸出去;摸不過去,就順著河沿兒溜到旁邊再鳧水過河。他剛剛接近了南街口,就看見迎頭來了大隊的敵人。有好幾個大手電筒一閃一閃地直照,他看不清敵人有多少,趕緊往旁邊一拐,進入胡同鑽進「通牆」,悄悄兒地爬到房上。他探頭往南一看,壞了!大橋的上空,不斷地升起照明彈來,照得整個橋面就像白天似的,大橋上的鐵絲網,左一道右一道的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從橋上過是沒有辦法了。他又往兩邊一看:好傢伙!在河堤上點起了一個連接一個的火堆,照得河堤、柳樹,連河裡的水都看得真切。這火堆,沿著河堤彎彎曲曲無頭無尾,在火堆的中間還有一些人穿梭地來往。仔細一聽,有亂亂雜雜的說話的聲音。這明明是敵人把滹沱河給封鎖住了。
  史更新一看不行,他沒有猶豫,回身就又鑽「通牆」串宅院,往北街口走去。
  他一路悄悄地走著,又發現各街道各胡同都有了敵人,照明彈一顆顆地升起,大電筒一閃一閃地直晃。他好不容易才隱蔽著接近了北街口,在一堵破牆的後面停下來,要觀察北街口的動靜。北街口上倒是看不見敵人的動作,只是偶爾聽到一兩聲「吐嚕……」馬噴鼻子的聲音。
  他想:就從這兒往外摸吧,敵人有馬在這兒鬧騰著正好。他離開破牆看好了前面的一個門口,緊忙著跨了幾步,又隱蔽在門口的裡邊。他剛一進門,忽然一道亮光照得街筒子都耀眼發亮。史更新身上一悸冷,想了想:這是敵人從北街口射過來的探照燈,這一來可怎麼好呢?莫非我摸不出去嗎?不能,無論如何也要往外摸。正在這時,又聽見街裡的聲音亂起來了。這又是為什麼呢?這是前後左右的四路敵人在街裡搜查碰了頭,連個八路軍的影子也沒有見到,紛紛回來向貓眼司令報告,所以他們的行動和說話的聲音才亂起來;這個情況史更新並不知道,他有點驚慌,趕快在門口裡頭隱蔽起來,仔細地觀察敵人的動靜。
  史更新呆了不大一會兒,就聽侉侉侉……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聲音從街裡走來,這是一隊日本兵打門外邊走過,接著又是一隊、兩隊照樣地走了過去。這原來是三個中隊的日本兵到北街口去見貓眼司令。頭裡的一隊日本兵剛到了貓眼司令的跟前,後邊又來了一個大隊的偽軍。史更新一聽這一隊敵人的腳步聲亂亂騰騰,說話的聲音爭爭吵吵,就知道是偽軍了。史更新一想:這是怎應回事呢?這麼多的敵人到這兒來?……嗨!我不往外摸了,乾脆往外衝一傢伙吧!趁著他們這個亂騰勁兒,也許能衝出去。這時候探照燈又滅了。他這才又摸了摸腰裡的兩個手榴彈,一切都準備好,緊握著步槍,就登上門口。
  他還沒走出去,看見在偽軍隊伍的後邊不遠處又走過兩個人來,邊走邊說話,一聽是獨眼龍的聲音,就聽他說:「我報告的情況半點也不假,我明明看見了史更新,我打了他三槍。」另一個就說:「可是為什麼搜查了這麼半天連個鬼也沒有見著呢?你不是他媽的假報情況是什麼?」「也許是我那三槍把他打死了?」「打死也得有個屍首!」「這黑夜搜查怎麼著也不好,等天亮以後再說,要找不著他才怪哩!」
  史更新聽到這兒,他就把剛才的情況弄清了一大半。他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心往外衝。他看了看後邊再也沒有敵人,就跨出門口,墊著腳尖兒,緊跟在獨眼龍的身後。一看,獨眼龍手裡沒有拿槍,原來他的槍叫另一個特務給卸了,那個傢伙手裡提著盒子炮緊傍著獨眼龍,似乎是怕他跑了。史更新這時候出氣兒都不敢使勁兒,在後頭跟著走。也許是提盒子炮的這個敵人聽見了後邊的動靜,他回過頭來了。史更新顧不得多想了,動手吧!
  他照著提盒子炮的這個傢伙就一刺刀,這個傢伙「哎喲」了一聲,就倒在了地下。
  他這一倒,獨眼龍悸凌凌凌打了一個冷戰,回頭一看:
  「不好!史更新來了!」
  他怪聲怪氣地叫著就往外跑:「哎呀!
  八路來啦!……」他這一鬧不要緊,又把前頭這個大隊的偽軍給驚動了。一個大隊的偽軍三百來人哪,在這個窄窄的街筒子裡一亂就滿都是人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判斷情況,準備應付,史更新在後邊已經把手榴彈拿在手裡。忽然探照燈又亮了,他毫不猶豫,唰——的一下子,把手榴彈甩到了偽軍隊伍的頭頂上空,只聽嘎啦啦的一聲,像霹雷一般地爆炸了。這群偽軍真像雷擊頭頂,血肉橫飛,四散奔逃,亂喊亂叫。北街口上的敵人也跟著驚亂起來,「嗡!」的一陣,就像炸了一窩蜂。
  史更新不敢稍停,急忙舉起步槍,嘎勾兒一響,高地上的探照燈應聲而滅。這一傢伙,整個的敵軍陣地就亂成了一鍋粥。好個英勇機智的史更新!他抽出盒子炮來,甩開大步,花啦……一梭子子彈打了出去,踏著敵人的屍體,在亂群之中,鑽出北街口來。這時候,貓眼司令的指揮不靈了,鬼子軍也沒有秩序了。整個的街口,整個的陣地,各種武器亂響起來,各處都是人喊馬叫,鬼哭狼嚎,震得地裂山崩。可是,史更新已經衝出了敵人的陣地,不顧一切地往北跑。看看就要脫離這個危險的境界,忽然之間,彭……唰……一個接一個的照明彈射上天空,照得地下比白天還亮,史更新又要暴露在敵人的眼前了。又聽嘎……嗤……輕重機關鎗的子彈就像無數的飛虻,從頭頂身邊撲了過來……
  啊!好個英雄的史更新:
  單槍打開千軍陣
  獨身衝破重兵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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