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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太高了!」
  烏龍瞟了一眼那順著起伏山勢築起的厚實大牆,低聲對走在身後的羅盤說。
  羅盤低眉垂眼地看也不看那圍牆。何必看呢!半個月前,他剛送進這個勞改煤礦,就悄悄把這道全用大石塊砌成、五公尺高的大牆觀察得很清楚。這圍牆又高又陡,又厚又實,就是能飛牆走壁的好漢也難以攀越。東西兩邊牆角的碉堡裡還有衛兵放哨,到了夜裡,探照燈那強烈的光柱便四處掃射……
  陰沉的天空在落雪,圍牆內外很快就成了一片銀白的世界。這高寒山區的雪,不像別處那麼輕柔,似乎還在天空飄舞時就已被料峭的山風凍得發冷發硬。犯人們那黑色的囚服,在雪地裡便格外顯眼。
  「還得再找一個人!」烏龍低聲說。
  「說得輕巧!」羅盤怕烏龍這條莽漢亂拉攏人,給洩了密。這監獄關的多是重刑犯,發現有逃跑企圖,就會給戴上腳鐐手銬。
  這時候,對面有犯人來了。
  他們趕緊拉開距離,默不作聲走著。
  過來的犯人一臉愁苦。他剛進監獄才兩天,剃光的頭皮還呈青灰色,身穿一件沒有領子的黑布棉襖,在大雪裡縮著脖子往坡下的廁所走去。
  等這人過去了,羅盤才低聲說:「這小子怎麼樣?」
  「他是殺人進來的。二十年。」
  「判二十年刑的人這裡多得很。」
  「那天,我聽他歎氣說,這二十年怎麼過。」
  羅盤懂得,有這種難熬心情的新犯,比那些在監獄裡已磨掉了野氣和銳氣的老犯人好拉攏。
  烏龍是第二次進監獄,七年前因為搶劫和鬥毆傷人被判了五年刑,出去後才兩年又因強姦婦女判了十五年刑。他身體高大結實,渾身多毛,野得很。人在監牢中,夢裡想的還是那女人柔軟白嫩的身子,何況這挖煤的勞動又重又累,下到井底一片墨黑,一天干下來,連毛細孔裡都深深滲進了煤灰。
  他進來的第二天就準備利用這「文革」大亂,有經驗的管教幹部被作為「走資派」、「保皇黨」斗倒靠邊之機越獄。只是這地方牆太高,一個人成不了事。
  犯人新下礦井,一般都先派去扒溜子,推小車:那天他被派在一個偏僻的窄小巷井裡和羅盤一起推車。
  羅盤是個兩腮沒肉、嘴尖、手細的小個子。他一邊推車一邊咕咕噥噥罵道:「娘的,這是人過的日子?」一會兒又自言自語歎氣:「才半夜,外邊那些爛雜種一定還在樓著小爛屍(江湖黑話:妓女)跳舞呢!」
  烏龍聽了覺得好笑,故意說:「急什麼?七年一過,你還不是照樣出去跳。」
  被安全帽低低壓著的羅盤那張小窄臉,一塊黑一塊白,好生難看。他明知道烏龍是取笑他,卻不敢發怒,這傢伙五大三粗,像只老熊一樣,一拳頭過來能把人的肋巴骨錘斷三五根。聽說,他在外邊攔路強姦一個農村的十八歲姑娘時,一隻手就把人家摟過來,像拎一隻小雞一樣拖進了樹林子裡,只「嘩啦」一下,就撕掉了人家三條褲子……
  他只能憐惜地看看自己那尖尖的右手,歎口氣:「七年,挖七年煤,我這雙手還有什麼用。」
  羅盤從十二歲起就開始扒竊。九年來,拘留所、監獄進過無數次。這種罪行,一般只是關上一段時期就放掉。但他賊性難改,只要一上街就手癢難熬。他扒技高超,別人藏在內衣口袋裡的錢,他也有本事拿到手,並使對方毫無知覺。
  但是,盜也有「道」,他是從來不扒孤寡老太婆和小孩子的。一是這些老弱病殘多數窮困可憐、油水不大;二是他小時候被人扒過一次買米的錢,回去後守寡的老母親抱著他的頭痛哭的慘狀,仍然歷歷在目……
  前幾個月,他在公園裡逛,見公安局的一個年輕警察,穿著便衣,帶著女友在遊玩,好不悠閒、親熱。一見這警察他就恨,他和他的賊夥伴多次被這警察抓過。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這個小扒手切齒難忘。
  見警察過來;他閃在一叢白色的夾竹桃後邊窺伺,盤算著收拾這個警察的辦法。
  這時,一個身著咖啡色西裝的壯漢從他面前走過,在那人掏錢包在小賣部前買一串精巧的項鏈時,他看到了那桔黃色皮夾裡多是十元大鈔票。羅盤賊心一動,老子今天寧可這筆錢不要,也要報那幾次的仇!
  公園裡,有個外地來的燈展,走馬燈、八仙過海、關公戰秦瓊……什麼燈都有。雖然是三角錢一張票,觀眾還是很擁擠。
  警察帶著女友進去了,那身著咖啡色西裝的壯漢也擠進去了。
  羅盤悄悄跟了進去,趁著那著咖啡色西裝的壯漢出神地注視著一個絹制的月裡嫦娥寂寞、幽怨的美麗神態時,毫不費事地就把他的錢包掏到了手。
  羅盤又往左邊人叢中擠。
  那警察笑著,一手搭在女友的肩上,欣賞著一對雄獅不斷騰起又撲往雌獅的一盞絹燈。
  羅盤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剛扒來的錢包悄悄塞進了那警察的口袋裡。
  燈會逛完了,那穿咖啡色西裝的壯漢才發現錢包丟了,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恰好身著便衣的警察和他的女友也走了出來,逛久了口渴想買兩塊冰糕吃,一掏口袋,警察也愣了,自己口袋裡哪來的這麼一個厚實的橙黃色錢包?
  壯漢遠遠看見了,大喊著:「扒手、扒手!」
  這一喊,人都圍了上來。
  壯漢力氣大,拳頭又重,衝過來一把奪回錢包,然後就是一拳。
  那警察急得大叫:「我是公安局的。」
  周圍的人大笑,這可比剛才的燈會還精彩。
  羅盤閃在遠處看得清楚,也高興極了。
  這場警察被誤認為小偷的打鬥當然很快就解決了。
  接著是警察們全力以赴緝查那個陷害警察的扒手……
  羅盤哪裡經得起那些偵破老手的追查,很快便落網了。這次,他被判刑七年。
  莫說是七年,在監獄裡他一個月也不想呆。他早就盤算著怎麼越獄。他也明白,一個人是爬不出那五公尺高的大牆。他看中了烏龍,和這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合夥也許能逃出去。
  他並不直接向烏龍提出這事,他怕烏龍會去告密,監獄裡是提倡檢舉有功包庇受懲的。
  他們在那陰冷的巷道裡坐下,吃著作為中餐的那個麵包時,羅盤故意又歎了口氣:「七年出去,我埋在城外地裡那五千塊錢都霉爛完了。」
  烏龍臉上那棕毛似的濃黑鬍子興奮得幾乎豎了起來,他盯視著羅盤:「你真闊氣。」他覺得這小毛猴不可小看,也就顯得很親熱地說:「該把它取出來花了。人生在世不吃不喝不玩女人,可是枉活了一場。」
  羅盤歎了口氣:「人在監獄,怎麼去挖?」
  「你不會越獄?」烏龍壓低嗓門說。
  「我不敢。」羅盤搖搖頭。
  「扯蛋貨,沒有用。」烏龍罵道。
  「你有什麼辦法?」羅盤問。
  「你跟我跑吧!」烏龍說。
  「我們如果能跑出去,我分二千五給你。」羅盤說。
  這時候,巷道那邊有個人的頭燈一閃。
  「有人來了。」羅盤說。他們趕緊跳起來把裝煤的小車推得「匡當」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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