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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探機密偽鄉長圖謀 受恥辱新娘子自殺


  地洞裡的人們一連被困了好幾天好幾夜,正在發愁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槍聲大作,偽軍們都急忙爬上房頂,開槍抵抗。這個情況洞裡的人們聽得真真切切,大家都覺著,這一回可是逃生的機會來到了,再不出去等待何時?丁尚武離得洞口最近,他也聽得最清楚,一陣衝動,連叫了幾聲,就要往外鑽。孫定邦又上來一把將他拉住,說道:「別忙,別忙,你怎麼這樣著急?你這麼大聲一嚷,要叫敵人聽見不糟了糕嗎?再一說,這麼慌慌亂亂地都出去,也不行。弄不好還得被他們抓住!悄悄兒的,誰也不許再嚷。」丁尚武問道:「依著你怎麼辦?快說。」
  孫定邦說:「偽軍們既然都上了房,這就好辦了,管教他們一個也下不來。我跟肖飛先出去,爬到兩邊的牆頭上,把兩個牆角卡住了,你們再一個一個地出洞。
  出洞後,偷著開開大門,把不能走的背上,溜到村西,鑽高粱地。敵人要是發覺不了,咱就一槍不打。他要是發覺了,我跟肖飛就扔他兩顆手榴彈,再打他兩梭盒子炮。就是消滅不了他,大概他也不能下來。」大家一聽,都說:「好!好!就這麼辦吧,快走。」丁尚武聽著也說:「好吧,我同意,你倆先頭裡去。」他往旁邊一閃,孫定邦就擠到前頭來,伸手就要拉開洞口。
  孫定邦連拉了幾下,又往上托了幾托,啊?真奇怪!怎麼洞口開不開呢?這時,肖飛也擠上來搭手,還是不行。丁尚武也擠著伸過一隻手來。但是,因地方太小,洞口蓋兒又沒有抓頭,所以,三個人都是有勁兒使不上,乾著急。一著急,就弄得彭彭直響。
  這功夫,外面的槍聲停止了,呆了不大一會兒,偽軍們就三三兩兩地回到屋來。恐怕被他們發覺,孫定邦又在洞口下邊堵住,不讓別人再動。他認為,這戰鬥不一定就這樣簡單結束,等一會兒也許再打起來。可真也是事不隨願,外邊再也沒有槍響。呃?真是怪咧!這仗是怎麼打的呢?這洞口又是誰給堵死了呢?我想,諸位對這兩個問題也會發生疑問。
  大家還記得,敵人在這幾間房子裡搜查的時候吧:何志武領著日本兵們,翻箱倒櫃,刨地拆炕,把這幾間屋子裡弄了個亂七八糟,連這個草池子也給踹塌了。一大堆土坯,就都堆在這個洞口兒蓋上。一個土坯,老秤都有十八斤重,要是一大堆土坯,該有多大份量?人在下邊開洞,胳膊腿都得蜷曲著,洞口蓋又是兩面通用,平板光滑,沒有抓頭兒,有勁兒也使不上。你想:
  這怎麼能夠開得開?按說,這也不致把人難住,拿小鐵掀兒,把洞口蓋兒旁邊的土掏豁,把蓋兒拉下去,人們也就能夠出來。不能隨心的是,戰鬥結束,偽軍們回到屋裡來了。那麼,這場戰鬥為什麼這樣簡單?這究竟是誰們來打的呢?
  這是齊英和金月波他們打的。他們打算用武裝掩護,從井裡邊把人們救出去,但是因為炮樓快修成了,鐵絲網已經圍好,井口上還蓋了兩個大碌碡。齊英他們連鐵絲網還沒有能夠進去,就被偽軍發覺了,他們這才想來個猛攻,把偽軍們打坍,所以才有一陣激烈的槍聲和手榴彈聲。不過,刁世貴這個偽軍小隊並不好打,況且他們還有一挺捷克式輕機關鎗,在房頂上架著,居高臨下,一掃三面,在光禿禿的場院上怎麼能夠沖得上來?
  再說,打了不會兒,在何大拿的高房上,日本兵的歪把子機槍也打了過來,這就更加困難、危險了。金月波他們又覺著戰士們的子彈本來就挺少,這會兒一打又消耗了一些,要把子彈打光,敵人衝出來就無法抵抗了。
  所以打了一陣,一看不行,急速地撤走了。他們撤到哪兒去?
  還打算著怎麼辦?回頭再說。
  先說刁世貴:自從受了這一次的襲擊,他的警惕性更加提高了。為了防備著八路軍再來,他押著民伕們,修這個炮樓也就修得更快。兩天之後,炮樓就修成了。這個炮樓,是底上三層,有一間房子那麼大的面積,形狀是圓的,底下粗一點,上頭細一點,裡外渾磚,石灰漿灌縫,比一般的磚牆還要厚,足有三丈多高。這個炮樓,遠看像個圓塔。它的頂子可是光滑的,又像個和尚墳。它的轉遭兒可有很多槍眼,簡直就形容不上它像個什麼東西來。不管它像個什麼吧,這個炮樓既然修成了,偽軍們就應該都搬進去住。地洞裡頭的人們也應該趕快逃走。可是他偏不這麼辦,他們只搬進炮樓裡邊去了一個班,其餘的兩個班住在原房不動。
  那位說:算了吧,你別說咧,炮樓沒有蓋好的時候,他們黑夜白日的緊趕,這會兒炮樓蓋起來了,他們還不趕快都搬進去?莫非他們捨不得孫定邦住的這幾間破房?難道他們自個兒給自個兒找彆扭?我不相信。
  諸位!他們既然這麼辦,就有他這麼辦的道理。也可以說,他們有他們的專門兒「學問」。他們蓋這個炮樓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在裡頭住,而是為了在裡邊站崗放哨,看守公路,封鎖村莊,瞭望田野,監視行人,不讓抗日的武裝到這兒來活動。如果抗日的武裝來襲擊,他們好藏在裡邊,進行抵抗。
  他們先搬進一個班的士兵去,也就是為了這個。不過,現在正是雨季,剛蓋起來的炮樓裡邊潮濕得厲害。再說,它又沒有窗戶沒有門口,只是有幾個打槍的小窟窿,人在裡邊住能不潮濕悶氣嗎?所以,誰也不願意搬進去。不搬進去又不行,爭吵了半天,來了個輪流換班,這才由第一班先進去。那麼,他們永遠這樣嗎?不,他們還要在炮樓的旁邊,鐵絲網的裡頭蓋起住人的房來,連廚房廁所都要蓋。
  按說,蓋幾間房可也簡單,普通的房子比蓋炮樓總要省事,很容易就蓋起來了。咳!他們偏要麻煩麻煩。就為這事,偽大鄉長何世昌還召集各村的保長們來開了個會,說是要多少多少青磚,要多少多少粗大的木料,要各村各戶先把錢攤出來,由大鄉公所負責買辦。哪個村要不拿出錢來,就去扒哪個村的房,哪一家要不拿出錢來,就扒哪一家的房。錢怎麼樣攤法呢?當然他不實行「合理負擔」,而是按人口攤派,不管你有沒有財產,有一個人就得攤一份。這錢到底要多少呢?要超過他實用數目的好幾倍。據說,剩下的錢,留在大鄉公所負責存放,準備以後幹別的用。嘿嘿!實際上是要裝進私人的腰包。在這裡邊拿頭等分子的,就是高鐵桿兒跟何大拿。
  你可別看要的錢多,不拿還是不成啊!拿點錢總比扒了房強。自然是也有拿不出錢來的。像那樣的怎麼辦呢?他們有辦法,拿東西來抵,有什麼拿什麼。偽大鄉公所還捎帶著是個估衣市、拍賣所。
  老百姓光攤這錢就算完了嗎?哪能夠?
  還得出「慰勞」費,「保護」費,「衛生」費,「辦公」費,「地畝捐」,「良民」
  稅……簡直是花樣百出,作夢也夢不到的費用都得往外拿,放個屁也得上稅!就連死了的人,也要按人口派款。這老百姓還能過嗎?
  老百姓們白天被趕著去修公路,夜間還要給他們打更守夜,查村邊,守街門。
  守什麼街門呢?他們把這村所有的街口巷口都壘起牆來。巷口留小門兒,街口留大門。這門是白天開著,晚上關閉。兩頭的街門,都要偽自衛團來把守。這村裡的青壯年本來就不多。偽自衛團為了撐門面,差不多就把所有能走動的男人都包括在內了。所以,白天修公路是這些人,夜間打更坐夜、巡邊守門還是這些人。要是這樣長久了,村裡人還能活嗎?
  恐怕餓不死也得折騰死!誰說不是?連從前主張支應敵人的地主富農們,如今也都燒香磕頭地盼望著,八路軍快點回來,把敵人趕跑。
  諸位!你以為這樣就算把老百姓饒了嗎?那敢情敵偽的罪惡就小了。那麼,還要怎麼樣呢?
  自從這村的兩個炮樓修起來的那一天,日本鬼子跟偽軍們,都覺著有了護身殼。他們就像瘋了一樣,不管是白天夜裡,他們到處亂鑽亂竄,殺雞宰豬,大吃大喝,抽大煙,吸白面兒,賭錢搞破鞋,嚇得家家戶戶的女人們亂藏亂躲。逼得十四五歲的姑娘,也趕快給找個婆家娶走了。老太太也學會了跳牆、跟日本鬼子捉迷藏,她們覺著,跟日本鬼子見了面就是恥辱!連日本鬼子也奇怪,「為什麼女人的統通沒有?」
  你可別說,也真有的女人不藏不躲誰也不怕,這就是何大拿的干外甥女大蘋果的姑娘小香兒,還有解文華的姑娘小鳳兒。
  小香兒為什麼不藏不躲呢?這不光是靠著何大拿這個偽大鄉長,還因為高鐵桿兒霸佔了她,要娶她作四姨太太。那麼小香兒願意嗎?大蘋果願意嗎?不用問,她也是不願意,但是高鐵桿兒比閻王爺都厲害,她怎麼能夠反抗得了?
  那麼,小鳳兒又是個啥問題呢?說起來這個事兒真叫人料想不到,就為她又鬧出來了一場重大的事件。原來是這麼回子事:轉軸子解文華當了保長,他得天天跟日偽軍大鄉公所打交道。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日本兵和偽軍們都知道他家有個漂亮的姑娘,所以都要找個因由到他家去。日本兵是誰也沒有見著小鳳的面,偽軍們可是都看見過她。偽軍士兵們見了之後,也只不過是嘻皮笑臉地說上幾句閒話,小鳳兒就要躲開。可是,刁世貴這傢伙不同一般的士兵,他想出來了個辦法。有一天晚上,他拿了瓶子酒,弄了點肉,突然闖進解文華的家來,把小鳳兒正堵在屋裡頭。他開口就跟解文華叫表叔,跟他老婆叫表嬸子,跟小鳳兒自然就要稱呼表妹了。
  其實,他從哪兒也表不著,他可就是楞這麼叫,表現得還是一本正經。弄得解文華一家子不知道怎麼好。
  解文華是個講交際講外面兒的人,當時就沒有好意思的給刁世貴下不來台。再說,刁世貴是偽軍小隊長,又不敢得罪他,所以就讓小鳳兒,給他這位論不上來的表哥,斟了碗水,點了根煙。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把個刁世貴給美得差點兒沒有暈過去!
  接著碴兒他就跟解文華喝起酒來。解文華對這樣吃吃喝喝從來就不膩煩,所以倆人越喝越近乎兒,一直喝得都有八成醉了,解文華的老婆巧八哥兒,好說歹說地不讓喝了,這才散去。刁世貴臨走的時候,還塞給解文華一塊花綢子手絹兒,說是給表妹的見面禮兒。解文華連說不要,追著還給刁世貴,哪知道,刁世貴別有居心,非此不可,出門就追不上了。
  刁世貴走了以後,解文華一家三口,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就擔驚害怕,愁得一宿也沒有睡著覺。刁世貴怎麼樣呢?第二天他就托何大拿給他作媒說親,並且說:解文華已經吃了他的請兒,還接受了他給小鳳兒的禮物。一定要他把這門親事說成。何大拿也是不敢得罪他,當時就答應了。不過,他以為這門親事不大好說,絕不會像刁世貴所說的那樣。
  這叫我怎麼說法呢?解文華要是不願意怎麼辦?他想來想去,呃!有了,解文華跟八路軍的關係密切,我的女兒志賢她們藏在什麼地方,他一定知道,我何不來個順風駛船兒將計就計呢?讓他把這個秘密告訴我,我想法把志賢叫出來,然後再讓警備隊掏了他們的窩兒。對,就這麼辦。
  何大拿決定了以後,把解文華請到了家來,就先把刁世貴要娶小鳳兒作老婆的事說了一遍。解文華對這事早有預料,一聽就連說了幾個不行,自然還說出了許多的道理來。何大拿一看解文華不願意,正投了他的心思,這才說道:「老夥計,這個事你不答應不行啊!你可知道,刁世貴這會兒在咱們這個鄉是武裝頭子啊!生殺大權可就在他手裡攥著!高鳳岐跟他是磕頭換帖的把兄弟,說一不二。連日本小隊長,他都敢捆起來,你想,他還有不敢幹的事嗎?再說,一個莊稼閨女要嫁給一個警備隊的小隊長,這不算委屈,比嫁個泥腿泥腳的莊稼漢不強得多?」
  解文華聽到這兒不高興了,沒有等何大拿把話說完,他就截住問道:「老哥們兒!我說這話你可別惱,像刁世貴那樣大的年紀,還生過髒病,長得醜陋不堪的樣子,要是你的閨女,你願意給他?」
  何大拿一聽「嘿……」
  就冷笑了一聲:「兄弟!這是咱沒有外人的話:我可真是願意那樣,不過這事兒得你幫助我辦。
  我想,我的閨女你的侄女志賢,她在哪兒藏著你是知道的,你要能夠讓她跟我見上面,我就想法把她嫁給刁世貴。這樣一來,你就用不著再為這事發愁,刁世貴也能願意,我也高興,咱們這叫三全其美,你看怎麼樣?」解文華一聽,心裡覺著呼煽了一傢伙,沒有來得及多想,連忙地搖頭擺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們現在到哪兒去了?我可實在是不知道啊!」何大拿一看,他不肯說,心裡話:唬他一傢伙。你看他把個肥胖的大臉往下一拉:「文華!這話說到這兒了,咱們是老夥計,我不能不提你個醒兒,志賢她們還在這村裡藏著沒有走,你是知道的,這瞞不了我,你不要老是跟我動轉軸兒!」
  解文華一聽,啊!莫非他知道?不一定,這老小子也許是唬我哩!他跟我動硬的,我也給他來硬的:「怎麼著?志賢她們還在這村藏著瞞不了你,那你為什麼還要我幫忙?」「哈!
  解文華!你想錯了,我不是求你幫忙,我是要你辦這個事兒,你敢說不聽嗎?」「哎!姓何的!咱們把話說清楚點兒,別以為你是大鄉長我是保長,你管著我了。我可沒有吃你的,沒有拿你的,姓解的在你手裡沒有短處,我不能給你當腿。你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連刷帶掃湊不著這分兒買賣!」說了他就要回頭往外走。
  何大拿急忙站立起來,伸手把門口一擋:「姓解的!你站住。」「我站住怎麼著?」「你站住,我要明白地告訴你:你知道你是個什麼人嗎?你知道你負著什麼責任嗎?」「這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是保長,我負保長的責任,幹得了干,幹不了就刷勺子!你當我願意幹這倒霉的差事?挨萬人罵不說,還是他娘的撬豬割耳朵——兩頭受罪。我不幹了。」說著他就又要往外走。何大拿又一把將他攔住:「哈哈!你說的真是比唱的還好聽!你是保長,你不幹了?你別裝這樣的明白糊塗。我問你:你在城裡特務機關是怎麼出來的?」「是日本人放我出來的啊。」「說得對,我再問你:日本人為什麼放出你來?」
  「因為他們相信了我的話啊。」「越說越對,還給了你二十塊錢吧?」「啊!是啊。」
  說到這兒何大拿又冷笑了一聲:「原來你都記住啦,你花了特務機關的二十塊錢,你知道那是什麼錢嗎?那就叫特務活動費!」
  一聽這說,解文華的心裡就覺著涼森森的一陣,那臉刷的下子就白下來了。何大拿又說:「日本人相信了你的話,你不是在那話的下邊還簽了字劃了押嗎?你敢說那不是你的秘密情報?你別以為你跟八路軍有關係,弄不好了,你可以跑出去找八路軍。可是你要知道:這村死的這些人責任都在你身上。」「我那是假情報。」「你說是假的,日本人可當了真的。
  八路軍能饒了你?」解文華聽著可真是嚇壞了!一聲也不敢言語。
  何大拿一看把解文華算是給卡住了,何不就這個機會,把他給拿下馬來?從他的嘴裡掏出秘密?對,我要給他來個揪住小辮兒不撒手:「解文華!我告訴你說:今兒刁世貴不光是要我給他說媒,他還說你知道八路軍的秘密,你不說已經不行了!你要是趁早兒說出來,還能夠將功折罪。你要還敢隱瞞著不說,弄你個私通八路!明當保長,暗中刺探,打算著裡應外合,消滅皇軍,消滅警備隊。把你小子抓起來,先抽一頓鞭子,然後再灌上兩壺涼水兒,哪怕你不說?」
  何大拿以為,這一下子,準得攥出解文華的尿兒來,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沒有想到:唬得太老了!解文華沒有吃他這一套,他把一對蛤蟆眼一瞪,把兩隻胳膊一擼:「姓何的!這是你說的,嗨嗨,你說了還不能算,刁世貴怎麼樣?還有管著他的哩!要說,咱們上橋頭鎮,到毛利那兒去說。」
  「啊?到毛利那兒去說?你說什麼?」「說什麼?你不是說我是特務嗎?今兒我就辦辦這個特務勾當:我報告你私通八路!」
  何大拿一看,哈哈!他倒唬起我來了,我還能丟在他的手裡?「怎麼著?你報告我私通八路?朋友!你可要把眼睜開!
  別拿著上眼皮當大褂子穿!我何大拿可不是任嗎兒不懂的小孩子。別說是毛利那兒,就是貓眼司令的衙門口兒也一樣的進去。嘿嘿,真是,我大江大海都過來了,還沒有經過小河溝子翻船!」
  解文華一聽,今兒跟他算是弄裂了,我要是叫他唬住,就得由他,他要是叫我拿住,就得由我。好,再碰他一傢伙,把他的尾巴根子給他揪出來:「姓何的!我也先告訴你:你可別翻紅了眼皮相好的!姓解的不怕你敲山鎮虎,我走過些個老山老岳,還沒有見過你這樣花臉兒的狗熊!你也不打聽打聽,轉軸子怕過誰?你不是想鬧嗎?咱鬧得越大越好。他娘的,天塌了有地接著,腦袋掉了才碗大的疤瘌,轉軸子就是這麼個好賴人兒,是金鐘我也敢撞!是尿別子我也敢摔!你聽著姓何的:你的閨女何志賢,帶著一大批八路軍的傷病員,你把她們隱藏在什麼地方了?你的小子何志忠,帶著游擊隊,夜進橋頭鎮,打算著救你沒有找著,救出了被抓的婦女們,還殺死了五個日本兵,你敢說這不是真事嗎?」「啊?」「你先甭啊?還有哩:在大沙窪裡邊,圍打日本軍隊,那也是何志忠干的,是你給他們送的情報兒。」「啊……你,你簡直是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前天黑夜來打刁世貴他們,那是誰的隊伍?你敢說不是你勾來的何志忠的游擊隊嗎?」
  何大拿聽到這兒,氣得呼呼地,往炕上一倒,用兩隻胖手把耳朵一捂:「由你胡說吧,我不聽,我也不怕。」解文華一看,還是不行啊,他的心裡又轉了一轉,兩隻蛤蟆眼兒,「呱咭兒呱咭兒」地眨了兩眨,提高了嗓門兒又說道:「你不怕?有你怕的:你知道誰跟何志賢在一塊嗎?丁尚武,就是丁武兒,他們在地洞裡,地洞就挖到了你這個炕下頭!說不定今兒黑夜他就來找你!」說到這兒,何大拿「哇」了一聲,滾了兩個滾兒,出溜下炕來,兩條腿篩著糠,在地下站著,直往地下看。
  解文華接著又說:「丁尚武跟你何家有殺父之仇!丁尚武的爹是被你爹打死的,他要拿你報仇!」這一傢伙可把何大拿嚇壞了。丁尚武在這村裡藏著,他本來就有個耳聞,這會兒一聽說他在地洞裡頭,把地洞挖到他的炕下頭來,何大拿有個不害怕嗎?何大拿不但是害怕這個,他也知道解文華,不是說出來不敢做的手兒。要是真的到日本鬼子面前那樣一說,何大拿就真夠嗆。何志文跟何志武這兩根頂門棍兒,也不一定頂得住。因此,他也是害怕。不過這樣一來,他可真要下毒的了!他覺著,老捨不了他這個閨女,早晚得遭殃!不如趁早兒,來個先下手的為強……。想到這兒,他就說:「那麼好吧,文華,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咱們不要多費唾沫。」
  說著他就走出屋來。
  解文華當然也要跟著他出來。他不知道何大拿想要去幹什麼,他就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家走,斜著眼睛看何大拿。眼看著何大拿就奔孫定邦家走去。不用問,他是去找刁世貴。解文華一路走著心裡就像揣著個小兔子兒似地,惴惴不安,暗想:這一回算是弄糟了!恐怕要有危險!這可怎麼辦好?他有點兒發了慌。這才急忙回到家來,晌午飯也不吃了,就在炕上一躺。小鳳兒過來問他:「爹,你怎麼啦?」「沒有怎麼,去吧。」巧八哥兒過來也問:「又出了什麼事啦?看你愁得這個樣兒。」「別打攪我,讓我先躺著歇會兒。」
  解文華哪是要歇會兒?
  他是感覺到了大不幸的預兆,需要好好兒地捉摸捉摸怎麼應付才好。他以為何大拿一定是去找刁世貴。見了刁世貴他會說些什麼呢?他會不會把他的閨女豁出來,說我知道她們在哪兒藏著,讓刁世貴跟我要這個秘密呢?哼,這個混賬東西,他不是幹不出來。要真是那樣,我可怎麼應付?何志賢她們到底藏在誰家了?哼,很明顯:井裡頭是有八路軍的秘密,也許那裡頭就有洞口,我要是說出來……哎呀!八路軍還不得鋤了我的奸!?要不然就答應把小鳳兒嫁給刁世貴?這樣,刁世貴一定要成為我的人,女婿不向著老丈人,還能向著外人?可是,要那樣我怎麼能對得起自己的孩子啊!?再說,真的要有何志賢,她不但長得漂亮,還有那麼高的文化,她爹又有錢又有勢,刁世貴還有個不要她?這可怎麼好呢?要不然,我就帶著她們娘兒倆逃跑?把她倆藏到別處,我去找八路軍?不行!不行!真要是八路軍知道了我在特務機關的行為,那不槍斃了我?想到這兒,急得他是抓耳撓腮,心裡頭簡直就成了蒺藜窩。真他娘的,也怪,我解文華是有了名的耍人兒能手兒,為什麼這一陣兒,碰上個事兒總是這麼為難?處處都要掉在泥坑子裡頭呢?莫非說我走背字兒了?到了我倒霉的年月?該我死了?……他是越想越覺著沒有辦法。
  那麼,何大拿到底是幹什麼去了?他真找了刁世貴去。你猜他怎麼對刁世貴說的?他不光是說解文華不答應這門親事,還說解文華如何如何罵了刁世貴一頓。又說:解文華在這村裡掩藏著八路軍,把他的閨女也說出來了。最後,他還把他的閨女許給了刁世貴。
  刁世貴聽了他這些話,真是把鼻子都給氣歪了!立時就派了兩個偽軍士兵去抓解文華,然後又叫了幾個偽軍士兵,安排著灌解文華涼水兒。何大拿一見事已如此,他就告辭而回。
  解文華正在炕上躺著愁得沒有辦法,忽然闖進來了兩個拿槍的偽軍,說帶他去見小隊長。一看這個來頭兒,他就明白了個八成兒,心裡話:這一回可真得要了我的好看兒!嗨!
  怕也不行,沒有關係,到了時候,把臉兒一抹,我他媽的什麼都能辦!走。跟著偽軍就往外走。他這麼一走,小鳳兒娘兒倆就都嚇哭了。解文華說:「哭什麼?甭害怕,我死不了。」
  簡單捷說:解文華跟著偽軍來到刁世貴的面前,一看:屋裡站著好幾個士兵,地下放著一條板凳,一塊木板子,兩條麻繩,還有兩壺水,啊!這是要灌我涼水啊!又一抬頭,看見刁世貴帶著滿臉的凶氣,真是要吃人的樣子。一見這個情形,解文華當然是害了怕。他沒有等著發問,就先開了口:
  「嘿嘿,姑爺,你找我幹什麼?是商量辦喜事嗎?俺們一家子都為咱們作了這門親高興,我正跟你岳母愁著辦事沒有錢哩。」哈!叫他這幾句話,可真把個刁世貴給說楞了!弄得他莫名其妙,也鬧不清怎麼樣好,張了好幾下嘴也沒有說出話來。
  解文華見此光景,就又說道:「要是這兒說話不方便,就到我家去吧,跟你岳母咱們一塊兒商量商量。」這時候不光是刁世貴發楞發呆,偽軍士兵們也是都面面相覷,個個糊塗,想說不敢說,想笑不敢笑。
  僵了一會兒,刁世貴這才說話:「弟兄們先回去歇著吧。」
  偽軍士兵們這才走出屋來,交頭接耳,又驚又奇,一邊走著,張三問李四,李四問王五,問了半天,誰也不知道這是耍的什麼洋把戲。一見士兵們走出屋去,解文華又搶先說了話:
  「世貴:你怎麼這樣呆?你在這屋裡準備著幹什麼?不用說你一定是受了何大拿的氣,你說是不是?何大拿跟你怎麼說的?
  咱爺兒倆,沒有外人了,用不著礙口,你就只管說吧。」到了這個時候,刁世貴就把何大拿的話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解文華說:「怎麼樣?
  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拉人糞兒,你怎麼托他給咱們成全這門子親事?這老小子他給咱們打破頭楔兒。」刁世貴聽了還是懷疑:「他為什麼給咱們打破頭楔兒?」
  「咳!你是不知道:他為了掩蓋他的秘密,他對我是要倒打一耙,反咬一口,想要了我的命!想叫你也遭了殃!」「那麼你說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告訴你: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什麼秘密?」「昨兒晚上,我送著你出來之後,我想找他問一問派款的事兒,可巧,正碰上他在大門外頭站著。我很納悶,這麼晚了他在門外頭站著幹什麼?鬧了半天他等著接一個人,這個人你猜是誰?」「是誰?」「就是他的三小子何志忠。剛想進門,一見我在那兒,撒腿就跑了。我告訴你:那一天帶著游擊隊來打的,準是他。」「啊!是他……」「這小子明著當大鄉長,暗中抗日,高大隊長扣他算是扣對了。沒有想到,日本人又把他放出來,還叫他當了大鄉長。好個心狠手毒的王八蛋,他不光是想著拆散咱們的親戚,他這明明是要借你的刀殺我的頭!你說,我這話對不對?啊?世貴?」刁世貴一聽:
  「好個老王八操的,我把他抓來。」「別忙,別忙,你抓了他來怎麼辦?沒有真憑實據,他要不承認呢?」「你還不敢作證嗎?」
  「傻孩子!我敢作證,他要倒打一耙,說我陷害他呢?他大小子是翻譯官,他跟高鳳岐又是親戚,咱鬥不過他。」「這一說就白白便宜了他嗎?」
  「你別著急啊,捉姦要雙,抓賊要贓,慢慢地來,等抓住他的證據再說。」
  解文華這一番話,說得有頭有尾,有來有去,比何大拿說的那話,可就帶勁兒多了,又粗又野的刁世貴不能不信,何況,他又把一個年輕漂亮、聰明伶俐的姑娘先弄到手呢。所以他就信以為真。這門親事也就算是訂妥了。那麼,什麼時候結婚呢?他們這號人對這樣事,向來是慢不如快,快還不如急,定規了後天就辦喜事,這一傢伙可把個刁世貴樂得合不上嘴,當天就通知他的親友、他的家裡準備辦喜事。
  刁世貴的家是哪村呢?
  離小李莊只有十五里路,在西北方向,村名叫刁家樓。
  他家幾輩都很窮,現在家裡只有一個七十多歲的父親和六十多歲的一個叔叔。一家老少三個光棍兒,聽說他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媳婦,後天就家去結婚,自然高興就甭提了。刁世貴怎麼要回家去結婚呢?他是要鬧鬧排場,擺擺闊氣,在鄉親們面前抖抖威風,顯顯本領。刁家樓也是個小據點兒,緊靠著大公路。因此,他家去結婚也並不害怕游擊隊的襲擊。他沒有想到,這一回家結婚可就結熱鬧了。
  怎麼說,刁世貴一回家結婚就要熱鬧了呢?
  原來,縣委書記田耕就隱蔽在刁家樓。刁家樓不是敵人的小據點兒嗎?不光是小據點兒,還是「愛護村」哩!這「愛護村」是什麼意思呢?據日本侵略者說:是因為老百姓統通地愛護大日本皇軍,愛護這個據點兒,愛護這一段公路。所以嘛,就名之為「愛護村」。在他佔領的地方,鐵路公路的兩旁,這樣的「愛護村」
  還是真不少,聽起來真好像是中國人都愛護帝國主義強盜似的,其實怎麼樣呢?變戲法兒的怕掀起毯子看,賣生西瓜的怕打開瞧。下邊咱就看看這個「愛護村」是怎麼樣的情形吧。
  這個村子本來不大,一共才有三十來戶人家,只有一條東西街,全村也不過一百米長。別看村小,位置重要,緊靠著通往北京的大公路。
  村在公路的東邊,距離也不過一百五十米。就在這一百五十米的中間,修了一個大炮樓子。原先裡頭駐的是日本軍隊,最近才換了高鐵桿兒的一個小隊偽軍。
  這個村子的街口胡同口早已就壘起牆來,只有兩個街門在白天開放。別看這個村子不大,還住著偽大鄉公所,周圍的好幾個大村,都得歸這兒管轄。村裡也有偽自衛團,黑夜白日站崗放哨,看守公路,看守村莊,盤查過往的行人,為的是嚴防抗日軍民的活動。
  照這樣說法,這個小村成了敵人的保險坑兒。
  那麼,縣委書記田耕怎麼能夠進得去?進去之後他又藏在什麼地方呢?原來就是偽自衛團的團長把他領進村的,不光是把他和白山領進了村,連大女帶武男義雄都領到了村裡。
  在這幾天的夜裡,金月波和齊英也常來常往。田耕他們住在誰家呢?就住在偽自衛團的團長家。這人的名字叫刁萬成,有三十多歲,大高個兒,黑臉龐,能說善道,敢作敢為,他就是這個村裡共產黨的小組長。這村連他一共是三個黨員。別看黨員只有三個人,可是把偽自衛團和偽保長都給掌握起來了。偽保長得聽刁萬成的指導,不敢作壞事。偽自衛團裡邊有好幾個是民兵,他們在偽自衛團的掩蓋之下,進行抗日活動。莫非他們暴露不了嗎?暴露倒是暴露過,只因為有縣裡的飛行員、鋤奸組常常到這兒來保護他們,曾經鏟鋤過幾個漢奸,就把這個村子給鎮住了,再也沒有敢毫無顧忌的偽工作人員。再說,老百姓當中,有幾個不願意抗日救國的?誰甘心受日本鬼子漢奸的欺壓糟蹋呢?不光是這個村子如此,好多個村莊都是這樣。所以像這樣的「愛護村」,實際上還是愛護共產黨八路軍的。
  刁萬成家緊靠村南面,只隔一道土牆就是野地。這院的房子是一正兩陪,沒有南房。北房的後身有一道暗藏的夾壁牆,它從佛龕背後的窗口跟屋裡通氣兒。正房是一明兩暗。刁萬成跟他的老婆孩子住在西裡間。他的老母親住在東裡間。田耕和白山還有武男義雄三個人就住在夾壁牆裡頭。大女就跟老太太睡在一條炕上。
  論起來她們還是沾點表親。大女跟老太太叫表姨,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顯得更加親近了。那麼,大女那幾個女自衛隊員怎麼樣了呢?因為她們沒有作戰經驗,在敵人「清剿」的時候,那是非常危險的。因此,就讓她們把槍堅壁起來,投到外村親戚家暫時躲避。只有金月波和齊英帶著他們的武裝還在青紗帳裡活動。因為那天夜間,襲擊了一回刁世貴的偽軍,沒有打好,這幾天也沒有大的行動。不過,金月波和齊英差不多每個夜間,都要來跟田耕聯繫。
  這天晚上,田耕正在考慮著今後的工作如何進行,怎樣才能救出小李莊村地洞裡的人們,刁萬成進來對他說:刁世貴要在後天回家來結婚,娶的是誰家姑娘,怎長怎短地就說了個清楚。田耕覺著這是個新情況,他就左思右想地捉摸起來了。他和刁萬成還有大女討論了半宿,研究刁世貴的情況,討論怎麼樣利用這個機會。他們要從刁世貴身上打主意,想救出地洞裡的人們來。
  田耕認為這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所以他就抓住不放,總是翻來覆去的考慮。
  一天又過去了。傍黑天的時候,刁世貴帶著兩個偽軍回了家。不知道他在哪兒弄了一匹小黑馬。這馬雖然個頭兒不大,也不算肥,可是挺有精神。他騎著這匹馬,兩個偽軍都騎著自行車在後邊跟著,還真像是護兵馬弁一樣。
  來到村裡,他並沒有先拉馬進家,故意地自己牽著,在街上蹓。不一會兒,偽大鄉公所和炮樓子上來了一些人圍著看馬說話,都說:「刁世貴發財了!發財發福了!啊!刁世貴抖起來啦!騎著這樣的好馬,明兒就娶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媳婦兒!這一回可真是屎克螂變知了兒——一步登天哪!得喝你的喜酒,得鬧鬧你的洞房……」這班偽人員個個奉承打趣,可把個刁世貴美得說不清怎麼好了!他的心裡總是想說:叫你們看看,我刁世貴怎麼樣?這時,他的父親和他的叔叔,在他身後邊一搭話,他才拉馬進家。
  他到了家之後,連夜準備酒席,請人幫助做飯,還派人到外村叫了吹打班兒來。一家都忙忙碌碌,預備著明兒一早,花轎一到就拜堂成親。
  偽人員們也都來湊熱鬧兒,多腳多手,幫吃幫喝,說笑不止,逗鬧不停,真是鬧得:滿門花柳絮,全村風雨聲。一直鬧到天交半夜,還沒有散去,看樣子他們是要鬧到天明。他們這樣一來,可就更便利了刁萬成的活動:就在前半夜,他假裝著佈置崗哨,保護刁世貴的安全,悄悄地把金月波和齊英都領到了家來。
  對刁世貴這樣的人,應該怎樣處理呢?有人主張趁著他們正在吃喝玩樂的時候,闖進他的家去,不用別的,有幾顆手榴彈,就能把他們都消滅了。可是田耕不同意。刁萬成也不同意這樣幹。他想的不是別的,他是覺著:要這樣一干,敵人必定要在刁家樓進行清查。以後,這個村就不能再做八路軍的秘密工作了。刁萬成說,要干也行,等他辦完了喜事,往回裡走的時候,半路上截住打他,不是也行嗎?刁萬成的見解,似乎比那些單純主張把刁世貴幹掉的人強得多,但是田耕還是不同意,堅決不讓把刁世貴打死。
  田耕為什麼不讓打死刁世貴呢?這就得說,田耕執行政策正確,工作穩當,比旁人想得更寬,看得更遠。他覺著要打死刁世貴,不但這個村的秘密有暴露的危險,再想救出小李莊地洞裡的人們,也就更困難了。那麼,他到底打算怎麼辦呢?他是想要利用刁世貴,把他活捉。要是能夠作到這一步,不但是地洞裡的人們能夠救出來,今後的工作那就便利得多了。他把這個意見說了說,刁萬成也感覺到,田耕的意見是有根據的。但是,有人還對這種作法感到有點懷疑。為了使到會的人對刁世貴的情況有更多的瞭解,田耕讓刁萬成介紹一下有關刁世貴的家庭情況。刁萬成說:「刁世貴的爹賣了一輩子的燒餅,是有名的燒餅刁兒。他叔叔在東三省待了好幾十年,有人說他是當鬍子,據他自己說是當義勇軍。究竟是怎麼回事,弄不太清。不過回到家來,這幾年什麼也沒有幹過。看表面上挺老實,他也沒說共產黨八路軍不好。」刁萬成還說了許多有關刁世貴的其他情況。金月波和齊英都說刁萬成所提供的材料,是有參考價值的,幾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擁護田耕同志的意見,要活捉刁世貴,好救出地洞裡的人來。
  決定之後,金月波和齊英又分頭去找各自的隊伍,作戰鬥準備。對刁世貴的情報工作,就完全交給了刁萬成。
  功夫不大,天就濛濛亮了,只聽外邊人聲喧嚷,嗩吶高吹,鑼鼓齊敲,還「咚!咚!咚!」放了三聲喜炮,這是花轎把小鳳兒這位新娘子抬來了。要說在這幾年裡,群眾們辦喜事,可都沒有心活兒這樣鬧騰,只要能夠拜了天地,就算成了親。談到偽軍們結婚,那就更不像話了,簡直就像狗鬧秧子差不多。像刁世貴這樣鄭重其事地鬧排場、擺闊氣的還真是不多見。不光是這樣,當他們拜天地的時候,偽保長還給念了個喜歌兒哩。
  拜了天地之後,新娘子進了洞房。哈!偽人員們就擠滿了屋子,爭著搶著逗新娘子。逗新娘按說是很平常的事,不逗還不喜哩。可是這些人的逗法特別,尤其是炮樓上下來的偽軍們,他們跟新娘子,拉拉扯扯,摸摸索索,說的話對不上牙來,有的還上去摟抱。小鳳可沒有經過這個陣勢兒。這門親事她本來打心眼兒裡膩歪,上轎是她爹硬背上來的。解文華知道她不願意,害怕她在半路逃跑,還跟轎前來,路上說著勸著,審著罵著,這才來到刁家,勉強拜了個天地。她越看刁世貴心裡越膩煩,越想越難受,真是上吊的心都有,她哪兒還會有心活兒玩鬧?又覺著這些傢伙簡直不像人的舉動,她哪裡受過這個?可是又沒有辦法,只好捂著臉哭,哭得是那樣悲傷!
  解文華在對面屋裡聽著小鳳兒哭,也是心裡難過,但是又不好得罪這些人,他只好走進新房裡來,對這些人說好聽的。他說:「諸位先生親戚們!到外邊喝茶抽煙吧,咱們三村五里的都沒有外人兒,非親即友,我這閨女還是個小孩子,長這麼大也沒有出過門,也沒有見過生人,也不懂事,連句話也不會說,少跟她逗吧。走,走,咱們請到外邊抽煙喝茶。」
  按說,解文華說的這幾句話真算不錯,不過這夥人是不大理會這種人情的。聽他這樣一說,反倒鬧得更歡了:「哈!老丈人說話啦!嘿!這可真是新鮮事兒,老丈人押新娘子的轎。不光是押轎,還吃了醋哩!說句時興的話兒吧:你倆是什麼關係?坦白坦白!」解文華一聽,立時就給弄了個大紅臉,一聲不吭,扭頭就躲出屋去了。
  這時候,屋裡鬧得更歡,差點兒沒有把小鳳的衣裳給扒了。鬧得刁世貴的爹跟他叔叔也覺著難過,止不住喃喃地罵街。這功夫,刁世貴進來了,一看這種難堪的情形,把臉都氣白了:「混蛋!混蛋!他媽的!你們這是幹什麼?這是在我的臉上抹屎啊!看著我好欺負嗎?誰瞧得起我就在這兒好好兒地呆會兒,瞧不起我就滾他娘的蛋!」這些偽軍士兵們,叫他這一頓臭罵,罵得跟溜狗兒一樣,一個一個都溜走了。連偽大鄉公所的人們,也都跟出了屋來,這才算是解了小鳳兒的圍。可是,她還哭個不止。這頓喜飯她連看都沒有看。
  功夫不大,天就到了正晌午,刁世貴的狐朋狗友,差不多都來了,道了喜,就在各屋和院子裡頭,擺好了一桌一桌的酒席,一匹坐下,讓吃讓喝,划拳行令,又說又笑,高談闊論。吹打班在門口上也奏起喜樂來了。一直到半後晌的時候,這才喝罷吃飽,都要各回各家,看來這喜事就算過了,不想這時候,又來了客人。
  這客人是誰呢?就是刁世貴的把兄弟,也是他的上司,高鐵桿兒。他為什麼這樣晚了才來呢?這傢伙向來就是行動詭秘,光怕有游擊隊打了他的伏擊,所以他才來得這樣晚。他這一來,可就又熱鬧了:他帶來了五個護兵,還有一個班的偽軍。真沒有想到,還來了個日本官兒。這個日本官兒,就是給他當顧問的憲兵小隊長。他也要來收買偽軍的人心,還帶來了不少的禮物。他是要讓偽軍們看看,大日本皇軍對偽警備隊是如何的重視。
  他們這一來,刁世貴自然是要待為上賓,重整酒席,又是忙個不了,一直待到黑天以後才開始喝酒。
  啊!這是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刁萬成急忙回家,把這個情況報告了田耕。田耕聽了之後,也覺得驚奇,就又重新考慮對付他們的辦法……
  。正在這個當口兒,從牆頭上爬過一個人來。這個人的行動真是比貓還輕巧。來到窗外,輕輕地叫了一聲:「萬成」。
  刁萬成聽著耳熟,急忙出去領進屋來。田耕一見,這不是肖飛嗎?互相一搭話,這才辨別出來,他不是肖飛,而是肖飛的哥哥肖騁。
  肖騁他們哥倆的長像性格全都差不多,只是比肖飛大兩歲。說起來,他們這一家很有意思:肖飛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大哥肖馳,二哥肖騁。大姐肖雲,二姐肖冰。像貌、作風、心性、脾氣全都相似,都是共產黨員,都在部隊裡工作。
  他們的父親母親都是老地下黨員,現在都在抗日政府裡擔任重要職務。他們這一家真稱得起是革命家庭。這是幾句插話,本來沒有在這兒說的必要,不過是在這兒略提一提,以後說著方便而已。
  肖騁到這兒來幹什麼呢?因為他是軍分區武工隊的小隊長,他專為刁世貴結婚這事來的。
  也許有人不知道這武工隊是幹什麼的?
  武工隊是武裝工作隊,一般的也就是六七十個人、七八十個人。有的分為三個小隊,有的分為兩個小隊。它的任務,簡單說就是:打擊敵偽軍,消滅罪大惡極的漢奸特務,摧毀偽政權,保護和開展群眾的抗日工作。這支不大的隊伍直屬軍分區領導,常常在敵偽大據點和重要城鎮的內外活動,可以單獨地作任何戰鬥決定。參加這裡邊工作的人員,是從各方面選拔來的,個個都是文武雙全。要文的:是能唱歌,能演戲,開會時能對群眾演講,能夠宣傳鼓動,有的還能夠畫漫畫,寫標語。要武的:不光是懂得戰術,有戰鬥經驗,平常的武器還樣樣精通,個人的戰鬥技術更要熟練,差不多都像肖飛那樣條件。所以說:小小武工隊,能抵千萬兵。這樣的武工隊,本來在「五一」反「掃蕩」以前還沒有,這是黨根據反「掃蕩」開始後冀中平原的需要建立起來的。在主力部隊撤走以後,軍區就從山裡頭派來了這樣一支一支的戰鬥武裝。這些武工隊可把敵人搞得不輕!敵偽要是一提起武工隊來,真是嚇得頭疼。
  那麼,小李莊一帶敵人這樣猖狂,為什麼不來個武工隊打一打呢?因為這樣的武工隊並不太多,不可能哪兒要哪兒有。再說,何止小李莊一帶這樣殘酷?其他還有許多地方也是如此。這就更加不可能到處都有武工隊。
  肖騁他們本來是在縣城周圍活動的,知道這幾天橋頭鎮附近很需要給敵偽一個打擊,挫折他們的凶焰。在前天晚上,肖騁才接受了隊長的命令,帶著他的一個小隊,來到橋頭鎮的外邊。昨天得知刁世貴結婚的消息,今天又偵察到高鐵桿兒的詭秘行動,這才帶著他的小隊跟蹤前來。他把隊伍隱蔽在村外高粱地內,他自己越牆而入,來找刁萬成,無意中在這兒碰見田耕。
  因為田耕是縣委書記,肖騁把他的打算對田耕談了談,要聽聽田耕的意見。原來他打算趁他們喝酒或是鬧洞房的時候,帶著幾個人衝進去,一陣猛打,把高鐵桿兒和日本憲兵小隊長,還有刁世貴,帶高鐵桿兒的護兵一勺兒燴了。要說這不是作不到的事情。可是田耕當時沒有同意。
  田耕這人慎重啊!因為他已經知道:高鐵桿兒帶來的一個偽軍班,現在分頭把守著兩頭的街門。他的五個護兵,在房上站著兩個,在大門口站著兩個,還有一個不離他的左右。
  刁世貴的兩個偽軍,也是換著班站崗。再說,高鐵桿兒和刁世貴也都是老奸巨猾,身上總是不離武器。要是打不好,不但是武工隊要受損失,這個村子也不能再作隱蔽工作的堡壘,全村的老百姓也要跟著受損失。因此,他沒有同意。正在這時,齊英和金月波也都來了,都參加了田耕和肖騁的討論;都同意田耕的意見。田耕又把對敵偽政策的精神講了講,最後肖騁才表示:「好,田耕同志,你決定吧。」
  田耕知道:高鐵桿兒是白了尾巴尖子的漢奸,他的行動是很詭秘的,說不定這會兒的情況又有變化。現在天還很早,還需要再偵察偵察。偵察回來,再作決定。他這才讓金月波把監視哨設在房上;讓肖騁把隊伍帶進來;讓刁萬成再去偵察敵人的詳細情況。他們就各自領命而去。
  刁萬成急忙又去偵察。
  怎麼偵察呢?他還是以偽自衛團團長的職務,假裝著是盡心保護高鐵桿兒他們的安全,又來到刁世貴家,問長問短,左右照顧,藉著機會,在各處仔細的觀察。刁萬成一看:
  刁世貴喝酒喝得已經通身大汗,面如紅紙一般,和他同桌共飲的只剩了一個偽大鄉長。高鐵桿兒和日本憲兵小隊長已經離了席。
  他倆為什麼要離席呢?
  原來是他們要新娘子同餐共飲。小鳳兒是說什麼也不幹,高鐵桿兒一看不行,就退一步又要新娘子給他斟一杯酒。小鳳兒還是堅決不肯。要說小鳳這個姑娘,也真有點兒倔強,從昨天晚上滴水未進,眼淚不幹,連半句話也沒有出口。她越想越覺膩歪,越看這些偽人員越不順眼。她覺得,要跟這號人們在一塊兒生活,那不如趁早兒死了好!不管解文華對她再怎樣地安慰哄勸,她就像堵上耳朵一樣,是一個字也聽不進來。你想:小鳳兒是這樣地心不在肝神不附體,她怎麼能給鐵桿兒漢奸和日本鬼子敬酒?更不要說和他們同餐共飲了。
  小鳳兒這樣一來,高鐵桿兒火兒了。他真不相信嫁給偽軍的,竟有這樣女人。
  噢!你竟敢在酒席宴前,在大廳廣眾之下,給我這樣的難看,叫我下不來台。好哇,我要不給你個好看兒,你也不會知道我這根鐵桿兒是軟是硬!他這才假裝著酒蓋臉兒,要鬧鬧洞房。只聽他嘴裡叫著:「弟妹呀!怎麼你看不起我嗎?嫌我不夠漂亮嗎?哈哈!新媳婦兒可是三天沒有大小,我也要跟你開開玩笑。」一邊說著走到小鳳兒的面前,張開熱烘烘的臭嘴,流出長長的哈拉子,伸出兩隻毛森森的大手,來摸索小鳳兒。他這一鬧,連憲兵小隊長也跟著鬧起來:「唔!小娘們兒的好!日本人的一個樣。新交新交,你的扭過臉來。」說著他就用兩隻象熊掌一樣的手,搬著小鳳兒的腦袋「呃!」這麼一擰,正來了個對臉兒:「唔?你的哭了,哭的不要,玩玩的好。」
  這時候的小鳳兒,被這兩個畜牲這麼一纏,她的渾身都要爆炸了。你看她:止住了眼淚,把眼一瞪,把那發了青的嘴唇兒一咬,一個冷不防「啪!啪!」狠狠地打了這兩個畜牲一個人一個清脆的耳光。這一傢伙把這兩個畜牲可給打火兒了。憲兵小隊長「哇啦」了一聲,倒退了好幾步遠。高鐵桿兒卻把小鳳兒給摟抱住了:「好!你打,你打,我叫你打,管你個夠。」他把小鳳兒壓倒在炕上,張著臭嘴,呲出兩排大黑牙,在小鳳兒的臉上亂啃亂咬起來。這時候,小鳳兒連哭帶喊的叫起來了。
  小鳳兒這一叫,刁世貴、偽大鄉長、解文華,還有刁世貴的爹和他的叔叔就都進洞房來看。看著小鳳兒被弄成這個樣子,真是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但是又不敢硬碰硬地阻止,只好壓著怒火,哭喪著臉來說好話。連偽大鄉長也覺著沒有辦法再看下去,他就悄悄兒地蹓走了。高鐵桿兒一看刁世貴的全家都在這兒看著,還直說好聽的話,也是覺得已經出了這口氣,這才放開小鳳兒,站起身來。解文華和刁世貴的全家,又勸著高鐵桿兒和日本憲兵小隊長再去喝酒,洞房裡的一陣風波這才算平靜下來。這些情況,刁萬成是都看到了,氣得他火頂腦門子,真想把這兩個畜牲砸個稀爛,只是光憑自己不行,他想要急速地回家報告,好讓自己的隊伍來消滅他們。哪想到,高鐵桿兒和日本憲兵小隊長叫著護兵們已經出門走去。啊?他們走了!看看他們往哪兒去?跟在西街門外一看,他們進炮樓子裡邊去了。立時炮樓旁邊的住屋裡放出了燈亮,一看就知道,那正是偽軍小隊長的住屋。不用問,他們一定是在那兒過夜。
  看清了之後,刁萬成又急往家走,他路過刁世貴的門口,就聽院裡有人痛哭,還有人叫罵,這聲音是那樣驚心動魄!這又是怎麼啦?進去看看。哎呀!一具血淋淋的死屍在洞房屋地下躺著。原來是小鳳兒自己拿刀抹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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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敵偽作孽
  明日勇士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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