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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孫繼先奇襲安順場 熊尚林首飛大渡河


  話說蔣介石在昆明大觀樓提出的「大渡河會殲戰」計劃,正如他的門將薛岳所估計到的,在實施的當初便遇到了不小的麻煩。考慮到參戰部隊的變化,蔣介石想重新編組他的以龍雲為總司令、薛岳為前敵總指揮的第2路軍,把雲、貴、川三省的部隊,加上他的嫡系薛岳兵團,總共上百萬的軍隊,通通協調起來,以便實現他的聚殲「今日之石達開」的美夢。然而,當他坐下來想在川軍將領中遴選一個戰役指揮官時,他卻被困住了。川軍「二劉」的宿怨,人所共知。由劉湘出任總司令,川康卻是劉文輝的地盤;由劉文輝做總司令,劉湘又是冷落不得的。照薛岳的說法,「解決不了戰役指揮,戰役計劃就是一紙空文。」但這還不是主要的,蔣介石本人早就是個戰場指揮官;龍雲的第2路軍總司令,本來就是一個虛設。最大的麻煩是蔣介石對中央紅軍北進的方向判斷錯誤。他大講73年前的歷史,大作「石達開覆亡」之夢,卻又不敢相信「朱、毛」真的會走上石達開的老路。他給身邊的將領說:「毛澤東這個人,我是有些瞭解的,平時愛啃點歷史,他不可能不曉得石達開的教訓。他肯定會走東邊的大道,取道漢源、滎經,圖謀在雅安附近同徐、張一股會合。」他在5月21日給賀國光的手令中,給「敵情判斷」定了一個基調。他說:「此時我軍主要戰略,第一在防止朱、徐兩股會合,第二在防止殘匪向西康逃竄。故現不必防徐匪東回,而在防徐匪南下。應急令第5與第3路主力限期向邛崍、懋功、寶興一帶行動。而名山、蘆山、天全、雅安一帶應急派隊佈防,壓止徐匪南竄,並希在此地帶聚殲徐、朱兩匪也。也此兩匪必謀在雅安附近會合。故吾人既知其目標與方向之所在,應即照此預備,不必零星分防,隨匪轉移,而須急謀立於主動地位也。」根據這一判斷,他令參加「大渡河會殲戰」最積極的「河防指揮」楊森,率20軍並21軍王澤浚旅,馳赴大渡河之雷、馬、峨、屏佈防,完全把兵用錯了方向。適逢此刻中央紅軍將計就計,令第2先遣團始則攻佔越西城,進而攻佔大樹堡,佯攻富林,大造打雅安的輿論。屆時在昆明的蔣介石,竟大吹其「料事如神」,更加堅信他的錯誤判斷。當中央紅軍已經出現在大渡河安順場渡口,並即將奪取瀘定橋時,蔣介石還在致薛岳的電報中說:「匪在安順場偷渡,然其數只二三百人,故其主力今在何處尚未發覺」雲。
  且說中央紅軍先遣隊走出彝區,以急行軍速度,一天一夜奔襲140里,5月24日晚來到距安順場數里的一個小村子。稍事休息後,先遣司令劉伯承和政治委員聶榮臻便給先遣團下達了奪取安順場渡口的任務。劉、聶的情緒很好,先遣隊成功地通過了彝區,按時來到了大渡河邊,後續部隊也都跟了上來,但他們也很焦急,他們在路上已經瞭解到當面大渡河的情況,全軍要渡過大渡河,並非易事,又是一個「千軍在一渡」!他們找來先遣團團長楊得志和1營營長孫繼先,聶榮臻首先問道:「楊得志,孫繼先,你們兩個知道石達開嗎?」兩個20才出頭的營團指揮員,他們似乎高興多於焦急,他們已經私下揣摩到,又一個光榮任務落到了他們頭上。兩個傢伙在總參謀長和聶政委跟前已經快一個月,說話都很放得開的。楊得志「嘿嘿」笑笑說:「我聽說了,石達開是石頭,蔣介石是石腳。他們當然都不行嘍。我們既不是石頭,也不是石腳;我們是金絲鳥兒,金沙江都過來了嘛。」孫繼先說話更莽撞,說:「就是,管他什麼十達開九達開的,咱們是紅達開,到哪裡哪裡就得開!」劉伯承不由得樂了,罵了句「狗東西」,說:「倒還挺有詞的勒,一個金絲鳥,一個紅達開,看樣子是過彝區的收穫嘍?好,有你金絲鳥、紅達開的這幾句話,我就放心了。聽著,1團今晚就奪取安順場渡口。按現在的序列,你們帶1營去完成三項任務:第一,殲滅安順場的全部敵人,殲滅後,點一堆火,作為信號;第二,部隊佔領安順場後,迅速找船,再點一堆火;第三,把一切渡河工作準備好後,再點一堆火,我們後續部隊馬上就到。記住,三堆火!」兩個「紅達開」雙腳一靠,答一聲「明白!」便轉身要走。劉伯承又把他們叫住,說:「別慌!我還得給你們說說這大渡河和安順場是啥子一回事哩。」
  大渡河發源於青藏高原,由北向南奔騰在橫斷山中,如同長江第一灣,大渡河流至四川石棉縣,也來了個突然掉頭向東,形成一個90度的大轉彎。安順場便位於大渡河大拐彎以西40里處。這裡,河寬約300米,流速每秒4米,水深30米。河底亂石嵯峨,形成無數旋窩,俗稱竹筒水,可讓鵝毛沉底。由於水深流急,歷來沒有人在這裡動過架橋的念頭。駕船橫渡時,先得把船拉到上游200米處,放船後,要有十幾個船工,篙櫓齊使,與水流形成一種合力,方能使船斜衝到對岸。對岸有石坎,如臨岸不准,撞上岸邊石壁,便將船毀人亡。
  「所以,你們不要光想到自己是只金絲鳥,山山水水的問題,也許比過去還要嚴重些。」劉伯承說。
  聶榮臻說:「所以,劉司令員強調的,不是一點,而是兩點:一是要消滅安順場的敵人;二是要搞到船。有了船,我們才能說有了辦法。」
  劉伯承又道:「你們兩個聽著,是我們把全軍都帶到這個地方來的!明白嗎?」
  楊得志和孫繼先更加熱血沸騰起來,說:「保證完成任務!」
  楊得志和孫繼先立即帶隊出發,夜襲安順場。他們邊走邊找老百姓瞭解安順場的情況。安順場,位於大渡河南岸,百十戶人家,守敵兩個連,營長是當地惡霸地主、劉文輝24軍彝務指揮部的賴執中。渡口北岸是劉文輝的精銳第5旅第7團的韓槐皆營,這個團的另兩個營在下游15里處佈防。根據蔣介石「確保河防,困厄紅軍」的通令,這天白天,韓槐皆和賴執中把安順場的全部糧食和重要物資都運往北岸,還在通街堆滿了柴草,準備把安順場一火燒光。只因安順場的房屋和財產大半是賴執中的,臨放火時,兩個人吵了個通街,老百姓都站在賴執中一邊,安順場才沒有在紅軍到來之前被付之一炬,賴執中仍舊帶著他的兩個連守在小鎮上。賴執中認為紅軍有可能從下游什麼地方過河,「即使奔安順場而來,也決不會有這麼快的。」這天晚上,他還留有一隻小木船在南岸歸他使用。瞭解敵情以後,楊得志作出部署:他和孫繼先率1營奪取安顧場,政委黎林帶2營到安順場下游佯動,3營為後衛。孫繼先又將他的1營作了如下分工:1連從安順場南面進攻;3連從西南面進攻;2連和營部從東南方向沿河邊進攻,並負責找船。
  午夜,楊得志和孫繼先率1營來到河南岸的山頭上,忽然夜空中電閃雷鳴,整個河谷一片急風驟雨聲和大渡河上轟隆轟隆的波濤聲。1營3個連隊冒著大雨從不同方向上直插小鎮中心,賴執中「守夜」的部隊還在打麻將,拉胡琴,唱戲。不到30分鐘,兩連敵人就被紅軍的勇士們解決了。賴執中夢中被槍聲驚醒,跳牆時跌傷了腿,叫他的護兵背到彝族區躲了起來。整個戰鬥麻利快捷,又由於風雨聲和大渡河的咆哮聲,對岸的敵人竟毫無發覺。沿河找船的2連,把賴執中留下的那隻小木船也繳獲了。這時已是5月25日凌晨3時。
  1營成功地搶佔了安順場,奪得了船隻,孫繼先卻沒有點著那三堆火。劉伯承、聶榮臻看不到那三堆火,好不焦急!派人下山打探情況,方才得知敵人已經消滅,渡口已經佔領,也搞到了一隻船。劉、聶下山來到河邊,找到孫繼先,不由得喜怒參半,叫道:「孫繼先呀孫繼先,該死!你為什麼不發信號?」孫繼先惶然,卻也聽出了首長的話中有幾分高興,便也用高興的話氣著說:「我一發信號,你們幾個首長還不得緊忙往山下跑?我得為首長的安全著想哩。」劉伯承似乎還有點惱,說:「你把我和聶政委急死在這大渡河邊,就安全了?」孫繼先這才「嘿嘿」一笑說:「首長,沒點三堆火,原因有三:一是大雨,野地裡點不著呀;二是我們在路上聽老百姓講,敵人正要放火燒了這鎮子,我們一來就放火,老百姓咋想?第三嘛,嘿,這第三……」劉伯承問:「第三什麼?」楊得志走近前來,說:「別聽他胡說,他是顧了打仗,找船,把點火的事給忘了,剛才還在說要請求首長處分哩。當然,要處分也有我一份,我也忘了。」劉伯承這才抹了一把滿臉的雨水,說:
  「當然得處分!明天,把街上能吃的東西多買些,好好地……」聶榮臻接過道:「好好地撐撐他們幾個!」楊得志和孫繼先都咧著大嘴笑了。劉伯承又道:「部隊趕快睡覺去,明天上午過河!」
  黎明前,劉伯承著人找來二十幾個船工,親自同船工們談了話。同時令楊得志在1團1營組織一支渡河突擊隊。首船突擊隊員由1營2連組成,連長熊尚林任隊長,下有2排排長羅會明,班長劉長髮、郭世蒼,副班長張表克、張成球,戰士張桂成、肖漢堯、王華亭、廖洪山、賴發秋、曾先吉、肖桂蘭、朱祥雲、謝良民、丁流民、陳萬清。史稱「17勇士」。他們每人一把大刀,一支衝鋒鎗,一支短槍,外加五六枚手榴彈,英氣勃勃。火力掩護是軍團的機炮連,十幾挺輕重機槍和3門迫擊炮,炮手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在法國作過戰的趙成章。
  最大的問題只有一隻木船。一隻木船也得過,對岸陣地還在敵人手裡。
  天明後9時,一切準備就緒,劉伯承和聶榮臻在掩蔽陣地前發出命令:「開始!」楊得志立即傳令:「火力掩護,強渡開始!」
  在猛烈的機槍火力掩護下,以熊尚林為隊長的首船8勇士,在當地熟練船工的擺渡下,從上游200米處駛離南岸,斜插對岸而去!船到大河中心,對岸碉堡的守敵突然向渡船開火,說時遲那時快,神炮手趙成章的兩發炮彈飛過河去,掀掉了敵人的兩個碉堡。敵人的火力沉寂片刻後,當渡船飛近對岸時,敵人的火力又猛烈起來,渡船四周濺起高高的水柱。劉伯承和聶榮臻跳出工事,在機槍火力壓制的同時,命令吹衝鋒號,故意暴露目標,以分散敵人的火力。中央工作隊隊長肖華見衝鋒號吹得不夠響亮,奪過司號員手中的銅號,挺起胸膛吹了起來,其他各連的司號員也都吹響了衝鋒號。
  激越的號聲振奮了突擊隊員,也振奮了船工。渡船離北岸只五六米了,敵人的火力又一次猛烈起來,對岸村子裡的敵人在吆喝聲中向渡口反衝擊,企圖把突擊隊「堵」回去。趙成章奉命再次射擊,他又一次打了兩發炮彈,炮彈在敵群中開花,不死不傷的向後潰逃。8勇士登上了對岸的石坎,佔領了敵人的渡口工事,取得了立足點。渡船返回後,孫繼先率第二船10勇士強渡過去。18勇士在對岸會合,奮起追擊潰逃之敵,打得敵人血肉橫飛,拚命逃竄,突擊隊完全控制了渡口陣地。
  當面之敵韓槐皆營一崩潰,北岸餘味儒團的陣地便全線發生了動搖,紛紛向下游潰逃而去,安順場東西十幾里的南北兩岸便都在紅軍的控制之下。強渡完全成功。
  李一氓有《安順場懷古》贊紅軍強渡大渡河:
  澎湃銅河一百年,紅羊遺跡費流漣。
  豈有渡來重渡去,翼王遺恨入西川。
  檢點太平天國事,驚濤幽咽太傷心。
  早知末路排安順,何不南朝共死生!
  十七人飛十七槳,一船烽火浪滔滔。
  輸他大渡稱天塹,又見紅軍過鐵橋。
  且說毛澤東、周恩來、未德等是5月26日傍晚到達安順場的。他們來到安順場,心情都很愉快。先遣隊如期奪取了渡口,楊得志團已全部渡過河去,1軍團1師的其他幾個團和軍委幹部團正在緊張有序地渡河。先遣司令劉伯承見中央負責人都平安到達安順場,心裡也很高興,他搞來幾缸米酒,請大家的客。他們有好些天不見面了,也還有些奇聞趣事,於是,乘著酒興,席間便都說鬧起來。毛澤東說:「昔者曹操煮酒論英雄,論來論去,論的是自己。伯承吶,你今天是論的誰呀?」劉伯承說:「各位別誤會,酒是煮了,可不是要來論英雄,更不是自己煮酒論自己,我是慰問大家的,先到者為主嘍。」毛澤東說:「你不敢論?那我就來論一論嘍。曹操說,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在座諸公,誰能當之?」席間都是熟知「三國」的,一個個都不想扮劉備,便只顧喝酒,不曾作答。毛澤東說:「我看啦,劉伯承就夠。君不見諸葛亮7擒7縱才使孟獲心悅誠服,而我們的伯承同志,一下子就把小葉丹說通了,比諸葛亮強了7倍了嘛,還不夠英雄麼?」席間都嚷了起來:「夠,夠,太夠了!」劉伯承說:「這樣說,我這筷子真要掉地下了。」毛澤東說:「聽到沒有?伯承自比劉備,認了。曹操就說嘛,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大伙都樂了樂。劉伯承說:「說我個人,那是過了。我們,主要是靠我們黨的民族政策,這個東西比諸葛亮的一套本來就要高明一些的。」
  席間有混嘴而來的陳賡,全軍有名的活躍分子,說起話來沒上沒下。他說:「什麼政策不政策啊,我看,我們劉司令員有一手的確是很厲害的,我敢肯定,諸葛亮沒有這一手。」毛澤東問:「怎樣厲害的一手呀?」陳賡說:「脫褲子!」在座都噴酒而樂!大家都已知道王耀南的工兵連被彝民脫個精光的事。毛澤東樂完說:「伯承吶,王耀南當『脫派』那會兒,你沒脫吧?」劉伯承說:「我當時稍微靠後了一點。要是走在一起,還不得也脫。」一圈人又都哈哈樂了起來。朱德說:「劉伯承也脫,那真叫是我川中一枝花了。」笑聲更加響了起來。毛澤東笑完又問劉伯承:「伯承吶,你跟小葉丹結拜的時候,是先跪的左腿還是先跪的右腿呀?」劉伯承一愣說:「這,我可沒注意。不過,嘿,賭咒發誓,我的誠意是決沒有問題的。」毛澤東接著講起了一段掌故,說某朝某代,某大臣朝見新主,因下跪時跪錯了一條腿,結果被貶黜瓊州……故事正在進行,總政代主任李富春走了來:「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嘍。」劉伯承連忙招呼警衛員:「倒酒來!」李富春喝了一口米酒,連贊「好香,好香!」接著在毛澤東的耳邊說:「小鎮上有個老秀才,有興趣一見嗎?」毛澤東說:「哦,這地方還出了個秀才?走,擺擺龍門陣去。」
  毛澤東起身要走,見劉伯承走近身邊,說:「伯承,還得想辦法搞船,實在搞不到,就做木排!」
  劉伯承點頭道:「木排一會兒就可試渡。」
  夜色降臨時刻,毛澤東和李富春鑽進小鎮的一家小店,見到了李富春已與之見了一面的老先生。老先生一身青素對襟長褂,氣色很好,精神矍鑠,看上去古稀之年。他起身為來客挪動椅凳:「有請。」毛澤東坐定後,問道:「老先生,高壽啊?」飽經世事的老先生,神情泰然,似乎這裡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一般,也不為來客的生疏所忌,他嗓音平靜而響亮:「虛度90春秋矣。」毛澤東不禁為之一怔:「噢,高壽,高壽了。請問。祖籍本地人士嗎?」老先生答道:「先祖漢丞相的部下,歷數10代之繁衍,自然也算得上祖籍本地了。」老先生文縐縐的,毛澤東更來了興趣,笑問道:「這麼說,老先生定是見過太平軍了?」老先生說:「不才有幸,不只是見過太平軍,翼王石達開本人也是見過的。」毛澤東又「啊」了一聲,說:「老先生,我們兩個是從政於紅軍的。紅軍中姓石的有,可沒有叫石達開的。可現在吶,都被人叫作石達開了,只是加了『第二』兩個字。請問老先生果如是麼?」老先生聽來客的口氣,料定他們是紅軍中領頭的;又見他們問及前程大事,神情便變得鄭重而欣喜,說:「老弟是要問策於民麼?」毛澤東說:「非問策於民,乃求教於老先生也。」
  老先生沉思片刻,歎息一聲,便說開了翼王的歷史,從石達開的興兵起義,纍纍戰績,說到他的滅亡。「其時,我輩雖屆金榜題名之年,卻因才學淺陋,好多事情也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後來有了些文墨,也才明白,那實在是悲乎者也!翼王天京分裂,教訓者一;率部南下雲南,教訓者二;取道金沙,過彝區,來到這紫打地,教訓者三也……」毛澤東「嘖嘖」有歎,他急著想聽聽歷史見證人對石達開覆亡於安順場的看法,便插問道:「老先生,翼王征戰數千里,何以兵敗紫打地?願聽先生高見。」老先生接著說:「翼王到了敝地安順場,當時叫紫打地,更有大為不當之處。一曰用兵太慎。當時正是雨季。本來有上萬兵勇渡過河去,他怕兵力分散,又渡了回來,後來再渡,河水猛漲,便不得成功。二曰貽誤時機。他生了個兒子,竟不顧軍情緊迫,傳令所部『慶賀三日』,待清軍唐友耕部一到,防守鞏固,便西不得過松林小河,北不得過大渡河了。前前後後,他們在這紫打地整整枉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時已6月中旬,他率殘部6000人向東突圍到利濟堡,為老鴉漩河所阻,又不得涉過。他同部將商議,眾部將相對而泣。次日,一代天國驕子,中了清軍的誘降之計,在大渡河沉斃了10數妻兒,想『捨命以全三軍』,他自投羅網,隨清兵去了成都,結果在成都被總督駱秉章殺了頭,時年三十有三,所謂『全三軍』者,三軍全成了大渡河上的冤魂……二位老弟想必知道漢丞相祭瀘水之典吧,究其歷史真相,大渡河上的冤魂是大大超過當時稱之為瀘水上的冤魂的!我這可不是洩你們的氣呀,歷史終究如此也。」
  毛澤東深為感動,想不到老秀才對天國歷史有如此中肯的見解,對翼王的悲劇命運寄予如此深厚的同情;他對紅軍的關照之情,也溢於言表。他正想說點什麼,李富春卻說:「老先生如此見解,令我晚輩深為敬佩。請問老先生,我們紅軍現今也來到這紫打地了,有何見教,老先生不必客氣。」老先生輕輕地笑了笑,但一會又神情肅然,說:「老朽不才,腐儒之管見也。只因言及石達開,又是在這紫打地,自然是教訓多於其他了。剛才說了,老朽不是洩你們的氣。教訓者,後事之師也;師其所然,乃歷史常有相似之處也。你們來這紫打地,也正是翼王到這裡的季節。雨季河溢,素為兵家所忌,況乎川軍前堵後擊哉。所以,我還是勸你們,盡快離開這裡,乞諒老朽不留來客。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謝謝老先生的賜教。」毛澤東起身向老先生鞠了一躬:「老先生一席談,晚輩受益非淺;只因軍務在身,只好告辭了。」
  老先生起身道:「慢走。」
  夜色已濃,街燈幽幽,毛澤東和李富春走在小鎮街上。毛澤東感歎道:「老秀才,民間歷史學家!」李富春說:「我今天算是真正明白你每到一地,必找當地人士……」毛澤東似乎沒有注意到李富春在說話,他自個在自語:「老先生說得對,石達開覆亡紫打地,第一是戰略死板,其次是失卻時機。對的,不能戰略死板,用兵不可不慎,不可太慎。石達開……既然渡不過大渡河,為什麼不沿左岸直上,進入西康?為什麼不向下走,到大樹堡拐向西昌壩子?或者再往下走,到大涼山以東的岷江沿岸去呢?那裡的機動地區不是……」李富春已經看出,毛澤東說的是石達開,琢磨的卻是自己的謀略。他說:「你剛才說到沿左岸直上,這個想法……」毛澤東突然側過頭來:「什麼什麼?我剛才說過沿左岸直上?」李富春說:「你說了,而且在我聽來,你說的就是……」他們正嘀咕著走出街口,迎面走來急匆匆的劉伯承和林彪。毛澤東問:「渡河進展如何?實在不能再找到船了麼?」劉伯承點頭道:「船是不可能再找到了。剛才木排試渡也不成功,浪太大,無法控制木排的方向。現有的3只船,進展倒是正常的,1師已經渡過去了,幹部團正在渡。照眼下這個速度,我計算了一下,全軍如果都擠在這裡渡河,得一個月時間!」毛澤東不由得腳步慢了下來,林彪說:「敵人不可能給我們這麼長的時間!不可能的,我們得想其他辦法。」劉伯承又說:「我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
  毛澤東躊躇在山崖邊,望著大渡河邊黑壓壓流動的人影和點點燈火,想起老秀才剛才說的「我還是勸你們盡快離開這裡」,想起他在金沙江邊曾經有過的揣度,他原以為過了金沙江,就再不會有大江大河足以阻擋紅軍的腳步了,想不到這大渡河竟還是一道難題。對,是得想其他辦法,盡快離開這裡。他扭頭跟劉伯承和林彪說:「你們的考慮很對。走,找個地方開個小會談談。」
  毛澤東一行匆匆來到渡口臨河的一座碉樓頂上。一會,周恩來、朱德、張聞天也來了。毛澤東說:「我們開個會吧。剛才我和富春同志找鎮上的一位老秀才先生談了談,他說到石達開的教訓,一是失卻時機,再是用兵太慎……」毛澤東的話剛開了個頭,突然一道閃電刺破黑夜,隨即一聲「嘎嘎——」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在大渡河的上空,霎時便風狂雨驟,碉樓上的人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怎麼決策的,竟一時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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