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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月亮是銀色的、金色的,怎麼會有綠色的呢?
  我的長篇小說為什麼題名《綠月亮》?有的朋友問我。
  有人還提出,你既然把小說的背景放在「文革」時期,為什麼不著重寫幾個造反派」的頭面人物,而要飽墨濃筆去描繪三個已摒棄在政治中心之外的社會渣滓--色狼、小偷、殺人犯?
  我的小說不是寫「文革」過程,而是寫活動於「文革」中的人,生活是複雜紛呈的,一個大時代的動亂是由各種人物構成,雖然有主有次,但作家卻是從他的最佳視角來選擇人物、故事。
  我親身經歷了「文革」的十年動亂,但我最熟悉的還是那些由高牆圍著的監獄。當時,我受「四人幫」爪牙的迫害,沒有判刑,卻在五個監獄中關押了七年。
  一個作家有各種融入生活的方式,有的可以在生養他的土地上從容品味人生,有的由於職業的方便能細緻瞭解工人、農民、戰士,但是,有幾個作家能一身黑色囚服,在監獄中腳鐐手銬地一蹲七年呢?
  初進監獄我是既緊張又悲觀,也不斷思索,世事怎麼這樣不公?我這一生就這樣完了?但從「四人幫」的爪牙對我一再嚴刑逼供卻無法給我判刑,懼怕監獄中有人同情我,多次把我轉移關押,使我省悟「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的至理,從而能逐漸調整心態,力求泰然處之,時間長了還設法弄來文學書籍閱讀,並偷偷寫完了長篇小說《斷腸革》的初稿。
  文學真是充滿了魅力,當我重又貼近它時,忘記了自己仍身處苦海,而是睜大眼睛去捕捉生活、用心觀察各種犯罪人物,瞭解他們熟悉他們。
  「文革」時,監獄雖然被高牆圍著,但並不能隔斷與那混亂社會的悄然聯繫,首先是那些正直的監獄管理人員在「砸爛公檢法」的口號中,被作為「走資派」打倒了,代之的多是目無法紀又缺乏管理水平的「造反派」,這很使那些不願老實服刑的刁頑犯人高興,正是他們給了有隙可乘的機會,在他們看來,不該紅的紅了,不該綠的月亮也會變綠,於是越獄的事一再發生……
  當時我這個「政治犯」在監獄裡的處境比那些刑事犯還不如。那些被一一捉回來的越獄犯對我也從不避諱,還向我津津樂道越獄後的各種奇聞趣事,使我大長見識。原來這些罪犯的心態極其複雜,如果沒有「文革」,這些沉渣也不會迅速浮起吧?也更加強了我對他們的瞭解。
  1979年初我的冤案平反後,回到了創作崗位,那時候,「傷痕文學」正風行,以我的生活積累,本可多寫些這類題材,但我卻寫得少,不願貿然開啟這座生活的庫門。我認為,生活經歷對寫作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能否透徹地剖析準確地描述,上升為藝術品。我似乎是有一大罐上好原料的酒,釀成尚待時日。那些年,我一邊寫作讀書,一邊苦苦思索鋪排組織構思,直到1984年才開始動筆,前後費時五年,四易其稿。
  我寫得頗順手,那些人物事件我太熟悉了;也改得辛苦,要使一部作品能吸引人,怎敢一揮而就!
  人物和小說的結構都曾長久使我苦惱。小說是寫處境特殊個性複雜的人,不能臉譜化。近幾年小說的結構也成了某些以大師自居的人的嘲弄對象,有的人就說:「有人說長篇小說是結構的藝術,我總懷疑說這句話的人並沒寫出好的長篇小說。」我卻對結構不敢忽視。多年的創作實踐,深感小說的結構實際是考驗作家對生活的篩選能力,孫犁先生就說過:「創作長篇小說,感到最困難的,是結構問題。」他還說,「長篇小說的結構,並非出現於作者的憑空幻想之中,而是現實生活在作者頭腦中的反映,是經過作者思考後,所採取的表現現實生活的組織手段。」孫犁先生都不輕視長篇小說的結構,足見那些自以為可以天馬行空信筆塗抹的人的淺陋狂妄!
  《綠月亮》先後在多家刊物連載後,得到了許多熱心讀者和評論家的肯定。多年屈辱苦難和辛勤勞作寫成的書,終於得到了認可,我頗高興,我是1975年秋出獄的,待我把這部《綠月亮》改定出版,時間卻已過去近20年。
  歲月何其匆促,人生又何其短暫,也深感一部長篇小說的構成多麼不容易,這其間積聚著多少難言的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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