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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姐弟倆


  鐵匠周鐵下了狠心,要把自己現下所住的房子賣掉,供周炳唸書,好讓他長大了深通文墨,明白事理,說不定將來也能像何五爺那樣,撈個一官半職,光大門楣。周楊氏卻捨不得這幢竹筒式的破爛平房,兩人一時拿不定主意。她對周鐵說道:「你自己的產業,你要賣就賣,我也攔不定你。只是你要想清楚,想透徹,免得將來又後悔。阿炳本來唸書念得好好的,是你叫他不念了。怎麼現在又變了心腸?」周鐵點頭承認道:「不錯,是我又改變了念頭。你瞧咱們門官神位兩旁那副對子:『門從積德大,官自讀書高』!咱們積德也積了不少了,就是讀書還讀得不多。阿炳這孩子傻里傻氣,又蠢又笨,打鐵不成,當鞋匠也不成;做買賣不成,放牛也不成。說不定讀書當官兒,還有幾分指望呢!」周楊氏一想也是,可總捨不得房子,就說:「話雖然說得不錯,可是沒見官,先打三十板。你賣了房子,指望他去當官兒,總覺著不大牢靠。房子一賣出去,要買回來可難吶!」周鐵笑著說道:「婦道人家的見識!」
  周家的房子要尋買主,自然最好還是去找陳萬利。第一,他那房子本來就向陳家押了錢使;第二,周、陳兩家是親戚;第三,周、陳兩家是緊隔壁,不先問問陳家要不要,在人情、道理上也說不過去。陳萬利聽說周家要賣房子,也就暗中和陳楊氏商量過這件事兒。論住房,他家是不缺的。但是他家缺了個花園。按陳萬利的意思,把周家的房子拆掉,和這邊打通,做個花園,倒也可以將就使得。陳楊氏覺著把自己親妹子的房子買來拆了,給自己做花園,恐怕別人會說話,因此一時也定不下來。
  有一天,陳文雄約周泉去逛荔枝灣。他倆租了一隻舢板,順著彎彎曲曲的水道,向珠江的江面上劃去。兩岸的荔枝樹長得十分茂盛,剛熟的荔枝一掛一掛地下垂著,那水中的倒影漂亮極了,就像有無數千、無數萬顆鮮紅的寶石浸在水裡的一樣。陳文雄坐在船頭,背向著前方,臉對著周泉,使勁劃著。周泉也是臉對著陳文雄,坐在船尾,用槳有時劃兩下,有時斜插在水裡,掌握著前進的方向。陳文雄眼睛都不眨一眨地看著她,把她看得怪不好意思,就低下了頭,注視著樹蔭下的墨綠色的水面。這樣過去了一分鐘,又一分鐘,又一分鐘,陳文雄還是既不眨眼,又不說話地看著她。她窘極了,就說:
  「密斯忒陳,我想我不久就要搬家了。」
  陳文雄用英文說了一句話,那意思是:「為什麼?多麼聳人聽聞的和不可思議的,像是真實又像是幻想的奇跡呀!」跟著又低聲念了一首短短的英文詩,那大意是說老家的風光多麼美麗,老家的回憶多麼甜蜜,要離開那裡,怎麼也捨不得。一抹陽光從荔枝葉縫裡伸出來,斜斜地掠過周泉的臉蛋,陳文雄看見那上面有淚水的閃光,就著急地用英文催問她道:
  「告訴我吧,我的安琪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了?」
  周泉好像不勝重壓似的,氣喘喘地說:「我們的房子要賣了!」
  陳文雄不說英文了。他在船頭大聲問道:「為什麼要賣呢?
  不賣不成麼?」
  「不成。」她膽怯怯地回答了。
  「賣給誰?」他又大聲問。
  周泉用一隻手帶著槳,那一隻手摀住臉說:「賣給你爸爸。」
  陳文雄受了侮辱了。他覺著比別人當眾摑了他一巴掌還要難過。他急急忙忙地否認道:「沒有這回事!不,我完全不曉得!陳家買了周家的房子?笑話!我寧願把我所住的三層樓洋房,全幢都奉獻給你,連一片瓦也不留下!」往後,他們也不划船了,讓那隻小舢板隨著微風飄蕩,飄過一個灣又一個灣。當天晚上回家之後,陳文雄就向他爸爸陳萬利嚴肅地提出了這個問題。他慷慨陳詞,認為他們要買房子,哪怕把整個廣州市都買下來,也沒有什麼相干,就是周家的房子,可萬萬動不得。不只他們自己不能買,也不能讓任何別的人買去那幢房子。陳萬利和陳楊氏見他來勢洶洶,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他,就問他該怎麼辦。陳文雄要他們把周家的房契、押單一起退給周鐵,從前使過的銀子一筆勾銷,另外再送給周家一百兩銀子。陳萬利這幾天正碰上一樁高興事情,心裡很快活,因此一口就答應了,當堂把房契、押單拿出來,交給陳文雄,要他拿去還給周家。只是那一百兩銀子,後來他只給了五十兩。剩下那五十兩,陳文雄沒有追問,大家都忘記了,也就算了。周家的眾人看見陳萬利忽然慷慨仗義起來,都十分驚異,那不用說。就是陳文英、陳文娣、陳文婕、陳文婷這幾姊妹,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只有陳楊氏一個人清楚:那是因為她家的住年妹妹阿添今年滿了十八歲,前幾天陳萬利把她提升了一級,任用做正式的使媽。陳萬利為了這樁事,著實高興。
  那一天晚上,周炳和爸爸收工回家,見神廳坐著媽媽和姐姐兩個人。神廳裡和那天哥哥們在寫誓詞的時候一樣,在神樓上面點著琉璃盞。電燈沒有開,顯得非常昏暗。她倆好像在商量一樁什麼嚴重的事情,見他兩父子來了,就住了嘴。周炳經過他姐姐面前的時候,還看得出她臉上有一種又驕傲、又快活的神情,一直沒有消散。他回到神樓底自己的房間,拿了乾淨衣服和手巾去沖涼。周泉見爸爸回來了,也就悄悄走回她自己的睡房裡。她如今舉一舉手,走一走路,都是那樣得意洋洋地充滿了幸福的感覺,這一點,連周鐵也看出來了。
  等周泉回房之後,他就問周楊氏道:
  「怎麼了?又出了什麼喜事了?」
  周楊氏也喜不自勝地說:「她陳家大表哥告訴她,從這個學期起,他願意把她的學費擔起來。他要阿炳也去上學。要是去,他就把她姐弟倆的學費全部擔起來。阿泉正在和我商量這件事。」
  周鐵用手搔著腦袋說:「他家才退了咱們的房契和押單,又送了咱們五十兩銀子,如今又逐月貼補;這樣重的人情,咱們怎麼受得了?」
  周楊氏點頭附和道:「這也是實情。可文雄那孩子,倒是仗我疏財,一番美意,不像他爸爸那樣。人家是誠心誠意的,咱們要是不受,反而顯得是咱們不近人情了!」
  周鐵露出滿臉的感激之情說:「你說的也是,你說的也是。難為文雄那孩子,待咱們這樣好心。誰說民國的世界就一定沒有古來的世道了呢?怪不得那些年輕人整天在講自由、平等,說不定這就是自由、平等的意思了吧!」
  周楊氏忽然像她年輕時候那樣子甜蜜蜜地笑起來道:「叫做自由平等,還是叫做別的什麼,我一點也不懂得。只是大姐往常總愛說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好人,倒是不確實的了。她自己的兒子就有這麼好的稟性,她自己也還不知道呢!」
  周鐵說:「是了,我說你的傻勁又要發作了。人家大姨媽說的是世界上那多數的人,又沒有說個個都是壞人吶!」
  周炳沖完了涼,走進姐姐房間,問周泉道:「姐姐,你為什麼只管樂,像是喝了門官茶一樣的?」周泉忍不住心頭的喜悅之情,一手將周炳摟在懷裡,嘴上的笑意還未消散,說:「姐姐怎麼不高興呢?姐姐渾身都是高興!從今以後,你姐姐能夠繼續唸書,你自己也能夠繼續唸書,不用再去打鐵了!陳家大表哥答應全部供給咱倆的學費,你說歡喜不歡喜!你要知道,讀書跟不讀書,那可差得遠吶。讀了書,你就是上等人;不讀書,你就是下等人。你願意做上等人,還是願意做下等人?」說完了,還只管迷迷癡癡地笑。周炳從來沒有聽見過他姐姐說話的聲音像今天那樣好聽。他望著她那緋紅的笑臉,順著她道:
  「我願意做上等人。可是……」他躊躇了一會兒,心裡還在盤算是否真有那麼一回事,周泉看出他的心事來了,就說:「怎麼,這件事兒太不平凡了吧?你不相信麼?好孩子,你該知道咱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偉大的、又令人驚奇、又令人痛苦的動亂時代,不可想像的事情,往往就在你的身邊發生。你以為是做夢,想不到卻是真的!」周炳仍然半信半疑地說:
  「姐姐,我相信你說的話。可是大表哥為什麼要幫助咱倆呢?」
  「為什麼?」周泉重複他的語氣說,「我可沒有想到過這個為什麼。也許是由於一種同情心的驅使,也許是包含著一種衝破貧富界限的遠大理想,也許是一種崇高的人格在發生作用,也許是一種見義勇為的俠士心腸,也許是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的普通行為,也許什麼也不是,僅僅只是一個美麗的謎。」
  周炳在心裡想,他的姐姐一定已經成了一個極有學問的人,要不她說的話怎麼這樣難懂。他望著周泉那張像喝醉了的、長長的、純潔的臉,一聲不響地發起呆來。果然過不了幾天,周炳就回學校裡唸書去了。他自己滿心歡喜,那是不用說的。周鐵、周楊氏、周金、周榕,總之周家全家,也都是非常高興。特別高興的是陳家四小姐陳文婷,她天天跟周炳一道上學,只等著別人來笑她「小兩口子」。何家大少爺何守仁瞅著機會就結結實實地把陳家二小姐陳文娣全家恭維了一番,說她有了這麼一個仁慈的家庭環境,真是一種天生的幸福。她把這意思對大姐陳文英、三妹陳文婕說了,大家也十分高興。慢慢地,周炳和姐姐周泉一天比一天更加親熱,對陳文雄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愛慕起來。陳文雄覺著周炳比從前乖了,懂事了,每逢和周泉出去玩樂的時候,就把周炳也帶上一道去。這個時候,周炳也覺著陳文雄是一個漂亮的人,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是一個熱情、爽快、又聰明、又有見識的人,就不知不覺地對他的語言行動,都漸漸摹仿起來,心裡頭只想著自己將來長大了,也要變成像他那樣一個人才好。在這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時候,只有何五爺何應元有一次在催回陳萬利給他說區桃做妾侍的事兒當中,夾雜了一句不中聽的話。
  「你倒好,」何應元對陳萬利說,「五十兩銀子就買了一個漂亮媳婦!」
  陳萬利雖然得意,卻用責備的語調反擊著:「看,看,看!你們讀書官宦人家,世兄別見怪,怎麼說出這般下流的話來!」
  說完了,兩家相對著微笑。
  一千九百二十一年的十月九日,正是舊歷的重陽節,又是星期天。陳文雄想到這一年真是廣州的太平年,孫中山做了臨時大總統,戰爭只在廣西進行,廣州倒是出奇地安靜,就動了個登高遊玩的念頭。他買了許多油雞和滷味,又買了不少麵包和生果,約了周泉,帶上周炳和陳文婷,那一天大早就動身,去逛白雲山。他們出了小北門,走過鹿鳴崗和鳳凰台,踏著百步梯,緩步登上白雲山的高處。到了白雲寺,他們看了看佛像字畫,又看了看集的歐陽詢所寫的「怡雲」兩個大字,喝了茶,簽了香油錢,就到寺門外面去眺望風景。這天天氣極好,暑熱剛剛退去,涼風慢慢吹來,太陽照著山坡,連半點雲霧都沒有,從高處望下去,可以望到很遠很遠的所在。有幾十萬人在那裡忙碌奔走,在那裡力竭聲嘶地吵吵嚷嚷的省城,如今卻馴服寧靜,不像包藏著什麼險惡的風雲。珠江圍繞著大地,像一根銀線一樣,寒光閃閃。周炳和陳文婷高興得你追我,我趕你,滿山亂跑。陳文雄忽然覺得萬慮俱消,飄飄然有出世之感,就歎一口氣說:「嗐,這真有詩意!」隨後又用英文低聲念了什麼人的一些詩句,但是周泉並沒有留心去聽。她這時候覺著自己正站在整個地球的尖頂上,一切人都趴在她的腳下,她滿足了。她知道什麼叫做幸福了。逛了好一會兒,他們才下山往回走,沿著百步梯,彎彎曲曲地在山谷裡轉。後來,他們又到雙溪寺去看了一會兒,才找了一座上下一色,全用白麻石砌成的古老大墳,在那地堂上坐著野餐。周炳和陳文婷哪裡有心思去吃東西,只把麵包掰開,胡亂塞上些肉呀什麼的,就拿在手裡跑開,去摘野花,揀石頭玩兒去了。這裡陳文雄看見周泉興致很高,忽然想起一件事兒,想趁這機會和她說一說,就用試探的口氣說道:
  「愛情是偉大而崇高的,又是自私和殘忍的,是麼?」周泉不明白什麼事兒,就把麵包從唇邊拿開,一面咀嚼一面說:「是呀,真是這個樣子。」陳文雄把身體更向她靠近一些,一半是懇求、一半是威脅地說:「小鴿子呀,我的小鴿子呀,你知道我多麼愛你,多麼想完完全全地整個佔有了你!我要用我的雙手,把我自己的谷子餵飽你,讓你為了我而更加美麗。只要我有一次看見你吃了別人的谷子,我的心就碎了,我就瘋狂了。我完全不能夠讓別人的谷子,經過別人的手送到你的嘴裡,而你卻吞了下去。妒忌會撕碎我的心,會使我立刻就瘋狂。一定會的!」周泉不明白他的用意,就用眼睛望著天空,不做聲。陳文雄繼續說道:「你為什麼那樣傲慢,不睬我?我要求你笑就對我一個人笑,說話就跟我一個人說話,走路跟我一個人走路,總之,除了有我在之外,你就是一塊不說、不笑、不動的石頭。你能夠答應我麼?」周泉還是不明白,就說:「我不懂你的意思,一點也不懂。如果照你這麼說,我自己還存在麼?我還有個性麼?我還有獨立的人格麼?」陳文雄說:「小鴿子,你要知道,愛情的極致就是自我的消失。從來懂得愛情的人都能夠為愛自己的人犧牲自己的幸福。這就叫做偉大。」周泉輕輕搖著頭,說:「按那麼說,我應該……」陳文雄立刻接上說:「對,對。你個人的意志應該服從我們共同的意志。你的一舉一動都應該得到我的同意。哪怕是看電影、吃冰淇淋那樣的小事!」周泉這時候才明白了,原來陳文雄是指的最近她同何守仁去看了一次電影,吃了一次冰淇淋的事兒,她的臉唰地一下子緋紅起來了。
  「那不過是普通的社交,」她低聲地、含含糊糊地解釋道,「社交公開不是你極力主張的麼?況且他不是別人,還是你的拜把兄弟呢!」
  陳文雄非常固執地說:「社交公開是一回事,愛情又是一回事。我從來沒說過愛情也可以公開。至於說到何守仁,那樣勢利卑鄙的小人,還是不提他為好。他對你既不存好意,對二妹也懷著歹念頭。」
  周泉很生氣地說:「你太冷酷了。我保留我的看法,我保留我的權利。」
  陳文雄盛氣凌人地扭歪脖子說:「小鴿子,你過於傲慢了。這對你自己沒有什麼好處。就是對你周家全家也不會有什麼好處。你要想清楚。」
  周泉受了很重的打擊。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臉上立刻轉成蒼白。一對雄偉的山鷹,振著翅膀啪啪地掠過他們的頭上,一陣微風送過來一片雲影,石頭縫裡的小草輕輕地搖擺不停。周泉一聲不響,渾身打顫地站起來,也不告別,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山下走。周炳發覺了這種情形,飛跑前來,攆上了她。陳文婷拉著她哥哥的衣服,一個勁兒追問究竟。走到山腳下,周泉站著喘氣,周炳就問她怎麼回事,她餘怒未消地說:
  「不用說了。他干涉我的自由,還侮辱我的人格,還侮辱了咱們全家!」跟著把剛才經過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炳,還叮囑他不要對別人說。周炳聽了也很冒火,就安慰他姐姐道:「我還當他是個俠義之人,原來也是一個壞東西。有錢的少爺沒有一個好的!咱們回家去,不理他,讓他跪在咱家門口三天三夜,也不理他!」周泉萬般無奈地點點頭說:
  「對。咱們不理他!」
  姐弟倆繼續往家裡走,誰都沒有說話。可是走了半里路,周泉就停下來,眼巴巴地往回望。周炳不好催她,只有悶著滿肚子氣,站在路邊等候。周泉望了半天,不見一個人影,就歎了一口氣,繼續往回走。這回沒有走幾步,又停下來了。周炳問:「累了麼?」她說:「累極了。」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望望,可始終沒見個人影兒。來的時候興致沖沖,回的時候清清冷冷。不知道陳文雄是坐在石頭墳上不動呢,還是繞另外的道路走了,他們姐弟倆一直回到家,還沒見他趕上來。周泉失望了,悲傷了。回到家裡,也不吃飯,只是睡覺。周楊氏著了慌,怕她撞了邪,得了病,追問周炳,又問不出個究竟,急得不知怎麼才好。一天過了,沒見陳文雄來。兩天過了,沒見陳文雄來。三天過了,還是沒見陳文雄來。周泉當真病了,連學校裡也請了假了。周炳看見她這個樣子,很替她擔心,可是也沒有什麼法子。
  誰知一個星期之後,有一天周炳和陳文婷放學回家,在三家巷口卻碰上陳文雄和他姐姐周泉成雙成對地往街上走,看樣子怪親熱的。等周泉回家,周炳把她拖到神樓底自己的房間裡,避開媽媽的耳目問她道:
  「你們怎麼又好起來了?是他賠罪了麼?」
  周泉說:「沒有。是我去找他了。」
  周炳吃了一驚,連忙追問道:「你服從了他的專制了?」
  她的眼睛紅了,聲音發抖地回答道:「我服從了。那有什麼關係呢?自古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不過是些小事情,也犯不著因小失大。」
  一向老實和氣,不容易發火的周炳生氣了。他十分粗魯地說:「你怎麼那樣沒有志氣?你失什麼大?」
  姐姐撫摩著他的剛剛留長了的頭髮說:「你年紀還小,你還不懂得這些個事情。俗語說,『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嘛。你不懂這些個,因此你這幾年做了不少的傻事情,不少的傻事情,哦,真是的,不少的傻事情!你跟老師鬧翻了,你跟剪刀鋪子東家鬧翻了,你跟乾爹、乾娘鬧翻了,你跟鞋鋪子的小老闆鬧翻了,你跟藥店掌櫃的鬧翻了,最後,你跟那管賬的也鬧翻了。他們縱有不是,可他們都是社會上的體面人物嗄!蕃薯、芋頭,也沒有個個四正的,——看開一點就算了!」
  「孱頭!」周炳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把周泉罵得哭起來了。從此以後,周炳整天跟爸爸、媽媽吵嚷,鬧著要退學,要回到剪刀鋪子去打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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