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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小糾察隊員


  不知怎麼的,一交七月,三家巷就陷在紛亂如麻的情況之中。這種紛亂如麻的情況,只有大革命的時候——省港大罷工、沙基慘案、北伐、廣州起義的時候,差不多可以相比。自然,同是亂紛紛,各家的憂心事,各家又是不相同的。周家的周鐵、周楊氏、區蘇是日日夜夜地在盼望周榕的消息。自從那天周炳回家,周榕也突然回來過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周榕的蹤影,也沒接到過他一個字。周鐵拍桌子罵道:「你們養兒子吧,只管多多地養兒子吧!到頭來,臉都不跟你做老子的露一露呢!」周媽只和媳婦兩人私下商議:既盼望他盡可能地留在廣州,又盼望他最好平平安安早回香港;既盼望他天天回家,大家團聚,又盼望他躲在外面不要回家,以免發生危險。何家的何應元、何胡氏、何守仁、陳文娣等人十分謹慎地估計了目前的政局。大家都同意老頭子的論斷:認為不管陳濟棠反對蔣介石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是半真半假也好;是成功也好,是失敗也好,是既不成功、又不失敗也好;將來坐天下的是蔣介石也好,是胡漢民也好,是汪精衛也好;總之不管怎樣,他們何家都該採取超然的立場。就是來者不拒,去者不留,對誰都一樣,對他們的縣長宋以廉也不例外。何五爺十分得意地曉諭大家道:「你們懂得什麼?從來沒有不要官府的紳襟,也沒有不要紳襟的官府!」但是對於「逃匿」震南村中,拒不從命的小小的胡杏,他們卻是舉棋不定。按說從前既然動用團丁、保安隊都無濟於事,現在除非撒手不幹,否則就只有僱用正式軍隊去把她硬搶回來一法。何胡氏主張僱用軍隊去強搶;陳文娣認為目前大局不定,不宜小題大做,滋生是非;何守仁雖然也認為時局多變,不宜輕舉妄動,但他又認為趁這時候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把事情做了,倒也一勞永逸,人家望大處不望小處,反而不大顯眼;何五爺思慮再三,沒拿主意,還是暫時觀望幾天。——不過不管周家、何家有多少事情,卻都比不上夾在他兩家當中的陳家來得那麼動盪不安。
  大老爺陳萬利今年六十三,實際上已經不管什麼事了,但仍然對大家提出警告道:
  你們有沒有打醒精神來著?是的,要打醒精神!這回風雲險惡,和往日不同。那姓蔣的雖是交易所出身。也有幾路板斧,這回只怕也支撐不住。正所謂內憂外患一齊來,說亡國也有點兒象呢!」
  果然不久,大姑爺張子豪就從上海來信,說日本人氣勢洶洶,看來凶多吉少;又說國內主義不行,人心不齊,為政不勤,士氣不振,隱約看得出蔣家朝廷日子不好過的模樣;最後還說他自己是蔣家一卒,四妹夫宋以廉又是宋家一兵,凡事都要打點打點,風頭不對,就要趨避一下,逢凶化吉云云。陳文雄的拜把兄弟、國民黨省黨部幹事李民魁又來向陳文雄請教,政局到底如何發展。他告訴陳文雄,他老婆李劉氏最近和他大鬧了一場,勸他不要作惡太多,怕將來要受到報應。對於這種婦人之見,他固然嗤之以鼻,但是時局變化莫測,他也不能忘懷前回廣州暴動時的窘態,而不得不預先做一點打算。陳文雄松他的肚子道:「你從巍巍然的黨部來,還不恥下問於一個商人麼?」最後還是掏出兩百塊西紙來,才把他打發走了。那幾天之內,二姑娘陳文娣、三姑娘陳文婕、四姑娘陳文婷,都頻頻地回娘家來,商議國家大事。陳文娣闡明瞭何家所持的超然立場。陳萬利笑道:「有奶便是娘。誰當皇帝,一樣納稅。他何家是該採取超然立場的。只不知將來日本天皇君臨中國,他是否還採取超然態度?」陳文雄憤世嫉俗地說:「封建剝削制度是最腐敗、最野蠻、最殘酷的制度。對於這種制度,並無真理可言,所以他能採取任何立場!我們可就不同啦!比方說,你今天早上就要把資本投放下去,因此,你就不能不考慮政治動向,不能不考慮市場需要,不能不考慮各種隱藏的風險!」陳文婕訴說廣東震南懇殖有限公司賠累太多,周轉不靈,而科學試驗方面又看不出明顯的效果,想在晚造插秧之前,壓縮一半的規模,裁減一半的人員,又怕惹起風潮,不知如何是好。陳文婷卻訴說她丈夫宋以廉的縣長位置杌隉不安,風聲很大,她說小宋準備萬一風聲太緊,立刻就走香港,她自己又不願跟著去做香港寓公,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是否應該把這頭婚事乾脆離了拉倒。陳萬利和陳文雄父子倆賢明是賢明,幹練是幹練,可是如今謀慮萬利進出口公司的千秋大業,謀慮東昌行目前對於東洋貨物該採取什麼方針這些大事,已經招架不來,哪裡還能去管這些姑娘們的玩意兒呢?大家訴說一通,只給彼此增添了一些煩惱,到底依然沒個定著。
  過不了幾天,廣東震南懇殖有限公司董事會,假座以陳萬利名義創辦的庚午俱樂部,接連開了三次會議。庚午俱樂部座落在打銅街一幢古老的三層建築物裡面,外表看來很像一間銀行。廣州的顯赫的資本家們在這裡宴會、賭博、打彈子、商量大事,除了少數幫閒、跑腿的不三不四的角色以外,其他的人是輕易進不去的。在第一次董事會上,陳文婕報告了公司的經濟狀況,李民天報告了科學研究的成果,——這些,董事們都沒說什麼。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南京和廣州分裂的時局問題,——其中最吸引人的,是胡漢民會不會被釋放,蔣介石會不會下野這兩點。後來陳文雄發表了一通議論,認為科學研究應該由國家負責,國家如果不管,光依靠個人投資,是什麼事也做不出來的。大家很贊成他的見解,就決定一方面向省政府遞呈文,請省政府撥出研究經費;一方面堅決縮小事業規模,裁減一半職工,維持到年底,再做打算。在第二次董事會上,董事們碰到了更加棘手的問題:震南試驗農場的工人們為了反對公司裁人,已經開始罷工了。一上來,陳文雄就大聲開玩笑道:
  「好哇,好哇!他們宣戰了,他們正式宣戰了!不過說到罷工,咱們大家都是裡手。所不同的,是我們的罷工專門用來對付帝國主義者,他們的罷工卻用來對付中國人。——對付中國的科學研究!如今日本人在東北的萬寶山製造了血腥的慘案,他們卻在華南的震南村罷工響應。說他們裡應外合,也許不太過分呢!」
  後來幾經討論,又做了三項決議:第一,堅決貫徹上次董事會的決議,縮小事業規模,裁減一半職工的方針不變;第二,罷工工人不肯按時下種育秧,另雇臨時工人育秧;第三,如果晚造秧苗當真插不下去,就把整個農場解散,公司宣告結束,進行善後清理。對於這第三條,農學家李民天是很不樂意的,可是看見自己的夫人、董事長陳文婕都不怎麼熱心,也只好由它去了。過了不久,董事會又開第三次會議。因為罷工工人組織了糾察隊,阻止農場僱用臨時工人育秧,眼看今年晚造,無秧可插,所以董事會又做了決議,授權經理人員,僱用十二名正式軍隊,駐紮在農場裡面,保護公司財產,並且保護臨時工人,進行試驗品種的育秧工作,會議完了之後,陳文雄不無感慨地對他三妹搖頭道:
  「你看,連糾察隊都組織起來了。簡直都跟省港大罷工一模一樣了!但是,」但是以後,他用英文插進了幾句話:「我的親愛的三公主,鎮靜些,勇敢些,這不過是你的成功之路上的第一顆小石子罷了!。隨即又換了中文說下去道:「我們即便是動用了暴力,也跟別人動用暴力不一樣。我們是文明的,別人野蠻的。我們的權利是合法的,受到憲法的保障的;別人是封建的,不合法的。中國不爭氣,沒有適當的憲法,但是世界各國都有憲法,憲法上都有明文規定:個人的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停了一停,他又加上幾句道:「不過在目前這種國事蜩螗,紅軍越剿越多,日本人越逼越近,自己人越分越裂的局面底下,我跟老頭子一個意見,就是為了更加安全起見,把一部分資金及時轉移到更有保障的地方去,像香港、澳門、呂宋、星加坡一帶去,也不失為明智之舉就是了。」
  可惜世界上不是個個人都懂得什麼是明智之舉,什麼是個人的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像震南試驗農場的工人們,他們就不懂得那些道理,而僅僅為了餬口的兩餐,就不惜和東家們苦苦糾纏。這幾天,大膽好奇的農民們都愛悄悄跑上大帽岡去探頭探腦地看熱鬧。原來駐在大帽岡的一排軍隊,撥出十二名兵士,駐進了震南試驗農場的辦事處裡,還在辦事處的大門口,安上了兩名警衛,行人出入,都要經過哨兵檢查。隔著一塊大草坪,那邊就是工人居住的大茅棚,工人糾察隊日夜在輪班守衛著,和這邊的灰色的軍隊遙遙對峙。此外,還有流動糾察隊在附近所有的通道上巡邏,把整個辦事處和那些警衛部隊放在事實上的包圍和封鎖之中。看見過工人糾察隊的人,都眾口同聲地稱讚他們氣色紅潤,精神威武,跟那些煙精似的軍隊整天聳肩膀、打哈欠,又皮黃骨瘦、神志頹唐的,大不相同。這一天半前晌,胡松和區卓這兩個年輕人結伴兒在流動糾察隊裡值勤。他們在各個路口巡邏了幾遍,見沒有什麼動靜,又沒有什麼可疑的人,連一條可疑的狗也沒有,就來到草坪上,把各人手裡拿著的扁擔放在身邊,面對面兒坐著歇氣。十七歲的區卓拿眼睛望著胡松那叫太陽曬著的,紅光滿面、精力旺盛的小臉,忽然感慨地說:
  「急腳松,我原先不知道你這麼好。要是我早知道,我早就搬來震南村和你一塊兒過了!」
  胡松覺著十分激動。最近這幾個月,他們要好得簡直分不開,一個時辰不見面就不自在。這個十九歲的鄉下孩子也拿眼睛瞅著區卓那跟區桃一模一樣的杏仁臉兒,兩個淺淺的笑渦兒,又嚴肅、又豪爽地說:
  「和尚,那怕什麼?你就一輩子住在我們鄉下好了,別回省城好了,笨七!」
  區卓點點頭,又搖搖頭,笑道:「好是好。就是你們這裡有二叔公何不周,不好!有林開泰和郭標,不好!有鄉團、保安隊和這些灰老鼠,不好!」
  胡松急急爭辯道:「那怕什麼?你們省城還有比二叔公更惡的何五爺呢!還有瘋子何守義和陰毒鬼羅吉呢!還有憲兵、警察和洋鬼子兵呢!」
  區卓歎口氣道:「是呵,是呵!是一樣的呵!最好就像省港大罷工的時候一樣,要不,就像廣州起義的時候一樣,辦起真正的糾察隊、赤衛隊來!你知道麼?人家是拿真刀真槍的。不比我們光拿鐵筆、扁擔。有了真刀真槍,你誰都不用怕!……唉,可惜我沒進過糾察隊、赤衛隊,說不清楚……那又有什麼法兒呢?我哥哥區細,還有馬後炮馬有,他們都進去過的,多光榮呀!可惜如今倒開了小差!」
  胡松拿有力的手抓了他的肩膀一下,安慰他道:「那怕什麼?我們人有的是!就是真刀真槍,我們也有的,不過沒拿出來就是了。你別急!」
  說罷,兩人默默無言地望著廣闊無邊的天空,做夢般地,盡情地幻想起來。關於在廣州大城、公安局大門口分發槍械的故事,他們只聽說過,誰也不曾親眼見過。這時候,這整個的天空,就變成了公安局的大門口。那裡有數不清的人,有數不清的馬匹,有數不清的大炮,還有數不清的卡車。每輛卡車上,那槍枝和子彈,簡直堆積如山。人們排著隊,等候發槍枝的人念自己的名字。胡松和區卓兩上小伙子都著了迷,心跳得非常厲害。他們正叭在草地上,拿手中的扁擔向辦事處門前的國民黨兵士瞄準,生怕叫到自己的名字,而自己聽不見。果然不錯,有人叫他們的名字了:
  「胡松!區卓!」
  仔細一聽,並且還是陶華隊長的聲音。他們快活得渾身哆嗦,背上出汗,拚命在大海一般的天空裡找那叫自己名字的人。那個人又說話了:
  「區卓!胡松!你們到底是巡邏呀,還是在這裡玩兒呀?」
  他們從高高的天空中一下子掉到地面上,夢也醒了。兩個人同時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看見正是隊長陶華站在他們後面,連忙問什麼事兒。陶華沒有回答,只向他們招一招手,回頭就走。他們跟著走進工棚,只見其他工友都在干自己的事情: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睡覺,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準備接班。他們第一赤衛隊那一夥兒卻聚集在一個角落裡,馬明、胡樹兩個站著,關傑、邵煜、丘照、王通四個蹲著,看樣子是在等候他們。人一到齊,陶華就低聲向大家宣佈:他剛才接到冼鑒的通知,有九條駁殼槍,一大箱子彈,要發給他們赤衛隊。目前,運軍火的船已經停泊在南渡口,看大家有什麼辦法把貨起回來。起貨的時候要想辦法通過大帽岡駐軍的崗哨,還要想辦法不讓赤衛隊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丘照、王通兩人一聽,就嚷著要去。大家都笑了,說讓他倆去,準會跟駐軍開火對打起來。關傑、邵煜兩人提議把軍火接過來之後,不要運回工棚,就像從前埋藏稽查站的槍枝一樣,在大帽岡找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刨個坑埋起來。大家合計一下,埋起來雖好,但等使的時候卻沒得使,也不妥當。後來胡松和區卓唧唧噥噥商量了一下,就向大家提出道:「我們拿一根扁擔,抬兩個竹籮,裡面裝些髒被單、破衣服,只當是去槐沖洗衣服的樣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它抬回來了。有什麼難處!」大家一聽,這辦法果然使得,就決定照這麼辦。東西都是現成的,也好張羅。不久就找到了一根特別粗、特別長的扁擔,一對又細密、又結實的竹籮,又從大家的木架床上扯下了那些又黑又爛的蚊帳、被單、衣服、汗巾等等,裝滿了兩大籮。胡松和區卓兩人抬著,走在前面,陶華空手,跟在後面,一直朝槐沖的南渡口進發,其餘的人都留在工棚裡,各人做各人的事情,沒有露出一點痕跡。那三個人到了南渡口,果然看見一隻小艇,靜悄悄地靠著岸。陶華裝成過渡的客人般地喊道:「過海呀!」小艇中沒人答腔,只探出一個沉著有勁的腦袋來。他正是冼鑒本人。陶華把那些爛髒衣物倒在沖邊,提著兩個竹籮飛快地跳上了船。一會兒,他捧著一個重甸甸的竹籮跳上岸;過一會兒,他又捧著另外一個重甸甸的竹籮跳過來。小艇就開身了。胡松和區卓拿干衣物裹住了那些閃閃發亮的玩意兒,上面蓋上一些已經擰乾的濕衣服,兩個人一前一後,渾身帶勁地抬起就跑。陶華扳了一根三尺來長的樹枝,拿在手裡,不遠不近地在後面跟著。大帽岡地勢平坦,不算太難走,可是那兩個小後生不停地拿手指刮著汗,眨眼之間,走到了那一排駐軍的宿營地。那是一間破爛的祠堂。那些灰老鼠一堆一堆地在天井裡和兩廊上打鬧著。祠堂門口站著一個捲起褲腿,上身只穿一件運動背心,歪歪倒倒地背著一根步槍的衛兵。他本來無事可幹,這時候卻伸出手來把胡松、區卓攔住了。「嗨!」他吒呼著,「你們抬的什麼東西?」胡松照常走著,說:「洗衣服哇!你自己看不見麼?」衛兵無是生非地吆喝道:「胡說!哪有那麼重的衣服?站住!檢查!」祠堂裡的弟兄們聽見他這麼嘰呱大叫,知道他在兜生意,也就不來插手。區卓哪裡肯站住!他一面推著胡松往前走,一面反唇相稽道:「你檢查個屁,日本人打到萬寶山來了,你那麼有本事,怎麼不去打日本?」衛兵惱了,舉起拳頭威脅區卓道:「我丟你祖宗!老子愛打日本,就打日本!老子愛檢查,就檢查!老子愛揍你,就揍你!今天老子一定要揍你!」這時候,陶華剛趕上來。他舉起手中的長樹枝要往下打似地威脅胡松、區卓道:「打斷你們的腳骨!還不趕快給我滾!吃飯你們打衝鋒,幹活你們肚子疼,鬥起嘴來象公雞!衣服不幹,你們今天晚上拿什麼給大家穿?」胡松、區卓兩人會意,裝做怕打似地,撒開腿就跑。陶華走到那衛兵面前,遞給他一支香煙,又微笑歎息道:
  「現在的民國孩子都是白雲山蟋蟀:光會叫,打不得!你真給他們兩下,唉,他們只會把腦袋抱起來!……晌午上發記喝茶去,我看賬。」
  到陶華回到工棚的時候,胡松和區卓已經把一切收拾停當,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了。陶華問他兩個,他兩個不說;問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串好了,也不說。但是不用他們說,他自己不久就看出來了。首先,胡松、區卓兩個人和別人掉換了床位。他們要了兩個下鋪,又把枕頭對著枕頭,以便兩個腦袋能夠貼在一起。換完了床位,兩個人就躺在床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肯起來。其次,胡松、區卓兩個人那眉飛色舞,笑得有牙沒眼,嘴巴合不攏來的狂喜之情,簡直無法遮蓋。他們吃飯不肯同時去,解手也得輪流著,值勤也錯成兩班,總之,要留一個人守著床鋪,不能同時離開。又其次,陶華細心觀察他們,見他兩個整天趴的窗口,看那邊辦事處門口的衛兵;又同時平伸著扁擔,朝那兩個衛兵瞄準。有一回,陶華瞅著四周沒人,快步走到他倆床前,彎下腰,伸出手,好像要摸床鋪下面的什麼東西。胡松、區卓兩個小糾察隊員同志喝住他道:「不許動!不許動!」陶華縮回手,連聲答應道:「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他倆沒法兒,對著他笑道:「哎喲,不幹!陶大哥,你真鬼呀!」
  從此以後,他倆就無日無夜,盡心盡意地守護著那些寶貝,即使睡熟了,有人走近床前,他們也會立刻驚醒。每當夜靜無人的時候,他們就會蹲在床前,伸手到床底下去,盡情撫摩那些無價之寶。撫摩過幾遍之後,他們就會回到床上,腦殼頂著腦殼,低聲在訴說各自的抱負,在發出各種各樣的誓言,在交換充滿幻想的密約。
  胡松會這樣說:「要是我有一枝槍,我就要認認真真和它過一輩子!哪怕前面有刀山油鍋,哪怕後面有千軍萬馬,也別想能把我們分開!」
  區卓會這樣說:「要是我呀,我就要帶著它穿州過府,打盡人間不平,報盡人們仇恨!什麼妻、財、子、祿,什麼榮、華、富、貴,我全不放在眼裡!」
  胡松又會這樣說:「到那時候,難道咱們還能不進共產黨麼?」
  區卓也會這樣說:「對!我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到那時候,咱們已經進了共產黨了!」
  就這樣,他倆越說越起勁。會說得一直沒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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