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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章 伏擊


  晨風吹動著晚秋的莊稼,掀起一起一伏的波浪。建梅挾著一個小包袱,雙手撥著高粱桿子,急促地在莊稼地裡走著,高粱穗兒有的已經彎下腰來了,那些紅的、黑的、黃的五顏六色的高粱子兒亮晶晶的、飽唧唧的,真叫人可愛。她不由伸手捻下幾粒,含在口裡。
  剛剛趙大爺從肖家鎮送來消息說:楊百順昨天下午從衡水受訓回來了,還拉回來兩大車配給的軍用物資。蘇金榮也把這幾天搶收來的租子,載了十幾馬車,他們準備今天下午一同回縣城。只帶著一個中隊的偽軍,和十幾個便衣隊員,還有二十多個鬼子,正是打伏擊的好機會。建梅本打算派別人去給縣大隊送信的,後來考慮縣大隊沒有固定的活動地址,這又是一份重要的情報,送不到就誤了大事,才決定自己親自送去。
  建梅也不知道大隊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只好按著縣大隊經常活動的村子去找,想不到走到肖家鎮東十五里地小王莊,就找到縣大隊了。
  杜平見她進來,放下手中的一本《論持久戰》說:「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抗日的風。」建梅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
  「沒聽說過。」杜平笑了笑頗有興趣地說,「今天我才明白了,還有抗日的風和不抗日的風之分啊!」
  「那當然有啦!」建梅天真地解釋說:「對抗日有利的就是抗日的風,對抗日不利的就是不抗日的風。」
  杜平聽出這話裡有文章,忙問:「敢情你是帶來對革命有利的事啦?」
  建梅睒著眼睛自信地點了點頭,接著把情報對杜平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要在別人,聽到這消息一定會高興得蹦起來,而杜平卻幾乎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用心地聽著。等建梅說完,又問了幾個情況,最後他才簡短地說道:「很好。」
  杜平是不大輕易表揚人的,這兩個字在他來說,已經是對同志的最大鼓勵了。建梅和他在一起工作時間很長,自然瞭解他的脾性,心裡充滿了喜悅。她非常樂意和她的首長杜平、馬英、李朝東在一起,他們三個人不管誰到了她的身邊,她都覺得身上有了勁,增加了她鬥爭的勇氣和信心;但除此以外,他們三個人卻在她身上引起了不同的反應:她和李朝東在一起的時候,就顯得特別歡樂、愉快、無憂無慮;和馬英在一起的時候,就感到興奮、激動、幸福;和杜平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心裡熱乎乎的,身上暖烘烘的,像孩子偎在母親身邊一樣,不願離開。李朝東到分區工作了,離的遠難以見面。怎麼沒見馬英呢?於是問道:「馬英同志哪裡去了?」杜平笑了笑:「很不湊巧,他執行任務去了。」接著又問道,「建梅,你現在當領導了,學習怎麼樣?」
  「忙得不開交,哪裡有時間!」建梅的臉紅了。
  「要說忙嘛,我們的毛主席最忙,可是他還抽出時間寫書哩!」杜平說著,翻出幾本油印的小冊子,有《目前形勢和黨的任務》、《大量吸收知識分子》、《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一齊遞給建梅說:「這都是毛主席最近寫的,拿回去好好看看。」
  建梅望著這幾本小冊子,立時覺得耀眼奪目,心裡熱騰騰的。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慚愧,臉越發地紅了。她舉手給杜平敬了個禮,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中午,趁著人靜的時候,隊伍從晚秋的莊稼地裡繞著往肖家鎮至西河店公路的埋伏點運動。這次伏擊正趕上秋老虎,天熱得要命,沒有一點風,谷子棵一根根直立在地裡,垂著穗,一動不動,也像是熱得受不了似的。杜平彎著腰領著隊伍在谷子地裡走著,直覺得透不過氣來,渾身粘胡胡的,不是個味兒。他回頭看了看戰士們,一個個汗流滿面,衣裳都濕透了,只是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興奮、緊張,那表情好像是在回答杜平:這一回一定要把敵人一口吞掉!
  到了埋伏地點,戰士們都靜靜地伏在一大片谷子地裡,更加覺得熱,地下直往上冒熱氣,烤得心裡發慌。
  杜平在一塊高地上,透過谷子□的空隙朝公路上觀察著,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地旋轉起來,心裡猛一痛,吐出一灘血。他急忙挖起一塊土將它埋了。
  「政委,怎麼樣啦?」小董從身後出出溜溜爬上來問道。「不怎麼的。你替我監視一會敵人,我考慮一下問題。」杜平艱難地說罷,把頭壓在胳膊上,吃力地呼吸著。
  小董早已看出他是犯了病,就想勸他回去,剛叫出一個「政」字,又一想,杜平叫他監視敵人,他怎麼能擅自離開戰鬥崗位呢!心裡火焦毛辣,一時抬頭望望公路,一時回頭看看杜平……
  杜平昏昏沉沉,腦子裡翻翻騰騰,渾身覺得四分五裂,一種巨大的痛苦在折磨著他。彷彿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兇惡的魔鬼,張牙午爪地來奪取他的生命。……在這種情況下,他懂得,唯一的辦法就是鼓起革命勝利的信心,像和敵人鬥爭一樣,堅持和病魔鬥爭!要挺住勁,不動搖!「堅持、堅持……堅持就是勝利!……」他腦子裡默默地念著。
  堅強的鬥爭意志終於戰勝了病魔,他的頭腦漸漸感到清醒了,回憶剛才,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他抬起頭來說道:「小董,告訴趙振江、王二虎,讓那些身體弱不能堅持的同志先撤回去。」
  「你……」
  「執行命令!」
  小董只好噘著咀爬走了,心裡還在想:等開黨小組會時,我再給你提意見。一忽兒小董回來嘟噥著說:「叫誰回去誰也不回去,他們說政委那個身架子還不回去,我們怎麼能回去!」杜平笑了笑說:「你這小傢伙,盡拿話來敲我。」對戰士們這種堅持鬥爭的精神,他打心眼裡感到高興,覺得這些戰士更可愛。想了想,他寫出一個名單交給小董說:「上邊有名字的都得回去,這是命令,懂嗎?」
  「懂!」小董只得又爬走了。
  大隊繼續在這裡堅持著,可是公路上一點動靜也沒有,毒辣辣的太陽掛在天空好像仃止了走動,幹部、戰士每個人的心裡都憋著一股悶氣。
  太陽終於慢慢地落下去了,可是公路上仍然連個影子也沒有,戰士們都鬆懈下來,議論紛紛:
  「我看敵人是靠不住來了。」
  「老子等他八天八夜,看他來不來!」
  「來不來,老子今天先吃了一頓『燜肉』!」
  「…………」
  天已經黑下來了。杜平知道今天已經沒有希望,從谷子地裡站起來,一揮手說道:「撤走!」
  杜平沒下命令之前,大家雖已感到沒有希望,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因為指揮員還在那裡等待著,戰士對指揮員是無限信任的。如今指揮員下了命令,肯定這次戰鬥就這樣不愉快的結束了,戰士們一個個懶散地從地裡爬起來,希希拉拉地往回走。
  杜平拄著棍子回來,喝了兩碗白開水,身上好過一些了,把胳膊左右一撐,做了個拉弓的姿勢,提了提精神,對小董說:「召集幹部開會。」他知道,必須在這個時候,抓緊做好思想工作,首先做好幹部的工作,並且要用指揮員堅定的、樂觀的、勝利的信念,去影響他們。
  幹部們一個跟一個走進來,不聲不響地找位子坐下,都顯得無精打采,愁眉苦臉。王二虎雙手叉腰,眼瞪得像兩個小燈盞子,氣得呼呼地直喘粗氣。杜平見了暗暗想笑,招呼說:「大家都離二虎子遠一點,他快要炸啦!」
  一陣大笑在屋子裡爆發開來。二虎捲起袖子,也傻笑著說:「楊大王八到衡水鬼子那裡回了回爐,壞的更出奇了!」又是一陣大笑。沉悶的空氣已經扭轉過來,杜平心裡一陣高興,大聲說道:「同志們,不要洩氣,敵人今天沒有來還有明天,明天不來還有後天,他只要還回來,我們堅決要消滅他!今天沒有來有什麼壞處?不過給我們多留點時間更好地做好準備……」
  大家一想,也是,今天沒有等到敵人還有明天嘛,又沒把敵人放走,何必這樣洩氣呢?老孟笑了笑說:「只是氣不過,白等了一後晌,熱了個半死,真要憋我老漢個氣臌。」
  杜平也笑道:「有氣不要緊,明天沖鬼子出去,可不要跟肚子生氣,真憋出氣臌來可不得了。」
  大家說說笑笑討論了一陣子,杜平讓大家回去好好向戰士們動員動員,幹部們隨後便高高興興出去了。
  第二天天不明,大隊便向公路上進發,這時,天氣涼爽多了,戰士們個個抖擻精神,都要出出這口氣,一忽兒便到了公路邊,大家都覺得今天要能打上敵人,比昨天得勁多了。杜平決定調換一下地點,帶著中隊幹部順著公路向前走了一里地,在公路的東邊谷子地裡發現了一片墳地,離公路只幾十公尺遠,正是一個很好的戰鬥地形,截擊退卻都比較方便。
  二虎咋唬著說:「這就是我們打馬車的那老地方!」蘇建才說:「可惜那時沒有長起來這麼高的莊稼。」
  二虎一聽蘇建才賣後悔藥,心裡煩不過,正想吵兩句,因為在黨小組會上大家提過他們兩個人的意見,就把話憋住了。杜平見這裡的地形不錯,就對二虎說:「你們排埋伏在這裡,打敵人的頭,千萬要記住,聽我的命令開槍,必須把敵人的尖兵班放過去,等敵人的本隊全部落入我們的包圍圈中。」「知道了。」王二虎立即跑回去帶隊伍。杜平接著往北走,步量著敵人本隊的距離,約莫差不多了,自言自語地說:「大概到這裡。」
  「對,也只是這麼長。」
  杜平聽趙振江答話,轉臉問道:「你說什麼這麼長?」「敵人本隊的距離。」
  杜平聽了,暗暗高興,不想趙振江已經猜想到他的意圖,忙又問道:「那你說,你們排該怎樣戰鬥?」
  「我想應該埋伏在這裡,切斷敵人的後路。」
  「對。」杜平雙手一拍,「必須讓敵人全部落進我們的包圍圈。」
  「那麼我們要啃敵人的屁股了。」老孟說。
  杜平糾正他道:「不是屁股,是腦袋。敵人突然遭到前邊的伏擊,必然掉轉頭往後跑,千萬不能讓敵人咬住啊!孟參謀也在這裡吧。」
  「你放心吧。」老孟笑道,「不管他是腦袋還是屁股,一齊往裡砸!」
  等一切佈置好以後,天已經大亮了,不少的農民下了地。杜平腰裡插著手槍,手裡拿著鋤頭,混在老百姓裡一邊鋤地,一邊向公路上觀察著。
  太陽從地平線上爬出來的時候,公路的北頭隱約地出現了三輛馬車,杜平猜想是蘇金榮和楊百順來了,他用倒車牛鋤地的姿勢由北往南退著,一邊對大家說:「同志們,準備戰鬥,敵人已經來了,聽我的命令才准開槍。」
  戰士們立刻緊張起來,一個個都像是要出膛的子彈,肅然伏在地上,單等命令一下,便立即噴射出去!忽然又聽見杜平從南向北走過來說道:「同志們,不要打槍,這次來的只幾個漢奸,是給蘇金榮蹚路的,我們要堅決打蘇金榮的埋伏!」話音剛落,大家就聽見公路上骨骨碌碌的馬車聲,那馬車聲越去越遠了,王二虎不由粗聲地說道:「算是這些小子們走運。」
  過了一會,公路上終於又出現了敵人,最前面是一個斥候1,離斥候一百米是尖兵班,尖兵班再往後幾十米才是本隊。敵人都坐在馬車上,緊抱著槍,四下裡環顧著。最後的四輛馬車上,兩輛坐的是戴鋼盔的鬼子,太陽光照得一閃一閃的發亮;兩輛坐的是穿白衣服的便衣隊,杜平估計蘇金榮可能在裡邊,便邊鋤地邊命令道:「同志們,我們要等的敵人來了,沉住氣,聽我的命令。」
  1軍事術語:即是前面的搜索兵。
  此時,公路兩旁的農民都跑光了,唯獨杜平還在鋤地,那斥候疑惑,端著頂膛槍下了公路,朝杜平的方向來了。杜平一看,敵人的尖兵班剛剛走到伏擊圈,可是敵人的本隊還沒有全部走進伏擊圈內,只得裝做若無其事的鋤著地,繼續往後退,那斥候越發覺得可疑,大步向前趕來,看看離得不遠,喝道:「站住!」
  杜平站下來一看,敵人已經全部落入包圍圈內。
  「舉起手來!」那斥候又喝道。
  杜平一手拔槍,隨著把頭一低,叭的一聲,子彈從頭上飛過去。這一來,戰士們都從谷地裡躥出來,槍聲四起。那斥候一見不妙,拔腿就跑,但叭的一聲,早被一槍打倒,杜平舉著槍喊道:「同志們,打聽,不能讓一個敵人跑掉!」子彈像雨點似的飛向敵群!馬驚了,拉著車向前飛跑,來不及跳下來的敵人就從上邊栽了下來。有的馬被打死了,馬車翻在路旁,漢奸們有的藏在車後還擊,有的爬在車下抖抖索索等著繳槍,還有的掂著槍、彎著腰圍著馬車亂轉,就像是油鍋裡的蝦子,蹦著跳著等死。
  鬼子隊長一聲怪叫,督著十幾個鬼子掉轉屁股,往北突圍,早被趙振江的神槍隊截住,接二連三撂倒幾個鬼子。鬼子見勢不妙,一面用那挺歪把機槍掩護,一面上起刺刀準備白刃戰。歪把機槍兇惡地吼叫起來,打得大隊的戰士抬不起頭,有兩個戰士一欠身子,便被打倒了。幾個戰士有些發慌,有個叫小根的戰士嚇得只往後出溜,兩下子便出溜到老孟的身邊,老孟氣得照他屁股狠狠就是一拳:「你往後出溜什麼?鬼子也不是鋼頭石腦袋,你看……」老孟說著順手甩出去個手榴彈,不偏不錯,恰好扔到鬼子機槍手的脊樑上,轟地一聲爆炸了,歪把機槍也啞了火,戰士們又提起精神,端著槍向敵人射擊。……
  鬼子見自己已處於死地,嗚哩哇啦一陣怪叫,端著刺刀直衝過來,在一陣手榴彈爆炸聲中,他們丟下兩條屍體,衝出重圍了。
  在一排和偽軍、二排和鬼子激戰當中,趙振江一眼看見便衣隊下了公路,繞著朝南跑了。回頭再一看老孟,正在擺弄著那挺炸壞的機關鎗,他發急地說:「孟參謀,你是怎麼搞的,快追呀!」
  老孟這才醒悟過來,帶上一部分戰士朝鬼子追去。一陣激烈的槍聲,鬼子又栽倒三個,剩下的幾個殘兵敗將跳下路溝,順著路溝跑。老孟順著路溝追去。鬼子的皮靴、鋼盔扔了一路。漸漸鬼子越跑越遠了。
  趙振江帶著十幾個戰士朝向南跑的便衣隊追去,因為發現的晚,敵人已經跑出半里地遠。蘇金榮把禮帽也扔了,長衫也脫了,雜在便衣隊裡邊跑。趙振江也弄不清哪個是蘇金榮,一連瞄準打倒了三個,跑到跟前一看都不是。
  楊百順最滑頭,一聽槍響便溜下公路,獨自一個人偷偷往西河店炮樓跑去;他跑的又快,此時早已上了炮樓,又和於老壽下來把蘇金榮和便衣隊接上去。
  戰士們見蘇金榮、楊百順都上了炮樓,氣的直跺腳。楊百順在上邊還說風涼話:「謝謝八路弟兄的歡送。有一天楊爺送你們的時候,把你們送上天!」
  於老壽也嚷道:「窮八路,有本事上老子的炮樓!」趙振江說:「於老壽,你有種露一露頭!」
  於老壽不知趙振江的槍法厲害,把胸脯一拍,從垛口上探出身子說:「老子出來了,怎麼樣!」
  叭的一聲槍響,楊百順知道不好,拽了於老壽一把,槍子打在於老壽的肩膀上,他一聲嚎叫,接著朝下就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
  趙振江急忙帶著隊伍撤回來了。
  杜平見一部分鬼子和便衣隊衝出重圍,剩下的偽軍已經消滅的差不多了,下令解決戰鬥。王二虎把布衫一脫,左手掂著手槍,右手握著一把手榴彈,喊了一聲:「衝啊!」帶著戰士猛撲上去,漢奸們嚇得早把槍舉起來,有的不住地搗蒜似的磕頭,連連懇求:「八路老爺饒命。」
  戰士們一見敵人投降,有的就上前去奪戰利品。小根正從一個鬼子身上解水壺,誰知那鬼子並沒有死,忽然舉手一槍,正打在小根的肩膀上。杜平看得真切,氣的火星直冒,一槍把那個負傷的鬼子打死,大聲喊道:「同志們!戰鬥還沒有結束,不要亂拿東西!」
  不到半個小時,戰鬥勝利結束了。大隊押著十二輛馬車的戰利品和幾十個俘虜,迅速地離開公路。今天戰士覺得比往常任何次勝仗都高興,因為這次不僅消滅了一個中隊的漢奸,還消滅了八個鬼子,趕跑了蘇金榮和楊百順,而且打得特別痛快,便索性排著隊唱起歌來。只有杜平背著槍走在隊伍的最後邊,心情比往常顯得沉重。……
  杜平躺在炕上,眼前晃動著小根的影子,一個年輕的戰士無謂地負傷了,作為黨的代表,作為一個指揮員,他覺得他應當承擔這種責任。這是一次嚴重的教訓,必須讓戰士們樹立起集體主義思想,堅決克服這種戰場上亂拿東西的錯誤!……老孟穿著新繳獲來的牛皮鞋,咯咯吱吱走進來說:「政委,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去通知各排,把各人繳獲的戰利品都交出來,誰也不准私人入腰包。重要的物品上交,多餘的零星物品統一分配。」「知道了。」老孟咯咯吱吱在屋裡轉了一圈,才走出去。過了一小會,老孟忽然轉了回來,照例在屋裡咯咯吱吱轉了一圈,卻沒有說話,杜平問道:「戰士們拿的東西集中起來了嗎?」
  「嗯,嗯……」老孟含混地答道。
  「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老孟答罷,又在屋裡轉了一圈,才走出去。杜平躺下,剛有些迷胡,又聽得地下咯咯吱吱地響,睜眼一看又是老孟,他翻了個身又睡下了,老孟只好又退出去。傍黑,戰士們在谷場上做遊戲,四周圍著好多老百姓看熱鬧,場子裡不時傳出哄哄的笑聲。杜平走近一看,便被一個戰士拽住:「歡迎杜政委唱一個。」
  「這我可不行。」杜平用手指了指嗓子。
  「扭秧歌!」「扭秧歌!」戰士們一哄而起。王二虎上前推住杜平說:「政委要帶頭!」
  杜平又指了指腰說:「這個也不行了。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歡迎!」「歡迎!」戰士們呱咭呱咭地鼓起掌來。杜平剛講了一句,就連聲咳嗽起來。一個戰士慌忙遞過來一碗水說:「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忽然小董跑來,把雙手一揮,瞪著眼睛吵道:「你們是怎麼搞的,不知道政委在戰場上發了病嗎?」
  大家一聽,傻了眼,不知怎麼才好,顯得十分狼狽。杜平忙說:「沒關係,講個故事累不著我。」接著意味深長地講道:「在古時候,有一個白鬍子獨身老漢……」
  「政委,你是講那個老頭種瓜的故事吧?我記著的,我來替你講。」小董打斷杜平的話,不由分說,便誇誇地講起這個故事。他那有聲有色的講演很快抓住了聽眾的注意力。杜平望他笑了笑,輕輕地走開了。
  前邊不遠的樹下,堆著一大堆戰利品,管理員一手拿著算盤,一手拿著毛筆,忙的不可開交,咀裡不知嚷嚷的什麼,各班來領東西的戰士他也不理,只顧清點東西,杜平站在旁邊看了一會,便在前邊一個石□子上坐下來。
  「政委,」老孟突然出現在杜平身前,背著臉說道,「我想回區上工作。」
  「為什麼?」杜平覺得十分奇怪。
  「領導上不信任我。」
  「唉!老孟大爺,你怎麼越活越糊塗了。」杜平站起來,走到老孟面前,「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出死入生,就像是父子兄弟一樣,怎麼能談得上不信任呢?」
  老孟眨巴著眼睛,沒有回答,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杜平更加不解,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個道理,問道:「老孟大爺,到底是誰得罪下你了,你就痛痛快快的說出來,是我的錯,我堅決改正;是同志們的錯,咱們就批評。」
  「我繳獲了一雙皮鞋,穿著正合適,你下命令非叫集中起來不行,這不是……」
  杜平心裡實在覺得好笑,拍著老孟的肩膀說:「把戰利品集中起來這是為了統一分配,怎麼會扯到不信任你,再說你穿著一雙皮鞋正合適,我怎麼知道?」
  「你知道,我今天穿著皮鞋到你屋去了三次。」
  杜平這時才想起老孟每次去時腳下咯咯吱吱的響聲,只是沒有留意,這個一向細心的人,這一回疏忽了。現在他越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如果幹部思想上不解決問題,那就很難說服戰士了。他嚴肅地問老孟道:「你知道二排的戰士小根是怎麼負傷的嗎?」
  「不是叫鬼子打的嗎?」』
  「是啊,打仗本來免不了流血,只是他傷的太沒有價值,就是為了敵人的一隻水壺,被鬼子的冷槍打了。在昨天解決戰鬥的時候,有些幹部戰士一窩烽上去拿東西,喊都喊不住,簡直不像個隊伍,你說要是敵人的後續部隊來了怎麼辦?」老孟從未想到這些,聽了,想起追鬼子時只顧拾東西的情景。又聽杜平說道:「如果誰拿了什麼,什麼就是誰的,誰喜歡什麼就要什麼,以後打仗的時候大家只顧拿東西,你說這隊伍還怎麼帶呢?……」
  一番話說的老孟如醉方醒,覺得自己實在渺小,只顧想著一雙皮鞋,卻從來沒有考慮到部隊的影響。老孟沒等杜平說完,便搶著說道:「是我老漢一時叫鬼迷住心了,沒話說,我服從命令。」
  杜平望著老孟,忽然想起來,肖家區的游擊隊長最近犧牲了,縣委已經決定新隊長叫老孟去擔任,一來他熟悉情況,二來他上了歲數跟著大隊跑不方便。杜平向老孟一提這事,老孟便說:「那不行。是不是大隊不要我了?」
  杜平說:「不叫你走,你要走;叫你走,你又不走了。還說服從命令哩!」
  老孟張了張口,說不出話。杜平拉他坐下解釋說:「那個差事比你現在擔任的工作還重要,獨當一面,不容易。」接著開玩笑道:「和你干閨女一塊工作吧。」
  老孟確實很希望和建梅一起工作,把鬍子一摸,說:「我服從命令。」
  「這才對嘛。」杜平忽然想起來,問道:「皮鞋呢?」「早上繳了。」
  杜平不知怎麼忽然可憐起這個老頭子來,為了一雙皮鞋竟然要求調動工作,便拉著他說:「咱們到那邊去看看。」到了管理員那裡,杜平說:「哪一雙皮鞋是?」
  「那一雙。」老孟指著一班來領東西的戰士手中正拿著的一雙鞋說。杜平從那戰士手中把鞋取過來道:「這雙鞋孟參謀穿著正合適,分給孟參謀好不好?」
  「好!」幾個戰士異口同聲地說。杜平把鞋遞給老孟說:「拿去吧。」
  老孟接過鞋嘿嘿地笑了,那花白鬍子又抖動起來。
  杜平把老孟送走,天已經黑了,聽得對面屋裡戰士們在吵吵。有的說:「蘇金榮和楊百順要不是上了西河店炮樓,這回准捉活的了!」有的說:「西河店的於老壽壞透啦,老百姓沒有不罵他八輩的!」
  「你們說於老壽嗎?」這是王二虎的聲音,「我還給他記著一筆帳哩,那一次打馬車叫小舅子追的好敗興!」
  「王排長,咱們把西河店的炮樓拔了吧!」
  「給政委提個意見,打個炮樓試一試!」
  「鬼子都打了,還怕幾個漢奸!」戰士們鬧哄起來。一提起打西河店炮樓,杜平自然便想起馬英,算時間,他該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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