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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擢甲裡二百號


  六月間,周榕又在廣州露了幾次面。表面上,他算是在香港一間什麼學校裡教書,有時回廣州來看看家人。這種行徑,在當時是很普通的。他在廣州沒有什麼犯法的事兒,也不牽扯什麼對他不利的案子,因此別人也不能怎麼干涉他。不過有一些人,知道他周家底細的,想起三、四年前廣州起義的時候,他也在廣州,不免有種種的猜測。其中在國民黨省黨部當幹事的李民魁,雖然是周榕的中學同學,又是周榕的拜把兄弟,卻分外地大驚小怪。有一天,在雅荷塘市隱詩社裡舉行一次特別的雅集。這次雅集之所以特別:第一是老爺何應元不出面,只由大少爺何守仁出面;第二是邀約來的客人幾乎全都是國民黨省、市黨棍,只不過一些不常來的、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第三是無論主客,都沒有那種裝模作樣的名士風度,都露出鬼鬼祟祟、陰陰濕濕的神秘嘴臉。在這些面無血色的酒徒之中,李民魁顯得格外神秘,簡直神秘到有點可笑的地步。既是花王、又是門公的姚滿給他們開門,給他們奉茶的時候,李民魁卻拿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並且閉上嘴不說話,這卻挑起了姚滿的疑心。他覺著這些客人渾身鬼氣,又覺著整個花園今天都陰陰森森,幽幽暗暗的,叫人老不痛快。天黑了,主客們都還只顧在水榭西廳裡說話,既不扭亮電燈,又不吩咐上菜。這使得姚滿更加思疑。後來聽到他們說話中,時常夾雜著胡柳、胡杏、周炳這些名字,老花王簡直不能忍耐,就坐在西廳門口一張酸枝公座椅上,仔細聽聽,只聽得李民魁沒頭沒尾地說:
  「殺!」
  跟著何守仁也說了一聲「殺!」於是其他的人也蒼蠅似地嗡嗡道:「殺!殺!殺!」隨後何守仁為了表示他跟陳濟棠是熟人,就稱呼他的別字開言道:「伯南公是心懷大志的人,他不會不以張發奎四年前的失敗為前車之鑒!蔣、汪、胡三公,誰反誰都可以,都是自己人的事兒。可是如果誰想利用共產黨,來加強自己的陣勢,那就是飲鳩止渴,立刻就有大禍臨頭!你們不信?我這句話是萬應萬靈的!」李民魁好像深感切膚之痛似的,極表同情道:「你說這番話對極了!的的當當是過來人語!伯南公要擁胡反蔣,反表通電,把那國民政府,也搬他一些到廣州來,這是政治家的偉大行動。對也是偉大,錯也是偉大。但是如果錯認共產黨也是反蔣勢力,不妨聯合、聯合,那就兒戲了!上回廣州造反,我們那周榕兄弟就應時出現,如今他又出現了,會出什麼新花招呢?難說!,總之,這是一顆掃把星!他一露臉,就是凶煞照命!。」往後一班人又咕咕噥噥地秘密商量,聽不清楚,何守仁又把桌子一拍,老吏斷獄般地,極有把握地宣判道:
  「總之,周金、周榕、周炳三兄弟同一條路來,也應該同一條路去!」
  雖然時當初夏,廣州的天氣依然涼風習習,不怎麼熱。可你看姚滿老漢那一頭的汗!那些汗珠約莫也有黃豆一般的大小,滴滴達達地往下滴。他拿手一撥,甩一下,又拿手一撥,又甩一下,自己對自己說:
  「沒見過!這是斟酌的什麼買賣!」
  市隱詩社地方雖然不小,他可覺著無處容身。水榭正廳裡,自然站不住了。到廚房裡站一站,也有滾水燙腳。回到自己的看花小屋裡,也是毒火燒心,坐不是,立也不是,像叫人扔進油鍋裡一般的難受。好容易伺侯那些黨棍、酒徒們飲完了酒,吃完了飯,打完了麻將,抽足了鴉片煙,散了,做酒席的廚師、下手們也挑起家什走了,他才算鬆了一口氣,清靜下來,獨自思量道:「怎麼辦?怎麼辦?」這一夜,他就沒有合過眼。第二天一早,他就鎖上門,到芳村市頭後面、吉祥果圍旁邊那片竹寮裡找馮敬義。只見馮敬義家大門外布帳低垂,蜘蛛結網,布帳裡面那缸一品紅花,已經干黃枯萎。姚滿心中納悶兒,用手把門輕輕一推,門卻是虛掩著,一推就推開了。裡面雖然霉氣襲人,蟲蟻亂爬,卻擺設得整整齊齊,有條有理,又不像沒有人的。姚滿鬧不清楚,就去找著了冼大媽。冼大媽就把馮敬義如何被抓,如何沒有消息,她如何盼望,如何時不時過去給馮敬義打掃地方等等,都對花王說了。姚滿想了一想,就建議冼大媽也搬一搬家,躲避幾天,以免禍事臨頭。冼大媽笑道:
  「我也算活了這幾十年了。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兒。如今子子侄侄幹著大事情,說我還有點用處,——我又回心無愧,還怕他什麼東西?活著是好,死了也不過分了!」
  姚滿又把自己昨天晚上聽見的秘密對她說了一遍。兩人商量,要立刻通知周炳。老花王問明了震南村震光小學的地址,撒腿就跑。當天下午,他就找著了周炳,兩人一道上村西街市發記飯館喝茶。周炳聽了那些情由,不免驚心動魄。他想:縱然何守仁、李民魁那些禽獸陰險毒辣,作惡多端,但是有馮敬義、冼大媽、姚滿這些老人家慈愛熱腸,重義輕生,他們也不能為所欲為。想到這兒,他望著老花王姚滿那詼諧樂觀,欲笑不笑的神態,覺著咱們中華民族古往今來的好東西,都長在這位老漢的身上,不免發生了極其強烈的愛慕之情。他抓住姚滿的手,聲音發抖地說道:
  「姚伯!沒有別的話說了。咱們是至親骨肉!」
  姚滿望著那前途遠大,英俊雄壯,卻又有點迷迷瞪瞪的青年男子,也是越看越愛,不覺哈哈大笑起來。臨走的時候,他搖頭擺腦地對周炳說:
  「你這句話說得真好!我的心多麼甜哪!怪不得冼大媽,收了你這麼個乾兒子,連性命都豁出來呢!」
  老花王走了之後,周炳陷在非常苦惱的沉思之中。他想不明白,二哥周榕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他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哥哥。他更加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怎樣能夠找著金端、麥榮、冼鑒、古滔、洪偉這些人。——他們知道姚滿所說的那許多事兒麼?他們還在仙汾市麼?他們的鴻發綢緞莊還能維持下去麼?他們不會遇到什麼危險麼?馮大爹能夠安然脫險麼?周炳越想越不好受,心亂如麻,卻又理不出一個頭緒。到了晚上,他正在焦思苦慮,不得開交的時候,忽然聽見剝、剝、剝的聲音,有人輕輕地敲打他的玻璃窗子。他定神一看,只見一張天仙般美麗的小蓮子臉兒,隔著玻璃對他擠眉弄眼地憨笑,又對他頑皮地招手。他大聲叫道:
  「杏仔!」
  同時又從過道衝出院子裡,抓住胡杏的小手問道:「什麼事?什麼事?」但是胡杏卻平靜地,不慌不忙地告訴他道:「走吧!冼鑒在我家裡等著呢!」周炳也顧不得細問,就跟著她走。到了胡家,果然冼鑒在等他。看冼鑒的神態,還保持著「研究家」那種沉靜風度,周炳的心裡也實在了許多,就問起姚滿所說的事情。冼鑒低聲說道:
  「省城的政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目前是亂得很。上個月陳濟棠發出了反蔣宣言,又在廣東成立了國民政府,軍閥混戰的局面又表面化了。咱們估計了這種形勢,從香港來了很多人,你哥哥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咱們把陳濟棠的反蔣估計得太高了,把形勢估計得太樂觀了,因此,吃了一點虧。原來廣東軍閥的反蔣,只是爭權奪利的討價還價,他們的反共,倒是和蔣介石完全一致的。陳濟棠在掛起反蔣招牌之後,立刻對咱們發動了全面的進攻!這樣,馮敬義就首先犧牲了!」
  周炳默默地聽著,默默地垂看淚。冼鑒、胡源、胡王氏、胡柳、胡杏都難過得什麼似的。後來冼鑒又換了一種高昂的聲調說下去道:
  「因為咱們的事業是革命的事業,是正義的事業,是勞苦大眾的事業,所以象馮敬義這樣的人,是很多、很多的!馮敬義是個好老漢,是一個革命烈士!他堅強得很。自始至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這幾個月來,咱們受到了不少的打擊,也真是亂了好一陣子,——艱苦呀!認真艱苦呀!但是不要緊,咱們改變了作戰部署,如今又挺直腰桿,站了起來,繼續工作了。他統治階級,反革命派,就是奈何咱們不得!不過這還不算數。還有呢,還有更加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呢!」
  大家都搶著問那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冼鑒點著了一根煙,慢慢地給大家介紹道:「打上個月十五到上個月三十,咱們在江西的吉安到福建的建寧這八百里土地上打了一個大勝仗。這我一點不加,一畫不減,是一個非常漂亮、非常漂亮的大勝仗!這一仗打下來,咱們搞垮了公秉藩、毛炳文、許克祥、劉和鼎等等八個師,完全消滅的有五個師還多,繳槍兩萬多枝,俘虜三萬多人,連敵人的前線總指揮胡祖玉也叫咱們紅軍打死了。這樣子,國民黨的第二次『圍剿』就叫咱們紅軍給徹底粉碎掉了!」
  大家聽了,都把手舉起來,放在腦殼上,十分慶幸。胡柳跟胡杏使喚純正的南海女腔高聲呼喊道:
  「紅軍萬歲!」
  「共產黨萬歲!」
  聽她們那股勁兒,好像平常毆打她們的人,如今也叫紅軍痛打了一頓,她們的仇恨也報了,氣也出了似的。後來,大家又問什麼叫做「公秉藩」,什麼叫做「胡祖玉」這些怪名字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性胡的也有壞人;又問吉安縣是什麼樣子,建寧縣怎麼去法,蔣介石心裡是什麼滋味,南京的國民黨反動派有什麼新花招;笑語喧嘩,煞是熱鬧。周炳想著,想著,恍然若有所悟地說:「我明白了!原來陳濟棠在這個時候反蔣,是因為蔣介石在江西打了敗仗,遭了挫折,騰不出手來對付他的緣故!」冼鑒笑道:「這麼說,也有道理。」胡杏問:「仙汾的錦華洋貨鋪還開著麼?」胡柳也問:「還有那省城的鴻發綢緞莊嗎?冼鑒輕輕搖頭道:「不了。不開了。咱們把它蓋起來了。」胡杏天真地說:「等紅軍打進省城再開!」胡柳糾正她道:「你這傻丫頭!紅軍打進省城,咱們就開那大綢緞莊、大洋貨鋪,還開這麼小的?」周炳更正她兩人道:「紅軍打進省城,咱們什麼綢緞莊、洋貨鋪都用不著開了。咱們到他公安局裡面辦公去!」冼鑒只是笑著點頭,好像他對不論哪個人的意見,全都贊成。後來,他又單獨吩咐周炳道:
  「周炳,這兒有一件重要事情,少不免要你去省城辦一辦。」
  周炳也不問是什麼事,就一口應承下來了。跟著冼鑒又說:「是這麼一回事。咱們的馮斗押運了九條駁殼槍,一箱子彈,準備發給你們第一赤衛隊的,但是叫九江緝私隊扣留了。馮斗自己說是益慶堂的人,東西也是益慶堂的東西。你們知道,這益慶堂是南海有名的撈家『鬼槍益』和『大頭慶』的堂名,在那一帶很有勢力。九江緝私隊的隊長調走了,如今是隊附梁森當家,你們是老相識了。這梁森認不得馮鬥,又不敢得罪益慶堂,想沒收又不敢沒收,想放行又不敢放行,正在『講數口』。你去省城想法子找著省黨部幹事李民魁,出幾百塊港紙,運動他寫封信給梁森,勸梁森不要得罪益慶堂;另外咱們再扔幾百塊港紙給梁森,這件事就算妥了。——你們第一赤衛隊得到了這批軍火,再加上從前繳來的舊槍,就可以擴大隊伍,而且就真正地武裝起來了!」
  周炳聽得明白,十分高興。和冼鑒分手之後,他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天剛亮。他連臉都不洗,早點都不吃,把一包港紙裝在衣兜裡,就奔向廣州。到了廣州,才不過九點多鐘。他一口氣跑到擢甲裡,想找那在酒樓飯館賣唱度日的女孩子阿葵,找聽打聽有什麼門路。找到一家淺淺窄窄的土牆房子門口,他見大門緊閉,遲疑了一下,就舉手敲門。敲了半天,沒人答應。對門一個老太婆問他是不是要打阿葵姑,他說是。那老人家說:「你挨晚來吧。這會子才睡著呢!」周炳沒辦法,只好朝官塘街三家巷走。回到家,見著了媽媽和嫂嫂,就問起周榕情況。原來周榕這次回廣州,只在外面走動,也沒有回過家。周炳把姚滿所聽到的、何守仁跟李民魁的陰謀詭計對大家說了一遍。區蘇急得一聲不響,周楊氏更是急得跑出跑進,不得安生。後來把周泉叫了過來,一道商量。周泉說,「那些人近來跟何家意見不合,只怕不肯去說。就是說了,也只怕嘴巴不響。如今之計,不如去向文娣二姑求個情,讓她出面緩和緩和。她也許念起舊情,會答應也不一定。」正忙亂著,周榕忽然穿著一套白斜布大反領西裝衫褲,從白蘭樹影下走了進來。身上還沾看白蘭花的香味兒。大家一見,驚喜欲狂,抱著他,扯著他,把他弄得莫名其妙。後來他脫了外衣,把那一歲多的兒子周賢擱在膝蓋上玩耍,一面聽周炳的敘述,周炳講完了,周榕就說:「是。他們是天天都要陷害我們的。這一點,我們既不懷疑,也不害怕。不過他們既然決心兩面開弓,一手打蔣介石,一手打我們,那我們當然是嚴加防範的。看樣子,我此後的行蹤要更加飄忽,更加隱蔽,回一趟家也不容易了。不過你們放心,他們是奈我不何的。賢仔,跟爸爸說聲再見吧:再見。再見。對了,再見!」周榕走了之後,周炳在家吃了午飯,就動手修剪修剪白蘭樹和枇杷樹的枯枝,又在兩邊都澆了幾桶水。一會兒,周泉把國棟、國梁大小兩個兒子都哄著睡了,就又走過外家來閒坐。周炳和媽媽、姐姐、嫂嫂一面敘著家常,一面把胡柳、胡杏的苦楚之情和英烈之氣對她們說了一遍。三個人一面聽著,一面流淚。周媽心慈,又是最愛胡家姊妹的,就說:「看那惡人惡到幾時!我不信她倆沒有出頭之日!」周泉抱著滿腔同情說:「胡柳雖然沒有知識,可她比我們這些『五四』新女性,勇氣大得多了!」區蘇讚歎不迭地說:「那杏仔才是呢?哎喲喲,你們看那菩薩一般的臉兒,你們看那佛爺一般的心!論美貌,我們桃仔還可以跟她比一比;論人品,我做姐姐的才敢說,桃仔比她還薄著呢!」大家又惋惜嗟歎了一番。到了太陽越過枇杷樹梢,周炳又離開三家巷,來到擢甲裡阿葵的門口,見大門虛掩,料想阿葵已經起床,就輕輕敲了兩下門,同時故意大聲打聽道:
  「請問,這裡是擢甲裡二百號麼?」
  阿葵在屋裡一聽,不覺打了個楞怔。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兒,擢甲裡根本就沒有二百號。但是懂得這句話的人,只有正歧利剪刀鋪的打鐵仔杜發和周炳,這幾年都沒聽見說了。如今這個人是誰呢?她連忙走出門口看一看,果然是美男子周炳,不覺滿心歡喜地往屋裡讓道:
  「內進雅座,內進雅座。三天以前,我就夢見你了,『靚仔炳』!真靈驗呢!」
  周炳一面往裡面走,一面笑道:「有那麼好的事兒?我相信不相信?」
  到得堂屋,周炳使喚黑如光漆的圓眼睛四圍瞟了一下。只見家俬陳設,簡單乾淨。正中一張八仙桌子,兩邊各有一張斗方馬杌;南北靠牆,各擺著兩張條凳。八仙桌上放著一把茶壺,幾個有耳小茶杯。一幅十年前的時裝美女王彩月份牌,掛著普通人家供神像的位置上。此外四壁空空,什麼都沒有。連塵埃、蛛網、蟲屎、水漬,都很難看到。周炳說,「你不敬神麼?」阿葵說,「我敬神做什麼?」周炳又說:「也不買幾個畫鏡?」阿葵笑著回答道:「這裡又不是理發鋪子,掛那個幹什麼?人家又不是來這裡看字畫來的!」周炳也笑了一笑。他還看見那張長劉海、高領子的時裝美女五彩月份牌旁邊,掛著一個小鏡框,鏡框裡面嵌著一張站立式的雙人全身照片,也看不清是誰。正待打聽,阿葵先開口了,她說:「靚仔炳,你是來『打茶圍』的,還是來『開廳』的?」周炳也懂得幾句行話,知道「打茶圍」是坐一坐就走的意思,也知道那所謂「開廳」是吃飯過夜的意思,可是摸不準她是真、是假,不覺滿臉緋紅起來。連忙解說道:「不,我另外還有一樁要緊事,專門來找你商量。」阿葵望著他那因為害臊而無地自容的魁梧身停的,覺得很可愛,就歎了一口氣道:「有事就講吧!」周炳結裡結巴地說:
  「我有一個兄弟,在南海縣益慶堂手下當差。這回,他運了幾條破槍,一箱廢子彈,路過九江,叫梁森揀走了。你能不能替我辦一辦?叫李民魁給梁森寫封信就行了。茶錢,自然也是有的。你要知道,那益慶堂是鬼槍益跟大頭慶合夥開的。這兩個人財雄勢大,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得罪了他們,也沒有好處!」
  阿葵睜大那雙熱情的眼睛,翹起那個蒜頭鼻子,做了個鬼臉道:「靚仔炳,你少來這一套!我不管這停閒事,我不怕鬼槍益、大頭慶。他勢力再大,也管不著我。我更加不相信你們在廣州大城造過反的人,會去給撈家當差。鬼話!」周炳再三懇求,阿葵只是不答應。他急得沒法,像小毛驢一樣在堂屋裡打圈子,一圈……兩圈……忽然這間,他發現了那張時裝美女五彩月份牌旁邊所掛的照片,是阿葵跟自己那親如手足的打鐵夥計杜發合照的。杜發已經在廣州起義的時候犧牲了,周炳想不到杜發的知心人卻住在這擢甲裡二百號!當下他對著杜發的遺容發呆,又悄悄地流著淚。阿葵走過來,拿手摀住小鏡框,說:「你怎麼隨便看人家的東西?不准看!」周炳看見阿葵也在流淚,就問道:「你還想念著他,我那好兄弟?」阿葵點頭道:「我天天挨晚的時候,都會想起他來。只有他一個人,對我是真心的!以後就沒有了,沒有了,永遠也沒有了!」周炳把拳頭打在手掌上,說:
  「好!好!你只當這是杜發叫你做的事兒!你只當是替他報仇!」
  這麼一說,阿葵就渾身發軟地跌在馬杌上,一切都應承了。當天晚上,周炳又回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再去找那歌女阿葵,果然一切都辦得停停當當。李民魁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了一封信給梁森,叫把益慶堂的軍火放行。周炳留下的五百塊港幣,阿葵只給了李民魁二百塊,把剩下的一大半還了給周炳,他要拿出一百塊來酬謝阿葵,阿葵哪裡肯要!周炳又不會說什麼感激的話,只悄悄地叫了一聲:「葵姐!」
  兩家手拉著手,默默無言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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