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十章 韋氏中庸觀


  朗朗乾坤,花花世界,如果將人以類劃分,有好人壞人、善人惡人、正人奸人、信人偽人,所分自有其道德標準。但具體起來,分清人之好壞、善惡、正邪、信偽,又實在不易。
  如何在這幫分不清的人中生存?
  孔子經過學習、研討和政壇失意,飽覽禮崩樂壞的社會面目,身心顛沛流離的他,晚年在原有的理論基礎上,提出了一種新哲學觀——
  中庸。
  中庸是儒家思想皇冠上的一顆明珠,是儒家思想的火爐中鍛造出的一件利器,是儒家修身的極至。
  什麼是中庸?
  就是擇其兩端用其中,處世、待人、接物把握到最恰當的那個「度」,它既不「過」,又不「不及」,是「恰到好處」,「最好」。如:
  你要吃飯,吃一碗還餓,吃三碗就撐得難受,而吃兩碗正好;你要喝水,剛開的水太燙,放了半天的太涼,開後放一會兒的水冷熱正好;人造地球衛星的離心力小了,衛星會引落地面,離心力大了會飛向宇宙深處,以既不落地又不飛失為好……
  這兩碗飯,放一會兒的開水,不大不小的離心力,就是中庸。
  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中庸之道」,是世界觀,是方法論,它涵蓋著萬事萬物。
  「溫而不厲,威而不猛」——這是待人的「中庸」。
  「小釣而不鋼,戈不射縮」——這是待物的「中庸」。
  「師也過,商不及」——這是評價人的「中庸」。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是審美的「中庸」。
  「中庸之道」是辨證的,它的前提是承認物質世界是變化的,對立雙方是相互依存和轉化的。
  「中庸」不是教條不變的,所以操作起來就要靈活。
  孔子因材施教就是靈活使用「中」的範例,要達到同樣的目的,對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情況,採用的方法也各不同。
  如同要切到同樣的深度,刀的利鈍不同,用力也就不同。
  孔子的學生子路和冉求,一個是好勇的人,一個是退縮不前的人,兩個人在性格上相反。
  子路提出「是不是一聽到就干」的問題,孔子說:「有父兄在,怎麼能一聽到就干!」
  冉求提出與子路提同一個問題時,孔子則說「一聽到就應該去幹。」
  孔子這同問異答的理由是:
  「求(冉求)也退,故進之;由(子路)也兼人,故退之。」
  無論進退,皆以是否「中」為準繩。
  韋小寶不知「中庸」二字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儒家創始人孔子是幹什麼吃的,至於修身養性這些讓許多讀書,人所追求的東西,他可是一概而不知了。
  可韋小寶辦事有著他的「中庸」觀。這小滑頭小惡不斷,但不失大節;狡詐奸滑是實,有情有義也是真的。
  韋小寶這樣對皇帝說過:
  「對皇上是忠,對朋友是義,對母親是孝,對妻子是愛。」
  這是韋小寶做人的原則,也是一種自我評價。
  韋小寶對朋友講義。在茅十八口中則成了「忘恩負義的狗賊」,「出師賣友的小漢奸」。
  韋小寶「對皇上是忠」,確是忠心耿耿,犯險救駕、捨命保君,其例很多,但也打一點兒背躬,夾一些兒花帳。
  韋小寶對母親是孝,也送過銀票,也常常念及,畢竟是孝思可鑒,孝行無多。
  韋小寶「對妻子是愛」,曾愛得如癡如呆,如瘋如魔,千挫百折而不改其志,然愛博心勞,見異思遷,亦將愛情與淫縱相混同矣。
  孔子說:
  「君子之於天地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意思是說:君子對於天下的事,沒有規定要怎麼幹,也沒有規定不要怎麼幹,只要怎樣干合理恰當,便怎麼幹。
  韋小寶自然不知道孔子說過這樣一番話,他正是「沒有規定要怎麼幹,也沒有規定不要怎麼幹」,自己覺得怎樣合理恰當就怎樣幹的想法,總能準確無誤地把那柄削鐵如泥的劍,刺入對方的心臟,然後撒上化屍粉,讓對手徹底從這世界消失……
  「中庸」是到達目的地最近的那條路,「中庸」是正中靶心的那支箭,「中庸」是不焦不生恰到好處的那種火候。

該糊塗就糊塗

  韋小寶總愛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成「什麼馬難追」,把皇帝說成是「鳥生魚湯」,直到最後也沒改過來。
  這幾句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半傻半癡,半奸半滑的人物。也成了一個人人都覺得可憐的人物。
  文中有這樣一段敘述:

  「皇上一上來就把他殺了,那是大大的好事。他們恭維你是什麼鳥生,又是什麼魚湯,奴才也不懂,想來總是好話,聽著可開心得緊。」
  康熙一怔,隨即明白,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堯舜禹湯,你爺爺的,什麼鳥生魚湯!」他想堯舜禹湯的恭維,韋小寶決計不會捏造出來,自不會假。


  其實皇上錯了,這確是韋小寶捏造出的。
  韋小寶正是用自己的無知騙過了不少的人,他才偷襲成功!
  韋小寶沒武功,有武功的人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卻是殺人的好手,連那十二名有一等一功夫的喇嘛也死在他手下;他沒有文化,一段從說書人那聽來的故事講得茅十八這樣的人物也心服口服……
  韋小寶也許正應了「大道無形」這句話,或者是包丁手中那把「游刃有餘」的刀,或者自然界中的一種蟲,他吃進什麼樹葉,身體就隨之變成這種樹葉的黃色。
  這種幹什麼都不著一點痕跡,不惹眼,不招風的人物,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也算是一種有威脅性的人物。
  韋小寶行事有一種很濃的「中庸」風格。如韋小寶被天地會用棗桶裝去,正逢天地會缺一個香主,內部人士爭得不可開交,陳近南收他為徒,並封韋小寶他為香主化解他們的內部矛盾。
  韋小寶知道師父並不喜歡他這徒弟,至於這香主,也是「過河抽板」的事,只不過利用利用他罷了。
  但韋小寶不吭聲,欣然接受。在神龍島當上白龍使也與在天地會當香主一樣,也是「過河抽板」的事,他一點不滿的痕跡都沒有,就裝著糊塗。
  「裝糊塗」是韋小寶的拿手好戲。為什麼裝糊塗?正因為他看得太明白、太清楚、太透徹,卻又對個個緣由無法爭辯和解釋。倘若解釋爭辯了,更生煩惱,手足便糊塗,尋求逃遁之術。
  在現實生活中,人際關係錯綜複雜,盤根錯節,確實有很多事情不能太認真、太較勁。做人太認真,不是扯著胳臂,就是動了筋骨,越搞越複雜,越攪越亂手。
  順其自然,裝一次糊塗,不喪失原則和人格,或為了公眾為了長遠,哪怕暫時忍一忍受點委屈,也值得。
  韋小寶的「中庸」觀,怎麼不是這樣呢?可惜他不識字,要是識字,他一看孔子這文章,定會大叫「英雄所見略同。」
  孔子中庸思想的前提是承認物質世界的對立雙方相互依存和轉化,強調了「和則生物、同則不濟」,即對立的兩個方面相互依存,才能成物,如果失去一方,事物便不能成立。
  君主與百姓,失去一方就不成其國,但是,事物的兩個對立面,像夫妻二人,誰也離不得誰,卻又常發生各式各樣的矛盾。
  孔子的中庸之道,就是解決事物在發展常態之下的矛盾,使矛盾的雙方關係和諧發展。
  當然,當事物發生突變,脫開常態時,中庸之道則也是無能為力的。如韋小寶用刀刺入或人家用刀刺他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中庸是好藥,可治百病,但治得了病不一定治得了命,到了命將歸西之時,好藥也是無能為力的。

深藏不露

  中庸之道好,但真正實行起來很難。
  儘管中國人從理論上推崇中庸之道,但真正能夠實行的不多,特別是在世風日下的亂世,雖然不少人也去實行,但如跳舞,總是踩不中鼓點。
  因此,就像使用一把好刀,因為掌握不好角度,所以常常傷了好肉。
  韋小寶最善於祭起「糊塗主義」的旗幟。他為皇帝辦事,為天地會辦事,為神龍教辦事,腳踏兩隻船,隨時就有翻水的可能,他得時時為隨之而來的危險擔心。
  可深藏不露的手段,又使他顯得那麼胸有成竹,我行我素,自得其樂。
  這種癲狂、半醒半醉、亦醉亦醒,也不失為一種智慧,這種糊塗智慧真正是「參」透「悟」透了。
  韋小寶混跡於紅黑兩道之間,中庸成了他最好的處事方法,既不傷害皇帝,也不能傷害天地會。……
  韋小寶有效地控制著自己的情感,姿態,機密,掌握著自己的心境,約束著自己的言行,無論受到什麼刺激,他都能保持沉著、冷靜,而不衝動。必要時能節制自己的慾望,忍受身心的痛苦和不幸。能克制自己各種消極情緒,表現出高度的忍耐性。在待人接物上表現為忍讓克已。
  在古代,「慎獨」是一種流行的道德修養方法。
  古人認為,道德原則是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的,要時刻檢點自己的行動,警惕是否有什麼不妥的言行而自己沒有看到,擔心別人對自己有什麼意見而自己沒有聽到。
  因此,一個有道德的人在獨自一個,無人監督時,總是小心謹慎地不做任何不道德的事。
  堅持慎獨,要在「隱」和「微」上下功夫,即有人在場和無人在場都是一個樣,不讓任何邪惡性的念頭萌發,這樣才能防微杜漸,使自己的道德品質高尚。
  慎獨的修養方法實質是提供高度的道德自覺性。
  韋小寶對許多事是秘而不宣的,如他與天地會的交情,從沒在皇上面前露過口風,特別是他在搜尋《四十二章經》時,表現出驚人的機警。
  韋小寶的另一個過人之處便是善於掩藏自己,這與「中庸」中的出頭椽子先爛有關。
  韋小寶沒看到勝利的旗幟在自己這一邊,他寧願用許多假話,無關緊要的話來搪塞,他也不會輕易動手。
  韋小寶在大多時候他都不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可以說他是在小心翼翼地做人。
  一個成功者的秘訣在於能得人和,幫助和理解的人愈多,你的氣運就更加旺盛。因此,不可單因討厭對方,或對方不是你喜歡的那類,就遠離對方。
  我們說「不」,是對於打算利用你的人而言,一般來說,朋友還是愈多愈好。
  古語云:取象於錢,外圓內方。
  圓是減少阻力;方是立世之本,是實質。
  人生像大海,處處有風浪、時時有阻力。我們是與所有的阻力較量拚個你死我活,還是積極地排除萬難,去爭取最後的勝利?
  生活是這樣告訴我們的,事事計較,處處摩擦者,哪怕壯志凌雲,聰明絕頂,也往往落得壯志未酬淚滿襟的結果。
  為了絢麗的人生,需要許多痛苦的妥協。必要的合理的妥協,這便是這裡所說的「圓」。不學會「圓」,沒有駕馭感情的意志,往往碰得焦頭爛額,一敗塗地。
  圓,是一種豁達,是寬厚,是善解人意,是與人為善,是人生經歷和智慧的優越感,是對自我的征服,是通往成功的坦蕩大道。
  做人就要像古代銅錢一樣,「邊緣」要圓活,要能隨機而變,但「內心」要守得住,有自己的目的和原則。
  古人云:「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們攫鳥噬人的法術。
  這意思是君子要聰明不露,才華不逞,才有任重道遠的力量。
  一般地說來,人性都是喜直厚而惡機巧的,而胸有大志的人,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沒有機巧權變,又絕對不行,尤其是當他所處的環境並不如人意時,那就更要既弄機巧權變,又不能為人所厭惡,所以就有了鷹立虎行、如睡似病、藏巧用晦的各種做人方法。
  韋小寶拜皇上為師父,成為陳近南的弟子,拜白衣尼為師,認陶宮娥為姑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李白有一句耐人尋味的詩,叫「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
  這句詩揭示了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藏用晦的做人法。這是指在一些特殊的場合中,人要有猛虎伏林,蚊龍沉潭那樣的伸屈變化之胸懷,讓人難以預測,而自己則可在此其間從容行事。
  《三國演義》中「青梅煮酒論英雄」中的劉備藏而不露,人前不誇張、顯炫、吹牛、自大,裝聾作啞,不把自己算進「英雄」之列,這辦法是很讓人放心的。
  一個人在世上,氣焰是不能過於張揚的。
  孔子年輕的時候,曾經受教於老子。
  老子曾對他講:
  「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即善於做生意的商人,總是隱藏其寶貨,不令人輕易見之,而君子,品德高尚,容貌卻顯得愚笨。
  才華出眾而又喜歡自我炫耀的人,必然會招致別人的反感,吃大虧而不自知,所以,無論才能有多高,都要善於隱匿,即表面上看似沒有,實則充滿的境界。
  韋小寶沒有知識,沒有武功,他用一種可憐的狀態生活在眾多高手之中,眾多高手都死的死、傷的傷,唯他成功了。他為何成功?原因是他善於隱匿自己。
  一個善於隱匿自己,不顯山露水的人,他只要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就能取勝,可見一個人的成功是大大有講究的了。
  取象於錢,外圓內方,實是自己的生存之道,也算定中庸之道。

逢人三分話

  人的一生也許有許多秘密,你可以找到一個知心朋友去傾訴。對於有些人來說,你的秘密的洩露只能自取其辱,或自找倒霉。
  韋小寶可以說深諳這個道理,他說了無數假話、廢話,但極少說真話,但在高人面前,明白人面前必得說真話。
  如韋小寶被天地會抓去,陳近南問韋小寶如何擒拿鰲拜——

  韋小寶抬起頭,和他目光一觸,一顆心不由得突突亂跳,滿腹大吹法螺的胡說八道霎時間忘得乾乾淨淨,一開口便是真話,將如何得到康熙寵幸,鰲拜如何無禮,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說了。只是顧全對康熙的義氣,不提小皇帝在鰲拜背後出刀子之事。但這樣一來,自己撒香爐灰迷眼,舉銅香爐砸頭,明知不是下三濫,便是下二濫的手段,卻也無法再隱瞞了……

  韋小寶原本不敢說假話,但關係到朋友與自己,他還是在明白人面前說了假話。
  韋小寶享受了說假話的實惠,也享受了說實話的好處。唯有他在何時說假話,何時吐真言,不是一般人所能匹配。
  俗話說:「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世界是複雜的,你「拋出一片心」說不定正好正了別人的陷阱。這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措施。
  「逢人只說三分話」,還有七分話,不必對人說出,你也許以為大丈夫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何必只說三分話呢?
  老於世故之人,的確只說三分話,你一定認為他們是狡猾、是不誠實,其實說話須看對方是什麼人,對方不是可以盡言的人,你說三分真話,已不為少了。
  孔子曰:
  「不得其人而言,謂之失言。」
  對方倘不是深相知的人,你也暢所欲言,以快一時,對方的反應是如何呢?
  你說的話,是屬於你自己的事,對方願意聽麼?
  彼此關係淺薄,你與之深談,顯出你沒有修養;你不是他的淨友,不配與他深談,忠言逆耳,顯出你的冒昧。
  說話本來有三種限制,一是人,二是時,三是地。非其人不必說;非其時,雖得其人,也不必說;得其人,得其時,而非其地,仍是不必說。
  得其人,你說三分真話,已是太多;得其人,而非其時,你說三分話,正給他一個暗示,看看他的反應;得其人,得其時,而非其地,你說三分活,正可以引起他的注意,如有必要,不妨擇地作長談,這叫做通於世故。
  在實際生活中,你在和同事發展交情應該慎重,因大家長期相處,交友不慎將影響你的個人處境。
  起初,同事之間大多不會顯山露水,但是俗話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只要一起吃過幾次飯,一些見識淺薄的人就很容易把自己的不滿情緒傾訴給你聽。
  對於這種人,你不應和他有更深的交往,只需作普通同事就可以了。
  假如和對方相識不久,交往一般,而對方就忙不迭地把心事一古腦地傾訴給你聽,並且完全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這在表面上看來是很容易令人感動的。然而,轉過頭來他又向其他的人做出同樣的表現,說出了同樣的話,這表示他完全沒有誠意,絕不是一個可以進行深交的人。
  「交淺言深,君子所戒」,千萬不要附和這種人所說的話,最好是不表示任何意見。
  古人云:「禍從口出。」有時的禍事是因為自己說錯了話引來的,所以說話更需要多加思考。
  韋小寶善於說話,他說了許多違心的話。如方怡是他七位夫人之中的一位,他本想告訴關於他的身世,當看到方怡那不愉快的表情時,他馬上省略了他是嫖客和妓女的兒子,而把自己說成了是一位有錢家的公子。
  韋小寶對《四十二章經》這樣的大事,更是絕不提起,可見他城府之深。韋小寶除了一心要逼反吳三桂之外,他對誰都沒有口頭上的抱怨。
  ------------------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