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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毛澤東險棋奪瀘定 劉自乾失橋記大過


  話說毛澤東等在安順場臨河的碉樓上,正要商量方面軍怎樣盡快離開「石達開覆亡之地」的時候,幾聲炸雷響起,大家的頭腦似乎都被震醒了,吃米酒的那種歡樂情緒被「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急迫心情所代替,都在考慮下一步怎麼辦的問題。風雨聲中,毛澤東在說了他和李富春同老秀才擺的「龍門陣」之後,說:「當然,下邊的同志說得好,人家是石達開,我們是紅達開勒。石達開生兒子全軍慶賀3天,紅達開生兒子送人就是。但是,不同中有同,敵人可能取得了天人合一的優勢這一點,難說今天不似當年。河裡發大水,於我大為不利。所以,我的意見,我們不在這裡擠著待渡了,伯承和榮臻同志率1師和幹部團為右縱隊,沿大渡河東岸北進;林彪率2師和5軍團為左縱隊,沿西岸北進。其他各部概由西岸跟進。叫著夾河北進,雙箭一的,盡快奪取瀘定。如何?」朱德當即表示:「這個辦法要得。瀘定有座鐵索橋,我當年走過的,那是一座敵人難以破壞的橋。有橋便有瀘定;有了瀘定,同4方面軍會合的問題就真的不大了。」劉伯承和林彪被點將,也都表示贊成毛澤東的意見。王稼祥問:「東岸有路,西岸有路可走嗎?」不待有人回答,張聞天說:「夾河而上,思路甚佳,可也是再次走險棋啦!」周恩來像是在回答王稼祥的問題,說:「我贊成夾河北進。至於路,有河必有岸,有岸必有路。」王稼祥點頭道:「對,我們就是在走前人沒有走過的路。」經過討論,毛澤東最後說:「洛甫同志說得對,這又是一步險棋。當年翼王把渡過河去的1萬人又渡了回來,我們今天把部隊分開在東西兩岸,不可不有『殊途同歸』之慮。我們一方面要有些勇氣和膽量,因為是步險棋,才可能有出敵不意的成功。瀘定城只有劉文輝的兩個團。我們如能行動神速,兩岸並進,配合著拿下瀘定城,全軍都過了大渡河,也就化險為夷了。另一方面,也要作壞的打算。萬一被敵分割,劉、聶當率部在川西創造一個局面,為此我提議,羅瑞卿可做參謀長,肖華可做政治部主任,隨劉、聶一起走。其他幹部,幹部團都有。」
  卻說第二天,5月27日,拂曉,兩岸先頭部隊從安順場出發,午後便進入了瀘定地區。從安順場到瀘定城300里,軍委要求左右兩路縱隊兩天趕到,奪取瀘定橋。一路上,山被水橫斷,水被山折回,山高水深,部隊只能在河兩岸陡峭的山崖間攀登前進。美國人哈里森·索爾茲伯裡在他的《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中描寫這一片土地說:「這個地方在中國的文學和歷史中被視為聖地,它浸透了戰爭中英雄們灑下的鮮血。這是一片傳奇的土地。2000年以前,『三國』時期,這裡是蜀國的土地。毛澤東對蜀國的興衰史和那個時代的故事瞭如指掌。蜀國的50萬大軍在不斷的征戰中,無數次地渡過瀘水(現在的大渡河)和金沙江。對蜀國的英雄們、那些巫師出沒的崇山峻嶺和穿山而過的激流,以及蜀國將領們把敵人引入岐途的神奇計謀,沒有人像毛那樣瞭如指掌。現在,他指揮的紅軍就行進在這塊傳奇的土地上……就好像一個英國人突然回到了亞瑟王和他的騎士們的時代一樣。」
  說傳奇便傳奇。東岸的楊得志團,這天一早就打了個「洗臉仗」。原來,先遣隊渡河以後,敵人向後潰逃,但並沒有走遠。楊得志的先頭團前出警戒,前衛連天黑宿營在一個小山村,第二天天亮才發現同敵人宿在一個村子裡。紅軍住山坡這邊,敵人住山坡那邊。紅軍哨兵早發現,把大家叫了起來,打了一仗,消滅了敵人,戰士們才覺得像是洗了把臉一般,瞌睡才醒過來。
  劉、聶率右縱隊沿河向瀘定前進。東岸的敵情較之西岸嚴重。紅軍在安順場渡河以後,劉文輝估計到了瀘定橋有可能是紅軍的目標,他令袁國瑞的第4旅防禦瀘定橋,「固守瀘定鐵索橋,防止紅軍利用鐵索橋過河」,「其餘部隊在瀘定縣城附近擇要防守,必須嚴密控制瀘定通漢源和瀘定通天全兩條要道,確保雅屬地區安全」。劉、聶率部進至瓦壩,便遇敵一個團,該敵以一個營前出20里向安順場警戒。午後1時,紅2團與敵接觸,敵據守要隘,節節抗退;黃昏時刻,打到瓦壩附近,激戰數小時,敵人潰退,紅軍才得以夜宿瓦壩。28日,右縱隊急行軍百餘里,翻越了一座上下60里的高山,到達得拖。戰士們累得夠嗆,聽說諸葛亮當年在這裡駐紮過,精神便又來了,「諸葛亮都來得這裡,我們還來不得!」在得拖只打了個小仗,便就著敵人的鍋灶宿營了。29日,先頭紅2團進至鐵絲溝,遇敵一個團,這一仗打得激烈艱苦。鐵絲溝,地形險要,左邊是風急浪高的大渡河,右邊是懸崖峭壁的高山,敵第11團憑險扼守,佔領有利地形。鄧華和肖華率部激戰數小時,才將敵人擊退。追擊中,又在龍八步擊退敵第10團,敵團長謝洪康自傷左臂,坐擔架逃向雅安。鐵絲溝戰鬥的勝利和龍八步的佔領,為左縱隊進軍瀘定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且說左縱隊以紅4團為先頭團,頭一天在葉大坪、菩薩崗打了兩個小仗,行程80里,夜宿什葉坪。第二天28日,先頭團才走了幾里路,就接到林彪的命令:「王、楊:軍委來電限左路軍明天奪取瀘定橋。你們要用最高速度的行軍力和堅決機動的手段,去完成這一光榮偉大的任務……」王開湘和楊成武打開地圖一看,部隊所在的位置距瀘定城還有240里。「啊呀,明天就是29日!」王開湘叫道:「這240里是一天的路程啦,難題,難題!」楊成武說:「我們把難題變馬蹄吧!」
  王開湘說:「馬蹄?得長翅膀才行啦!」
  紅4團一路小跑,迅速接近了猛虎崗。猛虎崗,一座上下三四十里的高山,半山腰以上白雪皚皚,中間一條小路貫通,山頂隘口有敵人一個營扼守。王開湘心直口快,又嚷開了:「他娘的,從來只聽說有景陽崗、臥龍崗,這裡倒有一個猛虎崗,硬要老子做武松麼?」楊成武看了看滿山濃霧,說:「團長同志,你說對了,我們今天得來個臥龍崗同景陽崗相結合了。」王開湘問:「什麼意思?」楊成武說:「有勇有謀嘛!瞧這大霧,不是天助你我麼?偷襲上去,近敵解決。」王開湘說:「好主意!」隨即命令1營冒著雨霧偷襲而上。1營逼近隘口,一陣手榴彈,打得敵人狼狽而逃。4團跨越猛虎崗,窮追猛打逃敵,一口氣追出30里,到了摩西鎮。摩西有敵人一個營和一個團部。先頭營乘勝猛打,不到半小時,就佔領了摩西。摩西到瀘定還有一百一。從摩西出發,天已黑了,突然又下起了暴雨。王開湘和楊成武商量,3個步兵營徹底輕裝,只帶武器彈藥,其他通通甩掉。楊成武把馬也留下了。王開湘說:「你不是說要把難題變馬蹄嗎?」楊成武說:「你不是說要長翅膀嗎?」兩個人便率部摸夜輕裝奔襲,一路走一路鼓舞部隊:「看誰走得快!看誰先走到瀘定橋!」夜9時左右,對岸有部隊打著火把向瀘定開進,開初他們還以為是右縱隊的部隊,仔細聽動靜,才弄清楚是敵人在增援瀘定。楊成武說:「向敵人學習吧!」王開湘說:「對,來個雙龍搶珠,看誰走過誰!」他們立即命令部隊把附近村莊老鄉家的竹籬笆全買了下來,一人紮了一個火把。於是,兩條火龍便在大渡河兩岸蜿蜒游動起來。團機關的參謀找來幾個四川籍戰士,還叫來幾個俘虜,以應付對岸敵人的聯絡。果然,行進中,對岸敵人用號音發話了:「你們是哪部分的?」司號員照敵人的號譜作了回答。大概是號音不怎麼准,敵人在對岸喊:「你們到底是啥子部隊?」四川籍戰士回答說:「啥子部隊!還不都是為了那座橋,你說老子是啥子部隊?」敵人這才深信不疑,只聽他們在對岸罵罵咧咧的:「哄鬼哩!紅鬍子能來得這麼快麼?晚上走這鬼路,連覺都不讓老子睡!」夜12時,敵人的火把停下來了,一會全滅了,夜空中對岸傳來喊聲:「弟兄們!反正明天到,還是打個瞌睡吧!」楊成武要四川籍戰士回答「我們也要睡覺了」,四川籍戰士機靈,朝對岸叫道:「說得對啊弟兄們,格老子橋是鐵的,人可不是鐵的。我們也要打個瞌睡嘍。」王開湘立即命令部隊滅掉火把,全團鴉雀無聲,繼續奔襲前進。
  5月29日早晨6時,紅4團進抵瀘定橋西岸,消滅了橋西守敵,佔領了西岸全部陣地和離橋頭約半里的一座天主教堂。
  瀘定橋,建於康熙年間的一座鐵索橋,是千里大渡河上唯一的橋樑,由13根大鐵索懸空拉成,兩側4根做扶手,並排9根鋪木板,橋長100米,橋寬2.8米,距水面14.5米。鐵索橋位於瀘定城西,東西連著二郎山和貢嘎山。橋頭石刻道:「瀘定橋邊萬重山,高峰入雲千里長」。
  瀘定守敵為劉文輝24軍第38團。團長李金山以一個營把守橋頭,在橋頭構築了沙袋碉堡;一個營在左翼佔領陣地,火力封鎖橋面;一個營守城區。紅4團到來之前,瀘定橋西頭的橋板已拆除大半,只有光溜溜的鐵索,人已不能通行。守敵氣焰甚高,在得知紅軍已到了橋西頭以後,竟在東頭大聲叫喊:「有種的過來吧!飛過來吧!」
  紅4團在天主教堂召開了全團幹部大會,進行戰鬥部署。研究決定:以一個營正面突擊,組成3支突擊隊,梯次突擊奪橋;以兩個營組成嚴密火力掩護突擊隊;軍團教導營在左翼警戒康定方向,阻敵增援瀘定;全團的司號員集中起來,以號音震懾橋頭守敵。剛部署完,軍團來電:「守敵李團昨晚才到,立足未穩,你團應相機而行,即到即奪,不必等待。」王開湘說:「等?我才不想等哩!」
  下午4時,總攻開始。
  紅4團10個司號員一齊吹響了衝鋒號,全團所有武器一齊向對岸開火,號聲、槍聲在峽谷中迴響,兩岸的高山像是要崩裂一般。第一突擊隊主要由2連組成,連長廖大珠為隊長,22名突擊隊員,每人手持衝鋒鎗或手槍,背插大刀,腰纏12顆手榴彈,冒著敵人的彈雨,攀援著鐵索,像二十幾隻金猴,奮勇向前撲去。緊隨其後的2梯隊是王友才率領的3連,他們除了武器,每人夾一塊木板,邊鋪木板邊前進。紅軍歷史上還不曾打過這樣的既像空戰又像水戰的仗。楊成武在橋頭陣地上叫道:「媽的,是天兵天降,還是蛟龍入海呀!
  火力!別顧得看熱鬧,再猛一點!」
  守敵團長李金山見紅軍如此英勇,一面找他的營長研究防守對策,一面電話請示龍八步的旅長袁國瑞怎麼辦:「旅座,看架勢,橋是很難守得住了哇……」袁國瑞此刻正被劉、聶的右縱隊打得自顧不暇,在電話裡只回一句「我這裡也很緊張!」便沒有下文。李金山在電話裡只聽到有人在喊:「旅長,旅長,快點,快點……」他一看東西兩岸都來了紅軍,腹背受敵,又求援無望,他決定翻後山逃往天全。
  李金山逃跑前,給部隊下了一道命令:「誰丟了大橋我斃了誰!」
  守敵仍在頑抗,封鎖橋面的火力仍很猛烈,突擊隊員有了傷亡。王開湘罵娘帶下命令:「他娘的,給我壓制!壓制!」兩個營的壓制火力再次猛烈起來。當廖大珠突擊隊接近橋東頭時,橋頭守敵亂了陣腳,便使出了最後一招:火燒橋頭。霎時,堆集在橋頭的木板和柴草被點著了,大火熊熊,濃煙滾滾。紅軍突擊隊員們頓時愣住了。王開湘和楊成武傳下命令:「不要怕火!敵人放火,就是垮了!」廖大珠第一個躍起衝進火海,接著,突擊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衝進火海。在一片喊殺聲中,一排排手榴彈在逃跑的敵群中爆炸,死傷遍地。殘敵向城中心潰逃,廖大珠指揮突擊隊尾追衝進城裡,與敵人進行短兵相接的巷鬥。敵人一看紅軍人數不多,火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仍拚命抵抗,多次進行反撲。危急關頭,王友才的3連趕到,王開湘和楊成武帶領的後續部隊也已衝過鐵索橋向左右發展。經兩個小時的激戰,縣城守敵大部被殲,少數逃跑。
  紅4團勝利地攻佔了瀘定城!
  當夜11時許,右縱隊的1師2、3團攻擊前進到瀘定橋頭時,一叫「口令!」回答是「自己人!」左右兩個縱隊在瀘定城「小會師」。12時,劉伯承和聶榮臻進入瀘定城,聽取楊成武和王開湘的匯報後,高興異常:「1軍團立了大功!4團立了大功!」並要立即去看看鐵索橋。楊成武提著馬燈,領著劉、聶走上瀘定橋頭。他們在橋上走了個來回,在返回東頭的途中,劉、聶停在索橋中心,俯首橋下的大渡河,激流翻滾;仰頭看看高聳的群山,像雲層掛在星空。他們都著力地在橋面上連跺幾腳,感慨萬千。劉伯承說:「瀘定橋呀,瀘定橋!我們為你花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心血……」聶榮臻說:「我們勝利了!我現在才覺得我們完成了先遣隊的任務……」劉伯承又道:「應該在這裡立塊大碑,銘刻下我們的戰士立下的奇功!」
  奪取瀘定橋的第二天、第三天,5月30、31日,林彪率領的1軍團本隊和5軍團陸續趕到了瀘定城。林彪本人是31日上午抵達瀘定橋西頭的。年輕的軍團長站在橋西頭坍塌的碉樓前,望著滔滔大渡河上橫空飛過的鐵索橋,一腔感慨,脫口而出:「如果說安順場是劉伯承的,這瀘定橋該是我1軍團的,我林彪的!」機敏過人的軍團長接著想了許多。他悟到了瀘定橋在中國革命戰爭史上將具有怎樣重大的意義,他像是重新發現了毛澤東在軍事戰略上的遠見卓識和無比的勇氣,他悔恨地想起了自己三渡赤水後的罵娘和會理會議前的那封信,他覺得他的確是個「娃娃」。他不能再是個娃娃了。機不可失,他要表白一下自己。他這麼想著,眼前的鐵索橋在他心目中變得越發高大雄偉,乃至神聖起來。他暗自在心裡說:「不能隨便過這座橋,得把上橋的第一步留給他……」正午,當劉伯承得知林彪已到了橋西,打過電話來要他過河進城有事相商時,他說:「你們看著辦吧,我得陪毛澤東他們一起過,讓他走最前頭!」劉伯承在電話裡愣了愣,沒想別的,倒覺得林彪的話是一個提醒,說:「好吧,到時候也通知我一聲,我和老聶到橋頭接他們。」
  當天下午,軍委縱隊趕到了。林彪率軍團參謀長、主任等在橋西迎著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朱德等中央負責人。毛澤東一見林彪便說:「林彪呀,你們1軍團的『二楊』得好好表揚表揚嘍,奪取瀘定橋他們立了大功!」林彪高興得眼睛都笑瞇了,說:「是呀,一個楊矮子在東岸,一個楊長子在西岸,都有功勞!不過,功勞最大的還是奪橋突擊隊。我們已經準備了,突擊隊員給大獎,每人一支鋼筆,一個日記本,一個搪瓷碗,一雙筷子。」周恩來說:「少了,少了。再加一套衣服吧,寫上『中央軍委獎』!」朱德說:「這個獎法好,他們沖橋頭火海時,衣服恐怕都燒得差不多了。」毛澤東揮揮手說:「總司令也是個小氣鬼。獎是獎,發是發,一人兩套!」林彪說:「沒有那麼多呀。」毛澤東說:「找葉季壯要!」林彪點著頭。毛澤東又問林彪:「噫,林彪吶,你怎麼還沒有過橋呀?」林彪略一躊躇,臉一紅,說:「我一來到這橋西,原本想一口氣從這橋上跑過去的;當我來到橋頭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是怎樣的一座橋啊!瀘定橋,一座來之不易的橋,一座偉大的橋,一座為將來的歷史學家們有可能大加稱頌的橋,一座神聖的橋!我不能隨便就這麼走過去,我把踏上去的一隻腳又收了回來,我得等我們的中央領導同志到了以後,我跟著走過橋去……」
  誰也沒有想到林彪竟激情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歷經戰火的軍團長,從不多愁善感,也從不讀什麼詩詞作品。連毛澤東也怔住了。好久,毛澤東才「嘿」地笑了一聲,說:「都聽到沒有?我們的林彪同志,不光是會打仗,也還有些詩情勒。」朱德卻聽出了林彪的另一層意思,他似乎是在作自我批評,只是不想直說,便幫林彪挑明說:「說詩情也可,說是有些政治頭腦也是不錯的。我們的軍團長已經不是個娃娃了。」果然,林彪的臉更紅了,低頭道:「跟了這麼些年,還能老當娃娃麼,總會一步一步有些長進的。」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爽朗說道:「請過橋吧,伯承和榮臻在橋那頭等著哩!」毛澤東伸出指頭指了指林彪的鼻樑,想說什麼沒有說,便邁步向橋頭走去。
  在林彪的引導下,毛澤東走在最前頭。他昂首走上橋頭,走出10來步,便感覺到了橋的搖晃,他用雙腳抖著橋面,橋身明顯的搖晃起來。朱德連忙招呼道:「莫晃莫晃,看橋面,別看河!」毛澤東壓根沒有顧及朱德的招呼,他邁開方步走著,想起了自己的詩句:「勝是閒庭信步。」陳昌奉朝前擠著,想攙他一把,他不讓陳昌奉靠近他。毛澤東走出幾步,俯身看看橋面的木板,又摸摸一旁粗大的鐵鏈。一會兒,他轉著身子,望望前後左右直衝雲霄的高山,又低頭看看腳下波浪翻滾的大渡河。來到橋中心,他停下腳步,一隻手習慣地插上了腰際,嘴裡喃喃道:「大渡河,瀘定橋……大渡橋橫鐵索寒……」
  毛澤東一行人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才走完大渡河上的這100米,是一次速度最慢的行軍。
  劉伯承和聶榮臻在橋東頭迎著毛澤東,一個個滿臉勝利的歡笑。
  聶榮臻後來有詩道:
  安順急搶渡,
  大渡勇奪橋,
  兩軍夾江上,
  瀘定決分曉。
  中央紅軍全部渡過大渡河,宣告了蔣介石「大渡河會殲戰」的徹底破產。然而,破產者此刻卻還在酣夢中,夢想著川軍中定有「駱秉章」一類的人物,成功地解決「今日之石達開」。蔣介石對川軍的印象,經歷了一個由壞變好的過程。劉湘對紅4方面軍的「六路圍攻」打得一塌糊塗,那時他對川軍的印象是很糟的。然而,中央紅軍「竄黔」以後,土城一仗,郭勳祺打得很不錯。潘文華在川南的江防也是十分得力的,使得紅軍兩度不得竄渡長江。紅軍渡金沙江後,攻打川康第一城(會理)不克,劉元璋在西昌用「亮城」的辦法對付紅軍,他更加相信川軍「剿匪」的誠意和他們的戰鬥力。他寄厚望於劉文輝和楊森。因此,在紅軍未到達大渡河之前,他在昆明一直是很沉得住氣的。直到得知中央紅軍在安順場「偷渡」,他的那個「東路判斷」發生了動搖,他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妙,「雖說朱、毛走的是石達開的覆亡之路,若是沒有『駱秉章』還是不行的!」5月26日,蔣介石由昆明飛抵成都。他儼然是要在成都做「今日之駱秉章」了。他一走下飛機,便大聲問劉湘和賀國光:「他們的主力到底在哪個方向?呵,在哪個方向?」賀國光和劉湘也是才從重慶趕來成都接駕的,川康堵截又是劉文輝和楊森的事,他們也不知道紅軍主力此刻到底在哪裡。賀國光惶然道:「我馬上查詢。委座先下榻休息吧。」
  蔣介石住進他的中央軍校所在地——成都北較場,連個將領會議都開不成。劉文輝在雅安,楊森在洪雅,鄧錫侯、田頌堯、唐式遵、李家鈺等,都在前線對付紅4方面軍。兩眼一抹黑,蔣介石感到惶恐不安和失去對手的寂寞。這一天,他在庭院的樹蔭下獨自看地圖,看著看著,一聲「娘希屁!」把跟前的宋美齡嚇了一大跳:「大令!」賀國光聞聲走上前來,蔣介石拍案道:「娘希屁,都眼瞎了不成!明擺著他們的主力沿大渡河西岸走了,就在這,在這!離河岸不遠,同東岸的一股相呼應的。不可能不相呼應。好,好,此竄更是走頭無路了。」賀國光連忙走近地圖,拿起放大鏡在地圖上晃了一圈,也像是有了重大發現,愕然道:「委座,我敢說委座的判斷千真萬確!」蔣介石說:「速電雅安,叫康澤來成都一趟。」賀國光答道:「日前已發出電報……」
  話猶未了,康澤趕到。別動大隊頭目挺直腰板,敬禮道:「委座,卑職康澤到。」蔣介石說:「來得正好。你們別動隊在成都給我準備一兩個殺場。」康澤神情惶恐,他不知道委座將問罪於誰。蔣介石說:「最好是駱秉章殺石達開的地方。」康澤這才明白委座要為誰準備殺場,卻一時又像吞了只蒼蠅一般,有話不敢說。蔣介石又道:「雅安的情況怎樣?」康澤的別動大隊第一支隊第一大隊分駐雅安、漢源,主要是監視劉文輝及其所屬24軍。康澤說:「委座,我們上了劉文輝的當了。他的24軍號稱兩個師,川康邊防軍也號稱兩個師,還說有幾個直屬旅,其實,他的部隊總共不到兩萬人,是根本不足以抵擋共匪的。他也根本沒有按委座的指令到漢源同楊森協同指揮。對於大渡河的防守,他堅持大樹堡為界,楊森部不得南進,也不得西進。四川有個老學究,前清秀才,後來專攻西學,有言論說:『歷來圖川者,都是借川以立其足,豐其羽,爾後問鼎中原。』劉文輝同此人有接觸。劉在同僚中曾有言論說:『共黨西進又北竄,無非是要找條生路。誰處是生路?我不相信共黨會看上川康不毛之地。』雲南有『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讓』,川康有『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放』。漏洞就出在……」康澤見委座臉不是色,把話打住了。蔣介石喝道:「說!漏洞出在哪裡?」康澤說:「卑職看來,劉文輝一是兵少,二是蓄意『放生』,石達開自然就……」康澤不敢再往下說。蔣介石說:「說下去!」康澤翻了個白眼,還是不吭聲。蔣介石瞥了別動隊司令一眼,轉過身去背手踱了一圈,又吐了口粗氣,說:「你說的漏洞,不出在別處,出在我們自己,我們自己看錯人了!娘希屁,本該讓劉甫澄或是楊森出任戰役總指揮的……只是,說共黨頭目已經不是石達開了,這種說法太悲觀,現在還不晚!」他說著走近地圖,手指一片等高線,朝賀國光說:「速令楊森部追殲大渡河東岸之敵,並奔襲瀘定、天全,趁敵分割在大渡河兩岸,一定要把他們……」
  他的話沒完,劉湘從樹蔭下的甬道匆匆走來:「委座,自乾有報,瀘定失陷,共匪的中央方面軍全都過了瀘定橋……」蔣介石的眼睛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他跌坐在石凳上,好久才吶吶道:「娘希屁!判斷對了,卻沒有判斷夠……」
  蔣介石終究不是個輕易認輸的角色。第二天,他召集陳誠、賀國光、劉湘等商議說:「朱、毛圖謀與徐、張會合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必須把他們隔斷!把朱、毛一股圍困於雅安地區,把徐、張一股圍困於川西北。分割合圍,爾後聚殲之。」陳、賀、劉均表贊同。於是,蔣介石當天便以行轅參謀團的名義,發佈了一個龐大的調兵作戰計劃:劉湘的21軍進至綿竹、灌縣、大邑、新津線;李家鈺部進至理番、威州、茂縣;胡宗南部進至平武、松潘、江油;郭勳祺進至新津;鄧錫侯部進至懋功、寶興、蘆山、天全;楊森部扼守漢源、滎經;劉文輝部扼守瀘定、康定;薛岳的李、周、吳縱隊由越西出漢源尋匪追擊……
  次日,為穩住軍心,完成他的「分割合圍」,蔣介石在他的中央軍校禮堂裡召開了一個將級以上的大型軍官會議,大講了一通「剿匪之戰略戰術」。他開篇說:「此次本想召集一般高級將領在成都會議一次。現在因為有幾位還在前方指揮作戰,不便回來,所以今天先請各位來談。並借此機會,將我的意思告訴各位。現在四川的情形,並不是特別的不好,若與3年以前的江西比較,實在是要好得多了。各部官兵也很有精神,不過剿匪沒有經驗,還摸不著頭緒,對於作戰最要緊的協同動作實在差一點,就使土匪得以任意流竄,苟延其殘餘生命。其實我們有這許多軍隊,要剿滅這一些殘匪,決無問題。最要緊者,還在乎研究缺點,講究方法,建設心理,改良軍隊,使剿匪工作提早完成。」接著他講了8項戰略戰術原則,從「流寇窮追,踞匪緊圍」,一直講到「擒賊先擒王」。川軍各路師旅官長,大都是第一次聽委座當面訓示,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心情也頗為緊張。最後,卻聽委座尖著嗓門說:「我要附帶地講一下行軍要則。我從前在江西規定,在匪區行軍必須在下午2時以前到達預定的地點,並集合完畢,2時以後,就再不許行軍。因為土匪的慣技便是孫子上所謂『擊其情歸』,每每在下午4點以後的時候在中途來襲擊,或是攻我前衛,或是截我後尾,就是受很大的吃虧……所以每日的行程,最多不得超過30里……」會場「轟」地騷動了,接著是一片熱烈的掌聲。有的一邊拍巴掌一邊說:「30里好,30里好啊!」有的說:「我真想喊30里萬歲了!」
  掌聲過後,會議氣氛陡然又緊張起來。豎耳聽去,賀國光在宣讀給劉文輝記大過的處分通令:「查朱匪未赴金沙江以前,曾經迭電劉軍長文輝派兵佈防金沙江上游,分段築堡防守。迄至竊渡之後,又經迭電佈防西昌、越西、冕寧諸城,並令在大渡河北岸沿線,逐段切實築堡。劉亦先後復電一一遵辦,各端俱案。後查,實際全未遵行。即以猛虎崗搜獲匪隊講話材料內雲,匪方各軍,在兩天內能行300里,還要作戰,可為鐵證。否則碉堡阻滯,行動決不會如此神速。似此上下欺蒙,貽誤戎機,殊堪痛恨。雖以前未經嚴申賞罰,但既經有令指示,自應協力奉行,而劉總指揮文輝篤信部屬,不加督察,實難辭咎。依歷來軍法之規定,著記大過一次,以為督飭不力者戒。」
  蔣介石原本是壓著一腔怒火走上講台的,此刻在會議緊張氣氛的刺激下,他終於發作了。他起身道:「本座重申5月24日手令:各路軍必須大力築堡,嚴密扼守!如有不遵令或陽奉陰違而懶慢貽誤者,及其所守地區而未如令構築碉堡以致失陷者,一經查明,必懲治其當地負責主官與其最高長官以督教不勤,縱匪養寇之罪!」
  誰也不明白委座為什麼這時又祭起了「堡壘戰」,會場一片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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