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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武工隊飛行閃戰 田書記遠策深謀


  小鳳兒這一死,對她的父親解文華來說,這是他有生以來最慘痛的教訓!他那七十二個心眼兒,九十六個轉軸兒已經飛到九霄雲外。你看他,如瘋如醉,雙手抱起他女兒這具血淋淋的屍體,涕淚交流,泣不成聲。
  那麼,這件事情,對小鳳兒這位剛剛見面的老公公來說怎麼樣呢?有人說:「不是骨血不連心。」我看這話並不恰當。
  燒餅刁兒這個老頭子,因為兒子當了偽軍,使他不願在人前站立。但是,娶了這樣一個好兒媳婦來,他總不能不高興呀!他又怎麼能夠想到,就在這一轉身的功夫,起了這樣劇烈的變化,比一朵花兒還好看的兒媳婦竟變成了血屍!一見這個慘景,他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他那新買的白布扯成的手帕擦了又擦,就覺得,心裡呼呼叫,腳手冰渣兒涼,耳朵嗡嗡響,越擦兩眼越模糊,什麼也看不見了,似乎是作了一場大夢!他好像用釘子釘住似地,靠牆站著,動也不能動,真是魂不附體了!
  在燒餅刁兒的身旁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他就是刁世貴的叔叔,名叫刁二東,外號是有名的刁小個子。他可跟他的哥哥大不一樣:年輕的時候給地主家放過羊,趕過車。後來下了關東,在張作霖的軍隊裡當兵。當兵不久又在山林裡邊拉竿兒當鬍子,報山頭兒叫雲裡雕。到了「九一八」事變後,日本鬼子強佔了東北四省,國民黨反動派抱著投降退讓的政策,東北軍含悲忍痛撤到關裡。在中國共產黨的號召下,關外遍地如風如火地鬧起了抗日義勇軍,雲裡雕也要抗日救國,這才改了山頭名叫鎮東邊。他的人數雖然只有二百多號,那可是真能打。只不過因為他們這些人缺乏政治領導,沒有明確的戰鬥方向,又是各懷野心,不能夠統一行動,被日本軍隊各個擊破而失敗了。刁二東這才孤身一人,逃回家來。因為年邁力衰,也是因為不懂得共產黨的抗日救國政策,所以幾年來,就在家抱蹲,低頭忍耐。他對刁世貴的行為自然是不贊成。不過,為了靠他養老送終,懶怠多管,閉著眼睛瞎混,偷過晚年罷了。但是,像他這樣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小鳳兒的慘禍,他以為是日本鬼子漢奸們,騎著脖子屙屎!登著鼻子撒尿!只要還是有點血氣的人,就不能忍受。他對著小鳳兒的屍體,不掉一滴眼淚,沒有打半個咳聲,用手指著刁世貴說道:「你是姓刁的小子嗎?你身上帶著的是什麼?你爹要是沒有給你揍上人種,就把槍給我拿過來,我替你這個稀泥軟蛋報仇!」
  這時候的刁世貴,真是心裡如刀攪!渾身似火燒!他把腳一跺,「彭喳」一拳,把桌子都給砸裂了,然後又叮噹噗嗤、唏嘍嘩啦一陣拳打腳踢,把擺著殘席剩酒的桌子,踢打了個亂七八糟,拔出盒子炮來就往外跑。這時候,他的兩個士兵一齊上前把他攔住:「小隊長!你要到哪兒去?」刁世貴把脖子一梗,把胳膊一摔:
  「滾開!你們要敢攔我,我就先崩了你們!」他說著,就拿槍對準了士兵。
  一看這事不好,刁萬成上來一手把他的槍給抓住了:「世貴哥!你要幹什麼?」
  刁世貴把眼一瞪:「怎麼?你也不讓我報仇嗎?」「不,世貴哥,我不是不讓你報仇。」「既然是這樣,你就不要攔擋我。」「我不是攔擋你,我是覺著不能這樣幹,這樣你報不了仇,還得把自己搭上。」沒有等刁世貴再說話,刁二東問道:「你說什麼,萬成?莫非姓刁的就這樣好欺負嗎?
  知道你是自衛團的團長!你要是知道好歹,就別來擋橫兒。」
  刁萬成一聽:啊?你們怎麼這樣懷疑我?又一想:自己本來是當著偽自衛團的團長,人家不知道你的底細,當然要懷疑。
  怎麼樣向他們解釋呢?
  不由得就看了看這兩個偽軍士兵,一時說不出話來。兩個偽士兵,也多少看出了刁萬成的心情,為了要表示有共同的心理,其中的一個就說道:「有話就說吧,沒有外人。」另一個沒有說話,他抬頭向四周瞧了瞧,急走幾步,插上了大門,又扭頭回來,對著人們把手一擺:「小聲點兒。」
  刁萬成說:「二東大伯:剛才你說我是自衛團的團長,這話本來不錯。可是,咱們都是刁家莊的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呀!世貴哥受人家欺負,我們能夠眼巴巴地看著,閉上眼睛裝看不見麼?」刁萬成說完,瞅了站在旁邊的兩個偽軍一眼。
  諸位:刁萬成這些話是說給兩個偽軍士兵聽的。他們一聽話音就明白了刁萬成的意思。但是,他們還摸不清刁萬成的底細,所以不能說出要緊的話來。「咳!你們這是幹什麼?
  誰也別管我。」刁世貴忍耐不住了,他拚命地掙脫要往外走。
  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就聽有人在房頂上壓低著聲音說話:「刁世貴!先別走。」院裡的人們猛然一驚:「啊?房上是什麼人?」「是朋友!
  可別誤會。」刁世貴當了好幾年偽軍,他自然是明白這個:「好,既然是朋友,就請下來吧。」這功夫只聽「噗」的一聲輕微響動,房上的人站在了刁世貴的面前,這人正是肖騁。
  刁世貴一看,是一個小巧玲瓏、威武英俊的青年小伙子,穿著一身黑色的短衣,腰裡插著兩支盒子炮,未曾說話,一對亮晶晶的大眼止不住地閃動:「你是刁世貴吧?」刁世貴一看這來頭,就知道這是八路軍的飛行工作人員。他很乾脆地回答道:「不錯,我就是刁世貴。你是哪兒來的?」「我是分區武工隊。」
  一聽是分區武工隊,刁世貴就嚇得渾身發冷。兩個偽軍士兵也都害怕。但是看他只有一個人,刁世貴就想開槍把肖騁打死。肖騁一看就說:「請不要多心!日本鬼子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們是來和你談判,一起打日本鬼子的。」話雖然是這樣說,刁世貴可還不能相信。因為他平時就想過:像我這樣的人,要是被武工隊捉住准活不了!那麼今天武工隊來到眼前了,我不打死他,他也要把我弄到野地裡去殺了!不如趁早下手。一邊想著他就向兩個偽軍士兵使了個眼色,自己也往後輕輕挪了一步。
  刁萬成一看這事要壞,就急忙把他倆隔開說道:「你們既是朋友就請到屋裡去吧。」刁世貴怎麼能夠聽他的呢?所以仍是準備動手。
  這功夫肖騁輕輕地笑了笑:「別往後退了,後邊有人,看碰著!」刁世貴以為肖騁是嚇唬他,所以他沒有回頭。可是又聽到身後「通通通通」
  連響了幾聲,正要回頭看時,有一個女子的聲音:「不許動!」隨著話音把他的槍就給奪過去了,連兩個偽軍士兵的槍也被奪下。這原來是金月波和幾個戰士一同從房上跳了下來。金月波說道:「刁世貴!日本鬼子欺到你的脖子上拉屎,你還忍得下這口氣麼?我們是來和你商量事情的,你可別不懂好歹!」她說的這話是那樣堅決、那樣有力。
  這一來,把刁世貴給弄楞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像這樣的行動,刁二東要比刁世貴經得更多。他一看,武工隊果然是神通廣大。這才說道:「好吧,朋友!噢,應該稱呼同志!來,請到屋裡來。」抬手就往屋裡讓。刁萬成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假裝不認識他們,也就跟著一塊兒往屋裡讓。
  刁世貴的槍都給下了,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敢反嗎?他馬上見風轉舵,說道:
  「你是金區長吧?早就耳聞。請到屋裡坐!屋裡坐!」一面說著就都進了屋。
  金月波和肖騁從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政策談到共產黨抗日救國的道理;從橋頭鎮日本憲兵隊長的橫行霸道談到高鐵桿兒的滔天罪行;他們反覆地向刁世貴交代黨的政策,啟發刁世貴的國家民族觀念。刁世貴一面聽著,心裡打開了算盤:
  看這來頭是叫我反正啊!反正,當然共產黨歡迎。可是反了正以後又會怎麼樣呢?
  ……哎,先不管那麼多,先讓他們幫助我把這個仇報了,只要是我抓住自己的小隊不撒手,那就什麼也不怕。騎驢看唱本兒——走著瞧吧。想到這兒,他越加表示順從,還說:「區長,隊長,你們說吧,叫我怎麼辦我怎麼辦。」這時候連解文華也插嘴幫腔起來了。
  他們正在說話之間,忽然齊英來了。金月波就把他向刁家父子作了介紹。解文華一見到齊英就想悄悄兒溜走。齊英已經看出來了,但是他還不知道解文華的細底,只知道他膽子小。於是說道:「你用不著害怕,你的行為已經是錯了,你要戴罪立功!」接著他就向金月波詢問了剛才的情形,然後又對她說:「你到外面去看看吧,我和他們談談。」一聽這話,金月波就走了。
  為什麼齊英來了金月波就走呢?這是田耕的佈置,他們整個的行動都是田耕所指揮的,田耕原來就想活捉刁世貴。剛才已經偵察到刁世貴所遭遇的新情況,所以這才又決定,爭取他反正。金月波是回去向田耕作報告。
  金月波見了田耕,把經過情形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田耕認為她們做得挺好,這時他的決心就更堅定了。接著又和金月波研究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再說刁世貴家:齊英來到,和刁家父子們簡單地說明了黨的政策。刁二東老頭子是聽話循音、察顏觀色,越聽越高興,心裡想:共產黨、八路軍不光是行動迅速,神出鬼沒,還真有人才!都說他們不講義氣,我看他們的義氣勁兒還挺大哩!莫非該著我刁二東又出世了!想到這兒,他的精神頭兒就大起來了,衝著齊英和肖騁伸起了右手:「好,衝你們這個義氣勁兒,我刁二東也要賣賣老!我還要打一打東洋小鬼子!
  來,咱們今天都要表示表示義氣。」一面說著,他就搬桌子拉板凳,把殘酒剩菜又擺列起來,要和大伙碰幾杯。
  齊英覺著跟他們一塊兒喝酒不大好,但是又感到老頭子這股勁兒不能給他碰回去,於是拉著肖騁,一同坐下,就這機會,鼓勵刁世貴起義反正。這時候刁二東又說話了:「來!
  財助精神酒助膽,要作大事就得有海量!我是老粗,不懂文墨,我就知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世貴,你也來喝。咱們這叫起義酒!當鬍子的行話,叫開山漿!不管杯大杯小,誰拿到哪個就是哪個,可不許換,酒要倒滿,一口喝乾。這是我們響馬串兒的規矩。來,每人一杯。」他給每個人都倒了一大杯酒,送到面前:「來,咱們要把杯碰到一塊。」這時大家把杯舉起,只聽叮……一碰,齊飲而乾。
  齊英這時又說:「咱們酒是喝了。不過這可不能和江湖行道比,因為他們是個人義氣;咱們是要在共產黨領導之下,為國家、為人民作正義的事業!這才是光榮的。」刁二東聽了忙說:「對!對!」齊英這才和肖騁就這個機會,按照田耕的指示,和他們談起了戰鬥計劃……
  話不多說,他們把戰鬥計劃商談完畢,齊英和肖騁就告別而走,回來原原本本地報告了田耕。田耕真是高興啊!你看他怎樣指揮這場戰鬥吧!
  夏天的夜短,不大一會兒,天就已經微亮。刁萬成急忙走出去叫各家的大門。
  兩個偽軍士兵也背起槍來,出門直奔炮樓而去。
  再說在炮樓子裡住宿的高鐵桿兒。因為昨晚喝酒喝得暈暈惚惚兒,跟小鳳兒鬧得還挺彆扭,因此躺下就睡了覺。又因為睡覺之前沒有照例抽足大煙,所以睡下以後就作起惡夢來了,嚇了他一身冷汗。驚醒一看表,正是夜裡兩點鐘。他是連犯煙癮帶作夢害怕,覺得心神不安,這才把大煙燈掌起,自燒自抽,心裡還止不住地給自己圓夢!……他的大煙抽足了,看看窗戶已經微亮,可是他的惡夢還沒有圓好。正在這時,聽到村裡人聲嘈雜,「啪……」敲門扣戶,這些聲音越來越多,越響越大,但是聽不清人們叫喊的是什麼。他正在拔著脖子歪著腦袋細聽,刁世貴的兩個偽軍士兵來到炮樓子下邊說話。這一回可聽清楚了,他們是說:刁世貴新娶來的媳婦兒,今兒夜裡自個兒拿切菜刀抹了脖子,要請弟兄們去給他幫幫忙。他這樣一說,這裡的士兵們,也都驚訝地亂說亂講,紛紛議論。說是哪個小子鬧洞房損陰喪了德!高鐵桿兒暗想,啊!我作的夢應在這兒了!莫非這是真的?他還有點兒不大相信,這才打發他的一個護兵,趕快到刁世貴家去看,護兵就急忙地去了。他這才又叫別的護兵,給他弄水洗臉,整頓行裝,拉馬備鞍,準備著,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就趁早兒走。
  這麼一鬧騰,日本憲兵小隊長當然也要醒了,他也不信真有這樣事情,就來問高鐵桿兒。恰好,護兵跑了回來說道:
  「小鳳兒是真的自殺了!刁世貴象傻了一樣,在炕上躺著不言語。」哎呀!這可怎麼辦?高鐵桿兒和他的這個日本顧問,商量了一下,飯也不等著吃了,連水也沒有顧得喝,拉過馬來,慌忙騎上,帶著自己的武裝出了炮樓,走上公路,直奔正南走去,想回橋頭鎮。嗨嗨!他可不知道,埋伏兵就在半路上等著他們。
  等著他們的埋伏兵是誰呢?正是肖騁、金月波、齊英他們的隊伍。他們怎麼能夠斷定,高鐵桿兒要在這個時候離開炮樓,還要必經此路呢?這就是說:作戰光憑勇敢不行,需要有勇有謀。這是很有道理的。田耕他們捉摸透了高鐵桿兒的性情,知道他一向是行動小心而又詭秘,一聽到小鳳兒死的消息,他要更加作賊心虛,害怕刁世貴要報仇,想法搞他。
  所以當他把消息證實了之後,他必然要馬上離開。又因為知道他和日本顧問,僅僅帶了五個護兵和一個班的偽軍,他們沒有別的事情,離開炮樓就一定要往回走。那麼,又怎麼知道他們非走公路不可呢?你想:他們只有這麼點兒武裝,在這青紗帳茂盛的時期,他敢走莊稼道嗎?再說,高鐵桿兒和他的日本顧問,還有五個護兵都是騎馬,一個班的偽軍都是騎自行車,小道難走,公路易行。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公路上差不多離五里路遠就有一個炮樓,從刁家樓兒往南到鬼子墳兒就是五里路遠,鬼子墳兒那兒就有一個炮樓子,裡邊住的還是日本兵。諸位:
  五華裡才二千五百米,一般的輕機關鎗,在一千三百米之內都能夠有效地射擊,每個炮樓上都有輕機關鎗。在這公路上行走,不管你走在任何一處,都在炮樓上的火力控制之下。
  那麼,在這公路的每一段上發生了戰鬥,他們都可以取得炮樓上的火力援助,要是戰鬥的時間長了,據點裡就要派出增援部隊前來支援。有這樣的安全條件,他為什麼不走公路?不但如此,在這公路兩旁一百五十米之內沒有樹木,沒有高棵的莊稼,沒有掩蔽的障礙,因為日本鬼子害怕被打伏擊,他們把樹木砍掉,清除了障礙。不許老百姓種高棵的莊稼,誰要是種了,先把莊稼割掉,然後把種地人抓去,加一個暗通八路反抗日本的罪名,弄不好就被處死。要不就說,日本鬼子對中國人的手段,是絕狠毒辣呢!?
  這麼看來,肖騁他們這個伏擊戰似乎是沒有辦法打;高鐵桿兒他們在這兒行走是再安全不過了。嗨!其實不然,神鬼莫測的八路軍怎麼能夠被這個限制住?誰不知道:「日寇鐵蹄遍地踏,八路神兵自天來!」你看肖騁他們要怎樣地打這個伏擊。
  肖騁這個小隊連他們兩個正副小隊長,才有二十二個人,加上金月波這個小隊的二十多個,再加上齊英的十多個民兵,總共也不過五十多個人,按人數說,是超過敵人一倍還多;要是把兩頭炮樓上的日偽軍都算上,那又比敵人少得多了。不但如此,這五十多個武裝,在這樣情況下進行戰鬥,不能指望一個抵一個,因為金月波的小隊和齊英的民兵,雖說這些日來,繳獲了敵偽一些武器,但還是舊的多。論起戰鬥動作和戰鬥技術也還經驗不多,又因為連日打仗,民兵們還沒有時間得到更好的訓練。
  所以這次伏擊戰,要靠肖騁的武工隊做主力了!那麼肖騁這個武工隊究竟怎樣啊?先不說他們的戰鬥技術如何熟練,戰鬥動作如何迅速,更不必說他們個個年輕力壯,勇敢機智了。就單看看他們使用的傢伙兒吧,正副小隊長,每人兩支長苗兒盒子,還有一支小手槍。二十名隊員,每人一支長苗兒盒子,一支帶自起刺刀的「三八式」馬槍,還有四顆小三號的「邊區造」木把手榴彈。他們身上帶的子彈,那是足夠用的。這點兒武器可不簡單哪!這並不是說武器決定一切,因為這樣裝備,它可以說明特有的戰鬥能力,既然帶著兩支盒子,那就必然是能雙手射擊。既然帶著長短槍手榴彈這三大件兒,那就一定要有這三套戰鬥技術本領,不但能夠遠射,而且能夠近擊,還要能夠白刃肉搏,能夠投擲手榴彈。也可以說:他們每個隊員都是特等射手,投彈勁兵!再加上他們的腿快心靈和嚴格的戰鬥紀律,真稱得起是無敵勁軍!要不然,就敢說:小小武工隊,能抵千萬兵嗎?
  不過事要兩面看,話要兩頭說,高鐵桿兒這點兒武裝也是他全軍的精銳力量:
  我們早已知道,他的五個護兵都是年輕力壯,有兩個用的是馬匣子,有兩個用的是衝鋒式,還有一個用的是二十響連發的盒子炮。他的這個偽軍班是大班,十六個人,每人都是「三八」步槍,論戰鬥技術也都是個頂個兒,就是高鐵桿兒和他的顧問日本憲兵小隊長,也都是很有作戰經驗的。除此以外,他們還有特殊條件,他們是騎兵和車子隊,發現情況,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手一使勁兒腿上一加油兒,「嘩啦……」往前一衝,一眨眼就跑走了。既然能夠這樣,不用問,他們的車子都是上好的車子,馬也都是頂好的馬。特別是高鐵桿兒騎的這匹大鐵青,可真稱得起是名馬:腰細身長,鼻大口方,前腿如箭,後腿如弓,後看似臥兔,前看似雞鳴,削竹耳朵,鈴鐺眼睛,開腿上十字,鞍頭放水瓶,跑起來真是兩耳生風,看不清四腿邁動,聽不見四蹄啪啪響,「唰啦……」如同疾風迅影,真好比馳龍飛虎一般。不但如此,這匹馬還很有戰鬥習慣,善於領會主人的意圖。它曾經在戰場上救過高鐵桿兒的好幾回命。高鐵桿兒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草上飛。真是可惜!這樣好的一匹駿馬,落在了鐵桿兒漢奸的手裡!但是,這又怎麼能夠怪它?畜類畢竟是畜類,它不懂得人性。
  一出炮樓,高鐵桿兒就搬鞍順鐙,跨上它的脊背,把嚼環子一抖,「踏……」
  不慌不忙穩穩當當地走上了公路。日本顧問也騎上紅色的大洋馬,和他並馬而行。五個護兵也都急忙跨上鞍橋,緊緊跟在後面。走了沒有幾步,兩個帶馬匣子的護兵,用腿一磕,兩匹馬一齊跑到頭前,作為尖兵護衛。這十六輛車子也都在馬的後邊跟著走來。別看人數不多,他們拉開了一路縱隊,曲曲彎彎,好像一條怪蛇,衝開路面的浮土,「嘩……唰……」
  往南行走。他們登時來到兩個炮樓的正中間。
  這一節兒公路是筆桿兒順直,公路的西邊一百五十米內的莊稼,都是麥茬兒的棒子綠豆。苗兒還挺嫩小,沒有蓋過地皮。再往西邊可就是茂盛的高粱,肖騁的伏擊隊伍就在這片高粱地裡。
  肖騁他們這二十二個人,布成一列橫隊,伏在高粱地邊兒。肖騁在隊前,他的副小隊長在隊尾。他們的間隔和敵人的距離差不多少,正是頭尾相齊。肖騁一看,敵人像是沒有防備這兒有事兒,又見兩頭都進入了伏擊限兒,再不開槍等待何時?好哇!鬼瘴的東西們!看你們今兒還往哪兒跑?只見他突然站起身來,盒子炮指向高鐵桿兒前頭的兩個護兵,「嘎!嘎!」兩槍,就見那兩個護兵接連地栽下馬去。緊接著「嘩……」一陣暴雨般的槍聲,高鐵桿兒這才驚醒了惡夢。他的隊伍已經亂作一團,滾的滾下,栽倒的栽倒。霎時之間,人喊馬叫,鬼哭神嚎。
  肖騁這二十二個生龍活虎般的勇士,隨著槍聲,突飛猛上,唰的一陣,撲到身邊,馬沒有來得及跑脫,人沒有來得及開槍,就死傷在地。
  只有高鐵桿兒一個人,還騎在馬上,像箭頭子一樣,插向南去。眼看就要拐彎兒了,勇士們豈能容他這樣逃走?只聽「嘎勾兒!」響了一聲「三八」馬槍,遠遠看到高鐵桿兒向前一栽。但是,他沒有掉下馬來,趴在鞍子上頭一拐彎兒看不見了。這時候,兩頭炮樓子上的機關鎗,「哇……」就響成了一片,子彈象飛沙一般地打來。肖騁喊了聲:「走!」只聽「唰——」的一陣響動,這二十二名飛腿的勇士再也看不見了。啊!好一場飛行致勝的閃擊戰!這才叫:
  槍准不管車馬快!飛腿哪怕炮樓多!全盤戰鬥,還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滿載勝利而去。
  有人要問:經過這樣一陣劇烈的閃擊,高鐵桿兒的馬怎麼沒有被打死呢?
  這不是別的原因,只因為日本顧問跟他是並馬而行,他的洋馬又高又大,把高鐵桿兒的人馬給擋住了。他的鐵青馬是那樣的飛快,槍聲一響,它往下一殺腰就跑出去了挺遠。那麼,剛才那一馬槍打中他了沒有?打倒是打中了,只是沒有打死,一槍正打在他左肩的掀子骨上,連膀子帶胳膊都不能再動,所以他才往前一栽,趴在鞍子上頭逃走了。這匹馬算是又一次地救了他這一條狗命。
  也許還有人懷疑:兩頭的炮樓子上一齊打起槍來,肖騁的隊伍一個受傷的也沒有,怎麼他們就這樣幸運呢?
  這倒不是他們幸運,因為南頭的日本兵炮樓有金月波帶著她的區小隊在封鎖,武男義雄已經把他繳獲的歪把子機槍修好,不能連發倒能夠單射,差不多也頂十支步槍。北頭的偽軍炮樓有齊英帶著他的民兵在阻擊,他們早已隱蔽在炮樓不遠的地方,用所有的槍支,瞄準敵人的機關鎗射擊孔,打得槍眼裡邊磚砂飛濺,機槍射手無法瞄準,只是低著頭亂打一氣。所以這些子彈光是在頭頂上飛叫,一個人也沒有打著。
  等他能夠瞄準的時候,飛腿的神八路早已無影無蹤。噢!原來如此。這就是佈置得周密,配合得巧妙。要不然,田耕就親自計劃、佈置,親自指揮嗎?
  那麼,這戰鬥結束,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呢?肖騁因為是專門來執行特定的任務,如今任務完成,自然是回報歸隊,以後的行動如何,先不必說。
  單說齊英:帶著他的民兵,離開戰鬥地界,在青紗帳裡隱蔽行進。他往東走了不遠,來到一塊瓜園。這片瓜園還真不小,足有三畝多,種的是香瓜、甜瓜、打瓜、菜瓜,離老遠就聞著噴香。這塊瓜地是南北窄東西長,南北東鄰都是高粱地,西頭頂著一條南北大車道。瓜地的中間搭了一個高大的臥鋪。鋪架子有七八尺高,鋪頂上是雙層葦席搭成,正頂如同兩出水兒的屋脊,頂沿兒好像燕兒飛的轎車棚子,支起來可以遮太陽,放下去能夠避風雨。在這炎熱的天氣裡,要是吃兩個甜瓜、打瓜,爬到鋪上一躺,真是有暑不熱,無風自涼。嘿!要多痛快有多痛快!諸位!這塊瓜園可並不系外,就是刁萬成家的。原來他們在夜間已經訂規好,到這兒來會見。刁萬成的哥哥刁萬興,就在瓜鋪上睡覺。刁萬成的母親,今兒天剛亮,就領著一個小孫子兒一個小孫女兒,假裝著給兒子送飯來,就對刁萬興說了個秘密話兒,然後她領著孫子孫女就回到西地頭的大道旁,做著挖菜割草的勾當,替裡邊站崗放哨。刁萬興這時候,已經摘了一大堆瓜,弄到臥鋪底下來預備著。
  一看齊英他們來到瓜地,刁萬興急忙迎上前來,拉著齊英的手來到了鋪下。民兵們也都一齊跟來。見面之後,真是說不盡的親熱,道不完的高興。一邊說著,刁萬興就爬上了臥鋪,替他們了望觀察。民兵們就在下邊吃瓜,誰也不客氣,每人拿過一個,打開就吃,真是象狼吞虎嚥,一個說話的也沒有。等吃過兩個之後,打下噪兒來了,這才又開始說話。再接著吃瓜也就挑挑揀揀,吃打瓜要挑沙瓤兒的,要挑三結義的,要挑小根瓜兒,要吃熟婁了的,要喝蜜罐兒。吃甜瓜都搶著挑羊角兒蜜,一窩兒猴兒。可也真有的為了頂點兒飯吃,抱起個大花綿,大口地往肚裡吞。哈!他們可真是吃了個不亦樂乎!一個一個都把肚子吃得鼓了老高,實在嚥不下去了,這才算完。刁萬興又給了他們每人一個小香瓜兒,堵到鼻子上聞香味兒。民兵們鬧了一頓瓜飽兒,都高高興興地隱蔽休息了。
  齊英和民兵們吃完了瓜之後,他爬到鋪上,想和刁萬興談個話兒。不想他一上來,刁萬興就急忙爬了下去,他要到瓜地四周蹓躂蹓躂,巡風看影兒,齊英就在鋪上仰著臉兒一躺,伸了伸胳膊,打了個哈欠。他感覺到了戰後的疲勞,也感覺到了飯後的食困,可是他也感覺到了難以形容的舒服。哎喲!好痛快!忽然一陣兒東風吹來,活像一池溫涼的清水,洗浴了他的身心,他的疲勞、睏倦都被趕跑了。一個叼著食兒的鵲雀,不聲不響地飛過,又給齊英增添了幾分高興。他似乎覺得,有生以來,這一陣兒才是他最快樂的時刻。心裡話:
  是誰說八路軍的生活困苦?他喃喃地說出來了:「日本侵略者!
  儘管你碉堡林立,獸軍穿梭,你也沒有辦法不讓我們自由行動!自由歌唱!」說著說著他又輕輕地唱起來了:「晴朗的天空,高掛著太陽,晉察冀的軍民在高聲歌唱。歌唱民族的兒女,保衛著邊地。唱古今的烈士,犧牲在疆場。唱古有岳飛保國誓死不屈,唱今有五壯士戰鬥在狼牙山上。為民族求生存,苦戰在疆場,不屈服不怕死,鋼鐵一樣!讓我們堅決地戰鬥啊,誓死不投降!
  ……」
  齊英輕輕地唱了一會兒,他又站立起來,想看一看平原的景色。只見這無邊無際的大平原上,滿眼都像油綠的海水,好一個雄偉天賦的米糧川啊!不由得他在兜兒裡,掏出了自己用黃麻紙釘成的小本兒,又摘下自來水筆。他的歌情轉成了詩興,他要作詩。嫌立著不得勁兒,他又坐下來,把小本掀開,在大腿上一放,提筆寫道:「我,我要歌唱,我要飛翔,我——」剛寫了這幾句,不知怎的,他覺著總是我我的這不大好,似乎是發覺了自己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感情又在發作。不行,得把這些我字勾掉。但是勾了這些我字去又都不成話了。
  哎,「嚓!嚓!」他把所有的字都勾掉了。他又閃動著眼睛想了想:嗨,用我字又有何妨?把詞意變變不就可以了嗎?於是他又從頭寫道:「我,就是活的綠洲,我是寶藏的原野,她的名字叫五穀之鄉。我頭頂北嶽,足登渤海,滹沱河給我輸血,萬里長城作我屏障,紅色的錦霞為我披掛,秀麗的青紗織我衣裳。看!誰有我身體雄偉?誰有我胸懷坦蕩?誰有我遼闊寬廣?誰有我堅韌剛強?啊!我多麼驕傲!我多麼豪爽!
  不怕千饑萬渴,我飽餐自由民主的雨露;哪管雪地冰天,我沐浴著共產黨的溫暖陽光。讓那些法西斯野獸嗥叫吧!我有八百萬英雄的人民,揮動著鋼鐵的臂膀,慷慨的高唱,要砸爛侵略者的魔掌!黎明前的黑暗,啊!你能有幾時的籠罩?看這憤怒的火焰,光芒萬丈!要把你層層衝破,迎接新中國的曙光!」不大的一會兒就寫完了。他又從頭至尾翻來覆去地審閱,自己覺得這首詩還挺有氣魄,可是又不大滿意,似乎感到這些詞句還有些空洞,不夠深刻有力,他還想改一改。
  正在這時候,刁萬成挑著一副瓜筐,領著刁世貴連他的兩個士兵,還有解文華一匹都來了。見面之後,互相間說了幾句閒話,又談了談兩方面的情況,知道小鳳兒已經埋葬,村裡沒有發生新的問題。
  不過,刁世貴還是帶著滿臉的殺氣,看得出來,他的怒火未消。解文華仍是一副悲傷的呆臉,不願說話。就連那兩個偽軍,也露出同情的傷感和不平的憤怒。當刁萬成把甜瓜塞到他們每個人的手裡之後,這才多少改變了一下這沉痛的氣氛。刁萬成又把他挑來的瓜筐搬動了搬動,說了聲:「來,大家趕快吃飯吧!」原來他這筐裡頭,用破麻袋蓋著三十斤面的大餅哩。民兵們剛才吃的瓜,差不多已經消化下去了,一見到了大餅,每人捲起一張來就吃。不光大餅,還有十多個大鹹蘿蔔,一個人又拿過一個來就著大餅啃。光有干的沒有稀的怎麼辦呢?誰幹渴了就再吃瓜,這樣也都能夠吃得滿飽。吃飽了,把剩下的餅也都每人一份兒分開,用手巾一包,綁在腰裡,預備晚上再吃。這一天的飯食,算是又沒了問題。
  那位說:刁萬成是個什麼家當?他管得起這些人的吃飯?
  民兵們吃了他的東西給錢嗎?
  諸位:吃的這些飯食,並不是刁萬成自個家的。這是村裡公攤。八路軍不管吃了多少東西,村裡都有賬。在一般的村子裡,這是抗日政權財糧幹部的責任。在有炮樓的村裡,由偽辦公人員管理著賬目。他們的賬目都是兩份兒:一份兒是公開的,那是支應敵人的;另一份兒是秘密的,這是供給八路軍的。那麼,供給了以後怎麼結算呢?到繳公糧的時候一筆算清。敵人據點兒裡的老百姓也向抗日政府繳納公糧嗎?
  嘿!不但要繳,繳得還是挺及時,用不著強迫,都能自動。為什麼這些農民們都這樣慷慨大方呢?簡單說來就是一句話:他們希望著快點把敵人趕跑。這樣說,也許還不夠明白;農民怎麼會有如此遠大的眼光,相信共產黨八路軍有這樣偉大的力量,能夠趕走日本強盜呢?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是這樣:共產黨的政策高,八路軍的戰法妙;共產黨好比北斗星,跟著她走,夜路也明。共產黨、八路軍如果不是在群眾中有這樣高的威信,那也就不能再堅持抗日了。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抗日戰爭中,農民們是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立下了多麼大的功勞!這些問題,因為太多太繁,不必多說。
  民兵們都歇足了吃飽了,也就應該開始行動了。這是過午的天氣,人們正在歇晌的時候,太陽暴熱,路靜人稀,為了便於隱蔽行動,齊英帶著他的民兵基幹隊、解文華、刁世貴和他的兩個士兵,一同向著大沙窪裡走去。正是敵人在這一帶剛剛「清剿掃蕩」
  以後,所以路上沒有敵情。他們一路走著,總是在商量怎樣共同行動,對付敵人。
  天到了半後晌的時候,他們來到了小李莊村北大沙窪的邊沿,只見從禾子地裡出來一個拿槍的小伙子迎上前來。這是金月波的戰士。原來是田耕帶著金月波的小隊,按照規定的時間地點在這兒會合,要開始下一步的行動。這個戰士見他們來了,就領著他們來到一棵大柳樹底下,和田耕、金月波見了面。田耕把他和金月波研究的計劃對他們說了說,齊英又參加了一些意見,連刁世貴和解文華也說了說他們將要怎樣行動。最後,田耕決定:派齊英跟著刁世貴、解文華一同進小李莊,幫助刁世貴作爭取偽軍的工作,好把地洞裡的人們趕快救出來。要說齊英這時候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壯了!他也是覺著有了依靠有了底,在他看來,田耕的分析判斷、深謀遠慮是有絕對把握的。所以滿懷信心地接受了這個任務。
  又隱蔽休息了一會兒,齊英和一個民兵換了衣服,把盒子炮掖在腰裡,把隊伍暫時交給了田耕,他跟著刁世貴他們幾個人一同奔向小李莊村。
  齊英走後,田耕又派金月波帶著她的小隊也向小李莊出發!武男義雄還是扛著他的歪把子機槍,跟隨在金月波的身後。他們靜悄悄地向著目的地開走。田耕又派齊英小隊的戰士們,分頭去通知大沙窪周圍的各村村長、支書,急速到這兒來開聯席會議。這兒就剩了田耕和白山,還有幾個小隊戰士,在此休息等候,這且不提。
  單說齊英:他跟著刁世貴幾個人,在天黑下來的時候來到了小李莊村外,一看:那樣多的棗樹如今一棵也沒有了,在這光禿禿的白地上,炮樓子顯得特別扎眼。南風吹來,村裡燒塌架的房子還噴出火後的糊煙氣味,大楊樹底下還發散著大屠殺後的余腥。這一切都不能不勾起齊英的回憶。地洞裡的同志們究竟誰死誰活還不知道呢!他一邊想著走到了公路的邊沿。因為有月光照著,齊英看見公路快要修成,民伕們還沒有收工。他們有一下沒一下地幹著,看樣子像是連把鐵掀也拿不起來。但是他們那憤怒的眼睛,都狠狠地盯著走動的偽軍們。在這兒的偽軍正是刁世貴的士兵。
  齊英光怕碰上認識他的人,所以他低下頭跟在解文華的後邊。可巧,這一段公路,正是由小李莊村的民伕們來修。民伕們還能不認識他?雖然是很快地通過,但是有的人已經看出是他來了,於是就以驚奇的眼神兒瞄著他。暗想:齊區長莫非被刁世貴抓住了嗎?不像那麼回事啊!難道說,刁世貴跟他有私人關係嗎?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可不能亂說,這也許是秘密!一面猜想,眼瞅著齊英跟著刁世貴他們進了胡同。
  刁世貴一來到孫定邦家的院內,偽軍士兵們就都圍攏上來。齊英一看見這些偽軍士兵們,就很客氣地道了幾句辛苦,說了幾句親熱話。士兵們問這人是誰?刁世貴說,是他的朋友。他們一邊說著來到屋裡,士兵們又向刁世貴道喜,問長問短,還鬧著要喝他的喜酒。刁世貴苦笑著說:「正要請你們喝喜酒,今兒非要喝個痛快!」於是他吩咐解文華去弄酒弄菜,還讓跟著去兩個士兵。
  士兵們最喜歡效這個勞兒,所以就有好幾個都跟著解文華去了。刁世貴又吩咐跟著他的兩個士兵,一個上房頂,一個到炮樓去換崗哨,讓其餘的士兵們都到這兒來。兩個士兵也答應著走出了屋去。
  不大一會兒,修路的民伕們收了工,偽軍士兵們也都來見刁世貴,解文華也弄著酒菜回來了。他們二話不說,就忙著拉桌子、扯炕席準備喝酒。有的嫌屋裡熱,要到院裡去喝。
  刁世貴堅決不讓,他說屋裡比當院好。因為他是隊長,又因為他是請客的主人,所以只得依著他。熱點兒就熱點兒,關係不大,這才七手八腳地,在屋裡炕上地下擺好了簡單的酒席。一共三十個人,這幾間屋子就坐滿了。這些士兵們,你別看平常好扯閒淡,一看到酒肉擺在了眼下,就誰也不想多說話,光想著夾起來吃,端起來喝。刁世貴這時候站立起來說話了:「弟兄們!過去咱們喝酒都是你們先敬我,今天咱們改變改變,我先敬你們大家頭一杯。」大伙齊聲說:「好!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刁世貴又說:「今天咱們大家都喜!都是從來沒有過的大喜!」
  士兵們並沒有留神聽他的話音,都等著他來斟酒。刁世貴這功夫搬起大酒嘟嚕,挨著個兒地給士兵們倒酒,都是用的大個茶碗,只聽「嘟……」一碗,「嘟……」一碗,盛八斤酒的大嘟嚕,倒了一圈兒就干了。刁世貴把嘟嚕放下,自己也端起來了一碗說道:「弟兄們!大家要是看得起我,咱們就一口乾杯。」士兵們齊聲地回答「好!」這第一杯酒喝下去了,然後又齊打呼地抄起筷子來夾菜吃。他們三杯酒喝過之後,有些人提出要划拳行令;也有的人要求刁世貴說一說他的喜事生活,洞房佳話兒。
  這時候,刁世貴苦笑了一聲站起來了:「我有幾句話要對弟兄們說一說。」大傢伙一聽,他的話音很沉重,抬頭一看,他的臉色非常怕人。心想:莫非他喝醉了?不會吧!聽聽他說什麼。刁世貴問道:
  「我刁世貴平常對待弟兄們怎麼樣?」這一問問得士兵們更加莫名其妙,所以誰也不敢言語。有一個班長平日怕刁世貴,只得順著竿兒爬,說道:「小隊長對俺們不錯。」刁世貴又打了個手勢,不讓人們再說。他又接著問:
  「咱們是中國人啊是外國人?」偽軍們不知他要說什麼,齊聲回道:「當然是中國人!」「中國人咱們給誰幹著差事?」這一問可又把人們給問住了,士兵們弄不清他這話的用意,都不言語。沉悶了一會兒,又有一個班長說:「隊長:這你還用問嗎?咱們是給日本人幹的差事!老百姓都叫咱們偽軍!」經他這樣一提,大伙又七言八語地說了起來;這時候才摸到了刁世貴的一點語意。刁世貴又說:「弟兄們回答得很好,不過我要跟你們說明:我並沒有辦成喜事,小鳳兒已經死了!」
  接著碴兒,刁世貴就把小鳳兒死的情況說了一遍……。士兵們聽了之後,都搭拉下了腦袋,心裡也覺得有些沉痛,也替他難過生氣,一時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刁世貴接著又說:
  「弟兄們!你們知道,我原先帶的那一個小隊的弟兄們哪兒去了嗎?」士兵們一匹說道:「被日本鬼子拿刺刀挑了!」刁世貴接著就又說了許多日本鬼子殺人的事兒,越說越悲憤,用拳頭砸得桌子當當直響。
  士兵們這時候也都怒沖沖地站起來了:
  「隊長!你不用再往下說了,你作決定吧,俺們跟著你!」「既然是這樣,咱就不必多說了。」刁世貴從腰裡「嗤嘍」掏出一把小刀子來,登的一聲,把刀子插在桌子上,然後端過一個大碗,滿滿地倒了一碗酒,端在桌子的當中:「來!弟兄們!
  如果大家都看得起我刁世貴,都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咱們今天就說定了!」說到這裡,只見他拔下那又明又亮的刀子來,照自己的中指「呲」一傢伙刺了一道口子,那鮮紅的血一滴一滴滴在酒碗裡頭。然後他又把刀子一插:「弟兄們!來吧!」
  哈!你可別看這些偽軍士兵們,打仗打不過八路軍,要在這樣場合之下,酒蓋著臉兒,火托著心,誰都想要充充好漢子。
  你看:他們爭先恐後,擁到酒碗這兒,一個一個都按照刁世貴的樣子,把中指刺破,把血滴在酒碗內,這一大碗酒就變成了紅的。這碗血酒怎麼辦呢?有的說,應該敬天敬地;有的說,應該每人一口喝到肚裡;有的說,應該保存起來;有的主張把它點著了,讓我們心血秉天!以後誰有了壞心,天誅地滅!於是就把這碗酒點著了,只見紅藍色的火光燃起,著了有一尺多高,還滋滋有聲。這一陣兒屋子裡顯得特別肅穆森嚴,人們的心裡咚咚直跳,一動不動地看著這火。刁世貴又說話了:「弟兄們!
  這一回咱們是真的兄弟了!來,沖北磕頭。」隨著他的話音,這些士兵們又都跪在地下,沖北連磕了三個頭。挺身起來,大夥兒論了論年歲,刁世貴最大,當然他們就稱呼大哥了:「大哥:從今以後,你說向南,我們不能向北,你說向東,我們不能向西,你要說報仇,咱們馬上就干,咱們講的是義氣!
  為朋友兩肋插刀!你要說反正投八路軍,我們也跟著你走!」
  刁世貴說:「咱們是要反正投八路軍,但是不能就這樣一走。」
  「還要怎麼樣?說吧。」「咱們還要消滅敵人!報仇雪恨!」
  「好!就聽你的,消滅敵人!報仇雪恨!」
  這可謂:
  血氣激發復仇意
  正義衝動雪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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