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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麥夫微微驚奇地看著近在眼前的一雙小眼睛眨巴著向他閃亮,接著感到三良的手鬆開了,輕輕把他推開。
  「我操,你丫太有兩下子啦!」
  「對不起,你說什麼?」
  「你拿我開涮哪!」
  「測什麼?什麼涮?」
  麥夫懵裡懵懂的樣子使三良忍俊不禁。他用手指戳著麥夫的臉,邊戳邊「咯咯」地笑出聲來。
  「怎麼,怎麼了?」麥夫糊塗了。
  「老麥頭兒,你說你真的看不見?」三良拚命忍住笑。
  「是呀。」
  「真的?」三良加重了語氣,「你丫再看看,看,這是幾?」說著他舉起右手,伸出一個手指頭。
  麥夫看見了,「是亞。」
  「這是幾?」
  「2。」他回答道。現在麥夫覺出事情有點兒奇怪了,他怎麼都能看見呢,而且還很清楚,連對面這孩子腦門兒上的小紅疙瘩也清清楚楚。
  三良的手猛然伸到他臉上,抓走了一樣東西。立刻,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麥夫心裡一哆嗦,是的,現在他能肯定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正在發生,是什麼呢?
  李三良從麥夫臉上拿下去的不是別的,當然是眼鏡。那眼鏡一直就帶在老頭兒的鼻樑上,可他壓根兒沒覺得,他媽的天下竟然有這種事兒!而自己竟讓他攪得五迷三道,跟個大傻冒兒似的還滿世界找呢。
  三良越想越可樂,笑得都站不住了。麥夫死死地盯住三良手裡的東西,那是樣閃著可愛的亮光的東西,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臉,眨巴眨巴眼睛,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世界不會在幾秒鐘裡發生變化,可對於麥夫來說的確發生了。他的眼前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清,可三良熱呼呼的粗魯的笑聲就在他耳邊震響。這聲音具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衝撞著麥夫的身體,使他又緊張又激動,胸口裡一直堵塞的東西被衝開了,他的呼吸忽然暢通起來。
  五月了,清晨依然很冷。光裸的田野上飄浮著乳白的霧氣,土地被滋潤得黑黝黝的。太陽一出來薄霧很快散去,隨著太陽漸漸升高,氣溫也升高了,地下的種子感到溫暖的孕育的力量,就快快地發芽長起來。
  麥夫坐在田攏上除草,身上的衣服曬得發燙,頭也熱騰騰的。他覺得用小耙鋤很容易傷了苗,乾脆用手拔,拔乾淨一小片就撐著屁股往前挪。等他幹完一□,別人早到遠處的另一塊地頭休息去了。
  麥夫急急地趕過去,人們正在說笑。
  「嘿,老麥頭兒,孵下多少蛋了?」一個女人大聲衝他嚷。
  後生馬椿才迎面走過來,伸出手胡嚕他的上身,麥夫不明白他們要幹什麼,下意識後退。
  「這老母雞,躲啥躲!」馬椿才一面胡嚕一面回過頭沖大夥兒喊,「咋整的,連根兒蛋毛也不見……」
  隊長老龐頭兒向他斜斜眼,「就他,哪抵只老母雞了。雞巴毛光會個吃!」
  女人們用手摀住嘴,已經笑得不行了。李三良躺在地頭上,這時推開蓋在眼睛上的帽子,欠了欠腦袋,「會吃,操,會吃也是本事,就你們,連吃都不會。」
  「說的啦,吃還有不會的。」大夥兒都不服。
  「不是擠兌你們,你們呀,都他媽大蔥沾大醬的腦袋。」
  「你是啥?豬八戒的腦瓜子!」
  姑娘媳婦笑得七仰八叉,滾成一堆。李三良一縱身跳了起來,兩步走到她們面前直愣愣瞪著她們看,像是看入了迷。女人們漸漸收住笑聲。
  三良死盯住她們慢悠悠地說:「真他媽的逗,是吧,太可樂了,怎麼不笑了?笑啊!笑夠了嗎?」
  麥夫站在一旁想,這些鄉下女人確實奇怪,經常一看見他就笑,笑得莫名其妙不可收拾,弄得他十分不安。現在李三良算是讓她們難受了。
  「煩人帶冒煙兒的。」一個小姑娘忽然沖三良說。
  「你說什麼,大聲點兒說,我耳朵不好使。」
  「說你煩人!」
  「你個小丫頭片子,」李三良一步邁到她眼前,「瞧你丫那操性。」
  「操,罵誰呢?」後生馬椿才不幹了,那小姑娘是他妹子。
  「操你媽誰找罵就罵誰!」三良梗著脖子說。
  「三良子!」馬大歧一直和龐隊長坐在一塊抽煙卷兒,他拍拍屁股站起來,朝小女孩兒瞪了瞪眼,「小姑娘家家的,別和老爺們兒逗。我們三良直性子,急了我都惹不起。」
  馬大歧從口袋裡摸出「大生產」,遞給三良一棵,又給了馬椿才一棵。一時間沒人再出聲。龐隊長掐著煙屁緊嘬幾口,聲音又直又甕:「操,雞巴毛,幹活!」
  太陽平穩均勻地發射著它的光熱,空氣中充滿被曬乾的青草的氣息,這氣息那樣強烈,薰蒸著,麥夫覺得頭有些發暈。忽然他發現他的小耙鋤不見了,可怎麼也想不出丟在哪兒了。他遲疑地沿著剛剛幹過活的田攏往回走,腳下的地很柔軟,女人們的嬉笑聲漸漸遠了。四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微風拂動,他覺得自己像一棵在陽光裡枯萎的草,脆弱無力又很幸福。
  遠方,土地伸向朦朧的天際,風把所有的草都翻向一個方向。麥夫注意到林帶邊的路上出現了幾個人影,很快地挪近了,身上都穿著黃軍裝藍制服,他們在地頭站住,發出「噢噢」的歡叫。
  「我們是弓棚子的,知道大吉普嗎?過來呀!」聲音在曠野中傳得很遠。
  馬大歧和李三良向他們走過去。他們站到一起,頭上升起一縷縷淡藍的煙,一些話斷斷續續被風吹進麥夫的耳朵,什麼車站罈子,什麼找茬本兒,幾聲短促的笑響亮而乾脆;麥夫不由地被他們吸引,這些人,他們推推搡搡罵罵咧咧毫無憂慮,看,他們說走就要一塊走了。麥夫的胸中忽然一陣發酸發熱,哦,永不復返的年輕與自由啊。
  他轉過身,磕磕絆絆地走了幾步,忘了自己是要幹什麼。
  「嘿,那孩子!」忽然麥夫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喊,遲疑地站住回過身,看見是李三良在衝他喊,手裡揮動著什麼東西。
  「那孩子!是你的嗎?」
  麥夫有點糊塗,誰是那孩子?他望見李三良衝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隔著一段距離只見他緊跑兩步,猛地掄起手臂,一樣東西從他手裡飛出來飛向空中;那東西翻著個兒筆直地向麥夫落下來,麥夫愣愣地抬頭望著,直到它「嚓」地落到他腳前的泥土裡,他才看出是他的小耙鋤。
  「砸死你!」三良衝他吼了一聲。等著的那些男孩兒在遠處哄笑起來。
  麥夫彎腰撿起鋤頭,心裡想道謝,抬起頭看到三良正向他的夥伴們跑去,他們打打鬧鬧走到大路上。天空雲色清朗,風始終在吹拂,吹拂著他們年輕的身體,也吹動了麥夫頭上的亂髮。麥夫的臉上浮起微笑,他有一種感覺,覺出自己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部分,而這個部分是屬於某個整體的,這感覺使他微笑。
  那些年輕而自由的孩子們變成了一個個晃動的小黑影兒,越來越小。在廣闊的田野裡還有一些幹活的人,麥夫握住手裡的小耙鋤,朝他們走去。
  馬大歧和李三良跟弓棚子的人分手以後又去了陶來沼。在那個正經的縣城裡他們收穫不小,所有的人都跟傻蛋一樣,眼睜睜看著他倆湊近,從一個個口袋裡摸出各種東西,他們的靈巧令他們自己都陶醉了。在車站趕上進站的火車,馬大歧一聲:上!兩人就躥上去。他們順著一節節車廂往前擠,中間差點兒炸了一回。車一到下站兩人就躥下去了。望著遠去的火車馬大歧不由念叨著要回北京。結果他們還是回到了吆喝鋪。
  進入六月,莊稼長起來,苞米地裡已經有甜稈兒吃了。三良在地裡鑽來鑽去,找最嫩的玉米稈子撅,有的甜有的不甜。他找著甜的拿給馬大歧,可他不希得吃,嫌扎嘴,三良就像馬一樣大啃大嚼。
  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綠色身影搖搖晃晃在路上出現,是黃毛郵遞員。他騎過地頭時有人喊著問他吃了沒?他放慢速度回答說吃了。他的皮膚很白,帽簷兒下翻起幾縷發黃的卷髮,眼裡閃爍著懶洋洋自得的神氣。
  「毛子!又睡了幾個啦?」
  「睡了你媽,還有你奶奶!」
  黃毛兒邊喊邊奮力蹬車,後背上還是挨了好幾塊土坷垃。
  太陽落得越來越晚。漫長的一天後麥夫精疲力竭,回到小屋立刻在炕上倒下。有時候他不吃飯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因為他沒有力氣做飯肚子也不餓。有時他躺在炕上眼看著夜色漫上來,四下是那麼靜,靜得就像一把手槍對準太陽穴。耳朵裡有一隻充滿耳語的海貝,斷斷續續混亂地講述往昔的日子。他看見在那間潮濕的西屋,鐘函默默無聲地坐在舊沙發裡,用手摀住額頭。她疲勞不堪,又異常迷惑,她已經支持不住了。天黑下來,屋子裡一片模糊,鐘函始終那樣坐著。麥夫回到家時,她抬起頭,在昏暗的燈光裡用一種淡淡的眼光看著他。
  這時麥夫甚至能聞到那股熟悉的霉味兒,感到燈光下一團的絕望。他極力制止自己想下去,不過這種簡單的老死他鄉的日子也是他不敢多想的。
  迷迷糊糊之中麥夫驚醒過來,感覺口渴異常,但他只是在腦子裡想像著水流進乾渴的喉嚨時的暢快,身子卻動彈不得。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操,黑燈瞎火的幹嗎哪!」話音中三良已經進屋。
  麥夫坐起來,有點心慌。
  「點上燈!」三良命令道。他本想逗逗麥夫,可不知怎麼搞的一下就把信拿出來了。
  麥夫的臉在燈火裡忽明忽暗,看著三良手上的信,卻沒有接。
  「你要不要?」三良問。
  「我的?」
  「廢話。」
  麥夫這才伸手把信拿過來。他看著信封上面的字,就像是不認識,左看右看。
  「誰的信?」三良問。麥夫沒有回答,什麼也沒聽見。他撕開信封,手指頭像一隻小蟲子一口口整齊地咬,三良看著挺有意思。信只是一頁紙,麥夫卻看了好半天。在他看信的時候,三良彷彿覺得有一隻大鉗子輕輕地夾著自己,不能隨意亂動似的。
  他默默地點上一支煙,抽起來。
  鐘函娟秀的小字就像她細微的說話聲,她告訴麥夫她和麥子一切都好,麥子面臨下農村插隊的問題,但是由於她只有這一個子女,而她已經離婚,孤身一人,所以學校工宣隊會考慮讓她留城的。如果真能如願那就謝天謝地了。你呢?她寫到,在那裡過得了嗎?要當心身體,能當心盡量當心。你我都應該明白,無論如何總要過下去的。我收拾箱子發現了你的皮背心,要不要寄去?你怎麼吃飯?這句話寫完又被劃掉。就寫這些吧,我要去買煤了。希望你自己保重。
  在信紙的下方麥子的字又大又圓:爸爸,送你一句詩: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希望你樂觀一些。再見。
  油燈的油不多了,一股黑煙直往上躥。
  「誰的信?」三良忍不住又問。
  麥夫摘下眼鏡,抹了抹眼睛,三良吃驚地想,死人啦?
  「出啥事兒啦?嘿!問你哪!」
  麥夫還是不出聲。三良急了,一抬手把信從麥夫手裡抽走,湊到油燈下看了一遍。看完信他又看看麥夫,盯住他問:「這是誰呀?」
  那天晚上李三良知道了麥夫的老婆姓鐘,叫鐘函,因為麥夫有問題和他離婚了。麥夫說不怪她,自己的罪孽實在太重,是敵我矛盾。三良沒出聲,但心裡在冷笑。
  麥子是麥夫和鐘函的女兒,她是個非常好的孩子。由於有麥夫這樣的爸爸她受了很多連累,現在可能會好些了。
  三良想不出麥子能有多好,連親爹都不認。可他沒說出口。他看著老麥頭兒把信認真地疊好,小心地放進上衣口袋裡,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兒堵得慌。
  麥夫送三良到門外,連聲地謝他,最後還鞠了個躬。
  三良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甩開大步離開麥夫的小屋,在心裡邊說,別操他媽了,去他媽的吧……,他自己也沒弄明白這話是沖誰說的。
  那天早晨馬椿才跑得氣喘吁吁,來告訴馬大歧北京來人了!是來抓馬大歧的!人剛到公社,說是帶著餾子。馬大歧翻身從炕上跳到地上,他沒說更多的話,只說椿才,咱哥倆以後再說,這會兒我是來不及謝你了。
  馬椿才的長臉有些發灰,大張著嘴,露出一口黃牙:「咋、咋整?」
  馬大歧飛快地掃了三良一眼:「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三良把自己全部的錢都掏出來,馬大歧拿了整數,把零的留給他,然後出門就鑽了高粱地。馬椿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追了幾步又轉回來,看見三良愣愣地站在屋當中。
  「咋整的,操,犯啥事了?」
  三良驚醒過來,一屁股坐到炕上,身子往後一倒。「沒啥事兒,丫去年殺了四個人。」
  「真事兒咋的?」馬椿才的聲兒都變了。
  三良斜眼瞪著他:「嘿,快接著,眼珠子要掉啦!」
  「啥?」馬椿才根本沒聽懂。
  三良放聲大笑,笑得身子亂顫。這樣一來他心裡就不那麼緊張了。
  後來得到的消息是,確實有人到公社來調查馬大歧的情況,據說有個犯人從青海大獄裡跑了,過去和馬大歧是一夥的。警察沒到吆喝鋪來,就回去了。可馬大歧一直沒露面。
  李三良一個人挺悶的,一時又想不好能上哪去。他為馬大歧擔心,不知道這丫挺的躲哪兒去了,會不會被抓了?又想,那天他倆要是一直坐火車回北京就好了,可也難說,說不定沒進家門就讓雷子銬走了。這麼說,吆喝鋪還是個好地方。
  傍晚時分,三良又溜躂到拉連河,他總覺得馬大歧八成過河跑了,因為他記得在哪看到過有這麼一說,隔著水狗就聞不著人味兒了。
  西邊天上佈滿一團團硫磺色的雲,渾圓的雲頭鑲著金亮的光邊,三良越走越覺得痛快,覺得天高地大,不由唱起歌來。
  「淒慘啊,荒涼的東北疆,你為什麼這樣荒涼……」
  「走遍了萬水千山,嘗盡了苦辣甜酸……」
  「流浪的人歸來,鮮花滿地開……」
  「白蘭白蘭朵朵兒香,人們的青春和花兒一樣……」
  三良一首接一首唱得來勁,忽然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猛回頭看見麥夫朝他走來。
  「你的歌唱的真好聽,把我引來了。」麥夫衣冠不整,鏡片反射金光。
  三良有點不好意思,「幹嗎呀老麥同志,又想人格丫路死拉死拉的?」
  麥夫笑了,「死拉死拉的不想,咱們開路一媽斯。」
  他們倆走向高高的河岸,這時西天已經紅透了,河水像流淌的金屬溶液。麥夫站住,默默地望著紅通通的拉連河。
  「我說,那天你真把我嚇一跳。」三良想起上一次的情景,「我就納悶兒你站那兒想幹嗎,鬧了半天想跳河,你倒是找個能跳的地方呀!」
  麥夫靜靜地歎了口氣:「是啊,我是個怕死的膽小鬼。」
  一句話把三良憋住了。兩個人都不再出聲。天邊的雲團漸漸變為青灰色,但整個天空仍然被金色的薄霧籠罩。他們走到一塊平坦的空地上坐下來。
  「多好哇,這天空。」麥夫輕聲說。
  「你說啥?啥好?」
  「你看嘛,天空,像奇跡一樣。」
  三良一點也弄不懂什麼是奇跡,只是看見天上冒出了一顆星星,過一會兒就有了好幾顆。
  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暗,一隻鳥在河對岸叫了兩聲。
  「你聞。」麥夫說。
  「啥?」
  「這空氣……」
  三良朝麥夫掃了一眼,發現老麥頭兒閉起眼睛,鼻孔一張一張地使勁吸氣,他看得直想笑。
  麥夫睜開眼,像忽然醒過來,「知道嗎,天使呼吸的就是這種空氣。」
  三良笑出了聲兒,「啥使啊,沒聽說過。」
  麥夫望著三良,眼鏡閃閃發亮,「你多大了?」
  「十六。」
  「喲,那咱倆整倒個個兒。我六十了。」
  「你都寫點啥玩藝兒呀?」三良忽然想知道。
  麥夫微微有些吃驚,「我?我寫的都是毒草,有毒的東西。」
  「真的?」三良樂了,「毒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很多的壞事兒,」麥夫頓了一下,「是不是一個壞人……」
  「就你,不是看不起你,你敢幹什麼!」
  麥夫看三良一眼,「說得對,我連死都不敢。」
  聽到麥夫又說這種話,三良有些生氣了,「死個雞巴!活著多好。」
  「是嗎?你怎麼知道死就不好,你又沒死過。」
  三良感覺被問住了,一對小眼睛眨巴眨巴說不出話來。他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暮色更濃了,天上的星星也越出越多。
  「三良,你家裡有什麼人呢?」
  「我爸,還有弟兄兩個,還有一個姐。」
  「你媽媽呢?」
  「沒了。」
  「哦,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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