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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劉伯承金沙施巧計 毛澤東江畔抒詩情


  話說中央紅軍主力進入元謀、祿勸地區以後,有如神秘地來到了一個神秘的世界,人們擔心的似乎不是身後的蔣介石,而是前面的那條江:過得去麼?
  金沙江,長江上游,源於青藏高原,奔騰南來,在元謀境內突然來了個急轉彎,甩開了與之並行的瀾滄江和怒江,獨自掉頭北上,形成了有名的長江第一彎。奔騰的金沙水,在海拔5000多米的哈巴大雪山和玉龍雪山之間,衝出了3000多米深的大峽谷。流經元謀、祿勸的金沙江,水流雖然漸緩,但江面卻寬了,且高山深谷的地形並沒有顯著的改變。兩縣長數百里的江段,歷來川滇商客往來,也就那麼幾個渡口,又是深藏峽谷深溝中,要找到都是不容易的。
  最為焦慮的是毛澤東。在由尋甸到祿勸的行軍路上,毛澤東找到劉伯承說:「伯承呀,千軍在一渡。你們四川老鄉都說你劉伯承是神龍下水,你得把我們都弄過金沙江啊!」劉伯承說:「你放心吧,人家做買賣的行商都過得去,我們還能過不去麼?」毛澤東說:「那可就不一樣嘍,人家行商屁股後頭跟的什麼人呀?半路上相好的。我們屁股後頭可是蔣介石哩!」劉伯承笑了笑說:「就是呀,蔣介石跟我們也是太相好了,總是難分難捨。但是,只要我們力求隱蔽一些,爭取的時間充裕一些,就好辦。」毛澤東說:「願聽其詳。」劉伯承說:「因為金沙江不比赤水河,是要費些手腳,需要些時日的。暴露得早,敵人就來得快,時間就緊張了。」毛澤東又問:「你要多長時間?」劉伯承說:「一個星期怎麼樣?」毛澤東說:「給你10天!」劉伯承叫道:「是嗎?」毛澤東說:「會有10天時間的。你想嘛,當蔣介石發現了我們,他們還得吵吵架不是?把他們吵架的時間同開進的時間加在一起,我估計,少說也得10天。」劉伯承說:「你算是把蔣介石摸透了。」毛澤東笑道:「都相好這麼長時間了嘛!」
  大部隊行動,要做到完全的隱蔽是困難的。5月1日下午,正當1、3軍團派出偵察隊在前面尋找和奪取渡口,部隊隨後向金沙江開進的途中,天氣突然放晴,幾架敵機臨空,中央紅軍主力的行蹤暴露了。
  不出毛澤東所料,蔣介石在得知紅軍主力原來不在巧家、會澤方向,而是在祿勸、元謀之間選擇渡口北渡金沙江,他氣急敗壞,把喝藥水的杯子也砸了。「圖滇」不成,紅軍遠遁。他大罵了一通龍雲的「娘希屁」,開始了同龍雲的又一次內訌。他百思不得其解,連失數城,讓紅軍進到了金沙江邊,他龍雲能不知道麼?他懷疑龍雲同共黨有勾搭。打從龍雲當初要擋住孫渡援貴,他就有這個懷疑。蔣介石當即在貴陽召開「緊急將領會議」,提出「欲滅共匪,必先懲治地方異黨」的問題。陳誠附和:「委座言之有理。看來,安內之內,有個需從黨國內部安起的問題。」何成浚不予贊同,說,「異黨者,只能是共黨;龍雲談何異黨?即使有迷於地方利益之弊,也是不宜作異黨懲治的。」薛岳則從軍事角度予以反對,他說:「敵我態勢已經如此,因龍雲的事情耽誤時間,只怕是共匪早已過江去了。再說,龍雲的事情一弄起來,難免不同孫縱隊發生衝突,那將如何是了?」吵了好一陣,蔣介石消了消氣之後,覺得薛岳的意見確是很「實際」的。他問薛岳:「你說怎麼辦?」薛岳說:「命令各縱隊疾追快堵,再來畫個『圈圈』。」蔣介石說:「還畫什麼圈圈?你的兵團還在尋甸、曲靖以東地區,追得上嗎?要是把7路縱隊都調動上去,腳踏『龍土』,他不得又生事端?我看吶,娘希屁,乾脆就順了他好了,讓他全權指揮入滇部隊,讓他也嘗嘗剿共的滋味。」何成浚說:「好,好,委座這一著棋好。」宴道剛當即起草了致龍雲的電報。報云:「……匪竄元、祿渡江,殊為可慮。劉文輝在金沙江北岸之部隊,兵單防廣,恐難獨任防堵。中前令川軍郭勳祺部開赴魯甸、巧家,乃為就近協助文輝會理部隊,以防堵金沙江北岸也。已飭該部整飭軍紀,兄可無慮。至入滇之湘軍及各縱隊,仍請兄直接指揮,以免往返誤時,不必客氣。並已電令伯陵前往,一切遵兄命而行矣。」
  險些被懲治的龍雲,卻接到了一封文詞懇切的電報。龍雲一時也琢磨不透。數月來,滇軍在「剿匪」上可以說毫無作為,最近又接連丟城失地,為什麼再次委他以重任?他反覆研讀電報,方才捉住了蔣介石要說的到底是什麼。他娘的,他這是耍花招,玩詭計啊,眼看在滇境「殲滅共匪」不行了,他想找個脫身之計,以全委座的面子,而把過錯都推到我龍某頭上。老子才不上你這個當哩!龍雲當即復電蔣介石,拒絕指揮中央軍,並聲言「川軍不得入滇」。本來,龍雲對於中央紅軍進入元、祿之金沙江南岸地區,在這之前他已略有所聞,他是樂得以知之為不知,「免得宣威的火腿又要遭一次大災難!」對於所謂的「羅劉之約」言明的紅軍在巧家渡金沙江,他也不想去計較了,「管他在哪裡渡江,只要他們離開雲南去四川就是。」又恰在這時,龍雲在香港的幾個舊友給他打來一封電報,說:「我們同湘黔人士晤談後得出印象,他們只希望紅軍早早離開這一地區,而紅軍是想借道雲南進入四川。因此最好讓他們過去,不要動武。」龍雲認為「此文符合西南的利益。」因之,「圍剿」之事,他是不想再動什麼心思了。
  事情還沒有完。薛岳是蔣介石的忠誠將領,即使多有委屈,仍不改對蔣介石的忠心。他很體諒委座的氣惱、難處和悲苦。在接到龍云「拒掌帥印」的電報後,他也氣惱了,說:「他拒絕指揮中央軍,倒可以看作是有些自知之明,問題在於中央軍和川湘部隊在滇的行動,總得有個說法嘛!」他請求飛赴昆明,當面同龍雲商量「統一指揮問題」。薛岳亦非善人,他手下有8師10萬之眾。財大氣粗,兵多將勇。他不贊成現在懲治龍雲,卻不是不想有朝一日把龍雲搞掉。他早就在蔣介石面前嘟囔過:「他龍雲又怎樣?我的8個師不進昆明則罷,要進還不是易於反掌之事!」第二天,薛岳果然氣鼓鼓地飛到昆明,他一進入龍雲官邸大廳,便說:「龍總,共匪進入元、祿地區,前有金沙江的阻隔,良機尚在,總座何不指揮各路縱隊從速北進,以竟剿匪大業?只要適得其時,擊其半渡,即使不能全殲,也能再來一個『湘江之役』!怎麼可以有兵不用,拒掌帥旗?」龍雲一時摸不透薛岳的來意,只見他口氣不小,便試探道:「伯陵老弟,真要有『湘江戰役』之二、之三,當然好啊。可難嘍,赤水河,烏江,北盤江,不都是機會嗎?關於拒掌帥旗的問題,本座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難啦,朱、毛一股,非一般匪眾。」薛岳本來就火著,聽龍雲戳到了貴州一段,那正是他的痛處。正好,他就是要讓龍雲知道一下好歹。他說:「總座,要說起貴州這一段,倒是確有些教訓可說的了。共匪幾渡赤水,就是企圖在瀘州、宜賓一線竄渡長江是不是?竄過去了嗎?沒有。為什麼?川軍江防嚴密。就是因為竄不過去,所以才有共匪多次回竄黔省的事情發生!這些事情,你作為2路軍的總司令,不是不知道的吧?那麼請問總座,此次共匪改道元、祿,欲竄渡金沙江,他是不是就能竄過去呢?要是竄不過去,又會怎麼樣呢?我想,已經在瀘、宜一線取得江防經驗的川軍,是不會守不住金沙江的。共匪一旦竄不過金沙江,又會出現怎樣的局面呢?到那時,滇省剿匪軍事恐怕是另一種光景了吧?」薛岳不等龍雲答話,他不知龍雲是不是聽懂了他的最後一句,又補充道:「當年的吳三桂竄滇,追剿吳三桂的清軍,可是不管你昆明不昆明,哪裡該去就奔哪裡去的!」龍雲被打了個半懵,他不知道薛岳說的是真有些道理,還是有意恫嚇。的確,這個「回竄」的問題,他真還不曾把它當作一回事想過。他歎息著思索了好一等,一直在走鋼絲的龍雲又走開鋼絲了。他說:「伯陵老弟,你說得對,我們是得有多手考慮才是,回竄之事,不可不防。需要言明的是,天理良心,我和孫渡也不是圖輕巧,只想讓共匪離境了事。剛才說了,我就是覺得這共匪也確實太難對付了。委座親率大軍,歷時數月,從江西剿到我們雲南,不是成效甚微麼?我龍雲又能怎樣?好吧,伯陵老弟,共匪尚在我滇省境內,我不客氣,你也別客氣,部隊該怎麼行動就怎麼行動,你下命令好了。署不署我的名,聽你的便。你看行麼?」龍雲不想再說什麼,「回竄問題」實在令他感到驚恐。薛岳見目的已經達到,說:「總座終究見識過人,剿匪大事,各路大軍,尤其是我中央軍,早就該這麼辦,該怎麼行動就怎麼行動。」龍雲抬眼惶然道:「你今天來就是要我這句話的麼?」薛岳說:「還有一句,委座想到昆明來一趟,一來看望你,二來有可能把行轅設到昆明來,問你什麼時候有方便?」龍雲這才真正感覺到了薛岳的來頭,便連忙點頭道:「來,來,他什麼時候來,我,我都是方便的……」
  有了龍云「該怎麼行動就怎麼行動」的承諾,薛岳在昆明便接連下了幾道命令,命令他的周渾元、吳奇偉兩縱隊和李韞珩部「向元謀急進」,「向元謀兜剿」,「向元謀追剿」……說來蹊蹺,幾道命令都沒有要龍雲簽署。起草軍事文電的薛岳副官說:「算了,薛總座本來早就不想頂著頭上那塊『濃雲』」。
  且說中央紅軍生1、3軍團在左右兩個方向上奪取龍街和洪門渡兩個渡口後,向中央軍委報告情況說:「渡口敵情雖不嚴重,但江流水急,沒有船隻,架橋很是困難。毛澤東這會兒是真的焦急了,他連忙找到劉伯承說:「伯承啦,我們是不是過於強調隱蔽了?兩翼的兩個小渡口,固然隱蔽,但水流太急,難以架橋,船也沒有。是不是請你親率幹部團在中段奪取皎平渡。這是雲南到四川的主要渡口。渡口大目標大,但成功了用處大。我還是那句話,千軍在一渡。沒有個好渡口,就沒有一切……」毛澤東把話說到尾處,才發現劉伯承穿了一身嶄新的國民黨將校服,愣問道:「你這是幹什麼?」劉伯承說:「我正要帶幹部團去皎平渡再演故伎嘍。」毛澤東立時高興起來,拍著劉伯承的肩膀說:「終究是你劉伯承!快去。」中央負責人都很著急。周恩來親自找幹部團團長陳賡和政治委員宋任窮談了話,洛甫親自給幹部團全體指揮員作了戰鬥動員。
  劉伯承帶著化裝成中央軍的幹部團第2營奔皎平渡而去。
  5月3日下午,劉伯承和前衛連來到離江邊十幾公里的老杉樹,碰上祿勸縣一個區公所的文書正奉命去江邊傳達封渡燒船的命令,他問「中央軍」是哪個部隊的,很想套點近乎。幹部團的戰士都是幹部,大都是精靈得有點「毛病」的,對付一個小文書自然不在話下,回答說:「紅軍要在這裡過江,我們是去執行任務,封鎖渡口的。請問你是……」文書說:「嘿,我們是一碼事啦!」幹部團的「幹部戰士」說:「一碼事?你一個人兩手空空,能把渡口封住?」小文書立即從兜裡掏出一紙公文來:「瞧,龍主席才下的命令,要把沿江的船,不論江南江北的,通通弄過來燒了!」「幹部戰士」接過公文邊走邊傳看起來,一個個故作驚詫:「喲,燒了怪可惜的,放哪裡藏起來不就行了,或是沉到水裡也成啦,老百姓造只船不容易啦!」文書說:「嘿,你們才有所不知哩,龍主席前幾天下的命令就是沉船,過後修修還能用不是?他娘的老蔣不同意,說從那裡到那裡,所有船隻都得集中起來燒掉,不能藏河岔裡,或是沉到水裡了事。這死老蔣……」他說著猛地把話打住,翻了個白眼,又在自己臉上連連打起耳光來:「該死,小的該死,膽敢在中央軍的面前放肆……」巴掌正響著,劉伯承走了上來,問道:「船燒了沒有哇?」文書一看是當大官的,臉更不是色了,慌忙道:「報告長官,燒船的命令才接到,我這正趕去傳達。」劉伯承接過連長肖應棠遞上的公文看了看,說:「很好,這事由我們來辦吧。」接著,他又問了問當面皎平渡的河寬、流速、水深、守渡口的兵力等情況,小文書見當官的說話倒也和氣,便悄聲道:「長官,我替老百姓求個情吧。辛辛苦苦一輩子置起來的家當,一把火點了,往後咋辦呢?是不是拖到岔溝裡藏了起來,或是沉到水裡了事。我們求菩薩保佑長官和弟兄們在外步步高陞……」劉伯承笑笑說:「你這個人倒還有點良心嘍。聽你這樣說,船是有藏起來的了?」文書說:「不瞞長官說,老百姓哪有願意燒船的呢!」劉伯承說:「那好吧,你帶我們去找船吧!」小文書傻了:「長官?」劉伯承說:「你不用怕,我們也不會白用老百姓船的。你要是把船燒了,我還真要找你的麻煩哩。」小文書的腦子全亂了:「長官,你們是……」劉伯承說:「我們是紅軍!」小文書傻了一般,想往前走卻邁不動腿。肖應棠在一旁叫道:「快帶我們去找船!船要是出了問題,拿你是問!」
  臨近江邊,劉伯承兵分兩路,一路由小文書帶路,在江這邊的河岔裡找船;一路奪取渡口,直到消滅對岸的守敵,完全控制皎平渡。天黑時刻,劉伯承帶著人馬來到渡口南岸,暮色中,一隻送探子過江打探情況的木船停靠在江邊,船工正等在船上。前衛連的偵察小組來到船頭,船工以為是探子回來了,說道:「回來了?」偵察員順口答道:「回來了。」幾個偵察員上得船來,把船工拉進船艙,控制起來,船便成了前衛連的渡江船。肖應棠命令3排在南岸掩護,他帶兩個排飛船過江。船靠北岸,偵察小組摸上岸去,敵人的兩個哨兵也以為是過江的探子回來了,待到近前一看,想盤問一句也沒有來得及,便當了俘虜。接著,根據小文書提供的情況,1排往左打民團,2排往右打釐金局。1排來到民團門口,哨兵問:「誰?」剛抓來的俘虜回答說:「自己人。」敵人哨兵再要問什麼,兩個紅軍戰士已經拗住了他們的脖子。十幾個紅軍戰士衝進了院內,幾十個民團正在抽大煙。戰士們大聲喝道:「繳槍不殺!」民團隊員有的舉手舉槍,有的還倒在那兒:「莫慌莫慌,我抽完這一口……」打釐金局的2排是船工張朝壽帶的路。張朝壽出主意說:「釐金卡子,用不著動刀動槍,我把你們帶進去就是。」黑地裡,全排便冒充納稅的來到了釐金局。釐金局的頭目姓林,人稱林師爺。張朝壽又說:「你們是外地人,口音不同,我來叫他開門好了。」說著便朝院裡喊:「林師爺,請你起來一下,我們是趕豬賣的,來給你上稅。」林師爺正躺在被窩裡睡覺,只聽他在屋裡惱道:「啥子嘛!深更半夜的,不辦公事,明天趕早來!」當地人都摸透了釐金局視財如命的德性,張朝壽便又喊:「林師爺,你要是覺得打攪了瞌睡,我們又要趕路,這回的稅金就算嘍。」林師爺連忙在屋裡叫道:「你到底是哪個?等等,我馬上起來。」一會兒,只見門縫裡燈光一閃,大門洞開,林師爺便被捆了個牢牢實實。紅軍戰士湧進釐金局,不費一槍一彈,繳了釐金局的槍,還發了筆大財,沒收了5000元大洋。
  幹部團2營連夜過了金沙江,完全控制了北岸渡口。天亮時刻,擔任找船任務的一路,在小文書的帶領下,在下游的小岔溝裡找到了5只木船。劉伯承高興的,把眼鏡都跳落了。他連忙用無線電報告毛澤東,提出軍委縱隊立即開進到皎平渡渡江的意見。接著,他同宋任窮渡江到北岸,在北岸的山洞裡起草了《渡河守則》,從幹部團抽調幹部設立了渡河司令部。劉伯承跟宋任窮說:「任窮啊,你是當渡河司令,還是做政治委員呀?」宋任窮說:「不不,看樣子,從這裡渡河的不只是軍委縱從,這渡河司令和政治委員,是個蠻大的官,我不能當,還是你來吧。」劉伯承說:「你是怕我先斬後奏,毛澤東不批准是不是?不,他會同意的。我知道,他會同意的。」宋任窮躊躇片刻說,「行啊,我就給你當個幫手,在江邊揮揮小旗好了。」劉伯承說:「那,你還是做政治委員吧,司令的位置給陳賡留著。現在,你趕快去弄幾頭豬幾頭羊來,要是能弄到酒,也弄些來。別捨不得花錢,我們手頭不是有現成的5000大洋嗎?」宋任窮眨了眨眼睛說:「明白了,紅軍到四川了,總參謀長要盡盡地主之誼了。」劉伯承笑笑說:「你呀,想得倒美!我劉伯承現在有那個本事,能招待得起千軍萬馬?我是要款待我們請來的船工。幾十個船工,除了讓他們吃好喝好,還要按天給他們發工錢。那個小文書還得單給一份獎勵,他幫了我們的大忙。」宋任窮猛地跺腳道:「糟糕!總參謀長,那個小文書可能還在俘虜隊裡啦!」劉伯承也跺了一腳:
  「還不快去把他弄出來!」
  毛澤東是5月4日過的金沙江。也許是宋任窮的「地主之誼」還留在劉伯承的腦海裡,劉伯承領著渡河司令部的幹部戰士在江邊列隊次迎。毛澤東第一個走下船頭,接著是周恩來、王稼祥、朱德、洛甫、博古,還有李德。毛澤東好不高興!他咧嘴笑著,快步走近劉伯承:「我沒有說錯吧,你劉伯承就是神龍下水呀!」周恩來也到了跟前,握著劉伯承的手說:「謝謝你,謝謝你呀,伯承同志!」劉伯承說:「上岸休息吧,劉金定已經把房子安排好了。」毛澤東說:「伯承同志,我們可是踏上你四川的土地啦,光是這麼歡迎一下子不行啊!」劉伯承說:「喝碗羊雜湯吧!這地方出山羊,管保好喝,我要宋任窮弄去了。」王稼祥愣問道:「就讓我們喝碗羊雜湯?」劉伯承說:「對不起,主任同志,羊肉我得拿來款待我們的船工。」王稼祥還想回什麼嘴,毛澤東說:「伯承說得對,划船人呷肉,坐船人喝湯,公公道道。」一夥人便都樂了。
  就在江北岸的崖坎下,臨時召開了簡單的負責人會議。劉伯承介紹了北岸的地形、敵情,說到起草了《渡河守則》,成立了臨時渡河司令部。朱德說:「根據剛才收到的情況報告,1、3軍團在龍街、洪門渡架橋很困難,船隻也很難搞到夠用的,是不是都到這裡來過江,這樣也許還要快些。」毛澤東問劉伯承:「要是都從這裡過江,大概要幾天時間?」劉伯承說:「7條船。只要抓得緊,秩序好,一天過萬把人是沒有問題的。」毛澤東說:「就這麼辦,請朱德同志安排一下,都趕到這裡來過江。看得出來,伯承同志早就是這麼打算的,連渡河司令部都組織起來了嘛。」劉伯承說:「說到這,我可是先斬後奏了。我讓宋任窮做渡河司令部的政治委員,司令員的位置給陳賡留著,不知中央和軍委……」劉伯承的話沒完,只聽江面上有人在喊:「總參謀長劉伯承!總參謀長劉伯承……」有人問:「那是誰呀?」毛澤東說:「誰?紅軍中不大不小的人物。
  伯承啦,你去對付他吧,我們上岸去了。」
  劉伯承往坡下走去,只見陳賡拄著棍子從船上走下來。陳賡,人年輕,資格老,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搭救過蔣介石,「四·一二」被蔣介石抓進監牢,殺不敢殺,放不敢放,是宋慶齡把他保出來的。他在紅軍中做過團長、師長,屢立戰功,部隊精簡整編,他做了幹部團團長,算哪一級幹部,說不清。總之,是紅軍中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他一邊瘸著腿往坡上走一邊嚷道:「總參謀長劉伯承,你幹的好事勒!你為什麼把我甩到醫院去了,害得我開小差也開不成!」劉伯承迎著說:「你不是負傷了嘛?」陳賡說:「負傷?你負過傷沒有?你的一隻眼睛還瞎了呢!你也太不關心我陳賡了,負傷就甩!你說,過金沙江是多麼大的一件事,有戰略意義的事對不對?你卻把我甩了!叫後人怎麼說?陳賡是躺在擔架上做夢,夢見龍王爺背著他過的金沙江……」劉伯承樂了,說:「你想怎麼過金沙江呀?」陳賡說:「怎麼過?你怎麼過,我也得怎麼過!」劉伯承說:「那好,我現在給你宣佈,你是渡河司令部的司令員!剛才中央和中央軍委批准的。」陳賡啞了半天,問道:「真的?」劉伯承說:「軍中無戲言。我敢跟你開這樣的玩笑?」陳賡把木棍「嗖」地甩進金沙江裡:「準是你總參謀長提的名了!走,快給我說說任務。」
  幾分鐘後,毛澤東改變了劉伯承的決心,任命陳雲為渡河司令部的司令員,蔡樹藩為政治委員。他當著劉伯承和陳賡的面說:「幹部團這兩個人我經常要用,你不能動我的。」陳賡後來有戲言:「袁世凱做了80天的皇帝,我陳賡做了8分鐘的渡河司令……」軍委縱隊過江以後,接著是1軍團和3軍團過江,最後是後衛5軍團,9軍團同時在下游會澤過江。這期間,毛澤東和周恩來等一直住在金沙江北岸半坡上的山洞裡,像檢閱似的,看著一船船的部隊渡過江來,又一路路一行行地在山路上向北開去,他們心裡頭是何等的得意和激動!部隊渡過金沙江,把幾十萬敵人甩掉了,四渡赤水之戰終於有了一個好的結果,此去川西北,同4方面軍的會合也就有了實際的可能性……
  除了指揮事宜,毛澤東每天總要在洞口的石崖上坐上一陣。5月7日,1軍團全部渡過了金沙江,軍團政委聶榮臻來到毛澤東住的洞口,向他報告了部隊渡江情況。毛澤東大概是想起了林彪的那封信,說:「好勒,你們過來了,我就放心了。」聶榮臻聽出了毛澤東的話裡有點別的什麼,接著又道:「我們有個野戰醫院是在魯平渡過的江,林彪趕到前面去查看情況去了,他特意要我來向你報告。」毛澤東「噢」了一聲,說:「謝謝他了。呃,榮臻啦,你們龍街方向為什麼就搞不到船呀?」聶榮臻明顯地感覺到毛澤東對林彪的不滿,他想做點彌合的工作,說:「船,是我親自帶人找的,那邊的地方官執行命令堅決,查得也嚴,渡口兩岸十幾條船,有的真燒了,有的叫船主敲散了,把木頭埋在地裡。野戰醫院是跟偵察分隊過的江,因為船是臨時釘起來的,他們過了一趟,就不能用了。而要架橋,沒有船是很難的。萬幸的是軍委幹部團找到了這麼多的船,他們為全軍立了大功……」毛澤東笑著揚了揚手,說:「榮臻啦,應當說,你的說明是有說服力的。怎麼樣,你對全軍渡過金沙江一事有何評價?」聶榮臻說:「我認為,中央紅軍西征以來,遵義會議是一個轉折,這次渡金沙江是又一個轉折,這後一個轉折是從前一個轉折來的,是軍事上的一個轉折,它說明我們四渡赤水之戰的戰略目的已經達到。不知道這樣看對不對?」毛澤東高興了。他覺得聶榮臻把全軍渡過金沙江的軍事行動同四渡赤水聯繫起來,從戰略意義上作出評價,是很有些見地的。他說:「榮臻啦,你抓到事物的本質了。說得對,四渡赤水之戰的終點不在烏江,也不在北盤江,而在金沙江!」
  第二天一早,3軍團開始渡金沙江。下午,毛澤東又來到洞口的山崖上,他在那裡坐了好久,他想見見彭德懷或是楊尚昆,看看他們是不是也有聶榮臻那樣的評價。他希望他們在事實面前能有那樣的評價。但是,他等了好久,彭德懷沒有來,說是帶著部隊從另外一條路走了,楊尚昆還在醫院的行列裡。傍晚,他不再去琢磨什麼「評價」問題,他把自己全身心地投進雨後斜陽下高山大河的壯麗景色中。他看著部隊抖擻地行進在蒼茫暮色中,他的詩興又發了,又想起了辛稼軒。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那麼多詩家騷客,卻偏偏又迸出個辛稼軒來。他想趕走辛稼軒,卻趕不走辛稼軒的一首《西江月》,便信口吟了起來:
  千丈懸崖削翠,一川落日溶金。白鷗來往本無
  心,選甚風波一任。別浦魚肥堪燴,前村酒美重斟。
  千年往事已沉沉,閒管興亡則甚?
  他剛吟完,徐特立和董必武拄著棍子出現在他身後。董必武說:「西江月,誰人之作呀?」毛澤東轉身,笑而後愕,道:「怎麼,二位老同志還沒有上路啊?」徐特立說:「不忙,蔣介石還遠哩。總司令要我們北進時隨3軍團,後面還有5軍團。」毛澤東關照兩位老同志坐下。徐特立接著說:「打攪你的詩興了。怎麼又想起辛稼軒了,他的這曲《西江月》不怎麼樣嘛,特別是最後兩句。」毛澤東說:「是呀,這位老先人真會戲弄人。開頭兩句不錯,千丈懸崖削翠,一川落日溶金。這不正是眼前景色的描繪麼?接著來的兩句也還可以。說的是御史唐介率家人渡淮,中流遇大風,波濤氾濫,舟人甚恐,唐介卻穩坐舟中,吟詩道:『聖宋非狂楚,清淮異汨羅。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風波』。大有閒庭信步之意。下半闋就不好了,簡直不是辛稼軒了,怎麼能說吃吃喝喝罷了,不管國家興亡之事?他是發牢騷吧?」徐特立說:「是的是的,是牢騷。愛國受屈,豈不牢騷?不過,我倒覺得,中間的『白鷗來往本無心,選甚風波一任』,也可作另一種解釋:中流風浪起,白鷗本無心。」毛澤東愣住了,「先生,你是在以今解古吧?願聽先生教誨。」徐特立笑笑說:「潤之,我和必武同志昨天見到子珍了,她的傷勢正在痊癒。她很掛牽你,要我們來看看你,轉告她的一句話。」毛澤東問:「她又嘮叨什麼了?」徐特立說:「不是嘮叨,是掛牽勒。她說,路還很遠,希望你能愛惜些。」毛澤東是知道自己妻子的語言習慣的,他能體會到妻子看似平常的一句話裡所包含著的東西。他沉思片刻說,「徐老,董老,特意捎這麼一句話,自然也有你們的意思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董必武說:「潤之,四渡以來,有的同志有點意見,還有上書的。這是恩來同志在路上隨便跟我聊起的。我和特立同志想,意見也罷,上書也罷,恐怕主要還是認識問題。我們還想,全軍過了金沙江,有的同志的意見有可能化解了許多。這些問題,談一談是有必要的,但是,終究是認識問題,談的時候還是宜從團結出發,從愛惜出發。我們過去在這方面有過不少的教訓。就是這個,是否有當,僅供參考。」毛澤東聽到後邊的兩句官場用語,禁不住樂了,說:「對,應當參考,應當照辦。二位老同志呀,你們雖不直接指揮作戰,卻對我們紅軍是關懷備至的,謝謝你們了。怎麼樣,此事就說到這,我們和一首如何?此情此景,想必你們不會沒有詩興的吧?」徐特立說:「這就看董老了,我是不行,突然襲擊更不行。」董必武說:「不不不,我也不行。一路上詩情倒是時有湧現,但一直不成章句。」毛澤東說:「那就抒抒詩情,留點雜句也成啊?」董必武說:「請吧。」毛澤東說:「我們從江西出發,江西、湖南、廣西、貴州、雲南,征途漫漫,萬水千山,時間才半年多,可謂萬水千山只等閒!現在到了四川,瞧這金沙江,水拍雲崖,天長地久,有感於剛才二位老同志的深情厚意,我是深深體驗到金沙水拍雲崖暖了。」徐特立叫道:「好句子,好句子!」董必武說:「七律,可作七律!」毛澤東笑笑說:「可惜,還只是作了幾句,不得成章,吟來作引玉之磚?」徐特立和董必武雀躍起來:「快吟快吟,知之為快也。」毛澤東面江吟道:「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閒,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礡走泥丸,金沙水拍雲崖暖……」迴盪在峽谷中的詩句,在不該斷處斷了。毛澤東轉過身來:「嘿,就這幾句,下邊看來是……」董必武說:「大渡河,下邊是大渡河!」毛澤東高興地一揮手說:「對,下邊是大渡河。明天一早,我們就向大渡河前進如何?」
  董必武和徐特立倒像是學生似的:「雖說是一首不曾寫完的詩,卻也叫我們受益非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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