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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 群眾的心沒有變


  那天黑夜,王二虎從漢奸屍首堆裡爬出來,一氣朝正西瞎跑了好幾里地。槍聲漸漸朝正南小陳家店的方向轉移了,他忽然感覺到後頭有人追他,回頭一看,見只一個人,便站下來等著。只聽那人喊道:「大隊長!」
  「是我。」王二虎聽出是小董的聲音。
  小董趕上來說:「二虎哥,你怎麼瞎跑呢?這都快跑到敵占區啦!」
  「跑到哪算哪,敵占區就不是人住的?」
  小董知道他表哥的脾氣,撅起咀不再說話。其實往這裡跑倒是跑對了,因為這一帶離敵占區近,敵人反倒不注意,把大部分兵力都調到根據地去了。再說楊百順是按照他們隊伍原來活動的路線追擊的,所以敵人在小陳家店碰上馬英,卻把他們放過了。
  過了一會,大年和小順也追來了,原來他們見有人往這邊跑,也就糊里糊塗跟來了。又等了一會,仍不見馬英。二虎說:「這裡離我姨家小黃莊只有二、三里地,先到我姨家住幾天再說。」
  大家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就都同意了。走到小黃莊,已經是後半夜,不好叫門。二虎把大家領到靠後院的牆腳下,他雙手叉腰,背靠著牆來了個騎馬式說:「上吧!」
  小董一隻腳踏住他的膝蓋,一隻腳再踏住他的肩膀,二虎往起一站,小董往上一躥,便上了院牆,大年和小順照樣一個跟一個爬上去,然後他們把王二虎也拽到上邊,接著又一個跟一個跳到院裡。
  二虎娘正睡得熟,聽到院裡有響動,慌忙披了衣裳起來,剛走到門口,就見二虎迎過來叫了一聲:「娘。」她楞了一下,接著就撲到二虎身上,埋怨地說:「你這麼大了,一點心眼也不長,光知道在外邊瞎跑!你可知道你娘這兩年的日子咋過的?我天天夢見鬼子去捉你啊!……」她接著擦了擦眼角上的淚花,伸著手說:「把槍給我,別幹了,以後就老老實實待在你姨家裡。」
  二虎沒有理她那一套,卻低聲對他娘說:「院裡還有好幾個同志哩!」
  「啊!——」二虎娘往院裡一看,見還有三個背槍的,不禁叫了一聲,「孩子,你怎麼把隊伍帶到你姨家來了?你在咱家鬧騰的叫鬼子把咱家的房子燒了,還想叫把你姨家的房子燒了嗎?」
  「娘,你就記著那兩間破房子,等打走了日本鬼子我給你蓋新的。」
  「你們啥時候能把鬼子打走,就憑你們這幾個人?還不是叫人家攆的瞎跑。」
  「大姑,」小董聽她瞧不起他們部隊,可不服氣,插進來說道,「你別光看眼前這一點,毛主席說過,要持久戰呢!」這是他從杜平那裡學來的。二虎娘這時才發現有一個背槍的是小董,一把拉過來說:「你這孩子,還沒槍高呢!怎麼也跟著出來鬼混?」
  「抗日,怎麼能算是鬼混?」
  正說著,二虎的姨父姨娘都從前院趕來了。老頭子一見院裡站著好幾個當兵的,嚇楞了。半晌才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姨父,」二虎叫了一聲,走上前說道,「我們打算在這裡住幾天……」
  「使不得,使不得!」沒等二虎說完,老頭子就搶著說,「這離西河店炮樓只二里地,那於老壽一天出來好幾趟,怎麼能住得隊伍?」
  「住幾天怕啥,別人又不知道。」二虎接著說,「天快明啦,不管怎麼也得住下來再說。」
  「二虎,你可別怪你姨父,這可不是旁的,你看你娘住在這多少天我也沒說一句話,這……」
  二虎剛才說了那一套,就忍著好大的性子,這會再也忍不住了,就強硬地說:「姨父,我是在這裡住定了。你就別再說旁的,吵起來,讓炮樓上知道了,在家裡打起仗來可不是耍的!」
  老頭子本是膽小怕事,聽這一說更害怕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二虎娘見這情形,忙上去對二虎說:「你是怎麼跟你姨父說話的啊!二七大八啦,一點事也不懂。」
  「我姨父不聽我說咋辦?他也不想想俺拴弟是咋死的!」二虎一提起他表弟拴子的死,大家都沉默了。這時人們才注意到對門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媳婦正在低聲哭泣,那就是拴子的媳婦桂枝。原來拴子是兩個月前在西河店修炮樓的時候,被於老壽打死的。二虎的姨娘這時也哭起來,接著說:「就叫二虎子他們住下吧,眼下到處鬼子掃蕩,讓他們上哪去?」「好,好,住下,住下。叫鬼子來了一遭把房子燒了也清靜,這年頭活著不如死了好。」老頭子說罷,便顫抖著往前院走了。黃大娘望了望他們,也有些發愁:住在哪裡呢?這後院兩個屋子,一個是他媳婦桂枝住著,一個是二虎娘住著,那屋子又小。這時只見桂枝說道:「娘,我跟俺姨住在一起,叫表哥他們住在我那屋吧。」
  黃大娘一想,覺得媳婦自願騰房子,也就答應了。二虎說:「不用了,住在那裡跑也跑不及,不勝住在那個放傢具的小黑屋裡,敵人來了也不容易發覺。」
  原來靠桂枝住的房後,有一間小黑屋,裡邊儘是放些成年用不著的破傢具,還有二虎娘從他家拾來的盆盆罐罐也放在裡邊。桂枝想:那裡髒得要命,如何能住人?就說:「你們就住在我這屋吧,白天我到村頭給你們放哨,要是炮樓上來人,你們再往小黑屋裡藏不行嗎?」
  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好,便同意了。當下就到屋裡去休息。白天,桂枝、二虎娘、黃大娘輪班到村口去放哨。
  二虎傻睡了一覺,醒來忽然聽到呼哧呼哧地響,不耐煩地問道:「誰在哭?」
  哭聲仃止了,好像是擤鼻涕。
  「誰在哭?」王二虎大聲問道,他是最看不慣這個的。「小董。」小順說,原來他們早都醒了。小董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意思是說他不該說。
  「就你的淚多!」二虎沒好氣地問道:「你說說是什麼傷了你的心?」
  小董不做聲。
  「說呀,我問你哩!」
  「我是想大隊長,他,他會不會……」小董沒有說完,但大家早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大年和小順也早有這想法,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可是二虎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他是不喜歡考慮這些毫無根據的事的,聽小董這一說,就不由生氣地答道:「大隊長還沒死,你就哭起來了,真夠敗興的。我告訴你,他死不了,他跟敵人打了那麼多仗,槍子從沒碰過他,這回怎麼找到他身上?」
  後邊這句話倒是安慰了小董,是啊!那麼多次戰鬥他都出來了,這回怎麼就出了問題呢?……他這位表哥說話雖有時嗆的叫人受不了,但跟他在一起,總能叫人提起精神。他忽然想起「鐵壁合圍」那天碰到的分區部隊,那嶄新的「三八式」和轉盤機槍真叫人羨慕,一個衝鋒就突出了鬼子的防線,打的好痛快!靈機一動說道:「咱們投正規軍去吧,反正縣大隊也找不著了。」
  大年說:「對,拿著活人還能叫尿憋死?投正規軍去,在哪不是抗日?」
  二虎說:「又想溜號了是不是?」
  「誰想溜號?想溜號不是娘養的!」大年不服地說。二虎本要大吵一頓,忽然多了個心眼:如今自己是這裡唯一的領導人了,怎麼好發脾氣呢?就改口說道:「咱們的對頭中村、蘇金榮、劉中正、楊大王八還沒有宰了,全縣幾十萬老鄉還指望著我們,就這樣走了?我不幹,我非在這地方上跟狗日的見個高低不行!」
  小順說:「要我說,走到哪說哪。正規軍要咱,咱就去;不要咱,在這裡跟敵人干也行,反正不能裝熊!……」
  大家正議論紛紛,突然桂枝闖進來說:「於老壽帶首隊伍進村了!」
  大家一骨碌爬起來,抄起槍,就往小黑屋裡鑽,因那屋太黑,只碰得那些盆盆罐罐亂響,一忽兒亍上便響起腳步聲。二虎坐在這黑屋裡想:藏在這怎麼能行?敵人不發覺沒話說,要是發覺了就沒處跑!於是站起來說:「出去,上房。」「你怕敵人找不著你嗎?」小董拽住二虎說。戰士大年也道:「這裡離敵人據點這麼近,他們不會猜到這裡藏著八路。」二虎見大家都勸他,只好坐下,可總覺得藏在這裡不保險。小董忽然說:「二虎哥,咱們在這屋裡再壘道牆好吧?」「壘啥牆?」二虎莫名其妙地反問。
  「夾皮牆。」小董接著解釋道,「我在肖家鎮雜貨店裡當夥計的時候,掌櫃的家裡就有一道夾皮牆,裡邊盡放些貴重東西。咱們也壘一個,藏人不很好嗎?」
  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等下午敵人走了,便動起手來。王二虎在家時當過泥瓦匠,幹起來很在行,不到晚上,他便領著大家把牆壘起來了。夾皮牆裡有二尺多寬的地方,可以站人,牆角下留了個出口,外邊擺了一張破床,床上又放了叉耙掃帚一些破爛不堪的用具,從外邊看就像是一間完整的房子。弄好了,大家也演習了一番,都覺得很保險。
  王二虎他們一連在這裡住了好幾天,都平安地過去了。又聽說鬼子「掃蕩」完了進了城,這天晚上便分頭出去打聽馬英的下落,可是到後半夜回來的時候,誰也沒打聽出個結果,大家都悶悶不樂。以前總坐在屋子裡,心裡還有些希望,想著等鬼子「掃蕩」一結束就有辦法了,現在「掃蕩」結束了,卻找不到馬英,心裡都覺得無底,反恐慌起來。
  二虎想:老這樣藏著總不算回事,要想法打仗,打死一個敵人就賺他一個,多得一條槍就可以增加一分力量!他對大家說:「同志們,咱們是抗日的,不是逃難的,要找著敵人打仗。明天小董到各村去偵察一下,要碰上三五個人,咱們就去把他收拾了!」
  大家也覺得這樣老藏著沒有意思,打打仗倒也痛快,就高興地答應了。
  第二天天剛亮,小董便出去偵察,剛一出村,遠遠看見一隊人馬朝這邊來了。他想:莫不是鬼子又搞什麼「鐵壁合圍」?趕緊跑回來向王二虎報告道:「鬼子大隊人馬從東南朝村裡來啦!」
  王二虎雖說是個大老粗,可是粗中也有點細,他想:縣城在這村的西南上,鬼子已經回城了,怎麼會從東南上來呢?就問:「你慌裡慌張,看清了沒有啊?」
  「看清了,肩膀上都扛著槍的嘛!」
  「好吧!」二虎說,「我和小董出去看看,只是他娘的不是『鐵壁合圍』就行。」
  他和小董提上槍,插上手榴彈,剛走到大門口,二虎娘看見他們象出去打仗的樣子,忙攔住道:「你又上哪去啊?大白天儘是人家的人,你找死哩!」
  「鬼子快進村了,俺們出去看看就回來。」
  「你們快藏起來,哪也不要去。」二虎娘上去拽住二虎和小董的胳膊,二虎把胳膊一甩說:「娘,你總叫我憋在家咋行,什麼情況也不知道,出去看看怕啥!」
  二虎娘知道兒子的脾氣,攔也白搭!就說:「我咋生下你這個要命的兒子,快走,快走,要打你上遠遠打去,不要叫你娘知道,擔驚受怕的這是怎麼啦。」
  二虎一聽,忙拉著小董出了大門。
  這時天還早,亍上冷清清的,天空中紛灑著濛濛細雨,雖是夏天,卻有一點寒意。二人好幾個白天沒有在亍上走過了,如今忽然清楚地看到這清靜的亍道,呼吸到這新鮮的空氣,心裡感到十分爽快。他們溜著牆根,一直走到村外。那支隊伍已經離村不遠了,不是單行,也不是雙行,卻是一窩一團地走著,不像是隊伍;肩上也確是扛著東西,不過也不大象槍。那支隊伍越來越近了,這時才看清楚,原來是些老百姓扛著鐵掀橛頭。二虎不由在小董的肩膀上搗了一傢伙:「就你能瞎咋呼!」
  小董自己也覺得好笑,忽然說道:「你看,他們往西河店炮樓那邊去了。」
  王二虎也覺得奇怪,對小董說:「咱們過去看看。」那群老百姓忽然見前邊來了兩個背槍的,也都驚得自動站住了。王二虎上前一步,叉住腰問道:「老鄉們,你們去做啥啊?」
  「王排長,俺是去修工事哩。」其中王大成認識王二虎,上前答道。
  大家一聽說是縣大隊的同志,都鬆快起來。王二虎接著問:「修啥工事?」
  「到西河店跟於老壽修工事嘛!」
  這句話像是投進王二虎腦子裡一顆手榴彈,立刻爆炸了,他衝著王大成嚷道:「好啊!人家抓你們還抓不到哩,你們自己倒送上門了!」
  「這也是沒法子,」王大成解釋說,「老百姓有啥能耐,惹得起人家?」
  「誰願意給漢奸們做事,修工事又不是享福?」
  「哪天不挨打能過得去?」
  「都是被逼著干的嘛!」
  人群中七咀八舌地訴起苦來。王二虎也是最見不得這個的,他想:既然敵人壓迫你們,就該跟敵人幹嘛!他大聲說道:「老鄉們,回去吧,中國人不能給鬼子漢奸修工事。」大家一聽傻了眼,都不做聲了,可是也不走,這時王大成站出來說:「那可不得了,於老壽這傢伙壞透了,殺人不眨眼!」
  王二虎一聽,不耐煩地說道:「弄了半天還是怕死啊,怕死就不要抗日了!」
  「話可不能這樣說,誰家沒有老婆孩子,誰家沒有房子地啊,總不能都不過了吧?」一個年輕小伙子不服地說道。王二虎一聽火氣更大:「為了自己的孩子老婆,就跟鬼子去當漢奸嗎?」
  「誰去當漢奸來?」
  「你抗日怎麼抗到老百姓頭上來了?」
  這下子把群眾惹翻了,都朝王二虎擁來,王二虎把手槍一掄,喝道:「誰願意跟敵人修工事,誰就是去當漢奸!」大家見勢頭不對,也顧不著這些,一擁而過。
  叭!叭!王二虎朝天打了兩槍,罵道:「誰敢當亡國奴?都跟我滾回去,我的槍子可是不認人!」
  王大成知道王二虎什麼事都會幹出來的,就勸大家先回去,以後再商量,大家也怕鬧出事來,只好回去了。
  王大成回到家裡,正碰上雲秀在家裡坐著。他媳婦說:「雲秀來打聽縣大隊的同志們哩,你整天出去,見著了沒有?」雲秀接著說:「大成哥,你可操上份心,這是咱們上邊交代的任務啊!」
  「見著了。」王大成心裡還嘔著一股氣。「王排長帶著小董,還差點鬧出亂子!」
  「王排長?大隊長正找他呢!」
  「大隊長?……」王大成興奮地湊上來,急促地問道,「你見到大隊長了?我先問你,他是怎麼交代的,可興讓老百姓『資敵』1?」
  1「資敵」:指為了避免更大損失,應付敵人,給敵人送糧食、出民夫等事。
  「不支應人家能行?」雲秀解釋說,「不過可不是真心支應敵人,只是為了少受點害。能拖就拖,或者多要少給。馬英同志說:『這只是暫時的緩兵之計,將來環境一好就不支應了。』前天俺村往炮樓上送糧食,馬英同志打了兩槍,俺們又把糧食拉回來,就說八路截了。」
  「這才是辦法哪,」王大成拍了一下大腿說,「可是今天王排長硬不叫大家去修工事,逼著大家回來了。說不定今天於老壽又來鬧什麼亂子!」接著便將事情的原委詳詳細細講了一遍。雲秀聽罷,便趕忙回去了。
  天黑,馬英也回來了,還帶著兩個戰士,他們都是在「大掃蕩」時被打散,新近接上頭的。今天馬英領他們到十里鋪截了兩個漢奸,又弄了兩支槍,雲秀邦他把槍藏起來,就將見到王大成的情況從頭至尾講了一遍。馬英聽了又高興又生氣,當夜就往小黃莊去了。
  快到小黃莊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身後一閃一閃發亮,轉身一看,原來是一個村子起了火,從方向上判斷一定是小陳家店,他想,這都是王二虎惹起的,心裡不覺更加生起氣來。……
  王二虎平常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是最能睡覺的,今夜忽然睡不著了。他想,莫非是群眾心變了嗎?要真是那樣,可該怎麼辦呢?就在這時聽到了敲門聲,他更惶惑起來,是不是群眾知道了他們的地址,向敵人報告了?立刻喊道:「快,快,起來!」
  小董他們三個迷迷胡胡爬起來,就跑向小黑屋鑽進夾皮牆了。二虎一個人站在院裡,這時桂枝也顧不著那些禮節,拉住二虎的胳膊就往小黑屋裡拽:「快進去啊!」
  「不要管我,我看看到底是什麼人?」二虎說著把桂枝推開。忽然聽到前院說話的是馬英的聲音,一頭就躥向前去,剛好和馬英碰了個滿懷。兩個人不覺哈哈大笑,二虎接著向小黑屋裡喊道:「都爬出來吧!」
  小董他們爬出來,一看是馬英,都高興地圍上來,問長問短。馬英看了看他們的夾皮牆,讚賞地說道:「二虎子能搞個這東西也不簡單啊!」
  「這是小董想的法。」二虎連忙補充說。小董一聽別人提到他,就忸怩地不好意思起來。馬英接著說:「這一回你們倒是弄對了,跑到敵人的眼皮底下,看來越住的離敵人近越保險。」
  二虎說:「還不是瞎貓碰上個死老鼠。」
  「碰上了,學會了,不就不瞎了嗎?」馬英說到這裡提高聲音,「我們越碰越堅強,越碰辦法越多,總有一天我們要把敵人碰垮的!」
  小順說:「對呀,可是還有同志想到正規軍去呢。」小董和大年的臉紅了。小董對著王二虎有些話不得不吞了回去,在馬英面前他是有什麼就說什麼。他斜著望了馬英一眼,低著頭慢慢地說道:「什麼清剿啦,合擊啦,掃蕩啦,這些咱們都經過了,都有辦法對付;就是這個『鐵壁合圍』沒法對付,大圈套小圈,遍地鬼子兵,沖也衝不出,避也避不開,實在傷腦筋。」
  二虎說:「打仗這玩藝,是把頭提在手裡,說不定哪天就扔了,還怕傷腦筋!」
  馬英拍了拍小董的肩膀說:「沒有不能對付的辦法,只要敵人能想出來,我們就能想出來,我們並不比敵人少長個腦袋!不,我們要比敵人的腦袋多得多,我們有廣大群眾為後盾。」他掏出李朝東的來信,說,「看看這個。」
  小董接過信,看著看著不由便朗誦起來:
  ……在任何情況下,對形勢的估計,我們都要看到問題的兩個方面。不能被困難所嚇倒,要看到有利條件的一面,鼓起抗日必勝的信心。我們這一次雖然受到重大的損失,但也取得了重要的經驗教訓。敵人現在向根據地伸張了許多據點,對我們控制的更嚴了;但卻分散牽制了他們的兵力。敵人暫時取得了勝利,卻沖昏其頭腦,造成我們反擊的有利條件。……根據當時的新形勢,我們必須採取更隱蔽的戰術,神出鬼沒,速戰速決,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壯大自己的隊伍。這裡有延安《解放日報》的一篇社論《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是對我們當前鬥爭的指示,你們要認真學習。
  小董的聲音越讀越響亮,越讀越有勁,這聲音在他們臉前衝開一條光輝的道路!一個個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小董把這社論讀完,大家可活躍起來了。大家最有興趣的是那兩個故事,一個是孫悟空化作小蟲鑽進鐵扇公主的心臟裡,把她戰敗了。一個是貴州的小老虎吃掉了龐然大物的驢子。大家一致表示,我們也要變成孫悟空和小老虎,去戰勝日本妖精,吃掉日本驢。
  馬英卻突然嚴肅地說道:「要變成小老虎和孫悟空,進行隱蔽戰術,有個首要條件,就是要更密切地聯繫和依靠群眾,就像魚兒需要水一樣。所以我們對待群眾要象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要關心群眾疾苦。可是,」他把臉轉向二虎,「今天是你把修工事的群眾截回去的嗎?」
  「是啊?」聽二虎的口氣好像在說:難道這也錯了嗎?「是不是向群眾開了槍?」
  「是的,可我是沖天打的。」
  「怎麼,還能沖群眾打?」聽馬英的口氣很嚴重,王二虎卻不理解。馬英說:「把武器帶上,跟我走!」
  王二虎一甩手,頭前走了。後邊的小董他們也不吭聲地跟出來,馬英把他們帶出村,指了指那遠處的火光說:「你們看!」
  大家這時才忽然明白了,眼巴巴地瞅著那火光發楞。馬英走到二虎跟前說:「你呀!……腦袋瓜子裡就一個直筒子,連一個彎彎也沒有。」
  「我娘生的就是我這個腦瓜嘛。」二虎心裡覺得也很委屈,自己本來也是好心啊!接著說:「以後我跟著你算了,我一個人誰知道該怎麼幹?」
  「你也是個領導,要獨當一面啊!自己幹不了就跟群眾商量嘛。」
  這句話倒提醒了王二虎,他忽然想起,當時迂到這事為什麼沒有跟小董他們商量呢?那夾皮牆不就是小董發明的嗎?……二虎這人是個直筒子脾氣,知道自己錯了,就能認錯,他對馬英說:「這都怨我了,你給我處分吧。」
  王二虎不承認錯誤,馬英恨不得把他這幾句話從他咀裡掏出來;現在一承認,馬英又想起他許多優點,反倒不忍心責備他,只說了聲:「跟我到小陳家店去。」
  到了小陳家店,火早已救滅了,可是老遠就嗅到那煙焦味兒。走近一看,大約燒了村頭上好幾家人家,有幾個老大娘正坐在亍上哭哩,旁邊還有一些人勸說。大家見來了幾個背槍的,都楞住了,有的認識王二虎,怕他再找什麼事,就往家溜。馬英急忙叫住大家說:「鄉親們,這都是我們縣大隊的錯,使群眾遭受到不應有的損失。不過我們要把於老壽這筆帳記下來,一定給大家報仇!」
  有一個正在哭著的老大娘忽然不哭了,站起來拉著馬英的衣裳說:「漢奸把我的房子燒了,把我的兒子抓走了,剩下我孤老婆子可怎麼辦啊!」
  王二虎一步躥上去抓住老大娘的胳膊說:「這都是我闖的禍。老大娘,甭難過,看俺王二虎拿於老壽的腦袋來,給鄉親們報仇!」
  老大娘看著二虎那誠心的樣子,忽然把手縮回去,又嗚嗚地哭了。這時王大成出來勸說大家:「房子已經燒了,哭也沒有用,人抓走了咱總要想辦法弄出來。只要咱們縣大隊回來了,早把鬼子打走,還有什麼不好呢?……」跟著也有些人勸說,燒了房子的人就先安置在別的家住,最後算把大家都勸回去了。
  馬英接著和王大成商量,決定明天還是去給於老壽修工事,先應付一下,等把人放出來了再說。不過象於老壽這樣的死心漢奸,總要敲他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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