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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胡昌保血灑甘竹山 劉排長千里尋隊伍


  話說中央紅軍主力由滎經向天全北進,為隱蔽通過雅安西側地區,要翻越同二郎山相連的甘竹山。甘竹山海拔近3000米,上下50里,滿山原始林莽,暗無天日,沒有人煙,無路可走。翻越甘竹山,最艱難的是軍委縱隊。時值雨季,雅安世稱「雨城」。民間氣象家說,雅安的雨只不過是在二郎山、甘竹山那邊下剩了的。紅軍先頭部隊是前一天翻過甘竹山的,軍委縱隊翻山的那一天,正遇上大暴雨後的小暴雨,才走過的路已經洗涮得無影無蹤。打前站的在前邊探路,猛然看到前面有折斷的大樹,以為是先頭部隊開闢的路。近前一看,樹是天打雷劈折斷的。另擇新路,叢林中卻是雨霧茫茫,山坡到處淌水,低處山洪咆哮。眼看找到可走的路,有植被的地方,一腳上去不知要滑到什麼地方去;無植被的地方,一腳陷進去又拔不出來。男女老少的軍委縱隊幾乎走不出甘竹山來。最大的困難是生不著火,燒不成水,做不成飯,找不到一塊干一點的地方睡覺。大家只好接點雨水喝,把乾糧伸進雨中打濕了吞下去。
  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張聞天、王稼祥、博古等中央負責人,還有李德,今天都隨軍委縱隊一起翻越甘竹山。他們誰也沒法騎馬,更用不著說坐坐擔架了。這可把警衛員們急壞了。他們不是怕累著「首長」,而是怕他們滑下山崖去,掉進山洪裡。陳昌奉和胡昌保要一左一右架著毛澤東爬山下坡,毛澤東說:「莫牽莫牽,你們滑倒了,把我也不知要拖到哪裡去了。」陳昌奉說:「這麼吧,我在你身上拴副綁腿,前後拉著點。」毛澤東想想說:「唔,這個辦法要得,值得推廣,特別是在下山的時候。」他見兩個警衛員在忙著解綁腿,又道:「不是通知過帶點繩子爬山嗎?」陳昌奉說:「繩子勒腰。」其他警衛員見陳昌奉和胡昌保在毛澤東身上拴綁腿,一個個果然都效仿起來,都紛紛解下自己的綁腿,把各自的警衛對象都拴了起來。這一來,再行進時,拉開距離倒不覺得怎樣,到了稍平坦的地方走到一起,那情景,活似一串被押解的犯人。博古和李德的警衛員都沒有在他們身上拴綁腿。李德的警衛員小張說:「他呀,兩百多斤,赤溜了我也拉不住他的。」博古仗著自己年輕,不讓警衛員「弄那東西」。李德首先發現前面的奇觀,在後面哈哈大笑起來。博古問他笑什麼,李德一邊指指前面的一串,一邊用俄語說:「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出大問題了,中共領導人都被抓起來了。」博古抬頭看去,也「噗哧」樂了:「太像了,太像了,一夥流放犯!來來來,我們也加入這流放者的行列吧。」博古和李德的警衛員這才上前給他們綁繩子。李德的警衛員一邊在李德身上拴著繩子一邊說:「你呀,加上這根繩子,才真像個犯人哩。不信你讓博古同志說說。」博古摘下眼鏡,抹了一把臉,又甩了甩眼鏡上的雨水,然後戴上看李德,不由得更樂了。李德滿臉大鬍鬚,鬍鬚上蓄滿水珠,活是雨中的一片森林。李德問:「你又笑什麼?」博古樂完說:「小張說,有這根繩子,再加上你這一臉鬍子,就更像走向西伯利亞的流放犯了。」李德又樂了起來,抖著鬍鬚上的水珠說:「是的是的。這用得著你們中國的一句話:大哥別笑二哥。」
  李德的情緒是在渡金沙江以後開始發生變化的,過瀘定橋後有了更大的好轉。他不能不佩服毛澤東超人的軍事才能。在瀘定橋頭,他曾對博古說:「我現在才真正明白毛澤東為什麼放棄同2、6軍團的會合。同4方面軍會合以後,紅軍開赴反法西斯戰場,又有了同蘇聯相鄰的大西北,前途自然要廣闊得多。」因此,包括博古在內,人們都想不到在這甘竹山的叢林中冒雨翻山,李德竟一句牢騷都沒有。他還給博古說:「這有什麼呀,紅軍嘛!我們蘇聯紅軍鐵流千里,冬季穿越西伯利亞;夏伯陽的部隊在伏爾加流域打仗,那裡的沼澤地比這難走得多。」博古把李德的話翻譯給紅軍戰士們聽,竟還起了不小的鼓動作用。
  軍委縱隊當天終於沒能走出甘竹山,他們在風雨中「靠著樹站著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隊伍才滿身泥漿、週身巾吊地翻過了甘竹山。縱隊下得山來,在山腳的一個村子裡歇腳。村子裡六七戶人家,男女老少都以為是「神兵天降」,反倒向紅軍戰士問這問哪,打聽山裡的情況。他們世代住在山腳,卻因山高林密,野獸成群,從來沒人敢闖甘竹山。紅軍戰士背地裡嘟囔說:「什麼野獸成群呀,我只見到我們摔死的馬……」
  卻說軍委縱隊小憩以後,繼續向天全北進。才走出幾里,天氣忽然晴朗起來。雨後山色,青翠欲滴,藍天白雲,飛燕凌空。也許是一夜的疲勞,人們的腦子有些遲鈍了;也許是醉人的景色,麻痺了人們的警覺。人們竟沒有想到這裡離成都只有300里,向東又無高山阻隔,蔣介石的飛機是很容易飛來的。就在部隊行進在山間小路上的時候,數架敵機凌空,向行進的紅軍轟炸掃射。一輪轟炸過去,毛澤東和軍委警衛營的同志還沒有來得及隱蔽好,敵機又飛來了。情況十分緊急。警衛營長楊梅生和政委賴毅立即指揮警衛營的戰士保護毛澤東。只聽空中傳來「嗖嗖」的響聲,眼看有炸彈即將落在毛澤東的附近。瞬間,警衛班長胡昌保喊了一聲「主席!」一個箭步撲向毛澤東,把毛澤東推到一邊。其他十幾個戰士也都朝毛澤東湧去。霎時,炸彈在附近爆炸,毛澤東安全無事,七八個警衛戰士,有的負傷,有的犧牲。胡昌保倒在血泊中。硝煙中,楊梅生和賴毅奔上前來,要把毛澤東拉走隱蔽起來。毛澤東沒有被拉動。他蹲下來雙手抱起胡昌保,不停地喊著:「昌保,昌保!」同時招呼跟前的人:「叫衛生員趕快上來,給胡昌保上藥包紮!」
  躺在毛澤東臂彎裡的胡昌保,腹部鮮血直流,他自覺革命要「成功」了,但還能意識到毛澤東沒有負傷,很安全,他的臉上綻出了笑容:「主席……我不行了……你,你要多保重……我,不能跟著你勝利到達目的地了……」毛澤東說:「昌保,你是負傷了,衛生員馬上到。」胡昌保又說:「我家是吉安,叫昌奉告訴我爹娘,我是為革命死的,死在四川……」衛生員趕來了,要給胡昌保包紮,胡昌保說:「先,給他們……我再同主席和大伙說句話……同志們,我不能跟主席……繼續走了,你們……要好好保護主席……革命會……會成……成功的……」胡昌保的眼睛輕輕地合上了。毛澤東又喊了幾聲「昌保,昌保!」胡昌保沒再醒過來,他犧牲在毛澤東的胸前。毛澤東把胡昌保輕輕地放下,要陳昌奉把他用的毯子拿過來,陳昌奉猶豫了一下,毛澤東哽著嗓門說:「聽到沒有哇同志……」陳昌奉只好轉身把毛澤東用的唯一的一床毯子拿了過來。毛澤東接過毯子,把它抖開蓋在胡昌保的身上,爾後沉痛說道:「胡昌保,好同志,安息吧……」
  艱難歲月,流血犧牲幾乎是天天發生的事情。唯有這一天,毛澤東感到格外的悲痛。賀子珍負傷那回,他也沒有這麼難過過。他想起了張聞天在瀘定的那句話:「都是寶貝了。」
  他久久地站在那兒,望著抬向山坡的死者……
  「澤東同志,你沒事吧?」周恩來和朱德從前進方向返了回來,他們擔心毛澤東的安全。
  毛澤東隨同周恩來和朱德上路。毛澤東邊走邊說:「剛才敵人的飛機主要是偵察的。我們的目標已經暴露。速令1軍團,以破釜沉舟的決心,迅速先敵奪取天全、蘆山,可以4團奪天全,1團奪蘆山。為萬無一失,令9軍團也攻打天全。」
  朱德說:「9軍團已經翻過二郎山到了太子地。」
  毛澤東說:「好,這一來,羅炳輝有可能先於1軍團奪取天全。告訴他們,天全得手後,可向東威脅一下雅安。」
  周恩來說:「如有可能,還可出擊一下邛崍方向。」
  毛澤東說:「對,對,邛崍方向應有所警戒。」
  且說9軍團原是全軍的後衛,何長工還帶著一個營守在瀘定橋頭,阻擊尾追之敵。因里程計算有誤,繞道化林坪的方面軍主力又因甘竹山遲滯了行軍速度,結果,羅炳輝率領的9軍團,還先期到達天全附近,成了前衛。天全,雅安地區的一個大縣,商業繁榮,人口70多萬。守敵是楊森的第4混成旅和鄧錫侯的一個旅。兩個旅佈防在縣城、始陽和飛仙關一線。羅炳輝6月7日夜在太子地收到軍委速奪天全的急電,當時他正在病中,發高燒。他不顧作戰科長劉雄武請求把指揮任務交給他,堅持親自部署戰鬥任務,「打仗是治病的良藥!」他在調查瞭解了天全一帶的河流渡口的情況後,決定從西北側迂迴天全城。在緊急召開的幹部會上,有人提出,天全守敵是我們軍團的幾倍,是否有勝利的把握?羅炳輝說:「夜襲!我們夜襲,他能知道我是老九還是老十?再說,軍委電報上說了,1軍團也在向天全進發,說不定我們一打響,1軍團就到了。你們該知道林彪其人吧!小子老虎腰上三攝毛,動作快得很,我還怕他搶了我的天全哩!」羅炳輝這麼一鼓動,到會幹部都通了,給部隊一動員,部隊的勁頭也上來了。
  9軍團連夜奔襲,3個小時後,先頭團便到了天全縣城西的一座山上,隱約看到了流經天全縣城的天全河。羅炳輝命令部隊不咳嗽,不說話,隱蔽前進,繞到天全河上游,涉水過河,爾後直插天全城。拂曉時刻,敵人還在睡夢中,先頭團打進天全城,幾個街口同時吹起衝鋒號,立時全城是槍聲、手榴彈聲,把敵人打得亂作一團。打得正熱鬧,不出所料,1軍團的楊成武團果然趕到了河南岸。於是,兩面夾擊,不到一個小時,殘敵便棄城向雅安方向逃竄。天亮時刻,兩個軍團的部隊會師天全城。羅炳輝見到楊成武,大嗓說道:「楊長子呀,你們來得很及時啊,替我謝謝你們的林軍團長。」楊成武說:「羅軍團長,這一仗呀,不該9軍團謝1軍團,該1軍團謝9軍團。」羅炳輝笑笑說:「唔,你這個楊成武真還不錯,行軍打仗有個頭,說起話來有舌頭。」楊成武一時不明白「有舌頭」是什麼意思,臉便紅了。羅炳輝說:「說你有舌頭,就是能說真話,是個好政治委員!」
  根據軍委的意圖,羅炳輝賡續命令部隊向雅安方向追擊,「追到飛仙關,把口子把住!」
  第二天,6月8日,軍委縱隊進入天全城。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都很高興,一再表揚9軍團又立了大功。何長工率守橋部隊從瀘定趕到天全時,軍委派部隊出城迎接。周恩來還專門找了個地方廚師,做了雞絲面慰勞9軍團的領導同志。圖個熱鬧,毛澤東、朱德、劉伯承也參加吃雞絲面。劉伯承一邊吃著雞絲面,一邊就9軍團完成的兩項特別任務作了說明。他說:「毛澤東同志下令先敵奪取天全,這是有很重要的意義的。有了天全,我們就有了蘆山、寶興,一條路就基本上開通了。要是拿不下天全,敵人聚集於雅安、天全、蘆山這一線,這不只是堵了我們北進的路,而且,東進也很困難,南下也麻煩,只有再回渡瀘定橋了。這一來,同4方面軍會合的日程就大大地推遲了。要9軍團再守一下鐵索橋的意思也就在這裡,就怕萬一出現拿不下天全的情況,我們還得後退,還要用那座橋。所以我說,拿下天全,就打開了我們向夾金山、達維前進的通路,這一著是很要緊的。」毛澤東埋頭吃著雞絲面,嘟囔道:「聽伯承同志這麼一說,這面就越吃越香了。再來一碗!」
  朱德和張聞天也在喊:「就是就是。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且說9軍團在天全休息了幾天。這期間,9軍團部隊中發生了一件喜事——劉排長歸隊。事情不大,卻令人難以置信,一當置信,又令人大受鼓舞。這天,天氣晴朗,部隊在河邊洗涮打掃衛生,忽然,一個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年輕人來到河邊:「同志,我知道,你們是9軍團的,我是無線電14分隊的,我要見軍團無線電隊的政委袁光同志。」洗衣服的戰士問:「你是怎麼回事?」年輕人說:「我掉隊啦,才趕上來。」掉隊歸隊的不稀奇。戰士說:「無線電隊在樹林裡擦洗機器,我給你叫去。」一會,戰士領來袁光。年輕人一見袁光,一頭撲了上去,嗚咽道:「袁政委,我可找到你們了……」說著便暈過去了。袁光俯身仔細看了看年輕人,還在臉上拍打了幾下,禁不住一聲大吼:「劉明生!是你啊?」接著朝樹林方向喊:「同志們,劉排長回來了!快,弄點喝的吃的來!」劉明生醒過來,接著又嗷嗷地哭了起來。跟前圍了好多人。袁光說:「他是我們無線電分隊運輸排排長,叫劉明生,在貴州得重病,週身發抖,幾天不醒,就寄養在老百姓家裡了。」戰士們問劉明生:「你是從貴州趕上來的?」劉明生抹淚點著頭。戰士們全呆了,「乖乖!好幾千里啦,還有大江大河的,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無線電分隊運輸排的人聽說劉排長回來了,全都趕來了,拿來水和乾糧。袁光說:「同志們,瞧他瘦成這樣,我差點沒認出來。讓他先吃點東西,有點精神再給大家細說吧。」
  就在河邊的樹林裡,劉明生說了他千里尋親人的經歷。
  劉明生是怎麼被留在貴州的,他不知道。當他在老鄉家醒過來的時候,一看給他餵藥水的,不是排裡的同志,也不是軍團衛生隊的,是個老大娘,就問:「大娘,這是哪裡?」老大娘一看病得不輕的人醒了,很高興,笑瞇瞇地說道:「哪裡?家裡呀!也行,就喊我大娘吧,侄兒和兒子差不多。」劉明生當時的腦子還昏糊糊的,反應不了老大娘說的意思。病好些以後,聽了火塘邊老兩口的議論,他才明白,部隊已經走遠了,他被寄養了,給人當了兒子了。劉明生好不難過。當紅軍干革命,竟在這裡給人當起兒子來了!不行,病好利索了,還得找隊伍去。老兩口只有個出嫁了的女兒,沒有兒子,便待劉明生如親生兒子一般,成天魚呀肉的喂。當地民團搜捕紅軍的傷病員,老兩口把劉明生背到深山的山洞裡藏了起來,老大娘成天守著,老大爺就在山裡打野味給「兒子」吃。劉明生竟不好意思說出他要走的話來。10天半月後,劉明生成了個壯壯實實的小伙子。劉明生其實得的並不是什麼大病,是累垮的,餓垮的。養息過來的劉明生,很標緻的小伙子。老兩口便琢磨著給「兒子」娶親。老頭說:「娶了親好。娶了親,民團就是知道他是紅軍留下的,找人說說情,也就好辦些了。」這一天,家裡來了一幫子親戚,當中有個姑娘總是媚眼盯著劉明生,劉明生開初沒在意,年輕女子,見到受看的年輕男子,總是要多看幾眼的,「我不也在看人家嗎!」待到吃罷一桌酒席,老頭把他和那女子喊到堂屋裡,笑嘻嘻地說:「你們的意思我已經看出來了。還是按老規矩走吧,要是都心願,就一起給祖宗行個禮,算是訂親了。」劉明生臉都白了,私下想,要是成了親,更難走脫了。便說:「大叔,成親是大事,我們才見面,還是讓我再想想。」當晚,劉明生才把話說個明白:「大叔,大娘,謝謝二老對我的照看,給我治好了病,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我是紅軍,我不能在這裡停下來,我還得找隊伍去。將來革命成功了,我再來這裡看望你們老人家。」老大爺說:「要走?紅軍走遠啦,不知道到哪裡去啦,你找不到了。」老大娘說:「你們的人把你送到家來,說得好好的,治好病,留下,認作兒子的……」劉明生說:「他們沒有想到老人家把我照看得這麼好,我的病好得這麼快。我現在身強力壯,能找到我們的隊伍的。」老大爺竟是個開通人,說:「好吧,找隊伍去吧。只是,要是實在找不到,還是再回到這裡來,我要那女子再等你幾年。」劉明生高興又激動,說道:「大叔,大娘,你們就是我的親爹娘!反正,我江西老家也沒有什麼親人了,革命成功以後,我就回到這裡來孝敬老人家。只是,大叔大娘,不能要那好姑娘等。紅軍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革命會成功的,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什麼時候能回來,興許不是三年五載的事。正是革命成功是件難事,我還得跟上去,一塊干……」老大爺熱淚盈眶:「老太婆,聽到沒有,紅軍得天下是沒有問題的!可惜我們都老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走吧,明天一早就動身。聽風聲,紅軍好像是奔雲南那邊去了……」
  第二天上路時,老大爺遞給劉明生4塊銀元做盤纏,劉明生高低不接。老大爺說:「這是你們給的呀,是送你來的人給的撫養費,買藥剩下的。」劉明主說:「大叔!我在這裡吃住這麼久,那幾塊錢哪裡夠啊。」老大爺說:「一家人咋又說出兩家話來!帶上,不帶上不能走!」劉明生只好接過銀元,還接了老大娘烤的幾塊蕎麵餅,行了個跪別大禮,便抹淚走了。
  「我是在南渡烏江前病倒的。我不知道我們軍團沒有渡烏江,我是到了雲南東川以後,見到留下的傷員,才知道我們軍團一直在北線打仗。我第一步是過烏江,往南找隊伍。一開始便走了些冤枉路。我想,敵人不是追我們麼,我就看敵人的調動,他們往哪個方向走,我也就往哪個方向走。我快跟到湖南地界了,只見敵人掉頭往回走,我想起了老大爺聽到的風聲:紅軍可能奔雲南去了。我意識到敵人是中了我們聲東擊西的計了,我也就掉過頭來往西走。剛才說了,走到雲南東川,才知道我們隊伍的一些確切消息。我見到的那個傷員就是我們軍團的,他多麼想跟我一起走,可他的一條腿沒有了。他告訴我,隊伍過金沙江去四川了。我趕到金沙江邊,正是敵人大舉過江的時候,我便混在敵人的民工中過了江。4塊銀元走了兩個省。過金沙江後,身上一個銅板也沒有了,我就幫鹽販子當挑工。敵人走大路,鹽販子走山路,不把挑工、背工當人。我弄了一背簍鹽跑了。還不錯,有鹽就能換到飯吃。我想竄到敵人前頭去,一路上大小鎮子、關卡,擠滿了敵人,幾次都叫白狗子把我『轟』了回去。這樣不成呀,老在敵人屁股後頭,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自己的隊伍呀?我只好迂迴了。這一迂迴,便迂迴到沒有人煙的地方去了。那地方,不是荒山禿嶺,就是大森林。後來見到人了,是我們在扎西見過的那種彝民。我知道彝民有奴隸主,抓到漢人要做奴隸。我只好又往有漢人的地方走。這時,我已經完全是個流浪漢了,只好厚著臉皮討,討點吃點,有了些力氣,就繼續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打聽:這地方來過紅軍沒有?幾時到過這裡的?他們往哪裡走了?離我們的隊伍越近,消息越好打聽,我也就越來越有信心。這一天,我來到一條大河邊,問老鄉,河叫大渡河。在這之前,我揀到過敵人飛機撒的傳單,說是『直達大渡河,消滅石達開』,這『石達開』自然是紅軍了。我在大渡河邊來回走了好幾趟,找不到自己的隊伍,老百姓都說這地方沒有打過仗;再一打聽,說紅軍已經過河走了。我相信隊伍是過河了,紅軍怎麼會是石達開呢。我也就過河了。我是找了根木頭漂過河的。過了大渡河,我慌神了,怎麼也打聽不到隊伍的蹤跡。往東走,到處是敵人,不像是紅軍通過了的地方;往西走,翻過幾座大山還是大渡河。我著難了,沒有目標了。我懷疑隊伍是不是真的過了大渡河,是不是又是聲東擊西,往西邊去了?我想再渡過大渡河,往西找。這一天,我來到大渡河北岸的山頭上,忽然聽到身後遠處傳來悶悶的槍聲。聽得出來,是我們自己的槍聲。我高興的,一個人在山林裡蹦呀跳呀。槍聲就是命令,往有槍聲的方向走。一個人隱蔽前進很方便。我便逢山過山,逢水過水,沒命地往前走。嘿,今天一早翻到了對面的那架山上,我撥開樹叢一看,看到城邊樹林裡有紅旗,河邊有唱歌洗衣服的,我,我便下山來了……」劉明生說完又嗚咽起來。
  誰也沒有注意到,樹林裡彙集了幾百人聽劉明生「千里歸隊」的故事。劉明生的話音一落,四周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袁光振臂領呼口號:「熱烈歡迎劉排長勝利歸隊!」「向劉明生同志學習!」袁光要接著呼第三句,只聽人群一角響起銅鑼般的一聲:「中國工農紅軍是不可戰勝的!」戰士們一邊跟呼口號,一邊朝領呼口號的人看去,頓時,口號聲又變成熱烈的掌聲。領呼口號的是軍團長羅炳輝!羅炳輝拄著棍子,他的病還沒有全好。他走近劉明生,緊緊地拉著劉明生的手:「劉明生同志,謝謝你!你的事,我要向中央軍委報告,向毛澤東同志報告!同志們,有了劉明生同志這種革命精神,我們還有什麼困難不可以戰勝的?讓我們用劉明生同志的這種無畏的革命精神去戰勝新的困難,迎接新的勝利!」
  「戰勝新的困難!迎接新的勝利!」樹林裡一片口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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